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夢見父親,他還是那么慈祥,那么溫和,那么輕聲細(xì)語。他好像要說什么,是不是說了什么?我沒聽到,也許被昏昏沉沉的睡眠攪散了,反正記不起來了。
醒來我一直呆呆地躺著,好半天回不過味兒來,我不知道這是怎么了。不是清明節(jié),不是寒衣節(jié),不是重大節(jié)日,不是糖瓜祭灶的日子,怕家人把他祭到門外,也不是春節(jié),他怎么突然就走進(jìn)了我的夢里?我想了想,方了悟,不是他走進(jìn)了我的夢里,是我一刻也沒有忘記他。快十年了,三千多個日日夜夜,他一直就在我的心里,在我的靈魂深處,如何能不在我的夢里?
再沒有睡意了,打開書房的燈,我瞥了一眼書架上的那些書,還是那么整齊地排列著,還是那么分著類,還是那么多,一本也沒少。我想,他不是沖著這些書來的。因為在2012年12月下旬的某個夜晚,在邯鄲衛(wèi)校的病房里,他親口跟我說的,讓我把這些書全部取走、保存好。十年了,這些書就一直這么放著,就是偶爾翻翻,我還放回原處。我知道那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一本也不能少。
時間過得真快,陪父親去省四院做手術(shù),在邯鄲化療、放療、熱療,直到他去世,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還那么清晰,都仿佛是昨天的事,居然已快十年了。一生能有幾個十年呢?心里頓時就滋生了抹不去的酸楚和悲愴。
父親臨終前的那些日子,好像知道生命很快將不屬于自己,一有時間就給我述說著他小時候的事、老家廟會的事、集上的事、參加抗日兒童團的事、上學(xué)買不起紙自制草紙練字的事。一再囑托我把他的所有作品整理成冊,包括序言、后記怎么寫??墒?,我在2015年就完成了這些,還專門拿了一本放在了他的骨灰盒上。假如他在天有知,應(yīng)當(dāng)能收到的,不會為這事兒托夢給我。
那是他在關(guān)心他的孫子是不是添了小寶寶嗎?在他去世的第二年,我的兒子就添了個“小馬駒兒”,成天活蹦亂跳的,學(xué)習(xí)也很用功,那是陳家的又一代。還有,他生前特別關(guān)愛的孫女,也在那一年添了個小寶寶。我的母親每每看到這兩個孩子就淚水漣漣地說:“你爹沒福氣呀,一年添了兩個孩子,他都沒看到,他要活著該多高興?!?/p>
噢,對了,難道父親是在惦記我的母親?怕她身體不好?怕她孤苦伶仃?怕我們照顧不周?我母親今年八十九歲了,身體無大礙,自己做飯,還自己種菜,還有個保姆在陪伴,上午遛彎兒,下午打麻將,生活得很充實,我可是天天去照看,父親盡可放心。
噢,是父親生日快要到了,是怕我忘了?不會,父親健在時,特反對這些沒有意義的形式主義。再說了,我也不會忘記的,肯定不是為了這事兒給我托夢。
我在想,父親關(guān)心的怕不止這些,或許還是我創(chuàng)作上的事吧?父親生前還是我的文友呢。應(yīng)當(dāng)說,這是我最遺憾的事,也是父親特別惦念的事。父親在世時,我的每一篇文章他都是第一讀者,總是對我的作品提出一些意見。這幾年里,盡管我也出版了幾本書,但我總想,父親要在該多好,他一定能給我提供更多的史料,更好的意見,我的作品一定會更充實、更豐盈,也更完美。
我還是想不通,他到底是為了什么走進(jìn)了我的夢里。唉,我怎么就醒了呢?我真恨自己,我多想再回到夢里,再與父親見上一面,哪怕聊上三五句,或許父親真的有話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