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毛澤東與武術(shù)

葛長銀

中央文獻出版社出版的《毛澤東傳》中有這樣一段話：“說來很有趣，毛澤東這樣一位后來舉世矚目的革命家、政治家、思想家，公開發(fā)表的第一篇文章，卻是體育論文?！边@篇體育論文就是《體育之研究》。

《體育之研究》分為八節(jié)，前三節(jié)依次論述了體育的概念、重要性和存在的問題;四至七節(jié)分析了體育的效應、不愛運動的原因、專注的運動方法以及注意事項;第八節(jié)則介紹了毛澤東自創(chuàng)的一套運動方法。文章寫成后，楊昌濟稱贊是“難得一見的全面論述體育”的文章，便推薦給陳獨秀，刊在1917年4月1日出版的《新青年》第三卷第二號上，署名二十八畫生，即是毛澤東（毛澤東）三個字的筆畫。這篇鳳毛麟角的“文人論武”之作，也讓文章大家陳獨秀耳目一新，并由此記住了“湖南的毛潤之”。

之所以能寫出這篇理論和實踐并重的體育論文，主要原因是毛澤東當時醉心于體育，準確地說是武術(shù)。

《體育之研究》是毛澤東武術(shù)實踐的總結(jié)

從現(xiàn)有文獻資料分析，毛澤東正式習練武術(shù)應始自他的軍旅生涯。據(jù)《毛澤東年譜》記載：辛亥革命爆發(fā)四五天后，不到18歲的毛澤東決定投筆從戎，參加駐長沙的起義新軍二十五混成協(xié)五十標第一營左隊，當一名列兵，開始接受軍事訓練。另據(jù)《毛澤東的第一次從軍生活》一文記述：軍事訓練開始后，毛澤東嚴格要求自己，勤學苦練，僅僅一個多月時間，就掌握了軍事基礎知識和戰(zhàn)斗基本技能。正、副目見他身材魁梧，動作又熟練、準確，故經(jīng)常叫他做示范動作，或叫他帶領(lǐng)其他士兵“開小灶”，幫助他們提高軍事技術(shù)。

武術(shù)自古就是軍事戰(zhàn)爭的傳承技術(shù)，意在增強戰(zhàn)士們的搏殺技能，教官也多是武林高手。毛澤東在從軍的半年多時間里，是否接受過系統(tǒng)的武術(shù)訓練，文獻資料對此少有記載，但從他以后的行為可以判斷出他對武術(shù)的熱愛。據(jù)《毛澤東年譜》記載：“1916年暑假，從楊昌濟談話中得知，離板倉四十多里的高橋塘沖，有一位留學日本的體育運動的愛好者和倡導者柳午亭（柳直荀的父親），隨后便專程訪問。稱贊柳午亭在體育的研究和實踐上，有較高的造詣，許多地方值得效法?！绷缤な恰翱帐謹辣钡奈湫g(shù)高手，師從精通“八拳”的拳王王潤生，曾在日本陸軍士官大學擔任武術(shù)教練。大熱天毛澤東來回跑了近百里路，向柳午亭請教體育—準確地說是武術(shù)，可見毛澤東當時曾“遍訪武術(shù)名師”。

毛澤東著《體育之研究》

2013年5月4日《湖南日報》刊登了《“怪人”柳午亭》一文，記述此訪“毛澤東除了請教體育、武術(shù)等方面的問題外，還與柳午亭探討了國家大事及文學歷史等方面的學問”。第二天，毛澤東走后，柳午亭對毛澤東贊不絕口，再三對柳直荀說：“毛澤東不比常人，與之交往，以其為榜樣，當?shù)么笠??！绷避饔职阉綍r所知毛澤東洗冷水浴、露宿等“怪事”告訴父親，還說：“如今我也像他那樣，天天早晨洗冷水浴，晚上露宿陽臺，打拳做操……”證實毛澤東天天晚上練拳。

湖南省文史研究館《文史拾遺》2016年第三期刊登的《怪人柳午亭》還記載了此行毛澤東的武術(shù)收獲：“就在黃棠山莊樓上，柳午亭還教了毛澤東幾招王拳（也稱八拳）”。

荊楚柳氏宗親理事會整理的《柳午亭和毛澤東》一文對此行記錄得更為詳細：柳午亭作為一位武術(shù)高手，作為同盟會成立的參與者和見證人，他豐富的人生經(jīng)歷、獨特的人生感悟讓青年毛澤東大開眼界。特別把德國的孫棠、日本的嘉納的事跡大致介紹了一番，并強調(diào)他們都是以羸弱之身通過練心強體成為一代大師的，這些事跡讓毛澤東大開眼界、深為震撼。柳午亭還說：“體育與青春是相通的。青春不在年歲，而在于體魄、在于精神、在于永無止息地奮斗，體育也是這樣的?！?/p>

通過文獻資料比對，可以看出此記錄較為真實。但應該修正的是，柳午亭這個輩分的武術(shù)高手，跟毛澤東談論的應多是武術(shù)行話?！扼w育之研究》中談及的西洋劍術(shù)、東洋武士道，顯然得益于柳午亭的介紹;但像“八拳”這種湖南地方傳統(tǒng)拳種，柳午亭是不會用“體育”這個籠統(tǒng)概念去介紹的。是后人依據(jù)《體育之研究》的主題，把他們談論的內(nèi)容大都概括成“體育”話題了。

但這些文獻資料都在證實毛澤東向柳午亭請教過武術(shù)，既有言傳，也有身教，會對青年毛澤東產(chǎn)生重要的影響，毛澤東一直敬重柳午亭也是明證。他在1957年5月11日給李淑一的信中叮囑：“你如見到柳午亭先生時，請為我代致問候。午亭先生和你有何困難，請告?！庇纱丝闯鋈绽砣f機的毛澤東對柳午亭的關(guān)心和尊重。

《毛澤東年譜》也清晰地記載青年毛澤東練過拳術(shù)：“毛澤東在湖南一師期間，十分重視鍛煉身體，依季節(jié)的變化，進行冷水浴、日光浴、風浴、雨浴、游泳、登山、露宿、長途步行和體操、拳術(shù)等各種體育活動?！北M管把拳術(shù)排在運動項目的最后，但“拳打臥牛之地”，隨便找一塊小地方，也不需要器械，就可以操練起來;因拳術(shù)的每個動作幾乎都需要爆發(fā)力，而且一套拳法往往也要一口氣打完，最鍛煉人的意志和體能，所以拳術(shù)應是毛澤東常做的運動項目。事實上，直到老年，毛澤東閑時還會練一練拳法。在一段珍貴的視頻中，在一個四合院里，毛澤東沿一條直線，做一套武術(shù)動作：從左右沖拳開始，接著來一個側(cè)沖拳和一個“白鶴亮翅”招式，再左右偏踢腿，最后是一個高難度的“旋風腿”，整個身體離地旋轉(zhuǎn)。尤其是最后那個飛腿，沒有一定的武術(shù)功底是踢不起來的。

毛澤東一師的同學羅學瓚在日記里也記載了他們的體育運動包括武術(shù)運動：蔡和森“每日冷水浴兩次，狂風雷雨之時，更是冒雨而行”。陳昌“日夜奮張空拳，摩挲武器”。毛澤東，則是這群勇士中的佼佼者，領(lǐng)頭人！這段文字證實陳昌是練拳的，也練器械;盡管沒有細說毛澤東是否練武，但毛澤東習練棍術(shù)、劍術(shù)是有證據(jù)的。電視劇《恰同學少年》的編輯黃暉在搜集很多資料后感嘆：“誰能想象，毛澤東當時在第一師范的時候，學過武術(shù)。他學過棍術(shù)，他學過西洋拳擊，他還學過西洋劍術(shù)等等。拳擊和劍術(shù)是當時他們學校的外籍老師教給他的?！?CC375F0-75EF-4E6F-84AF-8D32361BCD07

從軍隊的武術(shù)訓練，到拜訪武術(shù)大家柳午亭，再到學校開設的武術(shù)課程，可以還原青年毛澤東的習武過程?！扼w育之研究》可以說是毛澤東武術(shù)實踐經(jīng)驗的一個總結(jié);尤其是他在文章最后自創(chuàng)的運動套路六段錦，其中的一招一式，沒有“事上練”的武術(shù)實操經(jīng)驗，是很難寫出來的。所以，《體育之研究》既是青年毛澤東習武經(jīng)驗厚積薄發(fā)的一個成果，也是他曾醉心于武術(shù)的一個見證。

《體育之研究》對于武術(shù)的研究

《體育之研究》不僅展示了“男兒腹內(nèi)五車書”的知識視野，也有“壯士腰間三尺劍”的氣概，因為它一定程度上是一篇深受中華武術(shù)文化影響所寫出的武術(shù)研究論文。

從《體育之研究》一文立論思想來看，青年毛澤東推崇清初顏元、李塨的“文而兼武”的思想，贊同“文明其精神，野蠻其體魄”的主張，并給以“文明是建立在體魄之上”的排序，強調(diào)“體育于吾人實占第一之位置”;他還用“有顏子而短命，有賈生而早夭，王勃、盧照鄰，或幼傷，或坐廢”等史例，論證很多古代才子短命、多病的原因是缺少體育鍛煉，想由此點醒世人“一旦身不存，德智則從之而隳矣”。他崇拜“左持經(jīng)典，右執(zhí)利劍，征壓一世”的古之圣人。

青年毛澤東

值得注意的是，不論是“仲尼取資于射御”，還是德國“斗劍之風播于全國”，或是“日本則有武士道”，論據(jù)都是各國的傳統(tǒng)武術(shù)?！把嘹w多悲歌慷慨之士;烈士武臣，多出涼州”，以及“習齋遠跋千里之外，學擊劍之術(shù)于塞北，與勇士角而勝焉”等，列舉的也是武術(shù)、武士或“文武雙全”的國士在歷史關(guān)鍵時刻的作用?！胺蝮w育之主旨，武勇也”，屬于直接點題—體育的主旨就是尚武精神。毛澤東把“武風不振”的原因之一歸結(jié)為“積習難返”，為了講清道理，他還把身體比喻為“載知識之車而寓道德之舍”，這詩意的語言也是“身體是思想之載體”的重要論斷。為了論述身體和精神的關(guān)系，毛澤東又用“肢體纖小者舉止輕浮，膚理緩弛者心意柔鈍，身體之影響于心理也如是。”論證身體對心理和品性的影響作用，還開出了“藥方”，以“勤體育則強筋骨，強筋骨則體質(zhì)可變，弱可轉(zhuǎn)強，身心可以并完。此蓋非天命而全乎人力也”。這個“藥方”的核心思想是：強壯的身體可以通過“人力”獲得，即體育鍛煉獲得。也正是基于習武逐漸生成的身體力量，讓他在日記本寫出：“與天奮斗，其樂無窮！與地奮斗，其樂無窮！與人奮斗，其樂無窮！”青年毛澤東的這種“斗”和“樂”，應出自博大精深的武術(shù)精神和武術(shù)文化。

文章最后，毛澤東還自創(chuàng)了一套運動操：“愚既粗涉各種運動，以其皆系外鑠而無當于一己之心得，乃提挈各種運動之長，自成一種運動，得此運動之益頗為不少。凡分六段……”后人稱之為“六段錦”。這些運動操中的拳術(shù)動作，比如“握拳向前屈伸，左右參，三次?！薄拔杖馇皞?cè)后半圓形運動，左右參，三次?！薄拔杖蚯懊嫦路角?，右左并，三次。”以及“手握拳左右垂”“手握拳前平”“手釋拳”，還有“打擊運動，不定勢（打擊運動者，以拳遍擊身體各處，使血液奔注，筋肉堅實，為此運動之主）”，顯然是化自武術(shù)中的拳術(shù)動作，但被毛澤東降低了難度，以便于普及廣大民眾。

用武術(shù)精神立論，再用武術(shù)示例論證，最后還用武術(shù)動作推廣理論，很大程度上反映《體育之研究》就是武術(shù)之研究。之所以命名為《體育之研究》，筆者認為主要原因是：青年毛澤東濟國救民的重任在肩，他自己習武的目的是健身強體，并非想當一名武林高手，文章的宗旨是提倡全民健身運動;而“體育”一詞在清初剛剛被留日學生傳入中國，也較為流行，其含義也包括了武術(shù)，且很多體育項目的訓練難度系數(shù)也低于武術(shù)，更易全民化。

毛澤東的《體育之研究》不僅橫跨文武，還縱觀東西，且博古通今，最后還配有習練的一招一式，應用性很強，充分體現(xiàn)出作者“學以致用”以及“知行合一”的學術(shù)追求?！翱梢哉f，《體育之研究》主要不是對體育這個運動形式的研究，毛澤東是想借此提倡武勇世風和充滿朝氣的奮斗向上的人生觀。”

（責任編輯 黃艷）1CC375F0-75EF-4E6F-84AF-8D32361BCD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