《讀碑窠石圖》藝術賞析

摘 要：清寂孤零的四野中，一棵粗壯的老樹布滿了歲月的痕跡，孤獨地聳立在山石之間，若干只鳥兒零散地壓在枝丫上，猶如灰褐色的葉子，與大樹融為一體。大樹的旁邊，一人一騎，在他們的不遠處是一塊高大的石碑，聳立在古樹四處延伸的枝丫之中。這是《讀碑窠石圖》中的景象，蘊含著濃厚的藝術氣息，同時也透露出滄桑，令人驚嘆，令人感傷。因此，在解讀李成的生平事跡、總體論述《讀碑窠石圖》的基礎上，分別從畫面解析、樹法特征、山石特征等多個維度入手探析其獨有的藝術特色，在其別具一格的筆墨語言中獲新知、得新悟，促使人們深入感知其蘊含的象征意義及美學價值。

關鍵詞：李成;《讀碑窠石圖》;藝術賞析

山水畫在我國繪畫領域一直占據(jù)著舉足輕重的地位，經(jīng)過多年的探索與發(fā)展，五代時期，山水畫日臻成熟，繪畫技法日趨完善。到了北宋，各類不同風格的畫家不斷涌現(xiàn)，“宋人格法”成熟而完備。其中，李成與王曉共同創(chuàng)作的《讀碑窠石圖》備受矚目，成為中國畫中不可多得的經(jīng)典圖式之一，為后人創(chuàng)作山水畫提供了重大啟示[1]。因此，對《讀碑窠石圖》進行藝術賞析具有重要意義，一方面能夠向人們細膩生動地介紹該畫作的經(jīng)典藝術特色，增進人們對《讀碑窠石圖》的理解與感悟，促使人們的審美水平進一步提升;另一方面，希望能夠通過探討《讀碑窠石圖》的藝術特色，拋磚引玉，引發(fā)人們思考，從而使其更全面、更準確、更深入地體悟《讀碑窠石圖》，領會其中的精髓。

一、李成與《 讀碑窠石圖 》

（一）李成簡介

李成（919—967年），字咸熙，先世為唐朝宗室，五代宋初畫家，與董源、范寬并稱“北宋三大家”。祖父李鼎唐末時為國子祭酒、蘇州刺史，五代時避亂遷家于營丘（今山東省昌樂縣東南），后世遂稱李成為“李營丘”。李成自幼天資聰慧、才氣逼人，心存大抱負，但是恰逢世變無常之際，才華難以施展，抱負難以實現(xiàn)，整日郁郁寡歡，對世俗事務提不起興趣，只一心沉浸于詩酒書畫之中，以期在詩酒書畫之中釋放壓力、探尋快樂，四十九歲時病逝于陳州。

李成創(chuàng)作的繪畫作品以平遠寒林為主，畫法簡練，氣象蕭疏，好用淡墨;繪畫山石如卷動的云，人稱“卷云皴”;繪畫寒林，開創(chuàng)“蟹爪”法，在推動山水畫發(fā)展方面作出了卓越貢獻。其創(chuàng)作的《讀碑窠石圖》《茂林遠岫圖》等多部作品備受稱贊，對后世繪畫產生了深刻且深遠的影響。但遺憾的是，其創(chuàng)作的很多作品都沒有流傳下來，縱然是在米芾等大收藏家收藏的繪畫作品中也難尋其真跡。

（二）《讀碑窠石圖》簡述

《讀碑窠石圖》是五代時期李成與王曉合作創(chuàng)作的絹本墨色畫，圖中殘碑上應有兩行字，一行是“李成畫樹石”，另一行是“王曉補人物”。但現(xiàn)存此圖中已無此二行小字，所以一說為摹本。無法一睹其真跡風采可謂一大遺憾。

《讀碑窠石圖》乃雙幅拼絹，設色，縱126.3厘米，橫104.9厘米。根據(jù)此圖可知初步感知到如下信息：在蕭瑟寂寥的冬日原野上，一位騎著驢子的老人靜靜地佇立在原野之中，兩眼緊緊地盯著面前的古碑，而在他們附近，是已經(jīng)隨著蕭瑟之風樹葉盡脫的樹木。這幅畫的布景相對比較密集，主體主要由三部分構成，一是枯葉凋零的寒樹，二是靜靜地佇立在原野中的石碑，三是騎在驢子身上的老翁以及牽著驢子的小童，它們共同營造了一種清寂孤零的氛圍?？輼渑c石碑的組合進一步烘托了寂寥蕭瑟的氣氛，暗示了創(chuàng)作人對歲月的回首、往事的追憶，充滿了孤寂之氣。

二、《 讀碑窠石圖 》藝術賞析

（一）《讀碑窠石圖》的構圖特征

《讀碑窠石圖》這幅作品的構圖極富創(chuàng)意，造型也非常講究，營造了獨特、豐富的韻味。此畫從構圖的角度來講，與其他畫家的構圖之法存在明顯差異。無論是荊浩創(chuàng)作的《匡廬圖》，還是同時期范寬創(chuàng)作的《溪山行旅圖》等經(jīng)典山水畫作品，都非常強調布設比較宏偉的場景，通過高闊的場景表現(xiàn)畫家豁達的胸襟，表達其暢快淋漓的心境[2]。而《讀碑窠石圖》則通過平遠構圖法布設了平實且緊湊的場景，通過近景、中景以及遠景豐富景物描繪的層次，也進一步表達了李成心中的悲寥之意。

在《讀碑窠石圖》這部作品中，首先是近景，是清晰可見的低矮山坡、寬闊山腳;其次是中景，是縈繞于窠石周圍的、葉子已隨風凋零的枯樹，它們的枝丫蒼勁有力，形態(tài)各異。在枯樹的下方，靜靜地佇立著一座巨大的石碑，在石碑的下方，是一個體積比較大的精致的趺坐龜首。在石碑的前方，是一位認真閱讀碑文的老人，只見他騎在驢子身上，全神貫注地閱讀碑文，驢子由書童牽著，靜靜地站在一旁。最后是遠景，是若干棵聳立的荊棘灌木，更遠處，則是連綿不斷的低矮小山丘，在而其后方，貌似是更廣闊、更無盡的田野。整個畫面極富寂寥、悲傷之感，令人看后感到孤寂和肅穆[3]。

《讀碑窠石圖》向人們展示了深秋或寒冬之際的一小景，取自然世界中的一個小小的場景為主題進行描繪，通過枯木、石碑營造了悲涼、孤寂的氛圍。在李成的眼中，無論是裸露于寒風之中的枝條，還是靜靜地佇立在原野之中的石碑，都是極富詩意、凝聚情感的審美景象，整個空間被交錯分布的枝條劃分層次，營造出豐富的層次感，創(chuàng)建了意味深長的情境。在《讀碑窠石圖》中，毫無生機的枯樹基本上占到了整個場景的一半，蒼勁的枝條、粗壯的樹干凸顯了悲涼的意味，也向人們揭示了當時的季節(jié)。老人的出現(xiàn)增添了場景的詩意氛圍，旁邊的石碑則進一步豐富了場景，同時，它與枯樹相得益彰，營造了“秋風萬木霣，春雨百草生，造物初何心，時至自枯榮。惟有山頭石，歲月浩莫測，不知四時運，常帶太古色”的悲寂氣氛。

（二）《讀碑窠石圖》中樹木的創(chuàng)作特征

在《讀碑窠石圖》這部作品中，可以看到瑟瑟寒風中了無生機的枯樹幾乎占據(jù)了整個畫面的二分之一，樹干造型不拘一格、千姿百態(tài)，有的樹枝從下部開始分枝向外延伸，貌似在感知寒風，探索新生。枝干以散射的形式進行鋪陳，所有的出枝都保持著向下的姿態(tài)。整個畫面空間被弧度相同的枝丫巧妙地分割，豐富了畫面的層次感。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畫家進行了諸多巧妙的藝術處理，比如，枝干雖形態(tài)各異，但是下垂弧度基本相同，并且枝干細密，猶如蟹爪，所以被人們稱作“蟹爪樹”，而這也成為李成的經(jīng)典特征[4]。

“蟹爪”出枝的線條有一個鮮明的特點，即蒼勁有力。從筆法的角度來講，畫家在下筆時，一方面要腕部發(fā)力，另一方面是中鋒運筆。只有這樣，才能夠繪制出干脆勁挺的枝條，給人一種干練感。其實，這與李師從關仝息息相關。關仝是五代時期著名的繪畫大師，其山水以峭拔、雄奇、深遠見長，被后人稱為“關家山水”，郭若虛曾稱作其樹法“筆蹤勁利，學者難到”。李成在《讀碑窠石圖》中采用的樹法就充分體現(xiàn)了“筆蹤勁利”這一特點，行筆蒼勁，極富深遠之趣。認真觀察這部作品可以看出，雖然樹干出枝茂密，且相對較為粗壯，不過刻畫得尤為細膩生動，轉折之處盡顯筆鋒，由此繪制出來的樹木蒼勁有力。另外，在風雨的磨礪、歲月的覆蓋下，樹干處有著大量的皴擦痕跡，畫家通過筆墨疊加的方式增強樹皮的紋理感，使其更加凸顯出飽經(jīng)歲月的滄桑之感。樹的造型結構高度寫實，但是其模糊的邊緣留下了無盡的思考空間，也留下了無盡的韻味，以蒼勁的老樹營造蕭瑟清寒的意境。

在蕭瑟寒風之中孤零生長的枯樹既側面反映了畫家悲涼的處境，也彰顯出不畏嚴寒、依舊向上的生機，它在靜靜地等待春日來臨，猶如畫家在靜靜地等待能施展個人才華的那一天[5]。因此，在《讀碑窠石圖》這幅作品中，枯木并非只表示深秋或者寒冬中了無生機的樹木，相反，它極富象征意義，暗指形體如同廢墟但擁有非凡能力、堅定內心信仰的人，反映了畫家郁郁不得志的境況，也體現(xiàn)了畫家希望有朝一日能夠施展才華、實現(xiàn)抱負的心愿。

（三）《讀碑窠石圖》中山石的創(chuàng)作特征

《讀碑窠石圖》中的山石描繪得比較模糊，并不像其他畫作中那般高聳入云，也不似其他畫作那般宏偉廣闊。李成筆下的山石是隨著平原低緩而出且毫不起眼的山坡土堆，如果不認真觀看畫作，可能會忽略它們的存在。其實，這與李成的生活環(huán)境有著密切聯(lián)系。他生活于古時的營丘一帶，也就是現(xiàn)在的山東范圍內，當?shù)卮蟛糠质瞧皆?，山地起伏比較小，這對李成的繪畫產生了深刻影響。不過需要注意到，李成的生活之地并非不見一座高山，也并非全部都是矮小的山丘，其實也有一些高聳壯闊的大山，但是他在繪畫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并未著眼于雄偉的高山，而是專注于描繪矮小平緩的山地土堆。究其原因，是因為他希望通過山地土堆表達當時的處境和心境，更好地傳遞內心獨白。相較于高聳雄偉的大山，矮小平緩的山丘土堆更能夠營造出悲涼、孤寂、空曠的氛圍。人煙罕見的環(huán)境中既沒有壯闊的高山，也沒有宏偉氣派的寺廟樓宇，更沒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充分烘托出人物的悲情色彩。

從技法的角度來講，《讀碑窠石圖》中的山石注重寫實，通過墨色的調和營造與畫家內心相一致的悲涼氛圍。詳細來講，作品中的石頭外輪廓以比較淺淡的墨色勾勒。在創(chuàng)作時，山石外部與內部結構一定要快速勾勒，待其外部輪廓的墨色尚未徹底干透時，通過淡墨皴出山石的內部結構。同時，內部結構部分不需要以寫實手法進行描繪，可通過寥寥數(shù)筆勾勒出山石的轉折與肌理，盡可能地淡化收尾時的皴擦痕跡，給人一種煙云一般的體會，通過淡墨的使用營造清淡的氛圍。

一般來講，墨色濃淡不同會產生不同的表達效果。首先，淺色的筆墨有利于增強畫面的層次性，對于山石、枯樹，畫家采用了不同的墨色，也運用了不同的技法，充分彰顯了對自然事物的認真觀察及深刻領悟，也從側面展現(xiàn)了自身上乘的繪畫技法。其次，以細而濃的線條描繪山水，更容易營造孤寂悲涼的氛圍，而粗淡軟密大筆觸的皴擦技法則更能營造人煙罕見的情境。李成在《讀碑窠石圖》中對于山石的描繪，使朦朧霧氣躍然于紙上，多了幾分文人清雅的意境，同時也切實體現(xiàn)了其過人的畫技。

（四）《讀碑窠石圖》中老人及驢的創(chuàng)作特征

在《讀碑窠石圖》這幅作品中，老人騎驢觀碑的景象令人印象深刻。李成似乎非常喜歡驢的形象，無論在其創(chuàng)作的《讀碑窠石圖》中，還是在其繪制的《寒林騎驢圖》中，都能夠看到驢的形象，并且兩幅作品都刻畫了老者在荒野地帶騎驢的景象，其中的關聯(lián)引人遐想[6]。

從特性方面來講，驢子雖然從外形上來看與馬具有一定相似之處，但是它并不具備馬吃苦耐勞的優(yōu)良品質，難以堪當長途跋涉之重任，所以多以家畜的身份被人們飼養(yǎng)。魏晉時期，有學者以“驢鳴”彰顯對友人的思念和哀悼。另外，詩人騎驢往往蘊含著不為世俗所束縛、追求個性的豪放意味，如李白騎驢就是一個非常有力的證據(jù)。李成在畫作中引入老者荒野騎驢的場景，是一種對強權的反抗，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其不事權貴的高尚氣節(jié)。

從象征方面來講，在古詩詞中，騎驢帶有壯志難酬的色彩，譬如，宋代著名詩人陸游曾寫出“此身合是詩人未？細雨騎驢入劍門”，以此表達個人懷才不遇、無法施展才華的郁郁不得志。在創(chuàng)作《讀碑窠石圖》這幅畫作時，李成的境遇并不理想，與陸游有著諸多相似之處。比如，李成自幼家境殷實，書香氛圍濃厚，無論是其祖父還是父親，都曾擁有光彩的仕途經(jīng)歷，皆以儒學文史的修養(yǎng)而被世人熟知和贊譽。在良好的氛圍影響下，李成才學八斗，博涉經(jīng)史，擁有一腔為國為民的熱血，但是無奈屢試不第。在多次打擊之下，其染上酒癮，終日以飲酒作畫為樂，最終醉死陳州，尚未活過五十歲，實屬可悲可嘆。李成的處境與“老者騎驢”的象征意味相契合，由此可知，《讀碑窠石圖》中的“老者騎驢”景象表達了畫家懷才不遇的愁苦心境，希望能夠通過此情此景表達個人郁郁不得志的苦悶心情[7]。

三、結語

作為北宋山水畫的開創(chuàng)者之一，李成對后世山水畫的創(chuàng)作產生了深刻且深遠的影響，其創(chuàng)作的《讀碑窠石圖》充分體現(xiàn)了獨特的寒林繪畫手法。本文分別從畫面解析、樹木的創(chuàng)作特征、山石的創(chuàng)作特征、老人及驢的創(chuàng)作特征四個維度入手，對作品進行了藝術賞析，得出了一些淺薄觀點，歡迎批評指正。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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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吳衛(wèi)平.淺析《讀碑窠石圖》和《阿爾卡迪亞的牧人》[J].美術界，2015（9）：76-77.

[7]俞豐.《讀碑窠石圖》研微：二：《讀碑窠石圖》的圖像解析[J].書與畫，2020（9）：65-68.

作者簡介：

龔星宇，中國藝術研究院研究生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當代中國山水畫寫生與創(chuàng)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