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瑋
20世紀60年代,河南省林縣(今林州市)的10萬英雄兒女,靠一錘、一釬、一雙手,苦干10個春秋,在萬仞壁立、千峰如削的太行山上,斬斷1250個山頭,架設152座渡槽,鑿通211個隧洞,建成了總長1500公里的“人工天河”——紅旗渠。林縣人民憑著不認命、不服輸、敢于戰(zhàn)天斗地的英雄壯舉,孕育產生了紅旗渠精神,鼓舞了無數(shù)中國人。
我曾經前往紅旗渠,采訪當年紅旗渠特等模范任羊成。通過他的講述,重溫那段刻骨銘心的記憶,感觸到的是艱苦創(chuàng)業(yè)、昂然向上的精神。
修渠大軍出征
林縣地處太行山東麓,是一個山高坡陡、土薄石厚、水源奇缺、十年九旱的貧瘠山區(qū)。由于降雨量極小且嚴重不均,每逢大旱之年,干涸的土地上常常顆粒無收。當?shù)卦鱾鬟@樣的民謠:“咱林縣,真苦寒,光禿山坡旱河灘。雨大沖得糧不收,雨少旱得籽不見。一年四季忙到頭,吃了上碗沒下碗?!?/p>
“掘地盡石,鑿井無泉?!薄读挚h志》上短短八個字,寫出了當?shù)厝嗣袂笏疅o果的慘痛記憶。對此,任羊成深有體會?!皻v史上我們這里水貴如油,群眾吃水往往要走幾十里的山路。上千年來林縣人為了水,不知流過多少血,發(fā)生過多少慘狀。我們的小麥沒有雨,一點點高,一顆麥穗上也就一兩個粒。不引水沒法子活?!比窝虺烧f,林縣早在1944年就已成為解放區(qū),然而,到新中國成立初期,缺水問題仍是一個老大難問題。全縣550個較大的村莊,有307個村需遠道取水。其中跑5公里山路取水的村莊就有124個,還有2個村莊的鄉(xiāng)親甚至要翻山越嶺奔波20多公里,才能取到賴以活下去的“救命水”。
1954年秋,早年在林縣周邊地區(qū)鬧革命、打游擊的楊貴被任命為林縣縣委第一書記。年僅26歲的他上任伊始,便懷揣著改變山區(qū)面貌、造福林縣人民的強烈愿望,帶隊走進林縣的山山嶺嶺搞調研,“摸大自然的脾氣”,組織干部群眾討論山區(qū)前途,很快便把解決林縣缺水問題列為縣里頭等大事。
自1955年起,林縣動工修建了多條渠道和數(shù)座中小型水庫。1958年,任羊成響應縣委“重新安排林縣河山”的號召,與全村90余名社員奔赴南谷洞水庫。隨著南谷洞水庫等建成,至1959年,形成了南、北、中三個水利灌溉體系,林縣的缺水問題基本得到解決。當年,林縣的小麥喜獲豐收。然而,麥收后卻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大旱,林縣境內的河流全部斷流。水庫見底,渠道干涸,不僅秋播無望,連人畜飲水也產生了困難,許多村莊的群眾只得再次踏上遠道取水的求生路。
嚴酷的現(xiàn)實,激起了楊貴及縣委一班人到境外找水的想法。楊貴率隊考察,在山西境內的濁漳河找到豐富水源。經雙方協(xié)商,上級批準,1960年2月11日,“引漳入林”工程正式開工。一個月后,這項工程命名為紅旗渠。以林縣縣委領導為先導的3.7萬名修渠大軍扛著工具,挑著行李,推著鍋灶,向晉冀豫三省交界的濁漳河會集,一幅戰(zhàn)天斗地的時代畫卷在巍巍太行山徐徐拉開。
鸻鵡崖遇險
從山西省平順縣引漳河水入林縣,僅總干渠的長度就達70多公里。要在太行山中修渠引水,一個非常艱險的任務就是劈山炸石。任羊成在修建南谷洞水庫時當過炮手,修建紅旗渠時,便積極報名加入了爆破隊,整天在山腰石壁上打眼放炮。
爆破后的懸崖峭壁常常是亂石懸空,裂縫縱橫。紅旗渠工程開工不久,在平順縣東莊村的半山崖工地上,就發(fā)生了山石坍塌事故。在翻滾的亂石中,井灣大隊婦女連長李改云為救崖壁下的一個姑娘,被砸折了右腿。
在紅旗渠總干渠經過的山西境內,有一座10公里長的大山叫牛嶺山。山中有一座長方形的山頭,向北伸向漳河,朝河的一面是90度的絕壁,有幾百米高,經常霧氣騰騰,白云繚繞。當?shù)乩先苏f,除了鸻鵡以外,其他鳥都難以飛上去。因此,這個地方被稱為鸻鵡崖。
1960年6月12日上午,在鸻鵡崖工地上,民工們正在緊張施工。9點多鐘,山上一塊巨石突然崩塌,從渾然不覺的民工中橫掃出一條“血路”,滾下山崖。9名民工當場被砸死,另外3名重傷致殘。
任羊成聞訊趕往事故現(xiàn)場?!氨辉宜赖模钚〉氖且粋€女孩,才19歲,最大的不到40歲,當中還有一個才結婚幾天的新媳婦。有個人大叫‘我雙眼沒有了,過了四五分鐘就犧牲了?!比窝虺苫貞?,橫飛的血肉,有的貼在山崖上,還有的掛在荊棵上,鮮血淋漓,慘不忍睹。消息從工地傳到縣委,所有人都哭了。
一時間,工程全線的民工情緒消沉。“放炮惹惱了鸻鵡精”的迷信說法不脛而走,民工們不敢起五更到工地,不敢天黑后收工。但心中越害怕,反而越容易出事。一次,幾個民工誤以為聽到山崖石縫“嘎嘎”作響,急忙跑開。其中一人失足跌下高崖,摔成重傷,經手術搶救才保住了性命。
“當時,140多華里的總干渠工程全是在懸崖峭壁上,這么大的事故發(fā)生后面臨繼續(xù)施工還是停工的問題?!比窝虺烧f:“黨員、團員、干部提出要修,說打仗也有犧牲,不能打了敗仗就不打仗了。有人說,沒有糧,也沒有錢,工程太大,也很危險——當時好多人吃的就是樹葉、野菜,群眾沒有地方住,就住山巖土洞??傊?,爭論很激烈?!?/p>
最后,大家一致認定“寧愿苦戰(zhàn),不能苦熬”,都站出來表決心。任羊成提出:“要繼續(xù)修下去,但必須安全施工,先得把險除掉,我作為黨員帶頭除險!”他的話音剛落,就響起一片歡呼聲。
拔掉“虎牙”的大會戰(zhàn)
工程指揮部決定由任羊成等12名勇士組成除險隊,逐一除去炸松的懸石。
任羊成回憶:“其實,當時我心里也沒有底,的確也害怕——除險怎么除呀,能不能找到科學的方法?”起初,任羊成手持鋼釬,系條粗繩子下嶄,可是“緩不了氣,很難受的,沒法使勁,而下邊的群眾等著施工,我心里干著急。昨天才表的態(tài),怎么辦?好在經過好多次試驗,我找到了竅門,用雞蛋粗的繩子把四肢套住,并在腰間和胯下系成‘十字”。
一次,當?shù)貎晌焕蠞h見他們在70多丈高的鸻鵡崖上觀察地形, 要從那里下嶄,大聲嚷道:“這兒上不得??! 那是見閻王的地方, 上一個死一個?!钡窝虺梢闳蛔屚閭冊覍嶄撯F,系牢大繩,將繩索往腰間一拴,手握帶鉤的長桿蕩向了不時掉下石塊的懸崖。崖深風大,任羊成在懸崖峭壁間來回飛蕩,多少次險些撞在石壁上,他都機智地蕩開了。崖上的人為他揪心,崖下的人為他捏汗,他卻成功地除去了一塊又一塊險石。
任羊成還同老鐵匠一起特制了抓鉤、掏鉤等10多種除險工具。施工時,30多斤的工具全部別在腰間。“兩只腳一蹬,使鉤子一擋,就悠出去了,用鋼釬別掉那石頭,就別掉了,別不掉就用大錘,一錘,這石頭嘩地就塌過去了?!?/p>
一開始,任羊成每次只能排除10米寬的險石,工效太低。經過長時間思考后,他就在懸崖上左右回蕩。這樣,一次就能排除30多米寬的險石,工效提高了兩三倍。任羊成稱這種作業(yè)為“走平繩”。
任羊成率領隊員們每天下嶄除險,為建筑大軍開路,他們有時像壁虎一樣伏在懸崖上,有時像雄鷹一樣在藍天下飛來蕩去,用抓鉤和鋼釬等把懸崖上的險石、活石一個個撬下來。群眾稱他們?yōu)椤帮w虎神鷹”。 除險隊員們豪邁地喊出口號:“鸻鵡崖就是張著老虎嘴,我們也要拔掉它幾顆牙?!?/p>
經過50多天的大會戰(zhàn),一條雄偉的大渠通過了鸻鵡崖半山腰。
一條英雄的渠、精神的渠
青年洞是紅旗渠總干渠的咽喉工程,地勢險惡、石質堅硬。當年,因自然災害和國家經濟困難,總干渠曾被迫停工。
為早日修成紅旗渠,300名青年突擊隊員雖然每人每天只有6兩口糧,但仍以愚公移山精神,終日挖山不止。在生活最困難時,他們提出:“修自己的渠,流自己的汗,不能靠天靠神仙,渡過困難就是勝利。”靠著17個月螞蟻啃骨頭式的苦干硬干,終于在1961年7月15日鑿通了青年洞。
為紀念青年們的光輝業(yè)績,此洞被命名為“青年洞”。洞的巖壁上,有一個不大的洞口,任羊成說:“施工期間,我在那個洞里過了兩個冬天?!?/p>
當年施工場面非常壯觀,父子同行,夫妻并肩,幾代人走在一支隊伍里,全家人編在一個施工隊;鑼鼓喧天,紅旗漫卷,塵在飛,土在揚,不是去打仗,勝似上戰(zhàn)場。沒有水泥自己燒,沒有炸藥自己制,涌現(xiàn)了“鐵姑娘”“青年團”“神炮手”“凌空排險隊”等集體,連小學生放學后都要捎塊石頭送到山上。
1965年4月,林縣人民經過五年多艱苦奮戰(zhàn),終于在太行山的懸崖絕壁上開鑿出了長達70多公里的總干渠。4月5日,紅旗渠總干渠通水慶典在林縣分水嶺隆重舉行。1966年4月20日,三條干渠竣工通水。當年,林縣大張旗鼓地一次表彰了74名建渠英模。其中,“除險英雄”任羊成等八位修渠尖兵還被授予特等勞模的光榮稱號。
1969年冬,紅旗渠工程全面建成。當漳河水沿著太行山腰1500公里的渠線流入林縣大地時,全縣上下一片沸騰。10萬大軍、10年苦戰(zhàn),林縣人民把該“往低處流”的河水引上了高處,灌溉了林縣54萬畝土地,徹底改善了靠天等雨的惡劣生存環(huán)境。如果用修渠的土石方修一條高3米、寬3米的墻,可以從林縣連接到廣州和哈爾濱。這期間,紅旗渠工地上涌現(xiàn)出了許多可歌可泣的英雄人物,有81人獻出寶貴的生命。
逝去的是時間,不朽的是精神。當年的林縣已經更名為林州市,但紅旗渠作為“英雄渠”永遠印記在中國人的腦海里,并已成為林州的一張名片,成為林州人眼中的“生命渠”“幸福渠”“精神渠”。走在紅旗渠,踩著腳下蜿蜒而堅實的渠岸,看著渠中緩緩流淌的漳河水,仿佛聽到了當年民工開山鑿石的叮當錘聲。站在高處,可見紅旗渠如若蛟龍,盤旋于崇山峻嶺之間,儼然“水上長城”,不禁驚嘆建設者是付出了怎樣的艱辛努力,才創(chuàng)造了這樣的人間奇跡。
“劈開太行山,漳河穿山來,林縣人民多壯志,誓把河山重安排……”紀錄片《紅旗渠》主題歌《定叫山河換新裝》氣勢磅礴,蕩氣回腸。采訪期間,紅旗渠的參與者、見證者不由得唱起這首老歌。盡管聲音有些蒼老,但那激越的旋律喚起了許多人無窮的回憶。
編輯/王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