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她的聲音
2022-04-27 19:02:01沐熒星
花火A 2022年1期
約圖建議：女孩蹲在樹下的角落里，男孩朝她伸出手
三句話：司檸不能說話，但時越能聽見她的聲音。
作者有話說：這是一個關于善良和正義的故事。我從來沒有在寫作的過程中如此糾結，情節(jié)和設定被反復推翻重寫。我試圖在浪漫的奇幻故事里，表達合乎情理的期許——如“司檸”一般的人能被善意對待，屬于“姜沫”的正義永遠不會遲到，所有人都相互成全。
1
“時越，跟我來一下。”
自習課上，時越正在專心做題，冷不丁地被班主任老劉叫走。
“劉老師，大家都挺乖的，好像沒惹什么禍？”
老劉繃緊的神經松了幾分，笑罵道：“就屬你機靈。”
“您這樣嚴陣以待的狀態(tài)，準沒什么好事?！?/p>
聞言，老劉又變得警惕，還特意壓低了聲音。
“我給你安排的同桌到了?！?/p>
時越微微皺眉：“真有新同學??？馬上高考了，現(xiàn)在轉學不合適吧？”
還有一個多月，高三上學期就結束了。
上周，三班重新排座位，搶先圍觀了座次表的同學齊刷刷地往后望過來。
作為視線焦點的時越滿頭霧水，心想自己一米八七的個頭，座位還能有什么花樣？
“老劉，時越怎么坐第四排，還沒同桌？”
時越快步走上講臺，他名字邊上的空白框非常直觀地說明了什么叫“沒同桌”。
老劉避開時越詢問的目光，打著馬虎眼：“過幾天你們就知道了?！?/p>
只私底下跟他透露，三班要多一個人上課。
“不是轉學，是司檸。她以后跟你們一起上課！”
聞言，時越瞳孔震動。
“真的假的？”
話說這司檸，全年級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只要她出現(xiàn)在學校，必定是有考試，還偏偏碾壓一眾學子，常年和時越一起霸榜年級前二。
最初見她成績好又長得漂亮來搭訕的人都鎩羽而歸，沒有人聽她說過話，甚至連個眼神都得不到，神秘又冷漠。
“司檸跟你同桌，我們才能放心。”
老劉在時越的肩膀上拍了拍，頗有種交付重任的既視感。
時越長長地嘆了口氣，暗想——
跟司檸同桌無異于參演默劇，一般人都得在沉默中爆發(fā)。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兩位頗有氣韻的中年男女先望了過來，而后是他們對面的女孩——
她站在窗邊的光暈里，嘴角揚起不太自然的笑，以往沉寂的眼睛里有些許水光。
“時越，這是司檸的父母。把你叫過來，主要是他們想見你。”
時越心中詫異，禮貌地打招呼。
兩位長輩望著他的目光充滿了期待，同時沒能掩飾住猶豫和擔憂。
時越跟著他們望向司檸。
她長長的睫毛微顫，從書包里翻出一個信封遞給他。
“這是什么？”
司父的態(tài)度非常誠懇，開口替他解惑：“我們希望你幫忙在班里念司檸的自我介紹?！?/p>
時越滿頭霧水地拆開信封，瞳孔在讀取信息的過程中瞬間放大。
“叔叔阿姨放心，大家會喜歡司檸的?！?/p>
他憑借過人的自控力，迅速調整好情緒，沒有任何冒犯和失態(tài)。
2
司檸走進高三三班教室時，所有人都愣了片刻，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有生之年，我竟然能在考場之外的地方見到司檸。”
老劉站上講臺后，所有人都乖乖地閉嘴，這讓他十分欣慰。
“從今天開始，司檸回學校正常上課，現(xiàn)在請她上來做自我介紹。”
然而，話音剛落，教室里爆發(fā)了更熱烈的討論。
司檸頂著他們的目光，在黑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大家好，我叫司檸。很抱歉不能親自跟大家介紹自己，因為我天生聲帶受損，不能說話。”
還沒來得及細想為什么開口的是時越，所有人就被這爆炸性的消息搞得頭腦一片空白。
“我從前都是請老師在家上課，參加考試是為了正常的學籍檔案。因為我害怕大家會用異樣的眼光看我，我害怕會和大家格格不入，我害怕給大家添麻煩……”
如果司檸自己在講臺上自我介紹，會用什么樣的語氣和神態(tài)。
這個念頭讓時越的喉頭越發(fā)酸澀——
她本人的自我介紹絕對不會是這樣的內容。
“為了不讓人發(fā)現(xiàn)我的異常，我只能盡量減少跟你們接觸?！?/p>
司檸完全不是他們想象的樣子，時越后悔曾將她定義為極難相處的人。心疼和愧疚致使他的聲音憂傷到了極致，讓人仿佛真的能聽見少女的哀鳴和無助。
“在此，我為我的無禮，向你們道歉?！?/p>
司檸后退一步，向大家鞠躬致歉。
“希望我的突然出現(xiàn)，不會給大家造成困擾。在離高考不到半年的時間里，我想和你們一起戰(zhàn)斗、沖刺和拼搏?！?/p>
真相比所有人預料得都要殘酷，加上時越極具共鳴的表達渲染，不少人都低頭抹眼淚。
司檸低頭，快速地敲下想說的話。
“以后我可以用朗讀器跟你們交流嗎？”
清亮的女聲從她的手機里傳出。
“當然可以?！?/p>
時越的聲音還帶著哽咽：“司檸打字的時候，大家都耐心地等一等?！?/p>
以他作為學霸的光環(huán)和班長的威望去引導和帶領，司檸的回歸能更容易被大家接受。
這是老劉安排時越和司檸同桌的原因。
“司檸，你一直是三班的一員?！?/p>
“別怕，以后我們罩著你?！?/p>
司檸從未同時接受這么多人的善意，心中堆積的感謝難以表達，于是再次彎腰鞠躬。
3
在考試以外的時間里見到司檸，至少是個年級性的大新聞，來打探消息的人絡繹不絕，但三班人都守口如瓶，不想她被人過多議論。
司檸感動大家的好意，但偶爾還是有些失落。
時越敏銳地察覺到她的情緒：“有什么不開心的事，可以寫出來告訴我?！?/p>
無論做什么事，時越總是細心又妥當。
司檸鋪開他遞過來的紙條，沒人注意到他們的手肘靠在了一起。
“我、是、不、是、太、貪、心、了？”
時越的瞳孔微顫。
綿長清靈的女聲一字一頓，與此刻司檸的筆速如出一轍。
“你——”
沒聽見他的下文，司檸扭頭，黑白分明的期待地看著他。
“沒什么。”
時越指了指紙條，示意她繼續(xù)寫。這回聲音消失了，時越的目光落在司檸推回來的紙條上。
“我是不是太貪心了？”
“能遇見大家，已經很幸運了?！?/p>
那道聲音就是司檸的。
經過多次試驗，時越發(fā)現(xiàn)只有他在與司檸接觸時，能聽見她的聲音。沒等他想明白這是怎么回事，司檸出事了——
高三大多數(shù)人都是住校生，早餐之前有晨讀課，晚上有三節(jié)晚自習。
家里不放心司檸走讀，專門雇了一名司機接送她上學。
為了不那么引人注目，司檸總在晨讀課到校，晚自習放學，盡量避開人流高峰期。很容易就被人摸清了規(guī)律，將她拉進隱蔽的角落。
“你怎么不說話，不會是個啞巴吧？”
司檸震驚和回避的反應，簡直不打自招。
“啊哈，真是個啞巴?！?/p>
被人推搡的司檸像被按進了水里，無法呼吸的窒息感包裹著她。
細碎的嗡鳴聲里夾雜著無數(shù)的聲音，眼前幻影重重，不堪回首的記憶鋪天蓋地而來。
“識相點，以后別纏著時越。”
“啪”的一聲，被搶走的書包和手機摔回司檸腳下。
4
“司檸怎么還沒來？”
除了司檸這種特殊情況，學校不允許帶手機。聯(lián)系不上她，時越的內心十分焦灼。
“班長，你先別著急，可能是請假了。等老劉來了——”
時越不是坐以待斃的性格，沒等人說完就往外跑。
好在沒有關心則亂，知道去哪找線索。
他細致地向門衛(wèi)描述司檸的特點和習慣，確定她已經到學校后又追問：“她有再出校門嗎？”
“沒有?！?/p>
司檸缺乏安全感，不可能隨便在哪逗留，時越更加肯定她遇到了麻煩。
他冷靜地站定，腦海中浮現(xiàn)出校園的3D立體圖，迅速篩選出司檸可能的位置。
男生宿舍1號樓前栽種的薔薇長得最茂盛，如果不是有人刻意留意2號樓的墻邊，蜷縮在角落里的司檸很難被發(fā)現(xiàn)。
她的臉深深地埋在胳膊里，校服上蹭了不少泥印子，腳邊的手機屏幕被摔得稀碎，只有耐臟的書包看起來沒有什么問題。
“司檸——”
時越蹲在地上，哽著聲音叫她。
她渾身哆嗦了一下，將自己抱得更緊。
時越小聲地安撫她：“我是時越?！?/p>
她像受了傷的小動物，緩緩地抬起充滿淚痕的臉，眼里充斥著脆弱和戒備。
時越心頭又軟又酸，彎著腰伸出手。
司檸緩緩地向他靠近，指尖觸及溫熱的手掌前又慌亂地退回，但被用力地抓住。
她掙脫不開，忍不住在心里叫他的名字——
“時越?！?/p>
空靈又破碎的聲音讓時越幾近心碎。
跟著他找過來的同學，憤怒地咬著牙道：“這種缺德事，肯定是姜沫干的?！?/p>
司檸往時越的身后縮了縮，狼狽又不安。
沒有證人和監(jiān)控，就沒辦法進行實質性的指控和對質，這是姜沫一貫的手段。
憤怒、愧疚和心疼同時纏繞在時越的心頭，雜亂無章的思緒反而變得清晰。
他讓人去告訴老劉，司檸已經找到，但暫時別通知她的父母，又跟幾個女生說：“帶司檸回宿舍重新梳洗?！?/p>
司檸的大腦無法準確地接受信息，但她本能地抓緊時越，不讓他離開。
“你們先走，我跟司檸單獨說幾句。”
他有些無奈地笑了笑，舉起兩人交握的手，輕聲說：“小檸檬，你的聲音很好聽。只要接觸你，我就能聽見?！?/p>
清晨的陽光傾瀉而下，他側臉的輪廓被鍍上一層暖暖的光暈。
“這很不符合常理，比較科學的猜想是，你的腦波震動的頻率，剛好在我的捕捉范圍內?！?/p>
他扭過頭來，充滿耐心地問她：“你沒有什么想跟我說的嗎？”
司檸的嘴動了動，沒有發(fā)出聲音，但時越聽見了。
“你叫我名字了?！?/p>
司檸的頭腦一片空白，所有的恐懼都被融化了。
5
“時越，我懦弱又沒用，你是不是對我失望了？”
司檸殷切地想得到答案，想驗證時越是不是真的能聽見她的聲音。
她抓住他，像溺水的人抓到了浮木。如果被否定，那將是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如果我告訴你，是我連累了你被她們欺負，你會怪我嗎？”
司檸堅定地搖頭否認，但時越心頭的愧疚絲毫未減。
“所以說，我也永遠不會對你失望?！?/p>
他拉著司檸的手腕往女生宿舍走：“對不起，擅自替你做了決定，但我想你應該還想繼續(xù)在學校上課?！?/p>
從這段時間的了解來看，司檸之所以被封閉在家里，除了她自己被傷害后形成的自卑和懦弱，也是因為父母對她過于保護，讓她覺得自己跟別的孩子不一樣。
如果這件事被他們知曉，司檸應該很長一段時間都不能再來學校。
“你從前的認知里，大多數(shù)人都像今天這些人一樣，對你只有惡意。你既然選擇來到這里，一定是已經做好了準備。好不容易有了好的開始，你甘心就這么放棄嗎？”
“不甘心?！?/p>
司檸幾乎條件反射地應和。三班的所有人都是她的意外之喜，對她而言，沒有比這更珍貴的。
“沒有人能幫你，向全世界宣布你的經歷，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我們一樣，理解和包容你。”
“高中你尚且可以逃避，以后上大學，走出社會——”
時越有些不忍心繼續(xù)往下說，但這是司檸必須要面對的事。
“你不僅要能與絕對的惡意對抗，還要學會不被普通人的議論和指點左右。”
過去十七年的人生里，親人對司檸只有心疼和溺愛，從來沒有人跟她說過這樣的話。
她狹窄的世界觀受到了強烈的沖擊，但她能常年成績名列前茅，自然有足夠的聰明勁去迅速判斷和消化。
“時越就像天堂來的使者?！?/p>
這本是司檸的自言自語，但只字不差地傳達給時越。
他沉重的情緒瞬間被沖散，忍不住笑出聲。
“是啊，上帝終于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疏忽，派我來打開你的窗戶。”
她被迎進女生宿舍前，回頭望了眼臺階下的少年，勇氣值迅速飆升至滿格。
為了捍衛(wèi)現(xiàn)在所擁有的，她必須撕碎懦弱和恐懼的陰影，和珍視的人一起站在陽光下。
6
如時越預料的那般，司檸不會說話的消息不脛而走。
大多數(shù)人都沒有絕對的惡意，但不明白他們流連的眼神和指點在司檸般的人眼中會被放大，成為傷人的利器。
“那就是司檸，她以前不來學校上課，是因為不會說話?！?/p>
“長得這么漂亮，不會說話，太可惜了。”
哪怕他們更直白地說她是個“啞巴”，司檸都不再往心里去，但這樣的話被三班的人聽見了，總要反駁幾句。
“不會說話怎么了，又沒吃你家大米?！?/p>
“你們不了解司檸，別亂說話?！?/p>
三班人積極維護的態(tài)度免不了讓人反思，或許他們真的做錯了。
指點和異樣的眼光逐漸減少，甚至司檸走在路上，還會有陌生的同學對她露出善意的笑容。
關于欺負她的那伙人，三班的人都猜測是姜沫。
“就是因為她，從高一開始就沒人敢靠近時越，我們早該警惕的。”
司檸不太記得那些人說過的話，但仔細想他們確實提到了時越的名字。
她有些詫異，但時越這樣優(yōu)秀又帥氣的男生，有人喜歡再正常不過了。走到哪都能成為焦點的人，身后跟著她這樣的小尾巴，是有些礙眼。
她悶悶地趴在桌子上，讓時越不免擔心，皺著眉問：“怎么忽然變得蔫了吧唧的？”
司檸調整了下姿勢，視線落在他抓住自己衣擺的手上。
時越的手跟他本人修長的身形相互映照，指節(jié)分明，漂亮干凈。
“我有點酸?！?/p>
這是實話，但在時越看來，有點沒頭沒尾，他忍不住笑了。
“你本來就是顆小檸檬?！?/p>
每次時越這么叫她，司檸都覺得羞恥，又不想制止他。
“酸過了頭，容易壞掉。所以，告訴我，有什么是別人有，我們小檸檬沒有的?！?/p>
他無條件地包容讓司檸更酸了，像是把白醋、陳醋、米醋等各種醋倒在了一起。
“我要什么都可以嗎？”
時越點點頭，沒覺得她會提什么過分的要求。
“現(xiàn)在不可以的，我就再努努力?！?/p>
她將思緒放空，不敢讓時越聽見，她自己也說不清楚的小心思。
時越怔了怔，隨后放開了她的衣擺。
她應該有自己的隱私和空間。
時越擅長給予別人這樣的體貼，但這種方式用在司檸身上，他并沒有往常那么從容。
7
轉眼迎來期末考試，司檸坐在考場里，有種“莊周夢蝶，蝶夢莊周”的意味。
陌生面孔的前桌傳試卷時，對她露出了甜美的微笑，讓她確定過去一個月發(fā)生的事都真實存在。
望著大家考試結束后的喜悅，司檸想她應該是最不期待寒假的人。
好在高三的寒假并不長，在一片沒出元宵就開學的哀號聲中，她眼中的光彩格外招人。尤其在收到時越送的生日禮物后，心情更是好到沒有邊界。
非常精致的小貓掛飾，點綴了兩顆黃色的小檸檬。
“這要是兩條魚，小貓就把它們吃掉了。”
怕被人發(fā)現(xiàn)異常，兩人還是用文字交流。
時越望著紙上靈巧的字跡，能夠想象，如果她說這句話，語氣有多活潑和調皮。
比起時越，家人更能感受到司檸翻天覆地的變化。那樣真實又燦爛的笑容出現(xiàn)在她的臉上，像漂亮的玩偶被注入了靈魂，所有的表情都變得生動。
他們知曉這是時越的功勞，感激的同時又不免犯愁。
“這兩孩子感情這么好，但我就怕檸檸這情況，他家里以后會介意?！?/p>
“能教出這樣的兒子，家里肯定也是通情達理的。”
正在準備晚餐的兩人沒有注意到廚房門口的司檸。
隔天，百日誓師大會上，時越作為優(yōu)秀學生代表，帶領大家宣誓。
三班所在的方陣就在主席臺前，司檸能清晰地看見那張神采飛揚的臉，聽見少年擲地有聲、鼓舞人心的演講。
散會后，時越還被留在主席臺上。不知道他說了什么，幾個校領導都樂開了花。
司檸心情低落地收回目光，冷不丁地撞上姜沫譏誚的神情。
高傲的少女不屑地嗤笑一聲，帶著曾經圍堵過司檸的幾個人一起招搖過市。
這一幕被時越瞥見，回到班里就說：“你不用理她?！?/p>
司檸條件反射地避開他。
她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后，連忙在稿紙上寫：“知道了?！?/p>
時越微微握拳，摩挲著落空的手。
從這天起，司檸都在刻意地避讓。只要發(fā)現(xiàn)時越接觸她，就立即停下所有的動作，什么都不想。
“我是不是做錯了什么？”
他越是遷就，越是溫聲細語，越讓司檸覺得是她做錯了。
懵懂的少女心事被戳破，自卑和懦弱再次卷土重來。
這些，她沒辦法向時越坦白。
8
這樣的狀態(tài)持續(xù)了近半個月，油鹽不進的司檸讓時越無比挫敗，忍不住也有了脾氣。
即便誰也不理誰，教室和校門之間這段路，時越也沒讓她落單過。
“叔叔，能不能往回開，我想再跟同學說幾句話?！?/p>
姜沫總隱蔽在馬路對面這件事，她沒有告訴任何人。
“你想跟我說什么？”
姜沫垂著眼睛看司檸在手機上敲下這行字，毫不掩飾地又嗤笑一聲。
“你跟時越就是這么交流的？”
她使勁地嚼了嚼嘴里的口香糖，眼里充斥著嫉妒和怨恨。
“他到底圖什么？”
司檸忍不住后退一步，這讓姜沫高興地大笑幾聲。
“喂，你就只是不會說話，沒斷手斷腳吧？”
聞言，司檸像被潑了盆冷水，涼氣從發(fā)絲到腳底，灌透了大腦和心肺。
姜沫不管她受不受得了，繼續(xù)說：“走哪都要人跟著，你是菟絲花嗎？”
“馬上就高考了，你還拖累他，讓他分心照顧你的情緒?！?/p>
司檸本就發(fā)不出聲的喉嚨，像被人狠狠地扼制住，“對不起”三個字在腦海中都不成句。
“別這副樣子，顯得像我欺負了你?！?/p>
說到這里，姜沫的神色又猙獰了幾分：“我就是來欺負你的?！?/p>
時越之所以厭惡她，就是因為她總是欺負喜歡時越的女生。
“在我欺負你前，趕緊走。”
司檸望著面前故作兇狠的少女，覺得她身上混雜著堅強又脆弱的矛盾。
姜沫受不了她探究的目光，甩下一句狠話，自己先走了。
司檸重新回到車里，放下了戒備的司機問：“她是不是欺負你了？”
司檸搖搖頭。
姜沫說的那些話，其實很有道理。
她只是不會說話而已，哪怕斷手斷腳，也不應該成為靠別人過活的菟絲花。
“爸媽，你們再要一個孩子吧！領養(yǎng)也行?！?/p>
這樣的話，從前很多人對司父司母說過，但他們不想讓司檸覺得自己有缺陷就被放棄了，也擔心有了新的孩子會疏忽司檸。
“我們這個家需要有新的活力?！?/p>
如果有新的孩子，他們就不會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司檸身上，時時刻刻都擔驚受怕，束手束腳。
還有時越——
司檸想做能站在他身邊的人，不再因為他的光芒而自卑，面對他時不怯弱，不退縮。
9
離高考的日子越來越近，周圍的同學開始談論志愿的事。
“還是看什么大學想上我吧？”
還不清楚什么大學適合自己的前桌回過頭來：“還是你們好，清華北大二選一?！?/p>
說完，他悻悻地摸了摸鼻子——
這兩人不知道因為什么在鬧別扭，又默契地守口如瓶，讓人和事佬都當不成。
時越剛想開口，忽然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垂在桌前的手腕被人握住，還輕輕晃了晃，久違的聲音傳進他的腦海。
“你比較傾向哪所學校？”
時越緩緩地轉過頭。
那雙重新有了光亮的眼眸讓他驀然心動，毫無原則地吐露真言。
“我跟你一樣?！?/p>
別人聽不見司檸的聲音，但結合前后語境，都能明白時越的意思，起哄和打趣聲瞬間此起彼伏。
“不愧是咱們班的兩位大佬，不管是吵架，還是和好，都讓人摸不著頭腦?！?/p>
司檸紅了臉，想松開時越的手腕，卻被他早有預判地抓緊。
他低聲問：“現(xiàn)在可以告訴我，發(fā)生什么了吧？”
司檸不好意思地吐露自己的心路歷程，想了想，試探性地說：“我太依賴你了，怕以后你不在，我會不習慣?！?/p>
時越當然知道沒這么簡單，但對她沒什么底線，冷戰(zhàn)的日子太讓人專心撓腮了。
他對司檸的憐惜早就不限于愧疚和同情。只是高考在即，說什么都不合時宜。
他早想好了計策。若不是司檸主動和好，苦肉計也許有用。
晚自習放學時，兩人在教學樓前，與姜沫狹路相逢。
時越對前科累累的她十分防備，姜沫自嘲又不屑地冷嗤一聲，挺直了腰桿往前走，不料被人拉住了衣角。
她十分不耐地回過頭，怎么也沒想到，敢在這時惹她火的人是司檸，于是表情變得更加兇狠：“干什么？”
司檸放開她，低頭操作手機。
“謝謝你跟我說的那些話，能不能一起走？”
姜沫瞪大眼睛看她：“你有毛病吧？”
司檸原來都恨不得繞著她走，現(xiàn)在主動撞上來，時越也不攔著。
他站在三米之外，望著她們溫和地笑，像極了姜沫初次見他時的模樣。
“同學，你受傷了，是不是被欺負了？”
只可惜，她才是欺負者，辜負了少年唯一一次的關切。
“你跟他說了什么？”
姜沫垂眸看著司檸的手機屏幕——
“我說，是你幫我想通的。”
姜沫立馬炸毛了。
被司檸干凈的眼神專注地看著，她竟然說不出臟話。
百日誓師大會那天，司檸望著主席臺上的時越，眼里滿是自卑和掙扎。
姜沫預料到這兩人要出問題，于是趁機落井下石，卻不想自己才是那個笑話。
時越依舊防她如防賊，像小尾巴一樣跟著司檸。
10
姜沫終于意識到，從前她能得逞，完全是因為那些女孩不在時越心上。
對于時越喜歡的女孩，她毫無辦法。
說那些話時，姜沫跟自己打了一個賭——
如果司檸因此玻璃心徹底碎掉，不再來學校，那就證明她不配讓時越喜歡。
不管結果如何，她的所作所為都是不懷好心的挑撥，擔不起司檸的謝意。
“腦子壞掉了吧？我從來不是什么好人。”
司檸靜靜地望著她，又是低頭一頓操作。
“我不知道你經歷過什么，但我知道你還沒有完全迷失。”
姜沫一怔，記憶不受控制地在腦中回溯。
初中時，她也曾是校園霸凌的受害者，在所有人明哲保身的漠視里，絕望地學會用了拳頭保護自己。
被人懼怕的快感，讓她失去了理智。
偶爾被人厭惡的眼神刺痛時，她也曾后悔過，但所有人已經認定她是壞人。
她不允許自己再任人宰割，只能高傲地仰著頭顱，俯視著像她曾經一樣懦弱的人。
“我有沒有迷失，關你什么事?！?/p>
姜沫說得兇狠，卻任由司檸繼續(xù)抓著她的衣角，替代時越將人送上回家的車。
“這么不放心，還敢把她交給我？”
不用回頭，姜沫也知道背后的腳步聲屬于誰，條件反射地出口諷刺。
“把她交給誰，我都不會放心，沒有針對你。”
時越沉默了片刻。
“她說，你沒有大家想象得那么壞?！?/p>
這句話擊潰了姜沫最后的偽裝，她在夜幕里紅了眼睛。
“時越，如果第一次見面，我是被欺負的那個人，你會為我站出來嗎？”
時越實話實說：“見到了就不會袖手旁觀?！?/p>
姜沫笑了。
這是她為初中時的自己要的答案。
“如果能再早一點遇見你就好了。”
姜沫沒有想到這場單方面的賭約，最后真正被救贖的，竟然是她自己。
她成全了時越和司檸，他們遞給她迷途知返的臺階。
至于那些難以被寬恕的錯誤——
“我不該將自己曾經的遭遇，報復到無辜的人身上，那不是我肆意妄為的理由。”
在面對全校師生公開檢討時，姜沫是這么說的。
11
高考志愿出來以后，司檸和時越同時被北大錄取。
為了感謝大家對司檸的照顧，司母邀請三班所有人在自家后院燒烤聚會。
“能遇見你們，是司檸的幸運?！?/p>
“阿姨，您別這么說。跟司檸相處，我們也學到了很多東西?！?/p>
大家都爭相附和并列舉。
比如，如何避免傷人的無心之舉。
比如，什么是真正的善良。
比如，對擁有的一切都應該珍惜和感恩。
“尤其經過姜沫的事，我們都覺得自己做的事情特別有意義。”
說起姜沫，大家一陣唏噓。
“如果有人曾在她被欺負時站出來就好了。”
少年們真摯的話讓人無比動容，司父司母都滿眼通紅。
“叔叔阿姨，有一個人，你們確實應該感謝。三班的風氣，都是他帶得好。”
“謝什么謝，以后不都是一家人嗎？”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壞笑地看向時越，搞得原本就有些緊張的人立馬坐直了，但抓著司檸的手依舊沒放開。
司檸早把她和時越的秘密告訴了父母。
司父笑著問：“小越，檸檸剛剛跟你說了什么？”
在司母同樣親切和期待的目光中，時越挑了個跟他們有關的話題。
“檸檸說，你們準備養(yǎng)一條牧羊犬?！?/p>
在此之前，司檸告訴他——
“我堅持要重返校園，是想要認識你?！?/p>
高三上學期的某次月考，幾個學生隔著灌木叢說她冷漠又怪異，毫無尺度地討論她不來學校上課的原因。
“既然能讓學校批準，理由肯定是正當?shù)?，你們瞎猜什么？?/p>
那些人散去后，司檸聽見有人問：“時越，這可是全校最大的謎題，你真的不好奇？”
“她能保持這么好的成績，就說明是個好學的人。不來學校，肯定有自己的難處。”
從此以后，“時越”二字變得鮮活，不僅是存在于成績單上，司檸暗地里較勁的參照標。
她親自交給時越的自我介紹上，寫滿了他從不曾惡意揣測的謎底。
編輯/顏小二
字數(shù)：8685
約圖建議：女孩蹲在樹下的角落里，男孩朝她伸出手
三句話：司檸不能說話，但時越能聽見她的聲音。
聽見她的聲音
沐熒星
（新浪微博：@沐熒星_）
作者有話說：這是一個關于善良和正義的故事。我從來沒有在寫作的過程中如此糾結，情節(jié)和設定被反復推翻重寫。我試圖在浪漫的奇幻故事里，表達合乎情理的期許——如“司檸”一般的人能被善意對待，屬于“姜沫”的正義永遠不會遲到，所有人都相互成全。
1
“時越，跟我來一下。”
自習課上，時越正在專心做題，冷不丁地被班主任老劉叫走。
“劉老師，大家都挺乖的，好像沒惹什么禍？”
老劉繃緊的神經松了幾分，笑罵道：“就屬你機靈。”
“您這樣嚴陣以待的狀態(tài)，準沒什么好事。”
聞言，老劉又變得警惕，還特意壓低了聲音。
“我給你安排的同桌到了。”
時越微微皺眉：“真有新同學?。狂R上高考了，現(xiàn)在轉學不合適吧？”
還有一個多月，高三上學期就結束了。
上周，三班重新排座位，搶先圍觀了座次表的同學齊刷刷地往后望過來。
作為視線焦點的時越滿頭霧水，心想自己一米八七的個頭，座位還能有什么花樣？
“老劉，時越怎么坐第四排，還沒同桌？”
時越快步走上講臺，他名字邊上的空白框非常直觀地說明了什么叫“沒同桌”。
老劉避開時越詢問的目光，打著馬虎眼：“過幾天你們就知道了?！?/p>
只私底下跟他透露，三班要多一個人上課。
“不是轉學，是司檸。她以后跟你們一起上課！”
聞言，時越瞳孔震動。
“真的假的？”
話說這司檸，全年級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只要她出現(xiàn)在學校，必定是有考試，還偏偏碾壓一眾學子，常年和時越一起霸榜年級前二。
最初見她成績好又長得漂亮來搭訕的人都鎩羽而歸，沒有人聽她說過話，甚至連個眼神都得不到，神秘又冷漠。
“司檸跟你同桌，我們才能放心?！?/p>
老劉在時越的肩膀上拍了拍，頗有種交付重任的既視感。
時越長長地嘆了口氣，暗想——
跟司檸同桌無異于參演默劇，一般人都得在沉默中爆發(fā)。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兩位頗有氣韻的中年男女先望了過來，而后是他們對面的女孩——
她站在窗邊的光暈里，嘴角揚起不太自然的笑，以往沉寂的眼睛里有些許水光。
“時越，這是司檸的父母。把你叫過來，主要是他們想見你。”
時越心中詫異，禮貌地打招呼。
兩位長輩望著他的目光充滿了期待，同時沒能掩飾住猶豫和擔憂。
時越跟著他們望向司檸。
她長長的睫毛微顫，從書包里翻出一個信封遞給他。
“這是什么？”
司父的態(tài)度非常誠懇，開口替他解惑：“我們希望你幫忙在班里念司檸的自我介紹。”
時越滿頭霧水地拆開信封，瞳孔在讀取信息的過程中瞬間放大。
“叔叔阿姨放心，大家會喜歡司檸的。”
他憑借過人的自控力，迅速調整好情緒，沒有任何冒犯和失態(tài)。
2
司檸走進高三三班教室時，所有人都愣了片刻，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有生之年，我竟然能在考場之外的地方見到司檸。”
老劉站上講臺后，所有人都乖乖地閉嘴，這讓他十分欣慰。
“從今天開始，司檸回學校正常上課，現(xiàn)在請她上來做自我介紹?！?/p>
然而，話音剛落，教室里爆發(fā)了更熱烈的討論。
司檸頂著他們的目光，在黑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大家好，我叫司檸。很抱歉不能親自跟大家介紹自己，因為我天生聲帶受損，不能說話?！?/p>
還沒來得及細想為什么開口的是時越，所有人就被這爆炸性的消息搞得頭腦一片空白。
“我從前都是請老師在家上課，參加考試是為了正常的學籍檔案。因為我害怕大家會用異樣的眼光看我，我害怕會和大家格格不入，我害怕給大家添麻煩……”
如果司檸自己在講臺上自我介紹，會用什么樣的語氣和神態(tài)。
這個念頭讓時越的喉頭越發(fā)酸澀——
她本人的自我介紹絕對不會是這樣的內容。
“為了不讓人發(fā)現(xiàn)我的異常，我只能盡量減少跟你們接觸?！?/p>
司檸完全不是他們想象的樣子，時越后悔曾將她定義為極難相處的人。心疼和愧疚致使他的聲音憂傷到了極致，讓人仿佛真的能聽見少女的哀鳴和無助。
“在此，我為我的無禮，向你們道歉?！?/p>
司檸后退一步，向大家鞠躬致歉。
“希望我的突然出現(xiàn)，不會給大家造成困擾。在離高考不到半年的時間里，我想和你們一起戰(zhàn)斗、沖刺和拼搏?！?/p>
真相比所有人預料得都要殘酷，加上時越極具共鳴的表達渲染，不少人都低頭抹眼淚。
司檸低頭，快速地敲下想說的話。
“以后我可以用朗讀器跟你們交流嗎？”
清亮的女聲從她的手機里傳出。
“當然可以。”
時越的聲音還帶著哽咽：“司檸打字的時候，大家都耐心地等一等?！?/p>
以他作為學霸的光環(huán)和班長的威望去引導和帶領，司檸的回歸能更容易被大家接受。
這是老劉安排時越和司檸同桌的原因。
“司檸，你一直是三班的一員?！?/p>
“別怕，以后我們罩著你?！?/p>
司檸從未同時接受這么多人的善意，心中堆積的感謝難以表達，于是再次彎腰鞠躬。
3
在考試以外的時間里見到司檸，至少是個年級性的大新聞，來打探消息的人絡繹不絕，但三班人都守口如瓶，不想她被人過多議論。
司檸感動大家的好意，但偶爾還是有些失落。
時越敏銳地察覺到她的情緒：“有什么不開心的事，可以寫出來告訴我?！?/p>
無論做什么事，時越總是細心又妥當。
司檸鋪開他遞過來的紙條，沒人注意到他們的手肘靠在了一起。
“我、是、不、是、太、貪、心、了？”
時越的瞳孔微顫。
綿長清靈的女聲一字一頓，與此刻司檸的筆速如出一轍。
“你——”
沒聽見他的下文，司檸扭頭，黑白分明的期待地看著他。
“沒什么?！?/p>
時越指了指紙條，示意她繼續(xù)寫。這回聲音消失了，時越的目光落在司檸推回來的紙條上。
“我是不是太貪心了？”
“能遇見大家，已經很幸運了?！?/p>
那道聲音就是司檸的。
經過多次試驗，時越發(fā)現(xiàn)只有他在與司檸接觸時，能聽見她的聲音。沒等他想明白這是怎么回事，司檸出事了——
高三大多數(shù)人都是住校生，早餐之前有晨讀課，晚上有三節(jié)晚自習。
家里不放心司檸走讀，專門雇了一名司機接送她上學。
為了不那么引人注目，司檸總在晨讀課到校，晚自習放學，盡量避開人流高峰期。很容易就被人摸清了規(guī)律，將她拉進隱蔽的角落。
“你怎么不說話，不會是個啞巴吧？”
司檸震驚和回避的反應，簡直不打自招。
“啊哈，真是個啞巴?！?/p>
被人推搡的司檸像被按進了水里，無法呼吸的窒息感包裹著她。
細碎的嗡鳴聲里夾雜著無數(shù)的聲音，眼前幻影重重，不堪回首的記憶鋪天蓋地而來。
“識相點，以后別纏著時越。”
“啪”的一聲，被搶走的書包和手機摔回司檸腳下。
4
“司檸怎么還沒來？”
除了司檸這種特殊情況，學校不允許帶手機。聯(lián)系不上她，時越的內心十分焦灼。
“班長，你先別著急，可能是請假了。等老劉來了——”
時越不是坐以待斃的性格，沒等人說完就往外跑。
好在沒有關心則亂，知道去哪找線索。
他細致地向門衛(wèi)描述司檸的特點和習慣，確定她已經到學校后又追問：“她有再出校門嗎？”
“沒有。”
司檸缺乏安全感，不可能隨便在哪逗留，時越更加肯定她遇到了麻煩。
他冷靜地站定，腦海中浮現(xiàn)出校園的3D立體圖，迅速篩選出司檸可能的位置。
男生宿舍1號樓前栽種的薔薇長得最茂盛，如果不是有人刻意留意2號樓的墻邊，蜷縮在角落里的司檸很難被發(fā)現(xiàn)。
她的臉深深地埋在胳膊里，校服上蹭了不少泥印子，腳邊的手機屏幕被摔得稀碎，只有耐臟的書包看起來沒有什么問題。
“司檸——”
時越蹲在地上，哽著聲音叫她。
她渾身哆嗦了一下，將自己抱得更緊。
時越小聲地安撫她：“我是時越?！?/p>
她像受了傷的小動物，緩緩地抬起充滿淚痕的臉，眼里充斥著脆弱和戒備。
時越心頭又軟又酸，彎著腰伸出手。
司檸緩緩地向他靠近，指尖觸及溫熱的手掌前又慌亂地退回，但被用力地抓住。
她掙脫不開，忍不住在心里叫他的名字——
“時越。”
空靈又破碎的聲音讓時越幾近心碎。
跟著他找過來的同學，憤怒地咬著牙道：“這種缺德事，肯定是姜沫干的?！?/p>
司檸往時越的身后縮了縮，狼狽又不安。
沒有證人和監(jiān)控，就沒辦法進行實質性的指控和對質，這是姜沫一貫的手段。
憤怒、愧疚和心疼同時纏繞在時越的心頭，雜亂無章的思緒反而變得清晰。
他讓人去告訴老劉，司檸已經找到，但暫時別通知她的父母，又跟幾個女生說：“帶司檸回宿舍重新梳洗?！?/p>
司檸的大腦無法準確地接受信息，但她本能地抓緊時越，不讓他離開。
“你們先走，我跟司檸單獨說幾句?！?/p>
他有些無奈地笑了笑，舉起兩人交握的手，輕聲說：“小檸檬，你的聲音很好聽。只要接觸你，我就能聽見?！?/p>
清晨的陽光傾瀉而下，他側臉的輪廓被鍍上一層暖暖的光暈。
“這很不符合常理，比較科學的猜想是，你的腦波震動的頻率，剛好在我的捕捉范圍內?！?/p>
他扭過頭來，充滿耐心地問她：“你沒有什么想跟我說的嗎？”
司檸的嘴動了動，沒有發(fā)出聲音，但時越聽見了。
“你叫我名字了。”
司檸的頭腦一片空白，所有的恐懼都被融化了。
5
“時越，我懦弱又沒用，你是不是對我失望了？”
司檸殷切地想得到答案，想驗證時越是不是真的能聽見她的聲音。
她抓住他，像溺水的人抓到了浮木。如果被否定，那將是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如果我告訴你，是我連累了你被她們欺負，你會怪我嗎？”
司檸堅定地搖頭否認，但時越心頭的愧疚絲毫未減。
“所以說，我也永遠不會對你失望。”
他拉著司檸的手腕往女生宿舍走：“對不起，擅自替你做了決定，但我想你應該還想繼續(xù)在學校上課。”
從這段時間的了解來看，司檸之所以被封閉在家里，除了她自己被傷害后形成的自卑和懦弱，也是因為父母對她過于保護，讓她覺得自己跟別的孩子不一樣。
如果這件事被他們知曉，司檸應該很長一段時間都不能再來學校。
“你從前的認知里，大多數(shù)人都像今天這些人一樣，對你只有惡意。你既然選擇來到這里，一定是已經做好了準備。好不容易有了好的開始，你甘心就這么放棄嗎？”
“不甘心。”
司檸幾乎條件反射地應和。三班的所有人都是她的意外之喜，對她而言，沒有比這更珍貴的。
“沒有人能幫你，向全世界宣布你的經歷，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我們一樣，理解和包容你?！?/p>
“高中你尚且可以逃避，以后上大學，走出社會——”
時越有些不忍心繼續(xù)往下說，但這是司檸必須要面對的事。
“你不僅要能與絕對的惡意對抗，還要學會不被普通人的議論和指點左右?！?/p>
過去十七年的人生里，親人對司檸只有心疼和溺愛，從來沒有人跟她說過這樣的話。
她狹窄的世界觀受到了強烈的沖擊，但她能常年成績名列前茅，自然有足夠的聰明勁去迅速判斷和消化。
“時越就像天堂來的使者?！?/p>
這本是司檸的自言自語，但只字不差地傳達給時越。
他沉重的情緒瞬間被沖散，忍不住笑出聲。
“是啊，上帝終于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疏忽，派我來打開你的窗戶?！?/p>
她被迎進女生宿舍前，回頭望了眼臺階下的少年，勇氣值迅速飆升至滿格。
為了捍衛(wèi)現(xiàn)在所擁有的，她必須撕碎懦弱和恐懼的陰影，和珍視的人一起站在陽光下。
6
如時越預料的那般，司檸不會說話的消息不脛而走。
大多數(shù)人都沒有絕對的惡意，但不明白他們流連的眼神和指點在司檸般的人眼中會被放大，成為傷人的利器。
“那就是司檸，她以前不來學校上課，是因為不會說話?！?/p>
“長得這么漂亮，不會說話，太可惜了?！?/p>
哪怕他們更直白地說她是個“啞巴”，司檸都不再往心里去，但這樣的話被三班的人聽見了，總要反駁幾句。
“不會說話怎么了，又沒吃你家大米。”
“你們不了解司檸，別亂說話?！?/p>
三班人積極維護的態(tài)度免不了讓人反思，或許他們真的做錯了。
指點和異樣的眼光逐漸減少，甚至司檸走在路上，還會有陌生的同學對她露出善意的笑容。
關于欺負她的那伙人，三班的人都猜測是姜沫。
“就是因為她，從高一開始就沒人敢靠近時越，我們早該警惕的?！?/p>
司檸不太記得那些人說過的話，但仔細想他們確實提到了時越的名字。
她有些詫異，但時越這樣優(yōu)秀又帥氣的男生，有人喜歡再正常不過了。走到哪都能成為焦點的人，身后跟著她這樣的小尾巴，是有些礙眼。
她悶悶地趴在桌子上，讓時越不免擔心，皺著眉問：“怎么忽然變得蔫了吧唧的？”
司檸調整了下姿勢，視線落在他抓住自己衣擺的手上。
時越的手跟他本人修長的身形相互映照，指節(jié)分明，漂亮干凈。
“我有點酸?！?/p>
這是實話，但在時越看來，有點沒頭沒尾，他忍不住笑了。
“你本來就是顆小檸檬。”
每次時越這么叫她，司檸都覺得羞恥，又不想制止他。
“酸過了頭，容易壞掉。所以，告訴我，有什么是別人有，我們小檸檬沒有的?！?/p>
他無條件地包容讓司檸更酸了，像是把白醋、陳醋、米醋等各種醋倒在了一起。
“我要什么都可以嗎？”
時越點點頭，沒覺得她會提什么過分的要求。
“現(xiàn)在不可以的，我就再努努力?！?/p>
她將思緒放空，不敢讓時越聽見，她自己也說不清楚的小心思。
時越怔了怔，隨后放開了她的衣擺。
她應該有自己的隱私和空間。
時越擅長給予別人這樣的體貼，但這種方式用在司檸身上，他并沒有往常那么從容。
7
轉眼迎來期末考試，司檸坐在考場里，有種“莊周夢蝶，蝶夢莊周”的意味。
陌生面孔的前桌傳試卷時，對她露出了甜美的微笑，讓她確定過去一個月發(fā)生的事都真實存在。
望著大家考試結束后的喜悅，司檸想她應該是最不期待寒假的人。
好在高三的寒假并不長，在一片沒出元宵就開學的哀號聲中，她眼中的光彩格外招人。尤其在收到時越送的生日禮物后，心情更是好到沒有邊界。
非常精致的小貓掛飾，點綴了兩顆黃色的小檸檬。
“這要是兩條魚，小貓就把它們吃掉了?！?/p>
怕被人發(fā)現(xiàn)異常，兩人還是用文字交流。
時越望著紙上靈巧的字跡，能夠想象，如果她說這句話，語氣有多活潑和調皮。
比起時越，家人更能感受到司檸翻天覆地的變化。那樣真實又燦爛的笑容出現(xiàn)在她的臉上，像漂亮的玩偶被注入了靈魂，所有的表情都變得生動。
他們知曉這是時越的功勞，感激的同時又不免犯愁。
“這兩孩子感情這么好，但我就怕檸檸這情況，他家里以后會介意。”
“能教出這樣的兒子，家里肯定也是通情達理的?！?/p>
正在準備晚餐的兩人沒有注意到廚房門口的司檸。
隔天，百日誓師大會上，時越作為優(yōu)秀學生代表，帶領大家宣誓。
三班所在的方陣就在主席臺前，司檸能清晰地看見那張神采飛揚的臉，聽見少年擲地有聲、鼓舞人心的演講。
散會后，時越還被留在主席臺上。不知道他說了什么，幾個校領導都樂開了花。
司檸心情低落地收回目光，冷不丁地撞上姜沫譏誚的神情。
高傲的少女不屑地嗤笑一聲，帶著曾經圍堵過司檸的幾個人一起招搖過市。
這一幕被時越瞥見，回到班里就說：“你不用理她?！?/p>
司檸條件反射地避開他。
她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后，連忙在稿紙上寫：“知道了?！?/p>
時越微微握拳，摩挲著落空的手。
從這天起，司檸都在刻意地避讓。只要發(fā)現(xiàn)時越接觸她，就立即停下所有的動作，什么都不想。
“我是不是做錯了什么？”
他越是遷就，越是溫聲細語，越讓司檸覺得是她做錯了。
懵懂的少女心事被戳破，自卑和懦弱再次卷土重來。
這些，她沒辦法向時越坦白。
8
這樣的狀態(tài)持續(xù)了近半個月，油鹽不進的司檸讓時越無比挫敗，忍不住也有了脾氣。
即便誰也不理誰，教室和校門之間這段路，時越也沒讓她落單過。
“叔叔，能不能往回開，我想再跟同學說幾句話。”
姜沫總隱蔽在馬路對面這件事，她沒有告訴任何人。
“你想跟我說什么？”
姜沫垂著眼睛看司檸在手機上敲下這行字，毫不掩飾地又嗤笑一聲。
“你跟時越就是這么交流的？”
她使勁地嚼了嚼嘴里的口香糖，眼里充斥著嫉妒和怨恨。
“他到底圖什么？”
司檸忍不住后退一步，這讓姜沫高興地大笑幾聲。
“喂，你就只是不會說話，沒斷手斷腳吧？”
聞言，司檸像被潑了盆冷水，涼氣從發(fā)絲到腳底，灌透了大腦和心肺。
姜沫不管她受不受得了，繼續(xù)說：“走哪都要人跟著，你是菟絲花嗎？”
“馬上就高考了，你還拖累他，讓他分心照顧你的情緒。”
司檸本就發(fā)不出聲的喉嚨，像被人狠狠地扼制住，“對不起”三個字在腦海中都不成句。
“別這副樣子，顯得像我欺負了你?！?/p>
說到這里，姜沫的神色又猙獰了幾分：“我就是來欺負你的?！?/p>
時越之所以厭惡她，就是因為她總是欺負喜歡時越的女生。
“在我欺負你前，趕緊走?！?/p>
司檸望著面前故作兇狠的少女，覺得她身上混雜著堅強又脆弱的矛盾。
姜沫受不了她探究的目光，甩下一句狠話，自己先走了。
司檸重新回到車里，放下了戒備的司機問：“她是不是欺負你了？”
司檸搖搖頭。
姜沫說的那些話，其實很有道理。
她只是不會說話而已，哪怕斷手斷腳，也不應該成為靠別人過活的菟絲花。
“爸媽，你們再要一個孩子吧！領養(yǎng)也行。”
這樣的話，從前很多人對司父司母說過，但他們不想讓司檸覺得自己有缺陷就被放棄了，也擔心有了新的孩子會疏忽司檸。
“我們這個家需要有新的活力。”
如果有新的孩子，他們就不會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司檸身上，時時刻刻都擔驚受怕，束手束腳。
還有時越——
司檸想做能站在他身邊的人，不再因為他的光芒而自卑，面對他時不怯弱，不退縮。
9
離高考的日子越來越近，周圍的同學開始談論志愿的事。
“還是看什么大學想上我吧？”
還不清楚什么大學適合自己的前桌回過頭來：“還是你們好，清華北大二選一?！?/p>
說完，他悻悻地摸了摸鼻子——
這兩人不知道因為什么在鬧別扭，又默契地守口如瓶，讓人和事佬都當不成。
時越剛想開口，忽然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垂在桌前的手腕被人握住，還輕輕晃了晃，久違的聲音傳進他的腦海。
“你比較傾向哪所學校？”
時越緩緩地轉過頭。
那雙重新有了光亮的眼眸讓他驀然心動，毫無原則地吐露真言。
“我跟你一樣。”
別人聽不見司檸的聲音，但結合前后語境，都能明白時越的意思，起哄和打趣聲瞬間此起彼伏。
“不愧是咱們班的兩位大佬，不管是吵架，還是和好，都讓人摸不著頭腦?！?/p>
司檸紅了臉，想松開時越的手腕，卻被他早有預判地抓緊。
他低聲問：“現(xiàn)在可以告訴我，發(fā)生什么了吧？”
司檸不好意思地吐露自己的心路歷程，想了想，試探性地說：“我太依賴你了，怕以后你不在，我會不習慣?！?/p>
時越當然知道沒這么簡單，但對她沒什么底線，冷戰(zhàn)的日子太讓人專心撓腮了。
他對司檸的憐惜早就不限于愧疚和同情。只是高考在即，說什么都不合時宜。
他早想好了計策。若不是司檸主動和好，苦肉計也許有用。
晚自習放學時，兩人在教學樓前，與姜沫狹路相逢。
時越對前科累累的她十分防備，姜沫自嘲又不屑地冷嗤一聲，挺直了腰桿往前走，不料被人拉住了衣角。
她十分不耐地回過頭，怎么也沒想到，敢在這時惹她火的人是司檸，于是表情變得更加兇狠：“干什么？”
司檸放開她，低頭操作手機。
“謝謝你跟我說的那些話，能不能一起走？”
姜沫瞪大眼睛看她：“你有毛病吧？”
司檸原來都恨不得繞著她走，現(xiàn)在主動撞上來，時越也不攔著。
他站在三米之外，望著她們溫和地笑，像極了姜沫初次見他時的模樣。
“同學，你受傷了，是不是被欺負了？”
只可惜，她才是欺負者，辜負了少年唯一一次的關切。
“你跟他說了什么？”
姜沫垂眸看著司檸的手機屏幕——
“我說，是你幫我想通的?！?/p>
姜沫立馬炸毛了。
被司檸干凈的眼神專注地看著，她竟然說不出臟話。
百日誓師大會那天，司檸望著主席臺上的時越，眼里滿是自卑和掙扎。
姜沫預料到這兩人要出問題，于是趁機落井下石，卻不想自己才是那個笑話。
時越依舊防她如防賊，像小尾巴一樣跟著司檸。
10
姜沫終于意識到，從前她能得逞，完全是因為那些女孩不在時越心上。
對于時越喜歡的女孩，她毫無辦法。
說那些話時，姜沫跟自己打了一個賭——
如果司檸因此玻璃心徹底碎掉，不再來學校，那就證明她不配讓時越喜歡。
不管結果如何，她的所作所為都是不懷好心的挑撥，擔不起司檸的謝意。
“腦子壞掉了吧？我從來不是什么好人。”
司檸靜靜地望著她，又是低頭一頓操作。
“我不知道你經歷過什么，但我知道你還沒有完全迷失?！?/p>
姜沫一怔，記憶不受控制地在腦中回溯。
初中時，她也曾是校園霸凌的受害者，在所有人明哲保身的漠視里，絕望地學會用了拳頭保護自己。
被人懼怕的快感，讓她失去了理智。
偶爾被人厭惡的眼神刺痛時，她也曾后悔過，但所有人已經認定她是壞人。
她不允許自己再任人宰割，只能高傲地仰著頭顱，俯視著像她曾經一樣懦弱的人。
“我有沒有迷失，關你什么事。”
姜沫說得兇狠，卻任由司檸繼續(xù)抓著她的衣角，替代時越將人送上回家的車。
“這么不放心，還敢把她交給我？”
不用回頭，姜沫也知道背后的腳步聲屬于誰，條件反射地出口諷刺。
“把她交給誰，我都不會放心，沒有針對你。”
時越沉默了片刻。
“她說，你沒有大家想象得那么壞?！?/p>
這句話擊潰了姜沫最后的偽裝，她在夜幕里紅了眼睛。
“時越，如果第一次見面，我是被欺負的那個人，你會為我站出來嗎？”
時越實話實說：“見到了就不會袖手旁觀。”
姜沫笑了。
這是她為初中時的自己要的答案。
“如果能再早一點遇見你就好了?！?/p>
姜沫沒有想到這場單方面的賭約，最后真正被救贖的，竟然是她自己。
她成全了時越和司檸，他們遞給她迷途知返的臺階。
至于那些難以被寬恕的錯誤——
“我不該將自己曾經的遭遇，報復到無辜的人身上，那不是我肆意妄為的理由?！?/p>
在面對全校師生公開檢討時，姜沫是這么說的。
11
高考志愿出來以后，司檸和時越同時被北大錄取。
為了感謝大家對司檸的照顧，司母邀請三班所有人在自家后院燒烤聚會。
“能遇見你們，是司檸的幸運?！?/p>
“阿姨，您別這么說。跟司檸相處，我們也學到了很多東西?！?/p>
大家都爭相附和并列舉。
比如，如何避免傷人的無心之舉。
比如，什么是真正的善良。
比如，對擁有的一切都應該珍惜和感恩。
“尤其經過姜沫的事，我們都覺得自己做的事情特別有意義?！?/p>
說起姜沫，大家一陣唏噓。
“如果有人曾在她被欺負時站出來就好了?！?/p>
少年們真摯的話讓人無比動容，司父司母都滿眼通紅。
“叔叔阿姨，有一個人，你們確實應該感謝。三班的風氣，都是他帶得好。”
“謝什么謝，以后不都是一家人嗎？”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壞笑地看向時越，搞得原本就有些緊張的人立馬坐直了，但抓著司檸的手依舊沒放開。
司檸早把她和時越的秘密告訴了父母。
司父笑著問：“小越，檸檸剛剛跟你說了什么？”
在司母同樣親切和期待的目光中，時越挑了個跟他們有關的話題。
“檸檸說，你們準備養(yǎng)一條牧羊犬?！?/p>
在此之前，司檸告訴他——
“我堅持要重返校園，是想要認識你?！?/p>
高三上學期的某次月考，幾個學生隔著灌木叢說她冷漠又怪異，毫無尺度地討論她不來學校上課的原因。
“既然能讓學校批準，理由肯定是正當?shù)模銈兿共率裁?？?/p>
那些人散去后，司檸聽見有人問：“時越，這可是全校最大的謎題，你真的不好奇？”
“她能保持這么好的成績，就說明是個好學的人。不來學校，肯定有自己的難處?！?/p>
從此以后，“時越”二字變得鮮活，不僅是存在于成績單上，司檸暗地里較勁的參照標。
她親自交給時越的自我介紹上，寫滿了他從不曾惡意揣測的謎底。
編輯/顏小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