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師傅
刑止是被女人凄厲的呼救聲喚醒的。
耳邊女人的呼救聲尖利,讓他腦袋陣陣發(fā)疼,沒來得及反應(yīng),他本能拿起手邊跌落的刀,撐著站起來,幾個飛躍跳出層層碎石堆疊的塌方,便見到不遠(yuǎn)處一名衣衫凌亂的女子和兩個護(hù)衛(wèi)打扮的人在扒拉著一堆碎石。
女子似是體力不支,起身一個踉蹌就要摔倒下去,刑止縱身而上扶住那女子的手肘。
女子跌進(jìn)他懷中,驚愕地抬起臉看向來人。刑止低頭,便是看到一張絕美的臉,饒是狼狽也無礙她柔美半分。
女子愣了一愣,目光從他臉轉(zhuǎn)向手里的刀,眼睛一亮,喜極而泣:“少俠、少俠,勞駕您救救我丈夫,他被埋在了塌方里。”
這張臉晃得他腦袋更疼了。
“還有我家主人?!鄙砗蟮淖o(hù)衛(wèi)也急忙道,指向他們身后那塊巨大的塌方。
山崩了?刑止模糊地想。
他輕輕側(cè)身,躲開女子欲抓過來的手,閃身到石堆前,拔刀出鞘,刀身刺入壓在上頭最大也最難搬動的石塊上。
“幫忙?!彼谅暢莾蓚€護(hù)衛(wèi)喝道。
兩個人急忙上前,學(xué)著樣把刀插進(jìn)縫隙中,合力把石塊撬出條縫隙。刑止探頭朝里邊看去,只見里面模模糊糊現(xiàn)出幾個人影,不知生死。他把半個身體探進(jìn)去撈人,兩個護(hù)衛(wèi)咬牙撐開那條縫隙,雙手幾乎酸軟,額頭上也滲出了細(xì)密的汗珠。
他很快從里邊拖出兩具與一旁護(hù)衛(wèi)同樣打扮的尸體,女子顫抖著手去探他們鼻息,眼里淚水一串跟著一串落下,神色驚恐,然后死死盯著刑止遲緩卻有力的動作,等他把最后幾個人拖出來的時候,兩個一旁的護(hù)衛(wèi)終于支持不住,虛脫癱軟在地。
刑止微微喘氣,看向還活著的三個人:一個書生打扮模樣的青年,一個錦衣中年男人,還有一個護(hù)衛(wèi)。他垂下發(fā)抖著幾乎握不住刀柄的雙手,覺得腦袋記憶一片模糊,根本沒辦法思考,不知是不是因?yàn)榭牡搅四X袋,加上體力透支,眼前一黑,他感覺自己一頭栽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刑止感覺臉上一片溫?zé)?,迷迷糊糊間聽到有人低聲交談。
“看他一身行頭,頗有俠者之風(fēng),竟如此神力能將我們從絕地救回,武功肯定非凡,待他醒來,不如東家且將他留一留,畢竟我們此番護(hù)衛(wèi)損失之大,若有此人護(hù)送,倒也可以彌補(bǔ)一二。到目的地找到我們想要的東西,付一些報酬便是。”一個儒雅的聲音這樣說道。
“且等他醒來再說?!绷硪粋€沉一些的聲音說道。
女人柔軟的手在他臉上拂過,刑止感覺周遭的世界越來越清晰,終于他睜開眼。那雙涼薄的眸子看向正拿著帕子替他擦拭臉上的女人,女人見他忽然醒來,嚇了一跳,急忙退開。
“奴家邈娘,見少俠昏睡多時,這才用些溫水替少俠潤潤臉,失禮了?!甭曇羧琰S鶯,有些嬌弱。
刑止持刀坐起,腦子一片空空,他試圖想些什么,但是什么都想不起來。
邈娘身后,一書生、一中年錦衣男人分坐在火堆旁,剩下來的三個護(hù)衛(wèi)護(hù)在中年男人身側(cè),齊齊看向刑止。先是中年男人上前,朝刑止施了一禮:“在下是東都來的商旅,謝少俠救命之恩。”
“在下張瑞?!蹦俏皇萑跣┑那嗄晟锨?,拉起邈娘,也施了一禮,是文人的行禮方式。
刑止微微皺眉,沒有說話,顯得有些呆滯。
氣氛一下有些尷尬。最后還是商人先打破了沉悶的氣氛:“不知道少俠從哪里來,又欲往哪里去?”
“進(jìn)雪山。”刑止脫口而出。
商人表情愣了一下,又笑道:“那便是同路人,我們幾個也是進(jìn)雪山找一味罕見的雪蓮花,少俠若不介意,不如就隨我們一同進(jìn)山,也好相互有個照應(yīng)?”
刑止有些空洞的目光落到女人有些嬌怯的臉上,直直看著她,但是目光卻是沒有神的,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他才點(diǎn)點(diǎn)頭道:“我不太記得要去哪里了,若是我想起來有別的方向,我還是要離開的,但在這之前可同行。”
書生見狀,表情變得有些奇怪,他先是有些陰沉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爾后又看向若有所思的商人。
當(dāng)晚休整入睡的時候,刑止似乎隱隱約約聽到有人壓低了聲音在爭吵。
進(jìn)到雪山地域還有一天的腳程。他們一路過去,起點(diǎn)從只有一點(diǎn)積雪的山陵出發(fā),沿著崎嶇的山路一路朝上,穿梭過身邊挺拔高大的樹木,接著就要穿越過比人還高的灌木叢。山里的氣溫慢慢下降,霧氣氤氳,吸入鼻腔中是清冷潮濕的空氣。一路遇上些毒蟲蛇獸,卻因?yàn)橛凶o(hù)衛(wèi)幾人以及刑止而得以安然越過。原本以為帶著一個弱女子幾人行程并不快,然而邈娘卻是意外的堅(jiān)韌,也從未喊過累或者要歇息。
頭頂?shù)牟菽臼[蔥郁郁,因?yàn)槿鄙訇柟舛行╆幊?,腳下的積雪踩上去松軟,行走異常費(fèi)力。走到精疲力竭之際,他們終于走出了密集的草木叢。邈娘跟在商人和書生身后,看到他們撥開草木那一剎眼前的景象,驚呼出聲。
漫山火紅的杜鵑臨風(fēng)而立。她看到有蝴蝶輕輕地立在紅色的花瓣中,宛如一幅靜止的畫面。
刑止看著那些花,腦中有些什么翻涌而來。接著他看到邈娘小心翼翼地走到一叢杜鵑前,采下一朵碩大的花,將它插在自己鬢邊。他眼前似乎閃現(xiàn)出類似的景象,女子的臉是模糊的,但是如云鬢邊的鮮花卻格外耀眼。
腦袋又要炸開了。
邈娘緊皺的眉頭松開,露出一抹淺淺的笑意,比起前些日子的愁眉苦臉,此刻顯得格外嬌艷。她提裙回身,有些喜悅地朝書生說:“夫君你看……”
裙子被花枝絆住,她話沒說完就驚呼一聲,要朝地上倒去。一陣風(fēng)略過,刑止迅速上前輕輕扶住她,邈娘見是他,一雙柔荑緊張地揪住他衣領(lǐng),垂下頭去紅了臉。
他垂眼,看著她有些生澀劣拙地低下頭,輕輕放開手。
“這種成色的杜鵑,在城里難得一見,若是能挖出來帶回去賣給王公貴族們賞玩,怕是可售到千兩?!鄙倘丝戳丝醋约核2欢嗟娜耍挚戳丝礉M眼的花,有些惋惜地?fù)u搖頭。
“這種花若是真的能夠拿出去賣,怕不是這座山都要被逐利的人都挖空?!睍袊@一句,目光瞟到商人似笑非笑的表情的時候,悻悻住嘴。他看到回到他身邊,臉頰還帶點(diǎn)紅暈的邈娘,神色越發(fā)陰沉,一路上沒有再開口說話。
刑止入睡時,依然能聽到有人在竊竊私語,但是這回聲音更加大了。
“你能做一回,便能做第二回,又不是真的讓你委身于他,你為何又要這般抗拒?”書生的聲音有些刻薄。
“可是我害怕……”那個弱弱的女聲道。
“別怕,你看他不是對你還挺溫柔的嗎?邈娘,我們一行人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莫要讓東家失望?!睍泡p聲音,帶點(diǎn)哄騙的意味,“我們的兒子還等著我們拿救命的藥回去。”
女子沉默。
書生急了:“我們已經(jīng)在這座山迷路多時了,之前我們就像無頭蒼蠅一樣在這山里亂轉(zhuǎn),好不容易遇上一個認(rèn)路的,我們?nèi)羰遣痪o跟著他,被他甩下,想找到雪蓮活著出去,怕是這輩子都不可能了!”
“小聲些?!眰鱽砩倘说暮浅狻?/p>
那邊再也沒有了聲息。
半夜里刑止是被女人的抽泣聲吵醒的。
他睜眼,起身走出背風(fēng)的歇息地,看到邈娘默默抱膝在炭火旁落淚。聽到有人走來,邈娘急忙忙擦去臉上淚珠,仰頭看向高大的刑止。
“公子。”她輕輕地道,嗓音嬌柔,帶點(diǎn)委屈。
“為什么哭?”刑止坐下來,離她有好一段距離。
“思念家中小兒?!彼溃八戎覀冋业侥俏堆┥徎厝ゾ让?。”
刑止默默看她我見猶憐的臉,皺眉:“你不應(yīng)該這樣哭?!?/p>
“什么?”邈娘回頭看他。
刑止感覺自己腦袋又有些痛,總之不對,她太嬌弱了。
邈娘見他在看她,試探性地靠近他一點(diǎn):“公子,你留下來可好?”
刑止繼續(xù)看著她,目光專注,不知在想些什么,眼里依稀還有些不知名的情愫。
她試著繼續(xù)靠近,柔軟的手指抓住他的衣袖:“邈娘……害怕,一路走來……著實(shí)驚險?!彼郎厝岬氐?,“邈娘快撐不住了,公子留在邈娘身邊可好?”
刑止只是看著她的臉,被風(fēng)吹得慘白。眼前似乎同樣浮現(xiàn)起這樣的女子的臉,同樣慘白的膚色。他魔怔一樣伸出手去拂上女子的臉,手上的溫度不對,邈娘的臉還是溫?zé)岬?,并不冰冷?/p>
他收回手,淺淺應(yīng)了一聲,起身離去。
邈娘見他走了以后,輕輕吐了一口氣,冷冷地看著面前的炭火。
“做得不錯?!焙诎抵袀鱽砩倘说穆曇簟?/p>
天晴無風(fēng),地上積雪慢慢變硬。刑止一行人進(jìn)入到高山草甸區(qū),草木稀疏,不見人影。
連日的跋涉,幾人感到很疲憊,干糧也所剩無幾,唯有前幾日還懨懨的刑止,精神越來越飽滿,步伐快到另外幾個人要跟不上了。
商人為了讓其他人打起精神,說起自己在以往經(jīng)商的見聞。
“傳聞那朵雪蓮長在懸崖的冰面上,遺世獨(dú)立。我也是費(fèi)了好一番周折才打聽到所在,算好了季節(jié),算好腳程這才帶著人過來找。京城有貴人花重金懸賞行商要求此花,若是真的能找到,除去路上損失,這筆錢也足夠我還上以往做生意虧損欠下的巨額銀兩,然后再做一筆大買賣了。”
商人有些氣喘吁吁了,神態(tài)疲憊,可眼里的神往卻是愈加熾熱。幾天下來,無論是體力,還是精神,一行幾個人都已經(jīng)繃到極限,護(hù)衛(wèi)們臉上焦躁不安之色越加沉重。書生也不再說話,邈娘也只是默默跟在后頭,眉頭未松開過。
“犧牲這么多人也不要緊?有可能把自己的命也會搭進(jìn)去?!毙讨沟?。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活到這把歲數(shù)才知道,沒什么比手里的銀子重要,包括人命。不過這對小夫妻,為兒千里求藥,是真的難得。”商人道。
書生抹了把臉,沒有回答,也許是累得根本說不上話了。
“在京都里啊,送到貴族手上的珍稀物品不僅僅是用錢來衡量的,有時候還要搭上很多條性命?!鄙倘嗽捓锏呐d致更濃了。
“我這輩子都沒想過竟然能有今日這般經(jīng)歷。”邈娘替書生擦去額上汗珠,“我們只想拿到一瓣藥材,能救兒子,一家人安安穩(wěn)穩(wěn)一起生活就夠了?!?/p>
“這個世道哪里來的安穩(wěn)?手中有銀子才是最實(shí)在的?!鄙倘诵π?,“少俠你呢?進(jìn)山是為什么?”
刑止腳步頓了頓:“記不太清楚了??赡芤彩侨フ覗|西吧,但我只是去看一看?!?/p>
商人狐疑地看他一眼。
一行人走到糧草差不多要耗盡,快到山巔的時候,偶一抬頭終于看到懸崖上的那朵傳說中的雪蓮了。
它幾乎和周邊白色的積雪融為一體,但是存在卻如此強(qiáng)烈。商人貪婪地盯著那朵花,像是看到一堆觸手可得的黃金。他失了形象,有些瘋狂地呵斥身邊的護(hù)衛(wèi)上去采花。
邈娘則有些激動地抓住衣袖,看著想上懸崖卻不得法的幾個護(hù)衛(wèi),然后回頭求助似的看向刑止。
刑止此刻眼里也只有了那朵花,它的存在感如此的強(qiáng)烈,花瓣四周散著柔和的光暈。
花朵在他眼里慢慢放大,模糊成一個女子慘白的,毫無血色的臉。臉很熟悉,似乎是近日他想不起來的人。
他足尖輕點(diǎn),如燕子般輕巧踏過冰面,涉足而上。他用刀插進(jìn)冰上借力,一點(diǎn)點(diǎn)往上攀去。商人見狀,眼里的瘋狂稍退,還是冷靜下來,抬手召回幾個護(hù)衛(wèi),低聲吩咐。書生見狀,袖中滑落一把小巧的匕首,遞給邈娘。
“你知道該怎么做,我們幾個商量好的?!彼幊脸恋氐?。
商人滿意地回頭看他們一眼:“放心,事成之后,我決不食言?!?/p>
花只有一朵,這對夫婦只要一瓣,但若加上那個來歷不明的人,三個人一定是不夠分的。誠如他所說,有時候?yàn)榱说玫嚼?,犧牲一些性命也是沒問題的。
邈娘接到匕首,因?yàn)閮鹤佑芯榷拥男那樗查g變冷,冷得她發(fā)抖。
刑止摘到了雪蓮,安然無恙地從懸崖上下來了。
他張開手,一朵透明的,精致小巧的花靜靜躺在他手中,他朝他們幾個展示著這朵花。而他看著花,一向呆滯空洞的眼里流露出一絲絲情愫:他看到了他妻子的臉。曾經(jīng)是如此張揚(yáng)明媚,說要將天下最美麗的花戴在自己發(fā)髻上。他出了神,想起他因何故來到此地,也想起她僵硬的尸體和慘白的臉。
書生不著痕跡地把邈娘往前推了一把,邈娘發(fā)著抖朝他慢慢走去。
“公子?!彼p聲喚著。刑止這才從自己的世界回過神來,眼里還有未曾消退的溫情。
邈娘對上他柔軟的目光,盡管那道目光不是看她,可是里面的深情也足以讓她停下腳步。她的手再也握不住匕首了,那把由她丈夫遞過來殺人的匕首掉落在地。
?!?/p>
這一聲足以挑動所有在場人的心緒,也點(diǎn)燃了沉寂已久的貪欲、渴望。
刑止抬眼,看到了商人的護(hù)衛(wèi)拔出刀,書生抓住了邈娘,上前搶花的人冷酷、瘋狂。
他手中的刀出鞘了。
咔擦——
刀光落下,邈娘驚恐地瞪著眼睛看著在她面前頭首分離的商人連同他的護(hù)衛(wèi)們。她張大了嘴巴,卻發(fā)不出一點(diǎn)聲音。
那個商人的頸子鮮血涌出,灑在雪地上,冒出一點(diǎn)熱氣,而后滿腔噴涌而出的鮮血很快被極寒的風(fēng)吹得凍結(jié)了。她哆哆嗦嗦地抓住身下衣裙,卻覺得手下的衣服浸了一手的融化的血水,刺骨冰涼。她求助似的看向她那書生丈夫——半刻鐘前她被她丈夫推出去擋那年輕人揮出去的,殺人的刀。
他們原本只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tài),去雪山找那勞什子雪蓮去救他們因?yàn)榧膊∨腔苍谏肋吘壍男鹤?,沒想到半路遇上那位商人和一隊(duì)護(hù)衛(wèi)——據(jù)他們說他們也是找花的,皇宮里的貴族喜歡這些玩意,賣出去能有個好價錢,那商人破產(chǎn)了,非常想找到那朵花賣出去得到一筆銀子借此機(jī)會翻身。那商人當(dāng)時聞言,見書生博學(xué),便打算帶上他們一起,并且承諾他們找到雪蓮花以后分給他們一些作為他們帶回去救兒子的藥材。
說這話的時候,那商人的眼睛一點(diǎn)也不落地在她身上來來回回掃了好幾圈。
那天晚上,她的相公在商人房間呆到很晚才回來,回來的時候眼睛通紅地握住了她的手,意思不言而喻。
都是為了孩子……她麻木地想。那晚她去了商人房間,第二日清晨一身青紫地回來,夫妻倆抱頭痛哭了一場。
這時候,他還是她的天啊,盡管他一直都是個文文弱弱的書生。
“夫君……”她喊。
沒想到原本呆若木雞的書生聽到這話,這才從驚恐中回過神來,他撲通跪在地,對著那位提刀殺了想要取他性命的商人一行的年輕刀客磕頭求饒:“少俠饒命啊!都是那個婆娘!我也不知道她背地里居然和那奸商勾搭在了一起商量這事!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p>
沒等她繼續(xù)說話,那書生立馬連滾帶爬地起來,迅速撲向她:“你個臭婆娘!居然背著我干這種事!”
淚眼模糊間她似乎看到他手中有銀光隱隱約約,可是她沒辦法躲開——她根本不相信自己的丈夫會做出這種事,只是呆住了,愣愣地看著他朝她撲過來。
死了也好,這一路上她所受的屈辱已經(jīng)很多了,她這樣想??墒瞧莻€一直冷眼旁觀的年輕人一腳過來把她那書生丈夫手中的匕首踹飛,人也被他第二腳踹翻在地,沒能爬起來。
書生發(fā)出慘烈的哀號,那面容冷淡的年輕人卻兀自走開,將手中方才采下來的花遞到邈娘眼前:花瓣晶瑩剔透,在這一方冰天雪地之中顯得格外柔弱,無處可依。
“你的兒子有救了?!蹦贻p人的嗓音也是冷冷淡淡的,分不清喜怒。
她放聲大哭,聲音也是斷斷續(xù)續(xù)的:“我不知道他們竟會做這般心狠手辣的事情……他們只是讓我引得你為我動情,留下來一路護(hù)送我們……我也不知道他們竟然為了私吞雪蓮而做出這樣殺人的勾當(dāng)……我……”
年輕人嘆息:“別哭了,你長得很美,美到任何人都會心動?!彼嫠パ劢堑臏I水,“我說了我只是來看一眼這花長什么樣,不會和任何人搶?!?/p>
邈娘含淚,愣愣地看著他:“可、可哪里會有人冒著生命危險就只為了看一眼這種東西?!?/p>
“這世上有人為利益不顧生命危險來找這花,有像你們?yōu)榱司让鼇碚疫@花,如何沒有人因?yàn)橄胍娨灰娋蛠碚疫@花?”他又嘆息一聲,把花放在她手中,“我妻子曾經(jīng)是個很虛榮的人,她想在自己鬢邊插上世界上最美麗的鮮花,曾要求我去找這朵雪蓮,但是我沒同意,于是她一氣之下獨(dú)自一人進(jìn)了雪山?!彼D了頓。
邈娘接過花,嗓音沙啞地問:“然后呢?”
他垂下眼,看向自己還在染血的刀:“找到她的尸體的時候,我就想去看看這朵花是什么樣的,路上就遇到了你們。其他事,我記不清楚了。我有時候覺得自己應(yīng)該早就死在那場山體崩塌里了,因?yàn)槲矣洸磺逦移拮娱L什么樣,記不清自己以往的人生,只記得自己要進(jìn)雪山?!?/p>
他把刀放到她手中。
刀柄落到她手里,還有溫?zé)岬挠|感。她覺得手臂一沉,幾乎拿不住刀,與此同時,她看向不遠(yuǎn)處還躺在地上的喊疼的,自己的丈夫。
見她看過來,書生有些欣喜:“邈娘、邈娘,快救救我,幫我解釋……”看到她拄著刀一瘸一拐地走過來,更加欣喜,“對,邈娘,過來扶一下我,幫我和這位少俠解釋清楚?!?/p>
邈娘踉踉蹌蹌地到他面前,半跪下來,看著他欣喜的臉。
“張郎啊?!彼⑽⑿χ?,眼角卻落下一滴淚。
書生見她身體前傾,似是想拉他一把,欣喜地伸出手去——下一刻,感覺頸間一涼。
書生斷開的脖頸噴出來的鮮血濺到了邈娘的裙擺,她漠然低頭,看向身體倒在地上的自己的丈夫——她力氣小,一刀下去并沒有完全砍斷他的脖子,剩下點(diǎn)皮肉還把他的頭顱勉強(qiáng)連在身子上。
他還保留著那個表情看著她,而邈娘眼里再也看到不到其他,眼前的景象只有刀上沾染的刺眼的鮮紅色。
“后來呢?”我繼續(xù)問,那個刀客將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后呢?”
“我不知道?!卞隳飺u頭,“我暈了過去,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在山下一個農(nóng)戶家里了,雪蓮還在,但那朵雪蓮根本沒有效果,我的兒子還是沒被救活?!?/p>
“那個人,會去哪里呢?”我有點(diǎn)疑惑。
“也許死了,也許走了,又或者化作山間一縷風(fēng)了吧,誰知道呢?!彼α?,“有時候我覺得,他都不是個普通人,反而像山間的一縷鬼魂?!?/p>
我認(rèn)真地盯著邈娘,她真的很美,眼角的細(xì)紋都是蔓延出來的媚意。
我是個賣茶葉的過路人,途中在她開的這座客棧休息,原本打定主意與她春風(fēng)一度的,在聽完她的故事以后,竟然萌生了想要娶她的想法。
“不然,你跟我過日子?”我試探性問了一句。
邈娘抿嘴笑了笑,沒說什么,推開我,慢悠悠地穿上衣服。軟玉溫香驟然離開,我感覺到有點(diǎn)冷,便裹上了被子。
她窸窸窣窣地穿衣,下床。
“時候不早了,客官早些歇息吧。”她清清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走出門外回身,啪嗒一聲,關(guān)上木門,逐漸遠(yuǎn)去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