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訥河畔的“夜晚露天咖啡座”。
霍建起,全國政協(xié)委員,電影導演、編劇、制作人。1958年生于北京,北京電影學院美術系畢業(yè)。
代表作品有《那山那人那狗》《秋之白華》《蕭紅》《大唐玄奘》等。2003年,他執(zhí)導的《暖》在第16屆東京國際電影節(jié)上獲得主競賽單元金麒麟獎。他還曾獲中國電影金雞獎最佳導演獎、中國電影華表獎優(yōu)秀導演獎、“五個一工程”獎、北京大學生電影節(jié)最佳導演獎,等等。2005年,霍建起被授予“國家有突出貢獻電影藝術家”稱號。
那年在阿姆斯特丹參觀了梵高美術館,用了一個上午的時間還沒看夠,沒想到他的作品滿滿地掛在4層樓高的建筑里,而這些畫作只是他所有作品的四分之一。梵高的生命短暫,只活了37年,卻有如此數(shù)量的作品散落在世界各地。他創(chuàng)作的高峰是從法國南部的阿爾勒開始的,而生命卻在北部的奧維爾終止。在參觀中,我時常會站在他的畫作前拍照,就好像和他本人合影,完全是一個追星迷弟的心態(tài)。
讀大學的時候,我就在路燈下看過歐文·斯通寫的《梵高傳:渴望生活》,他的傳奇經(jīng)歷讓人驚嘆,是一種幻象的感覺。那時的我20歲出頭,有些懵懂,有些迷惑。而今,我不能僅僅站在他的畫前,我要走進他的畫里,感受他奇特的一生……我要去阿爾勒!我要去奧維爾!
阿爾勒屬于普羅旺斯大區(qū),但5月不是薰衣草盛開的季節(jié),也不是這里的特色。我不在乎薰衣草,我在乎的是阿爾勒,因為在那里能夠邂逅梵高,能夠和梵高擦肩而過,如影隨行。
那一年的5月初,我遠赴戛納,尼斯近在咫尺,但我一定要先去拜訪阿爾勒的陽光與星空,親眼看一看畫中描繪的真實世界。我和同行的翻譯風豐在傍晚時分到達這座美麗的小城,下榻羅訥河旁的賓館,顧不上休整就開始沿著梵高的足跡前行。梵高曾說:“我真希望所有人都能像我一樣來一趟阿爾勒?!蔽倚闹心睿骸拔纳?,我來了!”
阿爾勒這座小城坐落在羅訥河畔,地中海的清風吹拂著南法大地。其實,當初梵高選擇這里就是聽取了塞尚的建議,而我們正是途經(jīng)艾克斯、目睹了塞尚故居和畫作之后,才急匆匆趕到阿爾勒的。在古羅馬時期,這里成了“高盧人的小羅馬”。舊城有種殘破感,環(huán)繞在角斗場的周邊,大小不一、鱗次櫛比的宅院縱橫交錯,隨時代變遷,傳統(tǒng)在這里疊加著,呈現(xiàn)出灰綠和鵝黃色的混搭基調(diào),一路讓人目不暇接。我一下子喜歡上了這里,仿佛探知到梵高為什么滯留此地——不光是因為陽光明媚、空氣澄澈,關鍵是這里太入畫兒了,太有質(zhì)感了。你看,米灰色的房屋上是粉綠色的窗,還有橄欖綠、灰綠、墨綠,真是數(shù)不清的綠!它們有上百種,形成交織的色譜,當然,也會有黃色、橘色、橙色、紅色等跳躍其中。美,在這里無處不在。梵高的激情在這里涌動,色彩在這里流淌,那是梵高赤誠的性格揮灑在畫布上響亮奪目的必然。
落日的余暉映紅了圣托菲姆教堂,晚霞漸變,西沉的殘照勾畫出阿爾勒的剪影。沿著老街高窄的巷道,前方豁然,這里是費洛姆的廣場。廣場不是很大,中間樹蔭下是一組一組排列的露天餐飲。一天的趕路,馬不停蹄,我們真是有點餓了。正在甄選之際,一轉身,《夜晚露天咖啡座》映入眼簾——哇!這才是“原作”,是立體的空間!我和風豐會意地點點頭,開心極了,就是它了!這是我們在阿爾勒“走進梵高”的第一張畫,我們成了畫中人。我在它的周圍轉來轉去,仔細端詳著“這幅作品”,仿佛梵高在作畫前找角度,沉浸式體驗這幅名畫的更多可能。
梵高作品《羅訥河上的星夜》。
霍建起導演手中拿著的就是梵高的《夜晚露天咖啡座》,用餐地點就是現(xiàn)實中的“夜晚露天咖啡座”。
梵高的自畫像。
羅訥河發(fā)源于阿爾卑斯山脈,主要流經(jīng)瑞士和法國。
那一晚選擇了星空下的咖啡館,想象著自己詮釋的“梵高”:每當夜幕降臨,腳步就奔著離他住所不遠的露天咖啡座。站在它的邊上,和畫作同一個視角,黃色燈光下,橙黃色的墻面與夜晚天空的藍色形成鮮明的反差,他一定覺得晚上要比白天更具魅力,天上的星星被夸大如一朵一朵在湖面上盛開的白蓮花,是飄灑在畫面上的詩意。梵高是孤獨的,內(nèi)心的波動,只有在白天宣泄在畫布上,每到夜晚便走出寂寞的小屋,快步朝向黑暗中的燈火撲去,以獲得人聲的背景音和溫暖安頓的愜意。
我終于走到了畫面里!敞開橘紅色風衣,靠在了墻邊小憩。夜晚的寒意中,湯是頭一道,喝下明黃色的南瓜湯,一下就暖和了許多。不知道梵高喜歡坐在哪個位子上喝咖啡,假如就是這個位置呢?無法想象100多年前的靈魂,他如影隨形,和我們對視。我要告訴他:被你蠱惑,我來了,剛到!
告別喧囂的費洛姆露天咖啡座,返回汀克泰勒橋邊的旅館。黑夜吞沒了的小城,熟睡的阿爾勒,只有羅訥河舒緩地呼吸著,借著暗藍的夜空,是感受“星夜之二”的《羅訥河上的星夜》的最佳時機。在河邊并不矮的圍墻邊,沉浸在眼前的景色中,夜晚的羅訥河寧靜無語?;璋档暮铀持舆叺穆窡簦氲皆陂L長的岸邊,100年前的煤氣燈是多么奢侈,眼前的空曠,是梵高作品的意境。
《羅訥河上的星夜》描繪了天空與河面的呼應,夜空中星光閃爍,河岸停泊著兩條木舟,一對夫婦在岸邊閑散漫步。在低密度的深藍里,夜空映著紫色的微光,星星似升空的
煙花初露端倪,又像野菊的花瓣,閃著淺黃色的光。
起風了,風吹拂著梧桐在低語,更顯夜色恬靜。一對旅游的情侶在眼前劃過,提示了畫作中兩個人物的點綴——那是美好,也強化了梵高孤獨的心。他愛自然、愛藝術,渴望生活,幻想愛情。在他靜謐的畫面中,肆意的筆觸、魂不守舍的不安和煩躁焦慮的意向隱藏在安靜的畫面里,仿佛聽到藍調(diào)音樂的感覺:傷感、寂寞、憂郁、迷離。生不逢時的煩惱,繪畫創(chuàng)作的被冷落,對生命熾熱地書寫,又被繪畫的藝術所傷。他看不到人生的意義,只有在羅訥河邊瘋狂地行走,尋找內(nèi)心的釋懷與慰藉。
回到房間,總算可以好好地睡一覺。這是一座有著浪漫設計的酒店,小小的房間,灰藍色的屋頂,彩繪著滿天繁星。耳畔響起梵高給弟弟提奧的信中的那段話:“我不知道世間有什么是確定不變的,我只知道,只要一看到星星,我就會開始做夢?!笔堑?,我轉身進入夢鄉(xiāng),也開始做關于星星的夢。
一覺醒來,窗外是湛藍的天空,當初梵高就是因為璀璨的陽光和耀眼的麥田才來到阿爾勒。迎著刺目的陽光,我們穿過老城,跨過城邊的騎兵門,來到《黃房子》的跟前。原作的布局中,畫面左側是一家雜貨店和花園,右側是梵高兩層小樓的住所,遠處最右面是一座鐵路橋,只可惜這座黃房子毀于二戰(zhàn)。忽然閃回:在荷蘭梵高美術館,我曾站在《黃房子》畫作前,那里的陳設是為迎接畫友的到來布置的。
《阿爾勒醫(yī)院的花園》所描繪的實景,百年來幾乎沒有什么變化。
《阿爾勒醫(yī)院的花園》所描繪的實景,百年來幾乎沒有什么變化。
梵高以便宜的價格租下了拉馬丁廣場旁的黃房子,他不僅有了自己的畫室,還親自動手用黃色粉刷了小小的房間,為了迎接遠道而來的朋友——高更。他為這位自己翹首以盼的朋友準備了幾件像樣的家具,并專門添置了椅子。整個冬天,梵高幾乎將弟弟提奧寄來的全部生活費都用在了粉刷房子和添置家具上,他急切地等待高更的到來。當提奧擁有了一筆數(shù)目不小的路費時,這位窮困潦倒、畫界失意卻是梵高一生中最看重的畫家朋友如期而至。當高更出現(xiàn)在明亮的黃房子中時,梵高欣喜若狂,仿佛有了家的感覺。
寂寞的畫家以為自己離繪畫夢想更近了,殊不知藝術家的個性使他們惺惺相惜,又相愛相殺。每當梵高對高更釋放心中的郁悶、暢談長久積壓的繪畫理念時,高更總是不屑一顧地嘲諷,這讓梵高失望和震怒。兩位極具藝術個性的后印象派畫家,沒有一天不在激烈的爭吵中度過,然而每當高更要離開阿爾勒時,梵高又瞬間無語,在他的反復央求下,高更與他共同度過了62天的藝術生崖。他們的相遇是宿命,對藝術的真誠讓他們心無芥蒂。夜幕降臨,在高更的提議下,梵高帶著他去鬧市散心,結果兩人不歡而散,高更再也沒有回到那個充滿傳奇的黃房間,惱羞成怒的梵高在情緒失控的狀態(tài)下割下了自己的耳朵。那是致命一擊,從此兩人天各一方,也許是那個殘酷的節(jié)點“成就了”世界上兩位非凡的畫家。
也許梵高割去耳朵是想表達他的真情,然而這近乎瘋狂的行為,終將把高更嚇跑,他住進了那座帶花園的醫(yī)院。我們在阿爾勒密集的小巷里拐來拐去,總算撞見一處冷僻孤立的地方籠罩在背光的陰影里,灰色封閉的高墻,給人陰郁壓抑的感覺,醫(yī)院石門的上方刻著“主宮醫(yī)院”的名字。穿過幽暗的門洞甬道,滿眼斑斕,花團錦簇。如今的來訪者絡繹不絕,這座不再是醫(yī)院的庭院按照梵高畫作的色彩,描摹著建筑的神情,讓我們游走在《阿爾勒醫(yī)院的花園》里。梵高的主治醫(yī)生雷,專門負責治療梵高的病癥。他對梵高無微不至,為幫助梵高恢復健康,他鼓勵梵高繼續(xù)創(chuàng)作,這讓梵高像孩童一樣跟在雷的身邊,以獲得安全感。為了避開沿途圍觀尾隨的孩子,雷就和太太親自去黃房子,將梵高的畫框和畫架都拿了過來。他如此特殊的呵護,讓梵高感動不已。
花園被一圈回廊環(huán)抱著,環(huán)顧四周,仿佛幻影中的梵高推門走出病房,他提著畫箱,尋找最美的角度。我尋著這幅畫兒的位置,感覺著一個多世紀前梵高坐在鳥語花香的庭院中,感受陽光下的寂靜。與高更激烈對決的遠去,讓他躁動的神經(jīng)獲得了稍許平靜,似乎畫畫給予了他短暫的安寧。庭院的中間有一處圓形的噴水池,我沿著放射狀的小徑走近池邊,這細弱的噴泉大概也算碰觸過梵高畫畫時的神情,他的表情一定是專注宜人的。
俯瞰小城阿爾勒,最醒目的地標建筑就是競技場,它使得本應散淡閑適的氣質(zhì)顯得雄壯起來。早在公元1世紀就有了阿爾勒角斗場,歷史的痕跡寫在城池的臉上,可見這座不起眼的小城是絕對不能小看的。電影《角斗士》中格斗的場面就是在這里拍攝的,畫面的沖擊、環(huán)境的壯闊、殊死的搏斗、運鏡的張力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瞬間,電影激烈變幻的視覺暫留,劇情角色的殘影拖著似梵高和高更的搏殺,那不是電影,那是真實的存在,重要的是他們共同來到過這里,他們的故事成為古羅馬角斗場上的余音,反襯著藝術家之間欣賞與角力的性格,這原本是不該發(fā)生在畫家之間的淡定與深邃。
《阿爾勒斗獸場上的觀眾》是梵高表現(xiàn)角斗博弈的作品,然而你似乎看不到角斗的場面,畫面幾乎被看臺上的觀眾遮蔽了,而斗牛士與牛被虛化在太陽下曝光過度的遠處。這幅作品很有繪畫感,遠近人物的對比耐人尋味:遠處陰影下是人聲鼎沸的氣氛,近處是盛裝撐陽傘的女人。
電影《生命的欲望》中美國演員柯克·道格拉斯飾演的文森特·梵高。
梵高作品《阿爾勒吊橋》。
“文森特,我來了!”
這幅畫在創(chuàng)作的時候,高更和梵高已經(jīng)在一起朝夕相處切磋畫藝了,梵高是欣賞高更的,有些作品甚至受他的影響,包括這幅畫。當然,他倆的畫作雖同屬后印象派,但用筆處理截然不同——一個柔媚,一個強烈,然而他們的性格和他們的畫作又是相反的。一個世紀前,作為勝者的斗牛士用割牛耳的行為顯示其贏家的強大。1888年,高更和梵高一起看斗牛,也許這個細節(jié)潛在地影響著梵高的意念——那是強悍應有的模樣。不曾想,之后在他們的消遣歡娛中,無意間高更奚落梵高在女人方面的無能,讓自尊心極強卻難以釋懷的梵高情緒失控,用極端的行為割下自己的耳朵,他想向他的好朋友表明自己并非懦夫。剎那間,斗牛士的情結似乎在他身上附體,使其成為強與弱的混合體,渴求認同的恍惚間爆發(fā)出扭曲的舞動,讓人不寒而栗,隱藏著羸弱與暴烈的雙重人格。
如同印象派色彩的并至一樣,人在喧囂與孤獨之間同樣需要交替并行。梵高作品《阿爾勒吊橋》現(xiàn)實中的位置是在小鎮(zhèn)的郊外,步行稍有些遠,我們便駕車前往,不一會兒,就來到了坐臥在田園風光中的吊橋邊。這一天艷陽高照,天藍藍的,河水襯托著懸起的木橋,只是畫面中少了洗衣婦歡樂的笑臉。梵高沉浸在舒緩的情調(diào)里,幾個色彩跳躍的村婦,攪著河水泛起漣漪,仿佛能聽見她們的笑聲,馬車經(jīng)過吊橋,動靜呼應,畫面一下子有了生氣。
這幅作品色彩斑斕,徜徉在田園中的梵高心曠神怡,水面的漣漪像豎琴撩撥的聲瑟,悅然水面。初春的3月,梵高這樣表達著:今天,河水在藍色天空下流淌著,一輛馬車正通過那座吊橋,同天空一樣藍的河水、橘色的河堤和旁邊的綠草,還有一群穿著各色衣服的洗衣婦。躲開城市的嘈雜,梵高獲得了眼前的這片恬靜。可以想象,純粹的顏色在梵高心中雀躍,他享受著筆觸交錯、色彩濃郁,抒發(fā)出對大自然的深情。他很快把愉悅的心情分享給弟弟:“提奧,今天的感覺太好了,說得夸張一點,我還從來沒有見到過如此美麗的景色,畫面變奏出浮世繪的感覺。無論如何要來一趟,最好能住一陣子,定會體驗身臨其境之感,大自然居然有這種顏色?!?/p>
《阿爾勒吊橋》傳遞著純樸的鄉(xiāng)野氣息:原野泛著波浪,樹蔭隨風搖曳,田間小路蜿蜒,從河面上方遠眺,天空向周邊延展,拽起的橋在迎面的陽光中對峙著。陶醉在周邊田園詩般的綠意中,我們暫時躲開梵高的苦難,讓糾結的心釋然,也讓他那顆永不安寧的心獨享難得的靜謐。
要離開阿爾勒了,還有一個該去的地方——創(chuàng)作《星空》的圣雷米。因為今天我們要趕到馬賽,風豐說在路上拿出時間看一看梵高在南法最后生活的療養(yǎng)院。從阿爾勒到圣雷米有25公里的路程,我們行駛在田野的公路上,剛進入5月,我們既看不到向日葵,也看不到薰衣草,只是在曠野中尋找有人煙的地方。走了很長的路,還沒有見到梵高那最后的歸宿——圣保羅修道院。這時,我們遠遠地看到在廣闊的平原上有一座石頭建造的城堡,我們猜想,一定是在那里。朝那個方向有些碎石鋪就的小路,走了很久也沒能到達山腳下,但沿路看到了高大的松樹,黑黑地挺立在石縫間——這多像《星夜》里的松樹呀,靠譜兒。
終于來到了石頭城,但這里并不是梵高所在的修道院,而是一處古跡,來觀光的人不少,歇下來才知道,它是別具特色的懸崖石頭城。萊博鎮(zhèn)是位于阿爾勒東北方向約20公里的一座小鎮(zhèn),建于公元950年,完全從懸崖峭壁之間刀砍斧鑿而出,至今仍然保存著中世紀的風格。從阿爾勒到圣雷米會途經(jīng)萊博鎮(zhèn),正好可以感受一下這座沿途古村落不一樣的風情。
萊博鎮(zhèn)(又譯為雷堡鎮(zhèn))建于公元950年,這座建在懸崖上的城堡式小鎮(zhèn)仿佛是從石頭中開鑿出來的。
梵高作品《紅色的葡萄園》。
我們最終還是和梵高住的精神病院擦肩而過——是的,我們走錯了方向,但實在沒有空閑時間了,也許上蒼不愿讓我們看梵高在那一年的悲慘人生,我們只能在這個環(huán)境下體驗《星夜》表達的含義。他對提奧說:“這些柏樹總縈繞在我的腦子里,我真想像畫向日葵那樣把它們畫出來。因為我奇怪,至今竟沒有一件作品表現(xiàn)出我心目中的柏樹。它們宛若黑色的音符,跳躍在陽光明媚的風景中。這些黑色音符既富于神韻,又極難演奏好。”
梵高在療養(yǎng)院住了將近1年的時間,即使精神狀態(tài)時好時壞,他也堅持不懈、只爭朝夕地創(chuàng)作,用生命的音符演奏出絕世的樂章。
汽車向著尼斯的方向進發(fā)。回望圣雷米,耳畔響起梵高對弟弟提奧說的話:“圣保羅修道院應該是個療養(yǎng)的好地方,生活環(huán)境的改變反而讓我安心了。在這里看到怪異的瘋子和精神病人后,我反而不再莫名地恐懼,也逐漸把瘋狂當成和其他疾病一樣的病了?!辫蟾吲ζ綇妥约簭碗s的心境,他的病是家族遺傳的后果。當年在這個叫做阿爾勒的法國南部小城里,很多居民討厭梵高,討厭這個舉止粗鄙的“瘋子”。他們瞅著梵高天不亮就背著一大捆畫布和顏料奔向田野,回來時眼里燃燒著落日余暉,瘋狂的眼神里傳遞著絕望的神情。
梵高走在街上總是受到一些孩子的騷擾和圍觀,他們甚至用石子打梵高,他異常脆弱的神經(jīng)受到嚴重的創(chuàng)傷。阿爾勒的居民還聯(lián)名向市長請愿,再次將他送進醫(yī)院,并且警察還查封了黃房子和他所有的畫作…… 然而諷刺的是,阿爾勒庭院的醫(yī)院,如今卻成了“梵高旅游中心”,每天全世界的游客絡繹不絕,里面的商店在出售印有梵高畫作的紀念品,梵高幾乎成了這座城市的代言?,F(xiàn)在,阿爾勒的居民一定對梵高感恩戴德——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鎮(zhèn)成了旅游勝地,在他們竊喜的時候,是不是會對梵高有些歉意?會不會用現(xiàn)在的方式彌補曾經(jīng)的過失?人們會因過去對梵高持有偏見而后悔嗎?梵高在阿爾勒的時光,從1888年1月至1889年5月,應該是他生命中非常重要的歷程。
回首印象畫派的歷史,值得欣慰的是,1890年1月,在布魯塞爾的“20人展覽會”上,梵高的《紅色的葡萄園》被烏杰努·保休購買,這是他在世時得以出售的唯一一幅作品。3月的巴黎獨立派畫展上,梵高也有畫作參展,很多畫家對他的作品給予極高的評價。提奧第一次感受到社會對哥哥的認可,他非常高興。展會上,畢沙羅說:“梵高在藝術家之間獲得了真正的成功?!蹦握f:“梵高的畫是整個畫展中最出色的作品?!?高更說:“梵高的畫在這次畫展中最受歡迎。”
在阿爾勒的歲月里,梵高留下了大量的自畫像,大筆觸中我們無法捕捉他的細微表情,他也沒有留下那時的任何照片。其實當時的照相技術已有了長足的進步,他一定是認為自己形象丑陋吧,我們只在資料中看到過他的一張背影照片。當代充斥著的絢爛的畫作模糊了他的相貌。之后我看到他的一張畫像,是他的澳裔同學約翰·彼得·羅素畫就的第一張梵高肖像,很寫實,很傳神,看上去那么有氣質(zhì)。羅素給世間留下了梵高的真容,讓世人能目睹他的魅力。他們是同窗,多年的好友才會敏銳地捕捉到梵高真切的表情、瀟灑的氣魄。如今,梵高本人和他的作品得到了世界的尊重,令人感慨。
這次阿爾勒之行,只為梵高而來,沒有時間去顧及其他歷史遺址的體驗,而阿爾勒也為我們“設計”了“梵高之路”的地標——以梵高喜歡的黃色作為指示色標,引導著人們奔赴世界名作的夢幻空間。順便“廣而告之”一下,地標還有:藍色是關于“古羅馬時代的遺跡”,綠色則是有關中世紀的傳統(tǒng)遺存。
阿爾勒,我還會再來的!
(責編:昭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