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韻樓藏元刻本《南豐先生元豐類稿》版本關(guān)系初探
2022-04-21 04:33:40李俊標(biāo)朱新月
中國韻文學(xué)刊 2022年1期
李俊標(biāo)，朱新月
(江蘇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江蘇 徐州 221116)
曾鞏《元豐類稿》現(xiàn)存較早版本有宋刻《曾南豐先生文粹》(簡稱“宋刻本”)，共10卷，收文107篇；金刻本《南豐曾子固先生集》(簡稱“金刻本”)，共34卷，收詩94首，文188篇。宋刻本與金刻本都是選本，現(xiàn)存最早的完整《元豐類稿》是元大德八年(1304)丁思敬刻本《元豐類稿》(簡稱“大德本”)。明代刻本主要有正統(tǒng)十二年(1447)宜興令鄒旦刻本(簡稱“正統(tǒng)本”)，成化八年(1472)南豐令楊參刻本(簡稱“成化本”)，嘉靖二十三年(1544)王忬刻本(簡稱“王忬本”)，隆慶五年(1571)邵廉刻本(簡稱“隆慶本”)，萬歷二十五年(1597)裔孫曾敏才等刻本(簡稱“萬歷本”)，崇禎十一年(1638)曾懋爵刻本(簡稱“崇禎本”)。關(guān)于明代諸刻，向有“踵訛承謬”之譏。顧崧齡《曾南豐全集跋》：“南豐先生《元豐類稿》五十卷，前明遞刻以傳，宜興令鄒氏乃刻于正統(tǒng)間，最先出，其中訛謬已多，況后焉者乎？”祝尚書《宋人別集敘錄》(增訂本)：“《元豐類稿》明代刻本雖夥，然皆為轉(zhuǎn)相遞刻，各本差異不大，錯(cuò)訛略同，故當(dāng)時(shí)及后人皆有‘踵訛承謬’之譏?！倍鞔T刻，前人一直認(rèn)為皆源于元大德本。《中國版刻圖錄》“元豐類稿”條：“大德八年東平丁思敬刻于南豐州，為明、清刻本所從出。”祝尚書《宋人別集敘錄》(增訂本)：“《元豐類稿》明刊本甚多，要之皆源于大德本?！敝腥A書局《曾鞏集》前言：“明清諸刻，都源出于此書(大德本)?！标P(guān)于大德本《元豐類稿》，《天祿琳瑯書目后編·元版集部》如此著錄：“是本書法槧手俱極古雅，麻紙濃墨摹印精工，為元刻上乘?！薄对柤非把砸喾Q其“校勘精審”，可知大德本《元豐類稿》不僅版式精美，且錯(cuò)誤亦少，洵為善本。那么據(jù)其刊刻的明代諸本，何以竟“訛謬已多”乃至“踵訛承謬”呢？
實(shí)則在曾鞏《元豐類稿》的流傳中，另有一元刻本始終處于游離乃至隱身的狀態(tài)，鮮有學(xué)者關(guān)注，更未曾有人將之納入《元豐類稿》的版本流傳系統(tǒng)中，這便是烏程蔣氏密韻樓藏元刊黑口本《南豐先生元豐類稿》(簡稱“密韻樓藏元刻本”)，《四部叢刊》曾影印并收入初編。
王國維為蔣氏密韻樓所撰書錄《傳書堂藏書志》卷四著錄該書云：
《南豐先生元豐類稿五十卷》(元刊本)
[宋曾鞏撰]
王三槐序
朱子年譜序
又年譜后序
丁思敬跋(大德甲辰)
每半葉十一行，行二十一字。元大德中建昌路守臣東平丁思敬所刊?！吨饼S書錄解題》錄此書有王震序，無王三槐序。明本亦作“王震”。此本作“王三槐”，不似宋人名，不可解。有“臣犖”“犖”“牧仲”諸印。
按，“王三槐”即王震，因北宋三槐王氏聲名藉甚，故云。成化本《南豐先生文集序》即署名為“三槐王震序”。
《四部叢刊書錄》著錄該書云：
《元豐類稿》五十卷附錄一卷十冊(烏程蔣氏密韻樓藏元刊本)
宋曾鞏撰 首題《南豐先生元豐類稿》卷之一。次行低一格，題“古詩”。題比正文低三格。前有王三槐《序》一首，《朱子年譜序》二首，后有大德甲辰東平丁思敬跋云：“曾文前邑令黃斗齋嘗繡諸梓，茲鳩工重刻。”此跋從明初本補(bǔ)印，元本失之即此本也。每葉二十二行，行二十一字，其版明初尚在，一修于正統(tǒng)丁卯，再修于成化壬辰，此是元時(shí)初印本也。
《四部叢刊書錄》所引丁思敬跋乃斷章取義，曲解原意。其完整當(dāng)為：“公余進(jìn)學(xué)，官諸生訪舊本，謂前邑令黃斗齋嘗繡諸梓，后以兵毀。夫以先生文獻(xiàn)之邦，而文竟無傳，守烏得辭其責(zé)。乃致書云仍留畊公，得所刻善本，亟捐俸倡僚屬及寓公、士友協(xié)力鳩工摹而新之，逾年而后成，其用心亦勤矣?！眲t丁思敬所據(jù)之本并非黃斗齋刻本，而是曾氏裔孫留畊公刻本，曾留畊公事跡已不可考，唯元淮有《上福建閩縣按察留耕曾僉事》，程鉅夫有《羅山長用曾留耕僉事二詩韻見貽次韻奉答》，詩中略可窺見其人。
另外，由“此跋從明初本補(bǔ)印，元本失之”句可知，該丁思敬跋原非該本所有，而是《四部叢刊》影印之時(shí)從明初本補(bǔ)印，經(jīng)核對，該跋字跡、版本樣式全同于成化本卷首所附丁思敬《元豐類稿后序》，則此“明初本”即為成化本。然觀該跋字跡，與密韻樓藏元刻本全書如出一轍，全不同于楊參新刻字形(詳見第二節(jié)“正統(tǒng)本、成化本對密韻樓藏元刻本的重刻與遞修”)，當(dāng)確為密韻樓藏元刻本所脫落。也正是因?yàn)榇税希鯂S認(rèn)為此本即為丁思敬所刊《元豐類稿》，《四部叢刊書錄》亦持此觀點(diǎn)。故而后來之學(xué)者都因此而忽略了此密韻樓之《南豐先生元豐類稿》。祝尚書《宋人別集敘錄》提及該本時(shí)僅言：“《四部叢刊初編》所收《元豐類稿》，系影印烏程蔣氏密韻樓藏元刊本，《四部叢刊書錄》稱其為‘元時(shí)初印本’?！倍醋鲈敿?xì)考證。今核對國家圖書館所藏元大德八年丁思敬所刻《元豐類稿》，二者字跡、版式全不相同，不僅不是同版，且難以看出有直接的版本關(guān)系?，F(xiàn)通過宋刻本、金刻本、元大德本以及明代諸刻與密韻樓藏元刻本的互相比勘，可證密韻樓藏元刻本《南豐先生元豐類稿》與大德本當(dāng)有不同的版本來源，曾鞏《元豐類稿》的諸明代刻本皆遞相轉(zhuǎn)刻自該密韻樓藏元刻本，密韻樓藏元刻本《南豐先生元豐類稿》實(shí)為明代諸刻的共同祖本。
密韻樓藏元刻本《南豐先生元豐類稿》本身版本信息有限，唯一推定亦僅能大致知曉其為元初刻本，為了深入探尋密韻樓藏元刻本與元大德丁思敬刻本、明代諸刻本之間的關(guān)系，只能選擇文本對勘的方式，以求通過文本內(nèi)部的異同來看出各本之間的版本關(guān)系。
一 密韻樓藏元刻本與大德本來源不同
通過密韻樓藏元刻本與早期刻本即宋刻本、金刻本、大德本的對勘，詳列異同，可以幫助我們對大德本與密韻樓藏元刻本的版本關(guān)系有所認(rèn)知，進(jìn)而對密韻樓藏元刻本的版本來源有所推斷。首先，密韻樓藏元刻本多有與大德本不同而反與宋刻本、金刻本同者，以卷九為例，列表說明之：
表1 密韻樓藏元刻本異于大德本而同于宋、金刻本情況舉例
(續(xù)表1)
密韻樓藏元刻本這些與大德本不同而反與宋刻本、金刻本相同之處，反映了密韻樓藏元刻本與大德本所依據(jù)底本的不同。密韻樓藏元刻本與大德本無直接版本關(guān)系，當(dāng)分屬不同的版本系統(tǒng)，而密韻樓藏元刻本的底本亦當(dāng)為較早刊本。
其次，同時(shí)存在的情況是，密韻樓藏元刻本與宋刻本、金刻本、大德本均不相同，依然以卷九為例：
(續(xù)表2)
以上所列密韻樓藏元刻本與宋刻本、金刻本、大德本的不同主要有三種情況，一種是由于密韻樓藏元刻本的疏漏所致的謬誤，這些謬誤是在比勘之后可以立即做出判斷的；一種是密韻樓藏元刻本與其他幾種版本雖然不同，但都文從字順，一時(shí)難以判斷正誤；還有一種情況是密韻樓藏元刻本正確，可補(bǔ)大德本闕誤。僅以表2而論，所舉密韻樓藏元刻本異于宋刻本、金刻本、大德本的例證共有16條，其中密韻樓藏元刻本有誤者5例，分別是密韻樓藏元刻本《為人后議》中“豈有制服之重如此”“或以謂欲絕其名者，蓋惡其為二，而使欲之為一”“以禮厭之，則親之后者相與為輕，而為人后之道盡矣”，《救災(zāi)議》中“近空塞之地，失耕桑之民”及《公族議》中“陪臣之俗耳”5處，前4處通過與其他版本相對比，可知曉其訛誤，第五處《公族議》中“陪臣之俗耳”的前后文抄錄如下：“蓋《詩》‘裳裳者華’，刺時(shí)棄賢者之類，絕功臣之世，而傳欒、郄、胥、原、狐、續(xù)、慶、伯，陪臣之俗耳，其降在皂隸?！睆那昂笪牧x可知，曾鞏文章原意當(dāng)為“陪臣之族”，密韻樓藏元刻本誤。密韻樓藏元刻本正確而大德本有誤者2處，分別是密韻樓藏元刻本《講官議》中的“不憤悱不啟發(fā)”和“未果有師道也”，大德本分別作“不憤悱啟發(fā)”和“未有果師道也”，文義不通。其余9處，皆只能兩存之。
表2 密韻樓藏元刻本異于宋刻本、金刻本、大德本情況舉例
密韻樓藏元刻本與宋刻本、金刻本、大德本均有相同與不同之處，更加揭示了其版本來源的特殊性。前面已經(jīng)提及，大德本的底本當(dāng)為丁思敬從曾留耕公那里所得的善本，而密韻樓藏元刻本的底本雖不可知，大致可推論如下：密韻樓藏元刻本所據(jù)底本謬誤雖多，有些地方卻不失早期刻本的原貌；密韻樓藏元刻本為元初刻本，但應(yīng)遲于大德本(因附有丁思敬跋)。因此，將密韻樓藏元刻本作為大德本的一個(gè)參校本來使用，庶可幫助我們略窺更早刻本之形態(tài)，以彌補(bǔ)宋刻本、金刻本均非全本之遺憾。
二 正統(tǒng)本、成化本對密韻樓藏元刻本的重刻與遞修
明代最早之正統(tǒng)本刊行以前，《元豐類稿》傳本稀少，鄒旦《重刻元豐類稿附錄》附常州郡學(xué)司訓(xùn)、臨川聶大年詩云：“南豐刻本兵燹余，內(nèi)閣所藏天下無?！壁w琬《重刊元豐類稿跋》：“顧今歐、蘇、王三集世有印本，獨(dú)曾集散逸無傳，近世士大夫家蓋少得見其全集者?！闭y(tǒng)本所謂“重刻”“重刊”者，皆相對于其底本而言。而其底本即為密韻樓藏元刻本《南豐先生元豐類稿》。理由有二：其一，二者文本內(nèi)部極為一致；其二，二者行款極為相似。關(guān)于第一點(diǎn)，可詳見后文表4之對勘。表4所舉密韻樓藏元刻本與金刻本、大德本不同之處共25例，其中23處正統(tǒng)本與密韻樓藏元刻本完全一致，僅有2處正統(tǒng)本異于密韻樓藏元刻本。一處為密韻樓藏元刻本《黃金》詩“囊中黃金如有神”句中“囊”字，正統(tǒng)本與金刻本、大德本同，均作“槖”字；另一處為密韻樓藏元刻本《胡使》詩“中厚相觀嘆失色”句中“厚”字，正統(tǒng)本與大德本同，均作“原”字。這兩處不同的產(chǎn)生，是因?yàn)檎y(tǒng)本除了用密韻樓藏元刻本作底本之外，還用了其他本子作為參校。正統(tǒng)本所附姜洪《重刊元豐類稿序》：“過宜興，訪友人鄒大尹孟旭，宿留累日，為洪道其始得《類稿》寫本于國子司業(yè)、毘陵趙公琬，謀刻之，繼又得節(jié)鎮(zhèn)南畿、工部左侍郎、廬陵周公忱示以官本，彼此參校，刻梓成矣，試為我序之?！壁w琬《重刊元豐類稿跋》：“予鈔錄此本，藏之巾笥久矣。”則鄒旦刻《南豐先生元豐類稿》時(shí)所得之本有兩種，一為趙琬的手寫本，一為周忱所示官本。
表4 早期刻本與明代諸刻對勘舉例
對于趙琬手寫本與周忱所示官本在正統(tǒng)本刊刻中所扮演角色的辨析，就要涉及第二點(diǎn)即密韻樓藏元刻本與正統(tǒng)本二者行款的問題了。正統(tǒng)本與密韻樓藏元刻本均為半葉十一行，行二十一字，且密韻樓藏元刻本的有些特殊行款，正統(tǒng)本也照樣刻之。如圖1、圖2：
圖1 《四部叢刊》影印密韻樓藏元刻本第九卷書影(一)
圖2 正統(tǒng)本第九卷書影(一)
圖3 《四部叢刊》影印密韻樓藏元刻本第九卷書影(二)
圖4 正統(tǒng)本第九卷書影(二)
此葉“治其”“利其”四字本來亦是正文而非小注，該處句讀應(yīng)為“商得治其貨賄，工得利其器用”，兩種刻本又同樣將這四個(gè)字刻為雙行小字。這種情況絕非巧合，只能說明正統(tǒng)本不僅是以密韻樓藏元刻本為底本，而且鄒旦所得密韻樓藏元刻本一定為刻本，而非趙琬的《類稿》寫本，否則此等行款不會如此相似。故此亦可知，密韻樓藏元刻本《南豐先生元豐類稿》為明初官府所收藏的“官本”。鄒旦自周忱處得此官本，以之為底本，以趙琬的《類稿》寫本為參校，刻成正統(tǒng)本《南豐先生元豐類稿》。
成化本為明成化六年(1470)南豐知縣楊參所刊，楊參所據(jù)之本向來認(rèn)為即元大德本，《天祿琳瑯書目后編·元版集部》：“明成化時(shí)南豐知縣楊參重雕遠(yuǎn)遜初刊(大德本)矣?！比欢聦?shí)并非如此?！端牟繀部瘯洝分赋觯茼崢遣卦瘫尽捌浒婷鞒跎性?，一修于正統(tǒng)丁卯，再修于成化壬辰”，點(diǎn)出了密韻樓藏元刻本和正統(tǒng)本、成化本之間的關(guān)系，但不夠準(zhǔn)確。正統(tǒng)本雖有明顯的依據(jù)密韻樓藏元刻本刊刻的痕跡，卻并未用密韻樓藏元刻本的原書版，應(yīng)當(dāng)僅是據(jù)書雕版。而成化間楊參刊刻時(shí)，卻得到了密韻樓藏元刻本的原書版。比如成化本的目錄部分就是用的密韻樓藏元刻本原書版，字跡、版本樣式皆完全相同，僅是目錄結(jié)束處在舊板上新刻了牌記曰“成化壬辰秋八月良旦南豐縣繡梓重刊”，并將“卷之五十”下補(bǔ)刻“一”字(因密韻樓藏元刻本前面已有“卷之五十”，此處本該為“卷之五十一”)。如圖5、圖6：
圖5 《四部叢刊》影印密韻樓藏元刻本目錄書影
圖6 成化本目錄書影
密韻樓藏元刻本的原書版到成化年間已然不全，或損毀嚴(yán)重，不能使用。故而在這些原書版的基礎(chǔ)之上，楊參又進(jìn)行了補(bǔ)刻，將全書補(bǔ)齊。如圖7：
圖7 成化本第二卷書影
從圖7可以明顯看出兩種刻版的不同。左邊清晰疏朗，乃楊參新刻之版。右邊因書版年久磨損，故墨跡粗重，模糊漫漶，且有裂痕，觀其字跡、版本特征，皆與圖8密韻樓藏元刻本完全一致。兩相對比，不難看出，右側(cè)從“陰迫”至“賦詩”一葉，成化本與密韻樓藏元刻本為同一書版，唯密韻樓藏元刻本字跡清晰，且無裂版，說明其印刷之時(shí)，版刻較新。而成化本則為后印。亦可看出，自“以樂之”開始，兩書雖然內(nèi)容沒有差別，然其字形已多不一致，該葉為楊參新刻更無疑問。
圖8 《四部叢刊》影印密韻樓藏元刻本第二卷書影
這種情況貫穿了成化本的始終，如第一卷：
1.自“南豐先生元豐類稿卷之一”至《南源莊》“屈椽小棟隨”，為密韻樓藏元刻本原書版，共兩葉。
2.自《南源莊》“時(shí)具”至《侯荊》“偶邀禮數(shù)車上足”，為楊參新刻，共兩葉。
3.自《侯荊》“暫飽腥膻館中侈”至《冬暮感懷》“浮陽壯猶矜，柰”，為密韻樓藏元刻本原書版，共兩葉。
4.自《冬暮感懷》“至一歲除”至本卷末，為楊參新刻，共四葉。
除此之外，成化本在用密韻樓藏元刻本原書版印刷的時(shí)候，還對書版有剜改的痕跡?？梢姵苫疽矊χ隽艘欢ǖ男？惫ぷ?。僅以卷九為例，列表如下(見表3)：
表3 成化本剜改密韻樓藏元刻本原書版情況舉例
表3中所列成化本剜改之字，“于其”“及”“君”“足”四處與宋刻本、大德本和正統(tǒng)本相同；“族”“功”二字與宋刻本、大德本相同；“講”字與大德本、正統(tǒng)本相同；“禰”字宋刻本作“獼”，大德本作“禰”，密韻樓藏元刻本與正統(tǒng)本作“稱”。則成化本剜改之字多有他本作為依據(jù)，乃是楊參對密韻樓藏元刻本進(jìn)行?？钡某晒?。且詳觀上下文，成化本所剜改之字多為密韻樓藏元刻本之訛誤。由此我們可以大致知曉，成化本與密韻樓藏元刻本存在著遞修關(guān)系，成化本用了相當(dāng)數(shù)量的密韻樓藏元刻本原書版，并對之進(jìn)行了一定的?？惫ぷ鳌?/p>
綜合來看，明代最早的兩種《南豐先生元豐類稿》刻本——正統(tǒng)本和成化本都與密韻樓藏元刻本有著直接的傳承關(guān)系。先是宜興令鄒旦從周忱處得到明初政府所收藏的“官本”即密韻樓藏元刻本，于正統(tǒng)十二年(1447)據(jù)之刻成明代最早的《元豐類稿》刻本正統(tǒng)本。其后二十余年，南豐令楊參機(jī)緣巧合之下得到了密韻樓藏元刻本的原書版，謝士元為成化本所作《重刻元豐類稿跋》云：“乃以宜興舊本命工翻刊以傳?！眱H言據(jù)宜興本翻刻，不提該書版，當(dāng)是因?yàn)闂顓⒉⑽匆姷矫茼崢遣卦瘫驹瓡室辔粗獣鎭須v，僅依據(jù)鄒旦刻本補(bǔ)齊密韻樓藏元刻本原書版的缺損部分，并依據(jù)他本稍做?？?，于成化八年(1472)刊行，是為成化本。
三 密韻樓藏元刻本為明代諸刻共同祖本
密韻樓藏元刻本的來源雖無法明確，其流裔卻比較明晰，明代諸刻雖彼此轉(zhuǎn)相遞刻而時(shí)有正訛匡謬，但總體而言，基本都是來源于密韻樓藏元刻本這一共同祖本，而非此前所認(rèn)為的大德本。這種情況一直到清代方有所改觀。故此，后世對于明代諸刻方有“踵訛承謬”之譏。關(guān)于明代諸刻與密韻樓藏元刻本的傳承關(guān)系，仍須通過文本對勘來證實(shí)。故以第一卷為例列表說明之：
由表4可以看出，當(dāng)密韻樓藏元刻本與金刻本、大德本不同的時(shí)候，明代諸刻往往與密韻樓藏元刻本一致。如密韻樓藏元刻本《寄孫之翰》詩“百年舊叟休田閭”句中“閭”字，大德本作“廬”，而明代諸本皆從密韻樓藏元刻本作“閭”；又如密韻樓藏元刻本《黃金》詩“道旁白日忽再去”句中的“去”字，金刻本、大德本均作“出”，而明代諸本皆從密韻樓藏元刻本作“去”。更為明顯的是，有時(shí)甚至密韻樓藏元刻本存在的明顯謬誤，明代諸刻也原樣繼承了下來，亦即前代所言“踵訛承謬”。如大德本《茅亭閑坐》“豈惟智所拙，曾是力難任”句中“惟”字，密韻樓藏元刻本作“誰”，其后明代諸本皆從之而作“誰”，該句本為前后遞進(jìn)關(guān)系，作“誰”難以通解，當(dāng)以“惟”為是。這些足可以說明，明代諸刻的實(shí)際祖本并非大德本，而是密韻樓藏元刻本。
另外，少數(shù)明代刻本有時(shí)會出現(xiàn)與密韻樓藏元刻本不同而與金刻本、大德本相同的情況。比如大德本《寄舍弟》詩“空江掛風(fēng)席”句中的“掛”字，金刻本作“掛”，密韻樓藏元刻本誤作“桂”，之后正統(tǒng)本、成化本、隆慶本、萬歷本隨之而誤，均作“桂”，僅有王忬本和崇禎本作“掛”，此當(dāng)為王忬刊刻時(shí)見到了大德本的部分內(nèi)容或其他傳抄資料，崇禎本則依照王忬刻本而改正。這種后出刻本依據(jù)前一種刻本而改字的情況可以使我們清晰看見明代諸刻的“遞刻”痕跡。
四 清代刻本的承襲與?？?/h2>
僅從表格而言，這些明代刻本刊刻之時(shí)，應(yīng)當(dāng)都未見到全部的大德本，更無以之為底本進(jìn)行翻刻、整理之本。實(shí)則，有明一代，大德丁思敬刻本并非一直深藏秘府、沒有私人收藏，目前藏于中國國家圖書館的大德本《元豐類稿》私家藏印眾多，有“古吳王氏”“王履吉印”“江左”“竹塢”“翠竹品示”“玉蘭堂”“五峰樵客”“曲阿孫氏禹見珍玩”“孫云翼印”“曲水山房”“蜀山草堂”“拙訥隱者”“照庵”“季振宜字詵兮號滄葦”“季振宜讀書”“季應(yīng)召印”“浡?！薄靶旖♀帧薄扒瑢W(xué)”“經(jīng)訓(xùn)堂王氏之印”“琴德一字蘭泉”“青浦王昶”“朱筠之印”“椒華吟舫”“大興朱氏竹君藏書之印”“朱錫庚”“朱庭翰印”“滇生過眼”“滇生”“臣許乃普”“堪喜齋書畫印”“海源閣”“楊東樵讀過”“東郡楊氏宋存書室珍藏”“楊以增印”“至堂”“聊城楊氏宋存書室珍藏”“楊紹和印”“紹和彥和”“彥和珍玩”“楊保彝藏本”“世德雀環(huán)子孫潔白”等，說明該書曾輾轉(zhuǎn)收藏于明王寵、文征明、文伯仁、孫云翼、清季振宜、徐乾學(xué)、王昶、朱筠、朱錫庚、徐乃普、楊以增、楊紹和、楊保彝等處。其中年代最早者文征明，生于成化六年(1470)，卒于嘉靖三十八年(1559)；其次王寵，生于弘治七年(1494)，卒于嘉靖十二年(1533)。則該書最遲明嘉靖年間即已收藏于民間。盡管如此，嘉靖之后的《元豐類稿》刻本也僅僅只是將很少量的字改為了與大德本相同，如大德本《青云亭閑望》詩“山亂寒潮涌”的“潮”字，密韻樓藏元刻本、正統(tǒng)本、成化本均作“湖”，自王忬本開始重新改為“潮”，隆慶本、萬歷本、崇禎本從之。又如大德本同首詩“縹緲佳氣捧”句的“佳”字，密韻樓藏元刻本、正統(tǒng)本、成化本作“加”，自王忬本復(fù)改為“佳”，隆慶本、崇禎本從之。然這種情況畢竟很少，嘉靖之后刻本的大部分內(nèi)容仍是與明代前期刻本一脈相承。
入清之后，情況并未立即發(fā)生改變，直到何焯借徐乾學(xué)傳是樓所藏的大德本《元豐類稿》，將之視為宋本進(jìn)行?？保箢欋慢g又據(jù)何焯校本進(jìn)行?？?，曾鞏《元豐類稿》才算有了一個(gè)容易得到且較為可讀的本子。顧崧齡《曾南豐全集跋》：“側(cè)聞屺瞻何太史焯每慨藏書家務(wù)博而不求精，故即近代通行之書多所是正，而先生集亦嘗假昆山傳是樓大小字二宋本相參手定，其副墨在同年友子遵蔣舍人杲所，因請以歸，于是復(fù)參相校讎。凡宋本與諸本異同者，僭以鄙意折衷其間。”然顧刻本畢竟是據(jù)何焯校本進(jìn)行的?？保⒎怯H見大德本，故多有漏校?！端膸烊珪偰俊肪硪话傥迨骸叭缓戊獭读x門讀書記》中有校正《元豐類稿》五卷。其中有如《雜詩五首》之顛倒次序者、有如《會稽絕句》之妄增題目者、有如《寄鄆州邵資政》詩諸篇之脫落原注者。其他字句異同、不可殫舉。顧本尚未一一改正?！?/p>
非但如此，經(jīng)過這種多次傳刻，明代刻本新出現(xiàn)的一些訛誤也為顧刻所繼承。如大德本卷一《冬暮感懷》詩“奈此一歲除”，“此”字最早由成化本改為“至”，其后王忬本、隆慶本、萬歷本、崇禎本、顧刻本皆從之，而大德本、密韻樓藏元刻本、正統(tǒng)本均作“此”，觀前文“一臘今已半，浮陽壯猶矜”，此句乃實(shí)寫所見所聞所感，當(dāng)以“此”字為是。又如大德本卷一《寄孫之翰》“秋歸愿事九江獲，夜出未倦安豐漁”句中“倦”字，密韻樓藏元刻本、正統(tǒng)本、成化本、王忬本、顧刻本作“捲”，隆慶本、萬歷本、崇禎本作“倦”，此處顧刻本顯然是承襲了密韻樓藏元刻本、正統(tǒng)本、成化本、王忬本的錯(cuò)誤，而未能更正。
從《元豐類稿》的遞刻過程，我們可以感受到古人讀書、刻書之艱難。明代諸刻的“踵訛承謬”全因未得善本之故，即便清代顧崧齡“俾是刻得免踵訛承謬之誚，抑且搜取遺珠，幽而復(fù)光，以遂崧齡修瓣香之敬”，亦因未能親見大德本而終難免有“踵訛承謬”之處。而對于古人難之又難之事，在今天已是極其簡單的了，大德本《元豐類稿》已于2018年由國家圖書館出版社影印出版，非但如此，由以上論述更知道，明清諸刻的祖本即是密韻樓藏元刻本《南豐先生元豐類稿》，該本舛誤雖多，然究為難得之元刻本，且底本來源異于大德本，足可以資參校。葉德輝《郋園讀書志》卷八曾提出：“既知楊參本為重雕元本，則《四庫》何不以大德本著錄，再以南宋巾箱本參校，成一完書？乃見不及此，龂龂于顧、何兩本?？痹斅灾妫卧S子之不憚煩耶？”今天我們依然可以提出此一問題，《元豐類稿》遞刻源流如此清晰，整理本所用底本何必拘泥于所謂“校勘精、流傳廣、影響大”之顧崧齡刻本呢？如能以最古、最完整而又?？本珜彽拇蟮卤緸榈妆?，以宋刻本、金刻本、密韻樓藏元刻本為參校本，間及明清諸刻本，或可在目前條件下盡可能地接近《元豐類稿》原貌。
猜你喜歡
玉林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bào)(2023年4期)2023-11-17 10:51:06
紡織機(jī)械(2023年5期)2023-08-21 10:30:58
歷史教學(xué)問題(2022年1期)2022-07-28 05:48:40
格言·校園版(2022年6期)2022-03-27 10:37:24
語文學(xué)刊(2022年6期)2022-02-14 10:20:05
紅樓夢學(xué)刊(2019年5期)2019-04-13 00:42:26
紅樓夢學(xué)刊(2019年2期)2019-04-12 05:50:34
七彩語文·寫字與書法(2018年12期)2018-12-18 13:21:24
名作欣賞·評論版(2018年3期)2018-03-22 12:03:18
西夏學(xué)(2017年2期)2017-10-24 05:34:1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