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花

曹化君

那年高考，我落榜了。

我變成一只枯葉蝶，在泱泱寒流中進入冬眠。

混混沌沌中，飄來一個聲音，幽冥，杳渺，仿佛來自洪荒世界。

聲音一點點清晰，是敲門聲。

我躊躇著要不要開門，忽而瞥見一張笑燦燦的面孔，貼在窗欞，嘴巴一張一合，忽又伸出一根細長的手指，彎彎點點地比劃著，開門，開門。

母親和表姐一齊走進來，母親把手里那碗熱氣騰騰的面條放桌上就出去了。表姐坐在床沿上，把筷子塞到我手里，急吼吼地說，趕緊吃，吃完了跟我走。

我斜她一眼，她哦一聲，換上輕松的語調說，花田里忙得很，幫我照看幾天。怕我不答應，唬聲唬氣地接著說，姐可從來沒求過你哈。

其實我早就睡煩了，也很久沒去過表姐家的花田了。

表姐家的花田很大，品種也多，我卻只認得一兩樣。

表姐仿佛忘記了讓我?guī)退湛椿ㄌ锏氖虑?，竟做起我的導游來了，這是牡丹，這是茉莉，這是玫瑰，這是梔子花，風信子，杜鵑，夾竹桃，仙人掌……

我噗嗤笑出聲來，仙人掌誰不認得？

不時有人來買花，看花。表姐忙而不慌地向顧客介紹著花的名字、習性，回答著五花八門的問題，一邊不時喊我搬盆這花那花。

我覺得我就是花的使者，無比快樂和幸福，不由得哼唱起不知什么曲兒。

太陽落下山去的時候，人潮漸漸退去，花兒們也躲進黑魆魆的夜幕里，花田一時冷清下來。

我的心一點一點沉下去。

雖然明天又是一個新的太陽，可那光芒不屬于我。

疼痛和苦惱又變成一頭咆哮的野獸，張牙舞爪地向我撲來。

表姐走過來，把手里端著的一盆花放到我跟前，送給你，好好養(yǎng)著。

我認得，是茉莉。

一朵朵晶亮晶亮的小白花，散落于密密匝匝的綠葉間，仿佛鑲嵌在夜空的一顆顆星子，我心里一時明亮美好起來。

忽然萌生出一個念頭：數(shù)數(shù)一共開了幾朵小花。當我數(shù)到19，也是最后一朵的時候，一朵小白花忽然從枝頭飄落下來。我又莫名地感傷起來。

我捏起凋零的小白花，放在手掌心，望了一會兒，夾到日記本里。

第2天，又落下一朵，數(shù)點枝上的小白花，仍然19朵，真是小促狹鬼兒。我在心里罵一句，歡喜著進入夢鄉(xiāng)。

第3天，小白花落了2朵，開了一朵。第4天，落了一朵，開了2朵……

小白花不停地落，不停地開。我時而歡喜，時而悲傷。

一個星期后，我?guī)е斫闼臀业哪桥柢岳蚝陀涗涇岳蚧ㄩ_落的日記本回到家中。我每天仍然數(shù)點小白花落了幾朵，開了幾朵，但我不再失落或傷感。

表姐說，不同種類的花兒，開落的時間不同。比如茉莉，從6月初它就開花，一直開到9月甚至更晚。比如荷花從6月開到8月，水仙花從1月開到第2年4月……表姐還說，即便同一種花，開落的時間也不同。比如杜鵑中的春鵑從4月開到5月，夏鵑從5月開到6月，春夏鵑從春天開到夏天……

還說，即便同一株花，每一朵花的花期也不相同。

還說，無論早開晚開，都一樣美麗，芬芳……

對我觸動最深的一句話是，晚開的花兒更讓人顧憐和感動，它讓花期變得更綿長、悠遠、香氣溶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