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天伊
我從來沒想過會和黃鼠狼做鄰居,更確切地說,是成為黃鼠狼的房東,雖然我從來沒有收到過它們的房租。
鄉(xiāng)下的夜晚非常安靜,這是我享受鄉(xiāng)村生活的原因之一。夏天的夜晚,只有難以辨清方向的蟲鳴是唯一的聲響,讓人異常放松。這晚,我照常躺在院子里的搖椅上,用蒲扇輕輕打涼,突然,院子里傳來了奇怪的聲響,那細(xì)碎的腳步聲讓我忍不住坐起身來。
沒想到一坐直身體,我就跟墻角的五六只小獸對上了目光。它們細(xì)長的身體后綴著一條毛茸茸的大尾巴,幾乎有身體的一半大小,看上去比老鼠可愛不少?;椟S的燈光隱隱照出它們棕黃色的皮毛,眼睛周圍深褐色的毛和下巴處那一小塊白色的對比很鮮明,圓溜溜、黑漆漆的眼睛閃閃發(fā)亮,在那小小的腦袋上,異常顯眼。
黃鼠狼?我有些不敢確信。
面對我的審視,這群小動物顯然有些不自在,但見我遲遲沒有動作,很快它們就若無其事地繼續(xù)行進(jìn)了,一轉(zhuǎn)眼工夫就消失在了墻角的一個小洞里。
就這樣,黃鼠狼一家正式搬進(jìn)了我的院子。
突然多了這樣一家子房客,我其實是非常擔(dān)憂的,不僅是因為我曾聽過關(guān)于黃鼠狼的詭異傳說,更是因為我在院子里養(yǎng)了幾只母雞?!包S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是我打小兒就知道的歇后語,我非常害怕這些沒見過風(fēng)浪的母雞在黃鼠狼一家手下殞命,讓我斷了新鮮雞蛋的供應(yīng)。
說來好笑,其實最令我害怕的是黃鼠狼久負(fù)盛名的必殺技——臭屁攻擊。我之前曾經(jīng)讀過一個滿族民間故事——《太陽和月亮的傳說》。這個故事里倒是把黃鼠狼臭屁技能的來源寫得非??蓯郏岛鹾醯狞S鼠狼被其他動物利誘著派去與老天爺談判,但黃鼠狼位微言輕,老天爺甚至沒有給它說話的機(jī)會,它就灰溜溜地回到森林里了。雖說談判失敗,但黃鼠狼不甘心自己白出力氣,非要向其他動物討要報酬,被動物們惱火地詛咒:“咳,給你哪,給你個屁吧!”從此,黃鼠狼就成了一種愛放屁的動物。
雖然傳說沒有什么可信度,但黃鼠狼作為獸中“屁王”是有實實在在的科學(xué)依據(jù)的。位于黃鼠狼肛門兩旁的一對黃豆形的臭腺,是黃鼠狼保命的法寶。臭腺中迸射出的分泌物主要是丁硫醇,射程可有4 米左右,“殺傷”范圍不小。不僅臭不可聞,還能讓“敵人”中毒,輕者頭暈?zāi)垦?,惡心嘔吐,嚴(yán)重的還會倒地昏迷不醒。不過一只黃鼠狼每天大約只能產(chǎn)出1 毫升丁硫醇,所以沒事的時候它們不會到處放屁。這一點讓我稍微心安。而且黃鼠狼一家剛搬來,還沒有任何證據(jù)表明它們要對我院子里的母雞痛下殺手,我也出于不可名狀的敬畏,不敢主動挑起事端,只好繼續(xù)觀察。
在接下來的日子里,黃鼠狼一家像其他夜行動物一樣,白天極少出現(xiàn),只有在夜晚的時候才會與我偶遇,而且一般也是一兩只,再也沒有過全家出動的情況。就算我佯裝無心湊到墻角那個小洞旁觀望,也很少見幾只小毛球鉆出來玩耍,我要是再走得近一些,小黃鼠狼就會徹底鉆回洞里,堅決不與我碰頭。反倒是體形較大的那只,最初它可能還猶豫著要不要跟我這個不敢收取房租的房東打聲招呼,隨著見面的次數(shù)多了,它干脆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有時都跑到我身邊了,也毫不停留,只顧叼著它不知從哪兒捕獲來的食物:一只肥碩的田鼠或者一只倒霉的小鳥。但無論它叼著什么,都沒有要和我分享的意思,只是大搖大擺地回家去。面對這樣的情形,我絲毫拿不出房東的氣勢,只能瞟兩眼它的尾巴,嘟囔一句“毛筆”!
沒錯,毛筆里的“狼毫”不是用狼毛做的,而是用黃鼠狼的尾毛做的,東北產(chǎn)的“關(guān)東遼毫”更是狼毫里的精品。不過黃鼠狼的尾巴在夏天的時候并不蓬松,毛也稀疏,絨也稀薄,尾毛還緊緊地貼在皮上,看著并不像做毛筆的好材料。但到了冬天,它們尾巴上的毛就會變長,也會變得蓬松起來,甚至能和以大尾巴著稱的松鼠比試一番。
自從黃鼠狼搬進(jìn)我家的院子,我就對家里的幾只母雞格外關(guān)注。母雞倒是沒心沒肺,完全沒被新房客所影響,白天照常在院子里曬太陽、刨蟲子。一旦下了蛋,就咯咯噠噠叫個不停,一點兒也不怕新房客比我先找到雞蛋,帶回家去加個餐。說來奇怪,自從黃鼠狼搬來后,母雞下的雞蛋反倒多起來了,可能是我為了防著新房客,所以撿蛋的頻率高了不少,給母雞帶來了一定壓力,從而激發(fā)了它們下蛋的熱情,迸發(fā)了下蛋的活力。
而就在我以為自己已經(jīng)和黃鼠狼一家進(jìn)入了相安無事的和諧相處模式時,一天夜里,我突然聽見了母雞驚懼的尖叫聲。我一下子就從床上彈了起來,連外衣都顧不上穿,抓著墻角的掃帚就沖進(jìn)了雞圈。在短短的幾步路程里,我心里充滿了不愿與新房客對決的軟弱,但我又不能放任自家母雞被殘害,只好在心里怨怪著不速之客,又祈禱它們千萬不要對我來一個臭屁攻擊。
果然,那只平日里對我頗為不在意的黃鼠狼家長,正在雞圈里上躥下跳,擾得所有母雞都奓著毛。我拎起掃帚想砸向它,但它逃跑的速度實在太快了,我?guī)紫聮咧銙哌^去都沒有碰到它一根毛,反倒把自己累得夠嗆。就在我整個人都要在這混亂的雞叫聲中崩潰時,它突然一個猛沖,然后放慢了速度,我趁機(jī)一掃帚揮了上去,沖著它的背影,一下就砸中了它。當(dāng)我想像掃垃圾一樣把它帶出雞圈時,卻看見它被掃得卷過身來,黑溜溜的眼睛還是亮閃閃的,裹著一圈白毛的嘴上叼著一只肥碩的灰老鼠,我瞬間愣住了。而它則趁機(jī)叼著老鼠從雞圈里逃了出去。等我回過神來,母雞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平靜,只是輕聲地“咕咕”幾句,權(quán)當(dāng)作對剛才騷亂的評價。
我拖著掃帚走出雞圈,突然明白高產(chǎn)的雞蛋是怎么來的了。那些因為我的懶惰而沒有及時收走的雞蛋,之前大概都被老鼠偷去了。我的新房客并不是沒有交房租,只是這份房租直接兌換成了雞蛋保護(hù)費,而我不知道罷了。不知道新房客剛剛叼走的老鼠是不是足夠美味,能不能抵消我和新房客之間的誤會,我沖著院子嘆口氣,不知該給新房客什么樣的賠償,只能盤算著下次見面的時候向它們鄭重道歉。
但我后來再也沒有見到過新房客一家,無論是那只步履從容的大黃鼠狼,還是偶爾從墻洞出來玩鬧的小黃鼠狼,好像都在“雞圈不眠之夜”后徹底消失了。似乎它們少有家當(dāng),在我這個房東這兒也沒有繳納任何押金,所以搬家也異常迅速,只一個夜晚,就全員不見了。
再后來,我也聽說過別人家的雞被黃鼠狼捉去了,血被吸干凈,死狀可怖,雞窩里的雞蛋也被黃鼠狼掏光了。每次聽到這樣的事,我都會想起我那幾位房客。也許不是每一只黃鼠狼都愛吃雞,也許我的房客更愿意有一個安定的居所,只可惜我那一掃帚,終究是把這些都掃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