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代深圳音樂茶座、歌舞廳的流行音樂

1980年起自廣州東方賓館的音樂茶座文化，是“中國進出口商品交易會”（即“廣交會”）的對外貿易的社會文化生產，并最終擴展至廣闊城市空間①。深圳毗鄰香港并作為“經濟特區(qū)”，與廣州有不同的社會文化空間，那么，其音樂茶座、歌舞廳的流行音樂文化與廣州有怎樣的不同呢？本文從空間性、社會性、流動性方面探討深圳1980年代的流行音樂文化生產，探索其坐落位置、受眾、表演曲目及其與特定社會文化空間的互動關系，嘗試以此重構1980年代深圳城市流行音樂圖景。

一、1980年代初度假村的興建與音樂茶座、歌舞廳的發(fā)展

（一）音樂茶座、歌舞廳坐落空間：西瀝（麗）湖、香蜜湖度假村的興建

查閱報刊檔案文獻后發(fā)現(xiàn)，與廣州音樂茶座起初坐落于星級賓館不同，深圳音樂茶座、歌舞廳坐落的公共空間最初是在度假村。1980年代，深圳先后興建了西瀝（麗）湖水庫度假村②、香蜜湖度假村、銀湖旅游中心等，成為孕育音樂茶座、歌舞廳的“溫床”。

深圳西麗湖水庫度假村由深圳旅游總公司興建的，最初是1979年8月在西瀝湖水庫邊的荒山中創(chuàng)辦的度假營，至1981年建設為擁有兩個別墅區(qū)、三棟度假房以及650個帳篷，融餐飲、住宿、游藝為一體的旅游度假村，改革開放初期曾一度成為廣東發(fā)展旅游業(yè)“因地制宜、因陋就簡、勤儉辦旅游、興辦具有地方特點的旅游事業(yè)”的典型③。深圳西麗湖水庫度假村的音樂茶座（歌舞廳）始于1981年，是深圳第一家音樂茶座或歌舞廳④。

與西麗湖水庫度假村的“國有”性質不同，1984年完成第一期建設的香蜜湖水庫度假村是引進外資興建而成的，以深圳特區(qū)發(fā)展公司和香港志強發(fā)展有限公司合資經營，是當年深圳特區(qū)旅游點中引進外資規(guī)模最大、建設規(guī)模最為宏大的企業(yè)⑤。香蜜湖原是深圳郊外水系發(fā)達的低洼地“香茅湖”，經過三期六年的開發(fā)建設，形成占地三千兩百多畝的熱帶園林景色、中國風格傳統(tǒng)建筑、現(xiàn)代游樂設施建筑群，其中設有賓館、商場、餐廳、游戲房、舞廳、會員俱樂部，融住宿、餐飲、購物、游樂場，“的士高”音樂舞廳設在度假村迎賓大樓三樓，1983年6月試營業(yè)⑥。

（二）人口流動與深圳度假村開發(fā)

西瀝湖、香茅湖為什么在這個時候開發(fā)為如此大規(guī)模的度假村？換言之，西瀝湖、香蜜湖的開發(fā)有怎樣的商業(yè)考量，又有怎樣的意向消費群體？

1978年開始實施的“改革開放”，為中外以及港澳臺與內地之間的交流與合作打開通道，而廣東作為南部沿海省份，擁有主要的出入境口岸，深圳、珠海、汕頭三個經濟特區(qū)以及“出入口商品交易會”落戶地——廣州，吸引著大量外國人、華僑、港澳臺同胞出于各種原因向廣東流動。據《廣東省志》記載：“1978—1987年，從珠江三角洲各口岸入境進行旅游、經商、科技交流、探親訪友的外國旅游者、華僑、港澳臺同胞（時稱‘五種人’）人數(shù)超過1億人次，而且每年呈急劇增長之勢。僅1986年，從廣東入境的游客增至2.01億人次，是1978年的12.2倍，占全國入境游客的90%。在全國重點城市接待國外旅游人數(shù)中，廣州居第一位，珠海、深圳僅次于北京分別居第三、四位?！雹?/p>

深圳、珠海以及中山縣⑧作為經濟特區(qū)和開放口岸，在1984年以前就享有自主外聯(lián)境外游客的“特權”，年接待外國游客達到15萬人次⑨。而1984年，香港“回歸”事宜經過中英雙方多達十二輪的談判，終于簽署了《中英聯(lián)合聲明》，確定了英國在香港回歸中國問題上與中方合作的態(tài)度，這成為促進深港交流的一個契機，當年廣東省旅游部門開始正式開辦的港澳游業(yè)務⑩，粵港澳旅行社之間的合作更加密切了?！稄V東省志》記載：“1985年，中國接待的海外游客中有40%是從香港進入內地的，到1987年這個數(shù)字增加到60%。”從香港入境當然大多是首先進入深圳，因此，僅1986年深圳特區(qū)旅游外匯收入就超過了4億元外匯兌換券。

1980年代初深圳興辦度假村，正是這樣社會文化的產物，而香蜜湖度假村第一期建成營業(yè)正是在1984年這個深港合作交流的“節(jié)點”上。那么，到香蜜湖或者西瀝湖消費的是到底哪些人群呢？1984年10月《深圳特區(qū)報》載《香蜜湖之夜》一文提到了“三類人”：一是，利用周六、周日從香港到深圳度假的香港客人;二是，一些國內到深圳談生意的企業(yè)家;三是，忙碌一天到這里休閑的體力勞動者。但可以推論的是，其主流應當是香港人，而之所以選擇處于深南大道6038號隔深圳河與香港對望的香蜜湖進行度假村開發(fā)，應當是考慮了香港人作為主要消費群體的便利性。

（三）度假村音樂茶座、歌舞廳項目概況及受眾

1987年1月28日《深圳特區(qū)報》一篇署名李濟的《深圳歌舞廳的現(xiàn)狀與思考》，重構了西麗湖水庫度假村歌舞廳誕生的情況：“1981年5月的一個夜晚，明月高懸，皎潔的月光下的西麗（瀝）湖畔格外美麗迷人，來此度假的一些港澳游客，在簡陋燈光的帳篷下，放著錄音、唱著、跳著……，深圳的第一間歌舞廳就此誕生了?！蔽鳛r湖的“帳篷歌舞廳”在1982年增加了投資、擴大規(guī)模，成立了第一支樂隊，還聘請了第一批職業(yè)歌星。

《香蜜湖之夜》也記錄了1984年香蜜湖的士高舞廳的活動狀況：“迷離的燈光，蕩人心魂的音樂，從香港和廣州特意趕來獻藝的歌星，曳地的紗裙，爽朗的旗袍，粵音裊裊，鄉(xiāng)曲款款，伴隨著小小舞臺上釋放出來的香霧，給人一種如夢如幻、如詩如畫的境界。人們一邊品評著情深誼長的歌曲，一邊飲著清涼沁人的可口可樂。演唱間歇，人們又踏著歡快的節(jié)拍，跳起‘的士高’——內地人稱之為迪斯科的舞蹈。旋轉多彩的燈光，在人們的身上勾勒出跳躍的光彩，撲朔不定，洋溢著青春的旋律……?！笨梢姡忝酆燃俅濉暗氖扛摺蔽鑿d是一個兼具流行歌曲表演、的士高舞場雙重功能的歌舞廳。

上文明確指出，西瀝湖帳篷歌舞廳起初就是面向港澳客人，香蜜湖度假村“的士高”舞廳的消費人群，在深圳市檔案館藏深圳經濟特區(qū)發(fā)展公司提交的《關于香蜜湖“的士高”試行營業(yè)的報告》也明確記載為：營業(yè)對象主要是港澳旅客。其實，當時政府文化管理部門對音樂茶座、歌舞廳是“對內”還是“對外”作了嚴格區(qū)分，1983年8月3日深圳市文化局發(fā)布的《關于音樂茶座、音樂舞廳管理實施細則（征求意見稿）》指出：“對外開放的賓館、俱樂部開辦的營業(yè)性舞廳，必須嚴格執(zhí)行粵府【1981】248號文件之規(guī)定，應限于接待外國人、外籍華人、華僑、港澳、臺灣同胞，不得任意擴大服務對象，國內人士一律不得參加?？紤]到他們的生活和欣賞習慣，可允許跳‘的士高’。”因此，無論是香蜜湖還是西麗湖的音樂茶座、歌舞廳，都應當是僅限于接待港澳客人或者外國客人的，而實際上，其受眾主要是港澳客人。

（四）度假村音樂茶座、歌舞廳的音樂

面對港澳旅客為主的消費群體，若以香蜜湖“的士高”舞廳為典型探討，其中的流行音樂，特別是現(xiàn)場演唱的是怎樣的流行歌曲呢？

1980年代廣州流行音樂代表人物陳小奇曾敘述這樣一則案例：太平洋影音公司錄制“朱逢博獨唱歌曲專輯”計劃向香港市場銷售，香港市場卻不能接受普通話歌曲而“出口轉內銷”?？磥?，內地出品的普通話歌曲是不能被香港客人接受的，他們鐘情的其實還是香港出品的粵語流行歌曲，而據手頭文獻，他們對當時傳入的臺灣校園歌曲的態(tài)度不能夠確定。

其實，1980年代初包括深圳特區(qū)在內的中國社會文化政策，對港臺流行音樂并不“寬容”。1981年7月4日，深圳市商業(yè)局就曾轉發(fā)廣東省商業(yè)廳《關于立即制止翻版港澳臺和外國錄像帶通知》，深圳市文化局響應“中共中央大力宣傳清除精神污染”要求，對四十二家商店、商場、個體小商販等進行檢查，發(fā)現(xiàn)一些商店、商場、飯店播放不健康的歌曲，如羅湖大廈綜合商場出售音響設備的柜臺在播放鄧麗君唱演唱歌曲。

香蜜湖度假村“的士高”音樂舞廳成立時，于1983年5月30日向深圳市工商局等部門遞交的《報告》中寫到：“歌手主要從國內有關文藝單位聘請，并準備逐步培養(yǎng)自己的專業(yè)隊伍，在今后試行營業(yè)的過程中，我們將按照社會主義精神文明的要求，注意演唱內容，搞好舞廳秩序，做到內容健康，娛樂正當?！鄙钲谑腥嗣裾畬Υ伺鷱停骸巴庠摱燃俅彘_設音樂舞廳，主要是對港澳同胞及國外游客營業(yè)，并須做到演唱內容健康，娛樂秩序正常?！?/p>

1983年8月，深圳市人民政府發(fā)布《關于音樂茶座、音樂舞廳管理實施細則（征求意見稿）》，其中對音樂茶座、舞廳的音樂進行明確規(guī)范：“音樂茶座、音樂舞廳演出的節(jié)目要求做到：必須以演唱（奏）或播放本國優(yōu)秀音樂作品為主，可適當演唱（奏）或播放國內公開發(fā)行的外國優(yōu)秀作品。對外開放的音樂茶座、舞廳，亦可適當選唱一些內容健康和有一定藝術價值的港臺和外國歌曲。一切音樂茶座、音樂舞廳，嚴禁演唱（奏）或播放反動、黃色、下流的音樂歌曲節(jié)目?！?/p>

根據以上，即便當時對待港臺流行音樂如“洪水猛獸”，但香蜜湖“的士高”舞廳這樣面對港澳和外國客人開放的娛樂場所，是可以“有選擇”地播放或表演港臺和外國歌曲的。雖然并沒有確鑿材料證明內地新創(chuàng)作歌曲不會在這個場合唱起，但應當可以確定的是，港臺及外國流行音樂是度假村音樂茶座、歌舞廳中的主流，而其中的粵語流行歌曲應當占相當比重，歌手們也要有幾首粵語歌曲的拿手曲目，才能在“茶座歌手”行業(yè)中“立足”。

（五）香港歌星向深圳音樂茶座、歌舞廳的流動演出

1983年深圳人民政府頒布的“細則”規(guī)定：“演出隊（包括專業(yè)或業(yè)余）進入音樂茶座、音樂舞廳演出，都必須持有有關單位證明，先向市演出公司辦理手續(xù)，經批準后，才能進入音樂茶座、音樂舞廳演出?！薄凹殑t”還強調：“對外開放的賓館、俱樂部開辦的營業(yè)性音樂舞廳，如屬外國朋友或港澳臺同胞前來臨時客串演出，必須報送市文化局審查，經批準后才許可演出?！倍?983年11月，香蜜湖度假村的士高舞廳卻恰恰在聘請香港歌星演唱的事情上出了“問題”，深圳市文化局11月1號向香蜜湖發(fā)出通知：“關于你處由香港聘請歌星在音樂舞廳演唱一事，必須按對外文化交流手續(xù)辦理。今后凡未辦妥審批手續(xù)的不能前來演唱。目前，已聘請前來演唱的限于至本月三日止。今后，請你們多邀請國內音樂工作者演唱具有民族特色、內容健康的音樂節(jié)目，望遵照執(zhí)行?！笨磥恚辽僭?983年以前，文化部門對待度假村音樂茶座、歌舞廳聘請香港歌星演唱的事情，態(tài)度是非常謹慎的。

轉機出現(xiàn)在1984年這個深港交流史的“節(jié)點”上，香蜜湖的士高舞廳有香港特意趕來獻藝的歌星出現(xiàn)，不少香港歌星也在那一年到深圳開辦演唱會，如9月1日香港無線電視歌唱巨星關菊英在深圳蛇口“海上世界”豪華客輪舉行演唱會，10月5日深圳劇院首次舉辦大型香港歌星演唱會，聘請香港影視紅星雷安娜、蔣麗萍擔任主唱等。

根據以上可以推論，1984年之后，香港歌星到深圳音樂茶座、歌舞廳演出的機會越來越多，在香港流行音樂人員向深圳流動方面表現(xiàn)突出，從而也帶動了香港流行音樂向深圳的流動。

二、走向普遍城市空間的音樂茶座、歌舞廳

（一）音樂茶座、歌舞廳的坐落空間：酒家、西餐廳、文娛中心、游樂場、俱樂部

查閱《深圳特區(qū)報》發(fā)現(xiàn)，1985年之前報導了比較多的度假村動態(tài)，而之后此類報導較少見了。另有材料顯示：至1987年，深圳市（不包括寶安縣）已開辦了42間歌舞廳。據這些可以推斷，約1980年代中后期，深圳音樂茶座、歌舞廳從度假村轉向了更廣闊的城市空間。從《深圳特區(qū)報》廣告中，可總結度假村之外的音樂茶座、歌舞廳坐落空間為：酒家、文娛中心、游樂場、西餐廳、俱樂部，如1982年9月深圳水庫酒家增設夜間音樂茶座，1983年4月蛇餐廳酒家三樓增設音樂茶座，其他見諸報導的如麗都西餐廳歌舞廳、深圳國貿花都西餐廳歌舞廳、水晶宮西餐歌舞廳、春園大酒店星河歌舞廳、長安西餐歌舞廳、芙蓉西餐廳歌舞廳夜總會等?？磥?，音樂茶座、歌舞廳常常是餐飲、娛樂、住宿旅游的一部分。

（二）消費者

散布在廣闊城市空間中的音樂茶座、歌舞廳，應當是面向以深圳市民為主的多元人群。據記載，1987年，深圳每晚進入歌舞廳的觀眾約四至五千人次，年平均觀眾則為百萬余人次。入場券有港幣35元的高水準，也有門票10元的中檔次，還有3、4元錢就可以聽歌、跳舞的大眾型。據此可知1987年深圳市音樂茶座、歌舞廳面向不同消費層次的消費者，那些收港幣的場所應當是面向香港消費者的，而那些收費低廉的則為較低收入人群提供了休閑場所。

（三）新創(chuàng)普通話歌曲的推廣與港臺流行音樂的繼續(xù)流傳

當音樂茶座、歌舞廳走出度假村，走向更廣闊城市空間之后，其受眾群體發(fā)生了變化，并非僅限于港澳及外國游客，再加上流行歌曲的主流話語功能不斷得到強化，國內新創(chuàng)的歌頌新時代、新風尚的優(yōu)秀歌曲作品不斷涌現(xiàn)，于是在1980年代中后期深圳音樂茶座、歌舞廳中的流行歌曲，基本上是一種“二元交織”狀態(tài)：一是國內創(chuàng)作歌曲，特別是那些歌頌新時代、新風尚以及深圳改革開放成就的普通話歌曲;二是港臺、外國流行音樂的繼續(xù)流傳。

1986年，深圳歌舞廳歌手們在體育館舉行義演，《深圳特區(qū)報》以《榮登大雅之堂的“歌星演唱會”》為標題進行報道。演出當晚，體育館全場爆滿，義演晚會節(jié)目豐富：香江酒樓歌手演唱《龍的傳人》，歡樂園歌手演唱《酒干倘賣無》，羅湖藝術團歌手演唱反映特區(qū)生活的《小梅沙之夏》《深圳-香港》，僑社歌手演唱的《洪湖水浪打浪》，歡樂園歌舞廳演唱的《四季歌》，還有外國歌曲《羅娜》，香蜜湖歌舞廳演唱《明天會更好》等等。報導稱：此次演唱會是“深圳歌星首次榮登大雅之堂”的演唱會，并闖出了一條“‘歌廳藝術’民族化的道路”。

1988年，新園大酒店主辦、深港穗35個單位協(xié)辦的“新園杯”普通話歌唱大賽，旨在推出歌星、推廣普通話、打造深圳特區(qū)流行樂壇的特色。深圳市三百名歌手參加了此次比賽，并最終選出“十大歌手”。

1989年9月，羅湖區(qū)組織34家歌舞廳的91位歌星、舞星舉行“祖國頌”文藝匯演，并從中選出12個優(yōu)秀節(jié)目，均為建國40年來所創(chuàng)作的優(yōu)秀歌曲、舞蹈，于10月5日晚在豐源歌舞廳舉行匯報演出。

深圳文化部門為引導深圳流行音樂走民族化道路，繼1984年何麗鷗演唱的《深圳情》之后，在1988年推出四首深圳本地題材創(chuàng)作作品，在音樂茶座、歌舞廳中推廣。

如此，有報導指出，深圳雖然毗鄰香港，但作為休閑、娛樂之所的音樂茶座、歌舞廳并沒有“低級庸俗化”，內地優(yōu)秀歌曲在這里受到歡迎。總之，“深圳特區(qū)的流行歌曲朝著健康、活潑、民族化的方向發(fā)展”。

這些表演、比賽、評獎對這些普通話創(chuàng)作歌曲的提倡，不能不對音樂茶座、歌舞廳的音樂產生影響，在歡樂園星河歌舞廳，就可以聽到有著梅艷芳一般音色的羅娜小姐所演唱的《十五的月亮》。

深圳音樂茶座、歌舞廳在面對本地以廣府人為主的消費群體時，也會選擇演唱那些膾炙人口的粵曲曲目。深圳香江酒樓常駐歌手陳汝佳，擅唱粵曲《再折長亭柳》《帝女花》選曲等。而這種在音樂茶座、歌舞廳中演唱民族風格曲目，也是文化部門所提倡的。

但是，即使在這種情況下，包括粵語流行歌曲、臺灣校園歌曲等港臺流行歌曲，并未在深圳音樂茶座、歌舞廳中銷聲匿跡的，因為，至少是直至1980年代末期，深圳仍然視廣東方言為“正宗”，并且還存在如上文述及的以粵語流行歌曲作為茶座歌手立足之本的現(xiàn)象。

（四）歌手

深圳“茶座歌手”最初來自于廣州或者香港，但到1990年深圳一百三十多家音樂廳和歌舞廳已經擁有從全國各地匯聚而來的數(shù)百名演出人員，歌手們大多是自學成才，錄音機加歌星錄音帶就是他們的啟蒙老師，也有少量是器樂演奏員、戲曲演員轉型流行歌手的，他們每日穿梭于不同的歌舞廳之間轉場駐唱，有的歌手一晚要在八所歌舞廳間轉場。而支撐他們如此辛苦工作的，除了他們所懷有的一個歌星夢，這個行業(yè)較高的收入也是他們堅持下來的重要原因。

陳汝佳可謂是歌星中的佼佼者，他起初在廣州參加了第一個輕音樂團——紅棉輕音樂團。1986年7月來到深圳發(fā)展，成為香江酒樓的常駐歌手，并在這里走向世界歌壇，于1987年隨深圳鳳凰藝術團出訪荷蘭、英國、聯(lián)邦德國、比利時，還在香港亞洲電視臺為電視劇錄制主題歌曲，并于中國唱片社錄制了歌曲專輯。

海南瓊山歌手王少敏，1982年畢業(yè)于華南工學院后在深大電話有限公司任職，作為業(yè)余歌手在西苑、京湖、華宮等歌舞廳演唱，1985年奪得深圳業(yè)余歌唱大賽流行唱法組季軍。

從東北南下深圳發(fā)展的二胡演奏員鄧偉，是歌手中少有的音樂科班出身者，并在男歌手幾乎全部演唱港臺歌曲的情況下，以演唱國內流行影視歌曲而形成自己的民族風特色，成為新園酒店歌舞廳的駐唱歌手，并在1987年底舉辦的“新園杯”歌手大賽中奪得季軍而受到廣泛關注。

江蘇姑娘秦綺玲，自幼接受藝術訓練，少年時曾參加江蘇省電視臺“春晚”演出，1987年被東方歌舞團錄取后，跟隨成方圓等學習，在流行音樂演唱方面獲得很大提升，并在重要賽事中獲獎。她1989年10月到深圳，成為水晶宮歌舞廳的首席駐唱歌手，擅唱勁歌，表演風格灑脫、豪爽，在深圳“新園杯”歌手大賽中獲得流行歌曲組季軍的好成績。

上海姑娘董葉萍，9歲考入廣州京劇團，17歲開始在廣州音樂茶座“炒更”，一度被稱為“廣州鄧麗君”，后到深圳音樂茶座、歌舞廳發(fā)展，被廣州京劇團以“離團太久”為由開除，并試圖在深圳對其演藝事業(yè)進行“封殺”，是董葉萍人生之路所經受的較大挫折。

出生于廣州普通家庭的女歌手李琨，曾做過三年售貨員，由于對歌唱事業(yè)的愛好而不顧父母反對離家出走，隨一位歌手朋友到深圳開啟了她的歌唱事業(yè)。

1980年代的改革開放初期，人們還不能充分以尊重和理解的態(tài)度去對待這些茶座、歌舞廳中的歌者和舞者，甚至把他們視作見利忘義之徒，或與黃色下流等同之，而其中的女性歌者，尤其被社會視為一個不符合傳統(tǒng)道德規(guī)范的“他者”?！渡钲谔貐^(qū)報》1989年連載了《特區(qū)“歌女”面面觀》系列文章，意圖為茶座、歌舞廳女歌手“正名”，但是標題卻以“歌女”稱呼他們，文中還述及他們的情感私生活，滿足了社會對這個群體的好奇心。另外，女歌手在歌舞廳演唱遭受顧客騷擾的事情也時有發(fā)生。

結 語

1980年代深圳音樂茶座與歌舞廳的流行音樂表演，是中國“改革開放”的社會文化生產，開放的國門為人口流動提供了可能，而那些探親、經商的往來人口，將港臺及外國流行音樂帶入內地，起初應當僅在家庭等的較私密場合通過錄音機播放，后來進入大型度假村的音樂茶座、歌舞廳中，由歌手面對香港游客表演，實現(xiàn)了其“再語境化”的過程。

深圳音樂茶座、歌舞廳的歌手們起初來自于廣州、香港，大約1980年代中后期形成“本地”較穩(wěn)定的歌手群體，這是一個懷揣音樂夢從四面八方奔赴深圳發(fā)展的青年人群，來自各行各業(yè)并自學成才，在“星途”上辛苦打拼，而社會并未給予這些茶座歌手以充分尊重，其中的女性歌手則被視為違反傳統(tǒng)道德，是被社會集體觀看的“他者”。

① 仲立斌《廣州摩登：音樂茶座、歌舞廳中的流行音樂表演（1980—1990）》[J]，《音樂與表演》，2021年第3期，第7-16頁。

② 西瀝湖畔興建的西瀝湖水庫度假村，后更名為西麗湖水庫度假村，或簡稱為西麗湖度假村。

③ 《廣東省志》編纂委員會編《廣東省志1979—2000 （17） （旅游卷）》[M]，方志出版社2014年版，第71頁。

④ 據深圳市檔案館藏深圳市旅游局西瀝湖水庫度假村提交檔案“辦好音樂茶座事”記載：“1982年9月，深圳西瀝水庫度假村音樂茶座已經開設一年了。”深圳市旅游局西瀝水庫度假村.辦好音樂茶座事，深圳市檔案館藏，檔號：C19-2-0021-100，1982年9月10日。

⑤ 樂民《大觀園香蜜湖》[N]，《深圳特區(qū)報》1984年9月7日，第2版。

⑥ 深圳經濟特區(qū)發(fā)展公司《關于香蜜湖“的士高”試行營業(yè)的報告》[A]，深圳市檔案館藏，檔號：C19-2-0039-044，1983年5月30日。

（責任編輯? ?張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