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蜀炎
有沒有搞錯?從海外書評中看到一本專門研究“裝”的書:《私下吐真言 公開說謊話——偏好偽裝的社會后果》。書名似乎不夠?qū)W術(shù),可作者庫蘭卻是名副其實的學者——杜克大學經(jīng)濟系、政治系的雙聘教授。
沒有讀過這書,對書中關(guān)于“‘裝并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撒謊”“‘裝是個人效用的最大化”……諸多解析探究自然也就無法評論,但一言以蔽之,可能就是老百姓常用的那個詞——裝模作樣。
“裝”在本質(zhì)上是虛偽,是一種既自我扭曲,又扭曲真相的惡俗。之所以謂之惡,是因為“裝”的前提是一定要掩蓋事實、制造假象,從而使人對社會現(xiàn)實存在的真真切切的問題視而不見,由此導(dǎo)致社會風氣的扭曲。
明朝中期,經(jīng)濟貿(mào)易發(fā)達,江南一帶的繁華與奢靡?guī)缀醭蔀槟莻€時代的標識,有“城中煙火千家集,江上帆檣萬斛來”的描述。而當時的蘇州更是書畫滿眼,閑人盈街。于是,文震亨所著的《長物志》傾動一時。這是一本講閑情逸趣、論賞玩鑒的書。侃侃所論者,無非是家中收藏擺設(shè)怎樣才能“古、雅、韻”,一個人吃穿用度如何方體現(xiàn)出“韻、才、情”。
身為士大夫的文震亨本來講的是自己這個階層里的格調(diào)與情趣,但沒想到正如德國社會學家韋伯所說:“生活品味因素也參與了階級的劃分”。因為宋代重文輕武的風氣盛行,對“暴發(fā)戶”階層的歧視心理也由此產(chǎn)生并遺留下來,所以提升自己的文化階層成為了一種需求。一時間,風雅成為時尚,附庸風雅也隨之開始魚目混珠——沒有錢和只有錢都是萬萬不能的。據(jù)說其時蘇州城里各色人物最為時尚的生活追求居然是:備它一頂轎,討它一個小,刻它一部稿。
說實話,前面兩條倒還不算“裝”,沒有掩飾物欲的追逐。可后面居然將出一本書(刻一部稿)與之搭配在一起,這可就“裝”得實在是有辱斯文了。
美國有一份很有影響力的刊物——《紐約書評》,據(jù)說每個高級知識分子都會訂上一份,無論讀或不讀都要放在家里顯眼的地方,否則就會被人訕笑“沒品位”。這種“裝”被文化界譏諷為“文化勢利”。
倘若僅僅是弄幾筆字畫附庸風雅,倒幾件古董蒙人斂財,固然令人不齒,但畢竟還只是沽名釣譽的“文化勢利”。一旦露餡出丑,無非引來一番嘲笑鄙視而已??稍谟行┦律?,往往是“裝”了臉面,掉了腦袋。
嘉靖年間,有幾十個倭寇從山東沿海登陸,一路掠搶,狙殺數(shù)百明軍,最后竟然直撲南京。最終在太湖邊將其圍堵全殲后才發(fā)現(xiàn),這股“其所經(jīng)歷八郡、轉(zhuǎn)戰(zhàn)三千里”的倭寇,僅區(qū)區(qū)五十三人。天子震怒,大明王朝的臉面何在?一路查下去,方知沿海備御俱疏,無論是衛(wèi)所防線建設(shè),還是軍士刀劍操練,上下都在心照不宣地裝裝樣子,擺弄一些花拳繡腿。如此這般,待敵人一來,就只能倉皇逃竄。事后,一大批平日里只會把海防軍務(wù)軍備“裝扮”得好看的官員被砍頭罷免。抗倭名將戚繼光對此曾厲聲而言:“殺人的勾當,豈是好看的?”
“你可能短期欺騙所有人,也可能長期欺騙一部分人,但你絕不可能長期地欺騙所有人?!泵绹?jīng)濟學家經(jīng)常引用這句諺語來告誡那些在經(jīng)濟領(lǐng)域投機取巧者。其實,無論在任何領(lǐng)域,無論怎樣去“裝”,終歸都是要露出馬腳的。
“燈色難禁雨,秋聲不離山。明朝分手后,俗事不相關(guān)。”這首詩是南宋權(quán)臣賈似道所寫,詩句何等清麗脫俗,可在國難當頭時,他為官為臣的名聲并不好。所以,詩寫得再風雅也讓人覺得不是那么回事。畢竟,無論怎么“裝”,用紙糊的面具抹再多的油彩也好看不了。
【原載《解放軍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