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與佩莉》，一首敘事詩

劉雪楓

羅伯特·舒曼（1810年—1856年）。

很多樂友以為我是“瓦格納迷”，殊不知我是“舒曼控”。我一定要把心目中最好的舒曼與別人分享，它可能不著名，卻在舒曼的創(chuàng)作生涯中處于非常重要的節(jié)點，可以說是綜合了舒曼的心性、理想和表達(dá)方式的終極追求。它就是清唱劇《天堂與佩莉》，無論是旋律的神來之筆，還是舒曼并不擅長的樂隊配器，甚至合唱的復(fù)調(diào)水準(zhǔn)，都達(dá)到他人生巔峰。

《天堂與佩莉》一經(jīng)首演，便贏得樂評界最高評價，成為少有的在作曲家生前就熱演不衰、幾年間便風(fēng)靡德國主要城市的大型作品。是怎樣的靈感使舒曼僅用3個多月就完成全部管弦樂總譜？

舒曼在1841年的日記里這樣寫道：“我讀到托馬斯·穆爾的《拉拉魯克》，內(nèi)心感到無比幸福，這里面或許有些東西可以寫成音樂呢?！?/p>

作品完成之際，他在信中說：“最近我寫了10萬個以上的音符，在圣母升天節(jié)前后完成了這部巨大的作品。這是我從未寫過的大規(guī)模作品，它取材于穆爾的《拉拉魯克》，雖然屬于清唱劇，卻并非為教堂而寫，而是為心靈純潔的人類而寫。我在寫作中，多次聽到一個聲音悄悄告訴我：你的努力不會白費的。”

《拉拉魯克》是19世紀(jì)上半葉愛爾蘭詩人托馬斯·穆爾的敘事長詩，講的是印度斯坦公主拉拉魯克的游歷故事。公主在去克什米爾與布拉利亞的青年國王完婚途中，巧遇并結(jié)識一位青年詩人菲拉摩茲。這個詩人其實就是那位青年國王，他一路上為拉拉魯克講各式各樣的故事，其中的一段“天堂與佩莉”，正是舒曼清唱劇的靈感之源。

托馬斯·穆爾的《拉拉魯克》插圖。

佩莉本是波斯神話中的精靈，背上長著金色翅膀，身著智慧羽毛披風(fēng)。她以檀香為食，身體中的血液一旦流淌出來，便會化為寶石。她造福人類，幫助勇士鏟奸除惡，在人間威望極高，并因此得以升入天堂成為“仙子”。因為偶然的差錯，她又被逐出天堂。

舒曼的清唱劇《天堂與佩莉》從“黎明時分伊甸園門外”開始，柔和而憂傷的弦樂表現(xiàn)佩莉徘徊于天堂門外，戀戀不舍，不知如何才能重獲蒙召。她唱出對天堂的向往和被逐出天堂的悲哀，這就是全曲中給人印象最深也最動聽的“佩莉之歌”。這歌聲感動了守護光明之門的高貴天使，給了佩莉一個重返天堂的機會：只要能帶來符合天意的禮物，天堂之門將再次為她打開。

佩莉一下子有了希望，她唱道：“我在哪里能找到它？哪里開花，哪里就有禮物?！彼巧钤谌碎g的精靈，知道人間各式各樣的財寶，但是這些恐怕都不是天堂所需要的，所以她的歌聲又變得困惑起來。

佩莉振動翅膀飛翔在印度的上空，掠過山川和大海。當(dāng)她降落在大地上時，看到了什么？戰(zhàn)爭！歌中唱道：“河水被鮮血染紅，散發(fā)出不祥的氣味?！碑?dāng)民眾在暴君加茨納的殘酷鎮(zhèn)壓下跪地拜降之時，一位年輕士兵奮不顧身，向加茨納射出最后一箭，可惜沒有擊中而被反殺，合唱隊唱出悲傷的歌聲：“悲哀，他沒有擊中目標(biāo)……”這一幕深深打動了佩莉。她從這位勇士身上取出鮮血，認(rèn)為這是符合天意的禮物，是為了自由而拋灑的英雄血。

英雄血沒有幫助佩莉得到天使的允許而重回伊甸園，她繼續(xù)尋找。這一次她飛到尼羅河畔，瘟疫正使成千上萬的人死去。佩莉目睹慘狀，眼淚奪眶而出，唱出“悲傷之歌”。

佩莉在尼羅河岸邊，看到一位奄奄一息的青年，他在死亡降臨的時刻倍感欣慰，因為已把心愛的姑娘轉(zhuǎn)移到安全之地。他祈禱愛人平安，準(zhǔn)備獨自面對死神，卻突然聽到一陣腳步聲走近，原來那位姑娘不想獨活人世，要與心愛的人共赴黃泉。此情此景，讓佩莉唱出搖籃曲節(jié)奏的祝福之歌：“現(xiàn)在就睡吧，在充滿香味的夢中休息吧?！?/p>

佩莉帶著第二個禮物“愛情之淚”又飛到天堂門口，一路上，到處是歡迎她的精靈和仙子。這是我最喜歡的一段女聲合唱，充滿了天堂般的明亮與純凈。但是，這個禮物仍不合格，守門的天使再次關(guān)閉金門，將佩莉拒之門外。她感到絕望，哀嘆“又被阻擋，又被拒絕了”，之后唱出全曲最著名的詠嘆調(diào)，它經(jīng)常和舒曼藝術(shù)歌曲放到一起演唱或錄音，具有藝術(shù)歌曲的質(zhì)地。

位于德國杜塞爾多夫的舒曼紀(jì)念碑和位于德國茨維考的舒曼故居博物館。

佩莉重拾信心，這一次抵達(dá)的是敘利亞，時近黃昏，金色落日將盡，大地一片靜謐。她飛臨西克亞山谷，落到太陽神殿前，看到一個面色紅潤清秀的美少年，一邊采摘花朵，一邊唱歌。少年面前出現(xiàn)一個面目可憎的罪人，他被美少年的純潔無邪打動了，突然捶胸頓足痛哭起來：“我曾經(jīng)也是這樣的孩子，天真爛漫沒有任何污點……但如今我犯下不可寬恕的罪惡……”這個罪人哭號著流下追悔的淚水，引出合唱的歌聲：“這是神圣的、真心悔改的眼淚！這悔恨的眼淚！”看到跪倒在美少年面前的罪人，佩莉被感動了，她也流下了悔罪的眼淚，這眼淚迅速上達(dá)天庭，天堂放出光明，打開了通往伊甸園的大門。

最后是佩莉的“歡樂之歌”，天使們圍繞著她一起合唱，歌聲昂揚明朗，燦爛華美，將音樂推向歡樂的頂點。

英國指揮家西蒙·拉特爾在指揮柏林愛樂樂團上演這部作品時說過，這是他的“荒島音樂”。拉特爾有著極高品位，回歸英國后，他立即指揮上演了這部作品。他對《天堂與佩莉》評價極高：“這是你從未聽說過的偉大杰作，在今天尤為稀缺……如果你仔細(xì)想想，這是一個完全反常的現(xiàn)象。這是舒曼生前寫過的最受歡迎的作品，被無休止地演奏。每個作曲家都喜歡它。瓦格納甚至說，他是多么嫉妒舒曼做到了這一點，偷走了他想做的題材，這是多么不同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