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教坊司樂官編制及其司職研究

●李 娜

（南通大學藝術學院，江蘇·南通，226007）

“武定禍亂，文致太平。”天下初定，朱元璋高度重視三代以來禮樂“安邦”“治民”的功能作用，進而置建禮部及其下屬機構教坊司。明代教坊司是宮中朝賀、宴饗以及其他娛樂用樂的主要承應機構，樂官具有嘉禮音樂創(chuàng)作、表演以及管理樂戶的重要職能。由于受當權者主觀愛惡等諸多因素之影響，教坊樂官官階、品秩、俸祿較低，充任宮廷奴仆之角色，實為廉價而又卑微的藝術工作者。即便如此，這些由身懷絕技的樂人選拔而來的教坊樂官，對我國古代宮廷音樂發(fā)展以及中國傳統(tǒng)音樂的傳承創(chuàng)新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

一、樂官編制

明代教坊司從（南）吳元年初建到洪武年間的不斷發(fā)展，教坊制度日趨定型，其后各朝大多因襲。洪武當朝三十余年，教坊樂得到迅猛發(fā)展。與此同時，樂官制度也日趨成熟。朱棣遷都北京，遂效仿南京設京師教坊。值得注意的是，原京師教坊即南京教坊司依然保留，于是形成南北“兩京”教坊制度。故此，時人多將洪武當朝及朱棣遷都北京后所設之教坊稱京師教坊。

（一）洪武朝之教坊司樂官

（南）吳元年（公元1367），朱元璋置設教坊司，為正九品衙門，長官有教坊使1人，副使1人，和聲郎2人。關于這一事實，《明太祖實錄》有載：（南）吳元年“置教坊司，秩正九品，掌宴會音樂，以樂工為之，設大使副使各一人，和聲郎二人?！?/p>

依據(jù)實錄，（南）吳元年教坊樂官置設只有大使、副使、和聲郎三個級別的職位。但是，當我們閱讀清人編撰的著作如張廷玉《明史》、龍文彬《明會要》時，似乎（南）吳元年教坊樂官不止這些，事實到底如何？為了弄個清楚明白，我們不妨將相關史料摘錄如下：

《明史·樂一》云：“太祖初克金陵，即立典樂官?！瓍窃?，命自今朝賀，不用女樂?！种媒谭凰?，掌宴會大樂，設大使、副使、和聲郎、左右韶樂、左右司樂，皆以樂工為之，后改和聲郎為奉鑾。”

《明會要》曰：“吳元年，置太常司，其屬有協(xié)律、司樂等官，職雅樂。又命：自今朝賀，不用女樂。（《世法錄》）……十一月，置教坊司，掌宴會大樂。設大使、副使、和聲郎、左右韶樂、左右司樂，皆以樂工為之。后改和聲郎為奉鑾。洪武元年八月丁丑，遣官釋奠于先師孔子，仍用元《大成登歌樂》。（已上《世法錄》）”

從上面兩則史料來看，在大明王朝還未真正建國的（南）吳元年，教坊司已經(jīng)置設除“大使、副使、和聲郎”之外的（左右）韶樂與（左右）司樂等官。無疑，其與《明太祖實錄》所載相關情況有著很大出入，誰是誰非誰之過？好在《明會要》記載了該條史料之出處，查閱《世法錄》（《皇明世法錄》）以后，我們發(fā)現(xiàn)原文這樣記錄：

“（吳元年）十一月，置教坊司，掌宴會大樂。設大使、副使各一人，和聲郎二人。后改為奉鑾一人，左右韶舞各一人，左右司樂各一人，以樂工為之?！?/p>

認真比對之后，我們發(fā)現(xiàn)該史料已清楚表明（南）吳元年教坊司僅置大使、副使、和聲郎三個級別的職官，“后”改置為奉鑾、左右韶舞、左右司樂三類樂官。只不過，這個“后”所指時間頗讓人迷惑，不知是哪個皇帝當權時改置？后經(jīng)筆者查閱多方資料，認為這一變化應該始于洪武時期，至遲于洪武二十五年前已經(jīng)改設。理由大體如下：

其一，《明史·輿服三》云：“宮中女樂冠服：洪武三年定制。凡中宮供奉女樂、奉鑾等官妻，本色鬏髻，青羅圓領?！焙槲淙?，中宮女樂已置設奉鑾樂官。不過，僅此一條史料還不足以說明教坊司已改設奉鑾一職。

其二，《明太祖實錄》曾記載洪武二十五年一月百官職司之昭告情況：“以上中外文武百司職名之沿革、品秩之崇卑、勛階之升轉(zhuǎn)、俸祿之損益，歷年茲久，屢有不同，無以示成憲于后世，乃命儒臣重定其品階、勛祿之制，以示天下。”在這份官方文件中，教坊司奉鑾、（左右）韶舞、（左右）司樂等樂官位列其中。

其三，成書于洪武二十六年（1393）三月的《諸司職掌》曾載：教坊司奉鑾正九品，左右韶舞、左右司樂，從九品。

綜合以上幾條史料，明代教坊司改冠置設奉鑾、左右韶舞、左右司樂等職官應是始于洪武時期，至遲不會晚于洪武二十五年（公元1392）。不僅如此，倘若依據(jù)《欽定續(xù)文獻通考》《明會典》之于“職官”編寫體例，洪武時期教坊樂官編制應是奉鑾1人，左右韶舞各1人，左右司樂各1人。

《欽定續(xù)文獻通考》云：“初洪武元年置禮部……教坊司，奉鑾一人，左右韶舞各一人，左右司樂各一人，掌樂舞承應以樂戶充之?！?/p>

《明會典·吏部二》云：“奉鑾一員，左右韶舞二員，左右司樂二員?！?/p>

關于明代教坊司樂官之品級，除上文《諸司職掌》記述外，《明會典》《明史》也有相關記載。《明會典》載：正九品官有教坊司奉鑾，從九品有左右韶舞與左右司樂?！睹魇贰吩唬骸敖谭凰痉铊幰蝗?，正九品，左右韶舞各一人、左右司樂各一人，并從九品。”《明會典》是明朝官修的一部行政法典，明孝宗弘治十年（公元1497）開始編撰，至明神宗萬歷十五年（公元1587）重修完成，前后歷經(jīng)90年。該書是在朱元璋《諸司職掌》《洪武禮制》等重要官修文獻的基礎上集錄而成。依據(jù)正史、正典之編寫體例，明代教坊司樂官之品級應無變更，否則也應和其他職官沿革相類，將變更予以說明?？梢?，從洪武二十六年直至萬歷十五年，其品階大體承襲洪武之制，即奉鑾正九品，左右韶舞與左右司樂，均為從九品。

洪武時期，明代教坊司樂官除有品階的樂官外，還有一些沒有官階的樂官，如俳長、色長等?！睹魇贰ぽ浄逢P于洪武三年定教坊司冠服載：

“教坊司樂藝，青卍字頂巾……凡教坊司官常服冠帶，與百官同……教坊司伶人，常服綠色巾，以別士庶之服。樂人皆戴鼓吹冠……教坊司婦人，不許戴冠，穿褙子?！?/p>

通過洪武三年制定的有關教坊司冠服制度，我們能夠發(fā)現(xiàn)，奉鑾、左右韶舞、左右司樂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官”，其冠服與百官相同，而俳長、色長應是由俳優(yōu)戲弄、部色中的佼佼者擔任，沒有官階。

（二）兩京教坊司樂官

燕王朱棣發(fā)動“靖難”之后，隨即在南京稱帝。永樂十九年（公元1421），朱棣正式遷都北京。為繼承祖制遺訓，永樂皇帝“初悉復其舊，暨建兩京各衙門，官職并置”。據(jù)此，朱棣繼續(xù)保留南京教坊司，新都北京另建教坊，遂形成南北兩京教坊之制。

《明太宗實錄》云：“昔朕皇考太祖高皇帝……以肇邦基。肆朕纘承大統(tǒng)，恢弘鴻業(yè)，惟懷永國，眷茲北京，實為都會……立兩京，置郊社、宗廟，創(chuàng)建宮室?！?/p>

本著“悉復其舊”之原則，永樂時期北京教坊司理應置設奉鑾、韶舞、司樂三級樂官。關于這一推定，我們可以借助永樂七年欽定巡狩之儀予以佐證?！睹鲿洹ざY部十》“巡狩”云：“教坊司奉鑾、韶舞、司樂各一員，俳長色長樂工斟酌用之?！睋?jù)此，永樂時期，教坊司除置設奉鑾、韶舞、司樂三正官，還置設無品階的俳長、色長等樂官。關于明代北京（京師）教坊之樂官編制，大多還是遵循洪武之制。

《禮部志稿》“教坊司承應樂舞”曰：“教坊司額，設奉鑾一員，左右韶舞二員，左右司樂二員，共五員。遇缺以次遞補。又有協(xié)同官十員，實授俳長四名。……隆慶六年，以東宮出閣添協(xié)同官五員、俳長四名?！?/p>

《禮部志稿·正官》（卷七）云：“今定設正官……教坊司：奉鑾一員，左右韶舞各一員，左右司樂各一員，協(xié)同官十五員?！?/p>

隆慶是明穆宗朱載垕的年號，說明穆宗前后教坊司樂官數(shù)額定制為5人編制，即奉鑾1人、左右韶舞2人、左右司樂2人?！抖Y部志稿》成書于明光宗朱常洛當政之泰昌年間，“今定設正官”之“今”當指這一時期。其教坊司正官也是由奉鑾1人，左右韶舞各1人，左右司樂各1人，共5人組成。此外，北京教坊還有協(xié)同官、俳長、色長等其他樂官。當然，也偶有不尊祖制的，如明世宗朱厚熜嘉靖十八年南巡，教坊司正官由奉鑾、韶舞、司樂共8人組成，另有俳色長、樂工200人參與這次活動。

南京教坊司隸屬南京禮部，有品階之樂官僅設韶舞、司樂二職?！睹魇贰ぢ毠偎摹分谀暇┒Y部云：

“尚書一人，右侍郎一人……教坊司，左韶舞一人，左、右司樂各一人。……南京官，自永樂四年成祖往北京，置刑部尚書，備行在九卿印以從?！四辏賹傧ひ贫?，南京六部所存惟禮、刑、工三部，各一侍郎，在南之官加‘南京’字于職銜上。仁宗時補設官屬，除‘南京’字?！?/p>

《欽定續(xù)通志》曰：“南京禮部亦有鑄印局副使，教坊司韶舞、司樂等官，其職較前代獨重?！?/p>

與京師教坊相比，南京教坊品階樂官不僅不設“奉鑾”一職，編制人數(shù)也有所減少。不過，對于俳長、色長一類的無品樂官還是常置。

《明會典》載：“凡南京教坊司官及俳長色長名缺，本部查勘明白，咨禮部奏補。”

鄧之誠《骨董瑣記·教坊司題名碑記》云：“南京古物保存所，有萬歷辛亥教坊司題名碑記。凡二十一色，有俳長、色長、衣巾教師、樂工等稱?！?/p>

可見，南京教坊司除韶舞、司樂樂官外，還有俳長、色長等無品樂官，此乃歌舞、俳優(yōu)伎樂表演的佼佼者。

（三）顯陵教坊司樂官

明顯陵是嘉靖皇帝父母雙親的合葬墓。嘉靖中期，明世宗為表孝道之情，在顯陵設置教坊司，職官有左右司樂、俳長、色長等樂官。

《明史·職官三》云：“嘉靖中，又設顯陵供祀教坊司，設左、右司樂各一人?！?/p>

《萬歷野獲編·園陵設教坊》載：“世宗入紹，報恩所生，如尊興邸舊園為顯陵……至嘉靖二十七年，增設伶官左右司樂，以及俳長色長，鑄給顯陵供祀教坊司印……可與陵祀接稱？不幾于皇帝梨園子弟，貽譏后世乎？”

按照慣例，明代教坊司多參與中小祭祀。不過，顯陵是嘉靖皇帝的生身父母，如果謹遵國朝禮典，祭祀祖廟屬于大祀，理應由太常負責，為何唯獨此地單設教坊？如此舉措史無前例！讓人迷惑不解的是，以崇尚禮樂自詡的明世宗為什么選用俗樂表演的梨園子弟，沈德符等文人士大夫?qū)Υ伺e措大為不滿也就不足為怪了。

綜上所述，明代教坊司樂官設置與元代相比已有較大變化。首先，地位之變化。元代教坊一度為正三品衙門，但明代教坊司陡然降為九品衙門，此前未有先例。即便如此，就連教坊官員戴幞頭、著公服以及樂工穿帶毛豬皮靴還曾遭來非議?！度f歷野獲編》云：“教坊官在前元，最為尊顯，秩至三品。我朝教坊之長，雖只正九品，然而御前供役，亦得用幞頭、公服，望之儼然朝士也?！襁M賢冠束帶，竟與百官無異。”其次，官職之變化。蒙元時期，教坊行政官員有教坊司（長）、提點教坊司、達魯花赤、大使、副使、知事、令使以及署令、署丞、管勾等官，直接從事樂事的樂官有云韶大夫、仙韶大夫、長寧大夫、德和大夫、協(xié)律大夫等十五散官。關于明代教坊司樂官，其在相當長的時期內(nèi)有品樂官僅存奉鑾、左右韶舞、左右司樂三級職位，另有俳長、色長等無品之官。據(jù)此，明代教坊樂官不僅地位非常低下，而且有品職位人數(shù)大為縮減。如此說來，明代崇雅貶俗的傾向非常嚴重！為了直觀表述明代樂官置設及其沿革情況（見表1）。

表1

二、教坊司樂官司職

明代教坊司是宮廷朝會宴享歌舞、俳優(yōu)、戲曲表演的主要承應機構，樂官司職主要涉及音樂創(chuàng)編、表演以及管理等一系列音樂事務。明代教坊司樂官，依據(jù)有無品階分為兩類：其一，品階樂官。這類樂官多指宮廷禮樂制度下從事音樂管理、教學、創(chuàng)作及表演的正官，是按品級領取俸祿的文官。其品階樂官主要有奉鑾（和聲郎）、左右韶舞、左右司樂三種。其二，無品樂官，即宮廷官制中沒有品階，但地位又高于一般樂工的樂官。這類樂官是歌工、舞人、俳優(yōu)、戲曲藝人的直接領導者，多是行業(yè)內(nèi)技藝超群的頭號人物，如俳長、色長之屬。依據(jù)洪武三年所定教坊司冠巾服裝之不同裝扮來看，二者分工及其職能當是有別的。

（一）奉鑾（和聲郎）

呂宗力主編的《中國歷代官制大辭典》載：“奉鑾，官名。明清禮部教坊司之主管，掌殿廷朝會樂律及舞儀之事。明朝設一人，正九品。清順治元年沿設，一人，亦正九品。雍正七年裁?！眳蜗壬爬嗣髑褰谭恢鞴軜饭佟铊幍乃韭毤捌溲馗锴闆r。但是，奉鑾一詞并非明代才出現(xiàn)。漢魏六朝以來，奉鑾多指皇帝護衛(wèi)機構或護衛(wèi)軍，隋唐則有拱宸奉鑾軍。至明代，奉鑾才正式用于樂官系統(tǒng)。

不僅如此，明代教坊司早期最高首領稱和聲郎，至遲洪武二十五年改冠奉鑾。和聲郎，其實也是承襲前制。《金史·百官一·教坊》云：“明昌三年，自從四品以下，更立為十五階……正九品上曰司音郎，下曰司律郎。從九品上曰和聲郎，下曰和節(jié)郎。”在金代教坊十五階樂官當中，和聲郎為從九品上，僅高于從九品下的和節(jié)郎。元代承襲金制，確立教坊司散官十五品級，和聲郎與和節(jié)郎并為從八品，比之金代品級稍有提升。關于這一變化，《元史·百官七》有曰：“教坊司散官十五……和聲郎、和節(jié)郎，以上從八品……由從三品至從八品，其除授具前?！?/p>

奉鑾，作為明代教坊司的最高長官，在教坊司用樂整個流程中身肩重任，不僅是用樂的重要統(tǒng)領者、調(diào)度者，更是音樂表演的指揮者。

首先，關于統(tǒng)領策劃教坊用樂。大凡朝賀、宴享舉樂，奉鑾（和聲郎）負責“樂陳”，所陳之樂包括大樂、細樂樂隊，文武四夷之三舞隊以及歌隊等。相關記載如下：

《禮部志稿·儀制司職掌·冊立》云：“是日，金吾衛(wèi)陳設甲士儀仗于午門外之東西，拱衛(wèi)司陳設儀仗于丹陛丹墀之東西，和聲郎設樂位于丹墀之南?！?/p>

《欽定續(xù)通志·鹵簿》曰：“和聲郎陳樂于丹墀，文武官拜位之南。十二年，禮部奏增設丹墀儀仗。”

《禮部志稿·蕃王來朝儀》云：“和聲郎陳大樂、細樂、舞隊于殿之南楹。光祿寺設御尊于殿中之南?！?/p>

不僅如此，宴會之時，奉鑾（和聲郎）導引樂工、舞生按照規(guī)制喬裝穿戴、上場下場以及樂隊座次排位；表演結束，奉鑾還要執(zhí)小旗導引眾樂工、歌工以及舞蹈演員依次退出。

《明史·樂一》云：“凡宴饗，和聲郎四人總樂舞，二人執(zhí)麾，立樂工前之兩旁；二人押樂，立樂工后之兩旁。殿上陳設畢，和聲郎執(zhí)麾由兩階升，立于御酒案之左右；二人引歌工、樂工由兩階升，立于丹陛上之兩旁……入宮，樂止，和聲郎執(zhí)麾引眾工以次出?！?/p>

《續(xù)文獻通考·宴蕃王禮》載：“伺殿上陳設既畢，和聲郎二人執(zhí)麾由西階升立于御酒案執(zhí)左右，北向二人引歌工，樂工由西階升立于丹陛下之兩旁東西相向。”

其次，關于指揮表演。朝賀、宴饗之時，奉鑾（和聲郎）是歌舞表演的總指揮。在大朝賀之迎賓、升座、朝拜、致賀、復拜以及送賓等環(huán)節(jié)，奉鑾嚴格按照樂儀制度指揮表演。

《明史·樂一》關于三大朝賀云：“駕出，仗動。和聲郎舉麾，奏《飛龍引之曲》，樂作，升座。樂止，偃麾。百官拜，奏《風云會之曲》，拜畢，樂止。丞相上殿致詞，奏《慶皇都之曲》，致詞畢，樂止。百官又拜，奏《喜升平之曲》，拜畢，樂止。駕興，奏《賀圣朝之曲》，還宮，樂止。”

盛大的朝賀之后，宮廷奉例舉行大宴群臣活動。宴享期間，奉鑾指揮表演“九奏三舞”?！睹魇贰芬弧份d：“進第一爵，和聲郎舉麾，唱奏《起臨濠之曲》?！抛嗳杓犬?，駕興，大樂作?！贝笱鐣r，奉鑾（和聲郎）要在“進九爵”“九進膳”中指揮表演18首歌舞曲，其“三舞”當指文武二舞以及四夷樂舞。

（二）左右韶舞

左右韶舞，即左韶舞、右韶舞，明代置設左右韶舞樂官各1人。根據(jù)古代以左為尊之原則，右韶舞應是受制于左韶舞。據(jù)學者魏淑萍研究，左右官制度是統(tǒng)治階級針對同一職官分設左右兩官共同分擔職責或任務的制度。其萌芽于夏商，春秋戰(zhàn)國基本形成，唐宋以后發(fā)展逐漸成熟?？梢?，明代左右官制當是承襲先代之制。

關于明代左右韶舞之職權，相關史料記載甚少。不過，我們可以借助一些外圍史料能夠大致推測出左右韶舞應是負責宴饗樂舞的樂官。

首先，我們來看“韶舞”之名?！胺Q樂則法韶舞，論詩則首周南?！鄙匚瑁础傲畼贰敝械摹渡亍肺?。可見，“韶舞”樂官之名應是源于舜之《簫韶》樂舞。“周存六代之樂，至秦唯余《韶》《武》而已。始皇改周舞曰《五行》，漢高祖改《韶》舞曰《文始》，以示不相襲也?！薄渡亍肺枘軌虺蔀楹笫牢奈涠柚奈栊Х碌牡浞?，主要在于“盡美矣，又盡善也”，即思想性與藝術性高度統(tǒng)一。

其次，從金元樂官建制看明代“韶舞”之官。如前所述，明代樂官置設當對金元官制有所參鑒。如金代教坊樂官體系有協(xié)律、協(xié)樂、司律、司樂、調(diào)音、和聲、和樂以及云韶、仙韶、成韶等樂官。元代幾乎全盤照搬金代樂官建制，也置設協(xié)律、司樂、和聲以及云韶、仙韶等樂官，僅罷成韶一官職。從這些職官冠名上看，云韶大夫、仙韶大夫當是職掌樂舞，其他則是分掌樂、律、聲、調(diào)及其和樂諸事。由此可知，明代左右韶舞職官應是由金元教坊職掌樂舞的云韶、仙韶演變而來。

再者，明代教坊司職掌“中和韶樂”，左右韶舞應是負責文武四夷之“三舞”表演的舞官。大凡盛大的宮廷宴享活動，教坊司負責“九奏三舞”表演，其中《平定天下之舞》（武舞）、《撫安四夷之舞》（四夷樂舞）、《車書會同之舞》（文舞）之“三舞”教習應是由左右韶舞之舞官專門負責。平定天下之后，象征“以文化天下”的文舞以及中正平和的《韶》樂備受青睞，故舞官乃以韶舞冠名。明代承襲先周以來的左右官制度，故前綴左右，繼而形成左右韶舞這一特定的職官名稱。

最后，大凡重要的禮樂活動，左右韶舞還分擔領樂、侍班等職責。

《明會典》載：“中和韶樂，設于奉天殿內(nèi)?！嬘门e麾奉鑾一員，侍班韶舞一員……堂下樂，設于奉天門北檐下。計用領樂韶舞等官三員……樂工一百三人?！?/p>

（三）左右司樂

呂宗力主編的《中國歷代官制大辭典》“司樂”云：“明清禮部教坊司之屬官。明初設，左右各一人。南京禮部教坊司亦設，左右各一人。又嘉靖（1522-1566）中增設顯陵教坊司，亦設左右各一人，皆正五品。掌樂舞承應，以樂戶充之。清順治元年（1644）沿設，左、右各一人，為正九品。雍正七年（1729），改教坊司為和聲署，遂裁。”呂先生大體敘述了明清教坊司樂一職的沿革情況，同時也指出司樂之司職情況，即承應樂舞。不過，司樂究竟在樂舞承應的一系列活動中具體分擔什么事務，呂先生應是受限于史料未能進一步說明。

值得注意的是，司樂一職是明清兩代太常、教坊常設之官，想必音樂職能大體相同。不僅如此，明代太常、教坊兩個機構中的司樂品階一致，《諸司職掌》所載均為從九品官。從明代太常司司樂能夠考協(xié)聲律以及司樂能夠遷轉(zhuǎn)協(xié)律郎等史料來看，教坊司司樂也應具有相應的職能。效仿明代樂官制度的清代司樂，“掌樂章、樂器而教肄樂生典籍，掌奎文閣書籍及禮生?！睋?jù)此推測，明代教坊司司樂應是掌管律呂、校訂樂器以及教習音聲之官。

（四）俳長

俳長，即俳優(yōu)之長。《說文解字》曰：“俳，戲也?！薄百健币话阒复栉杷嚾?，其表演“重在雜戲、諷諫?！薄缎绿茣ず绿幙鳌吩唬骸氨速絻簝?yōu)子，言辭無度，爭負勝，相譏誚，非所以導仁義，示雍和也?！笨梢姡絻?yōu)多指以調(diào)笑逗樂、滑稽表演為藝術特色的職業(yè)藝人。如此說來，“俳長”應為俳優(yōu)戲弄中的領導者，主管滑稽逗樂之演劇的編演及其教習工作。

為了進一步弄清明代俳優(yōu)與戲弄表演的關系，茲舉兩個事例進行解析：

《明史》“韓文”傳云：“皆言太監(jiān)馬永成、谷大用、張永、羅祥、魏彬、丘聚、劉瑾、高鳳等造作巧偽，淫蕩上心。擊球走馬，放鷹逐犬，俳優(yōu)雜劇，錯陳于前。”

《明史·宦官一》載：“小中官阿丑工俳優(yōu)，一日于帝前為醉者謾罵狀。人言駕至，謾如故。言汪太監(jiān)至，則避走?！勐犎欢?，稍稍悟，然廷臣猶未敢攻直也?！M發(fā)王越交通不法事，帝始疏直。”

上面兩條史料，前者云宦官馬永成之流尤喜俳優(yōu)雜劇，后者說中官阿丑擅演俳優(yōu)之戲弄?？梢?，俳長必為擅演戲弄之長官，主要負責戲弄之教學、表演事宜。如此同時，也能窺見俳優(yōu)戲弄與角色化妝之戲曲表演的關系非常親密。

此外，明代教坊司之俳長還負責唱樂、領樂、念禾詞等具體事務。

《欽定續(xù)文獻通考》卷一百三載：“凡祭社稷禮畢，皇帝至社稷門里升輅，教坊司俳長唱作樂，本司官一員奏樂，奏《神歡之曲》，導至午門里，樂止。”

《禮部志稿·教坊司承應樂舞》：“領樂俳長一人，色長四人，攛節(jié)樂工二十四人……奏黃童白叟鼓腹謳歌承應舞，念禾詞俳長一人，歌工四人，樂工十五人，白叟六人，黃童八人，舞畢奏樂?！?/p>

俳長唱樂如同司儀，把持禮樂典禮之進程。念禾詞，即吟唱豐年的頌歌。俳長均為音聲之人，吟唱念禾之詞，不愧為最佳人選。俳長領樂應是協(xié)同奉鑾，便于表演順利行進。

不過，值得注意的是，宋元以前未見史料論及俳長。據(jù)此推測，可能是時人多將擅演俳優(yōu)之人冠名參軍色或優(yōu)人之緣故。但是，俳優(yōu)并非只演參軍戲，生活中嬉笑怒罵之故事選題多如牛毛。隨著承應戲曲雜劇的興盛發(fā)展，擅演戲曲的優(yōu)伶演員日趨增多，故俳長逐漸從參軍色或戲頭中分化出來。不僅如此，隨著明清地方戲曲的興盛發(fā)展，嬉笑逗樂的俳長逐漸向戲曲丑行靠攏，繼而挑大梁的“班主”應運而生，俳長也逐漸淡出人們的視線。

（五）色長

色長，宋元明清皆設此官?！抖汲羌o勝·瓦舍眾伎》載：“舊教坊有篳篥部、大鼓部、杖鼓部……色有色長，部有部頭，上有教坊使、副使、鈐轄、都管、掌儀范者，皆是雜流命官?！币榔溆涊d，宋代教坊之色長很是龐雜，涉及歌色、舞色、把色（器樂色）、參軍色、雜劇色等眾多表演門類以及行當?shù)慕^色佳人。

當俳長從參軍色等色長中分化出來以后，明代色長應該多指把色、歌板色、雜劇色。把色，即把弄器樂的高手或鶴立雞群的器樂演奏能手；歌板色，即歌唱與聲樂指導的藝術高手；雜劇色，即擅演雜劇的戲曲演員。明代徐渭《南詞敘錄》曾記載明代色長進行音樂創(chuàng)作之內(nèi)容：

“由是日令優(yōu)人演進，尋患其不可入弦索。命教坊奉鑾史忠計之。色長劉杲者，遂撰腔以獻南曲北調(diào)可于箏琶被之，然終柔緩散戾，不若北之鏗鏘入耳也。”

北曲雜劇多以弦索伴奏，音聲高亢鏗鏘，而南戲多以笛等管樂器主奏，聲音柔婉舒緩。為了調(diào)和眾人口味，劉杲在戲曲“南北合套”方面做出了重要貢獻。從色長劉杲努力將北曲雜劇聲腔、樂隊以及宮調(diào)旋律融入南曲之創(chuàng)作來看，色長應是精通音律之人，具備音樂創(chuàng)作與樂器演奏之能力。

繼宋元雜劇、金院本之后，明代戲曲在“風化”“尚善”思想影響下，宮廷演劇飛速發(fā)展，包括色長在內(nèi)的一大批教坊藝人投入到戲曲創(chuàng)作、表演的隊伍之中。元人陶宗儀《南村輟耕錄》載：“院本、雜劇，其實一也?！陂g副凈有散說，有道念，有筋斗，有科范。教坊色長魏、武、劉三人鼎新編輯。魏長于念誦，武長于筋斗，劉長于科范，至今樂人皆宗之?！笨品叮话闶侵笐蚯龉?，諸如“相見、作揖、進拜、舞蹈、坐跪之類”，所謂“身之所行，皆謂之科”。教坊色長魏、武、劉三人不僅能夠編創(chuàng)新腔，而且善于凈行表演。眾所周知，凈行演員非常注重念白、筋斗、科范，如同架子花臉，既要有精湛的武功，又要善于唱念及工架表演。從這三位色長的專攻特長來看，雜劇色之色長應是集戲曲創(chuàng)作、表演及教習于一身的優(yōu)秀表演藝術家。

此外，除宴享承應歌舞、戲曲之表演外，色長還參與祭祀、幸學、頒歷、進表箋等場合的奏樂表演。

《明會典·禮部五十四》“教坊承應樂舞”：“凡中和韶樂……看節(jié)次色長二人，歌工十二人，樂工七十二人。凡堂下樂……色長十二人，歌工十二人，樂工一百三人?！け輼贰L四人，歌工十二人，樂工一百八人?！?/p>

《欽定續(xù)文獻通考》載：“凡祭社稷禮畢，皇帝至社稷門里升輅，教坊司俳長唱作樂……凡領樂官五員，俳長四人，各色色長十六人，樂工二撥，每撥一百二十人，歌工十二人?！?/p>

依據(jù)參與祭祀行樂之曲及各色色長人數(shù)者眾來看，他們大多屬于把弄器樂之色。

《續(xù)文獻通考·職官考》關于明代教坊制度云：“宴享朝會兼用俗樂，領于伶人。奉鑾、韶舞、俳長、色長、歌工、樂工、舞人，各專其業(yè)而籍用之?！保梢?，明代“入籍”的教坊樂官及樂人不僅權責分明、司職明確，而又統(tǒng)籌兼顧、相互協(xié)調(diào)，在承應宮廷朝賀宴享等音樂表演方面起到中流砥柱的作用（見表2）。

表2

總之，明代教坊司樂官以奉鑾（和聲郎）為首，佐之左右韶舞、左右司樂、俳長、色長等官，主要負責嘉禮音樂創(chuàng)作、表演以及管理樂戶等職能。由于受當權者主觀愛惡等諸多因素之影響，教坊樂官官階、品秩、俸祿較低，充任宮廷奴仆之角色，實為廉價而又卑微的藝術工作者。即便如此，這些由身懷絕技的樂人選拔而來的教坊樂官，為我國古代宮廷音樂發(fā)展以及中國傳統(tǒng)音樂的傳承創(chuàng)新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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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明會典》（卷二）所載：禮部所屬衙門：行人司，司正一員，左右司副各一員（萬歷九年、革左司副一員、十一年復），行人三十二員（舊三百四十五員、嘉靖中存二十七員、萬歷九年革五員）；鑄印局，大使一員，副使一員（舊二員、萬歷九年革）；教坊司，奉鑾一員，左右韶舞各一員，左右司樂各一員，協(xié)同官十五員?！薄睹魇贰ぶ镜谖迨ぢ毠偃罚骸敖谭凰?。奉鑾一人，正九品，左右韶舞各一人，并從九品。掌樂舞承應。以樂戶充之，隸禮部?！?/p>

②傅維鱗《明書·樂律一》云：“祭祀用雅樂太常領之，協(xié)律郎、司樂考協(xié)之，其款習以道童。凡樂淫聲、過聲、兇聲、慢聲，若舞失節(jié)者，皆有糾禁?！薄锻跞鹨阕嘧h》（卷十）載：“徐啟端原任司樂，傳升協(xié)律郎，王福廣等十三員俱由樂舞生，傳升協(xié)律郎等項官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