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天鴻
昨天晚上,支書小伍和村長楊再德一起離開村委會辦公室的時候,紛紛揚揚的大雪把楊家橋高高洼洼地抹成了一片瓷白色。分手的時候,小伍說,這雪下的,分不出哪是道,哪是溝了……要不,我送您回去?楊再德說,好你個小伍,是說我老了,想趕我下臺,在楊家橋來個一手遮天?小伍笑道,我倒是想呀,只是剛出殼,不敢從您的羽翼下飛出去!楊再德嘆了口氣說,這人哪,要是能不老多好……轉念他又笑了,說,我要是不老,你這個支書豈不是要當一輩子傀儡?小伍呀,趁我還不算老,凡事你要向前沖,不出問題很好,出了問題,有我跟在你后面收拾……小伍說,村長,您說的是,我也想把村里大事小事攬下,讓您歇會兒,只是一遇事,我怎么就拿不定主意呢?楊再德笑了,說,不是你拿不定主意,是你自己不想早早斷奶……別笑,就怕有一天,我攤上事,把楊家橋一千七百多口人突然托給你,還真不放心!小伍說,您又沒老到哪去,別說這不吉利的話!
沒想到,不吉利的話應驗了。
楊再德出事的地方并非是在回家的那條路線上,而是在通往村外榆樹坡的石橋口。人們發(fā)現(xiàn)的時候,他已經(jīng)被大雪掩埋得無影無蹤,是循著他的手機鈴聲從石橋下雪堆里把他刨出來的。
從石橋口到榆樹坡有三條岔路:一條上老圍子,老圍子是過去楊家橋人居住的地方,現(xiàn)在僅剩下些破破爛爛的老屋,住著些孤寡老人,難道他是怕劉瞎子的小屋讓大雪壓倒?另一條去潮河碼頭,碼頭兩邊的工業(yè)區(qū)有兩家企業(yè)剛剛“鳳還巢”落戶,難道他擔心白天鋪設的產(chǎn)業(yè)大道冰凍受損?第三條岔路是通往桑林,那邊有“顧問”家的養(yǎng)雞廠……
小伍說的第三種猜測,大家聽了直搖頭,因為楊家橋人都知道,楊再德是“顧問”的死對頭。
“顧問”叫張學問,一非黨員,二非村民代表,卻常常攪和村里的事情,人們便送他一個名號:楊家橋顧問。
楊再德出任村長,第一件棘手的事就是鋪設桑林致富路。老支書在圖紙上給楊再德畫了一個圈說,你能擺平這個水塘,你就能擺平楊家橋以后的所有事情。楊再德說,底線是什么?老支書說,不上訪,不出人命。楊再德說,行。拿不下,我搬出楊家橋。
水塘主人就是張學問。他建雞廠時,先后從自留田里取了三次土夯雞舍基礎,有意識地開出了三口呈“品”字形的水塘。致富路通過他家門口,剛好要填平“品”字上面的那個“口”字塘。張學問說,我家好好的“品”字頭宅基讓你們一填,成了“哭”字頭,誰敢壞了我家的風水,我刨他祖墳!
楊再德說,問哥,給我一回面子,我也給你一些補償:由村里供土,把你家門前三口水塘一起填平,種莊稼收五谷好不好?
張學問說,楊再德,風水是能補償?shù)膯幔磕愀蚁铝?,我就敢刨你祖墳!楊再德說,我生下來就沒見過爹娘,連祖墳在哪兒都不知道,知道就先指認讓你去刨!說完,楊再德向推土機一揮手:開機。
張學問無奈,伸開兩臂像插在田頭嚇唬麻雀的稻草人擋在推土機的前面。機手停在那看著楊再德,楊再德說,我數(shù)到三,他不讓開,把他推下水塘喂烏魚!一,二,三,推!沒等推土機過來,楊再德推開張學問,兩人都滾到了水塘里……
桑林致富路鋪好,“顧問”不僅沒有“哭”,沿路最大受益者恰恰是他張學問。原來陰雨天進飼料都靠人工背到桑林,有了水泥路,貨車可直接停在雞廠庫房前卸貨。
楊再德說,問哥,要不要再刨我家祖墳了?
“顧問”說,知道一定刨!
楊再德說,為什么?
“顧問”說,挪挪你家祖墳,也許你會把官做大。
聽說楊再德出事,楊家橋人紛紛從家里走出來,頂風冒雪像一行行螞蟻尋過去,在石橋頭潔白的雪地上聚集了黑壓壓的一大片。
“顧問”站在人群中哽咽著說,都怪我,要是強留下他,多好;或送他回去,我倆牽著走,跌下去,死,也好作個伴啊。
可只有漫天大雪在無聲無息地飄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