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學始知道，他們把5個子女送進大學

陳靜

父母親和我們5個兄弟姐妹

我的父母親出生于20世紀30年代初期，父親是遠近聞名的窮苦人家的獨苗，母親則出生于知書達理的大戶人家。生不逢時的他們，在兵荒馬亂中都早早失去了父親，紛飛的戰(zhàn)火，讓他們的童年東躲西藏寄人籬下，根本沒有機會讀書識字，文盲是他們心里一輩子的遺憾?？烧撬麄?，用勤勞善良和堅韌樂觀把我們5個子女都送進大學，培養(yǎng)成才，又幫助我們把下一代培養(yǎng)出5個博士，成就了子女們的幸福人生，這又成了他們這輩子的驕傲和自豪。

不知道奶奶為什么那么有遠見，還是堅信荒年餓不死手藝人，在那個自行車在農(nóng)村還是稀有之物的年代，讓父親學了一門手藝——修理自行車，父親也因此成為全鎮(zhèn)唯一會修自行車的人，與之打交道的都是鎮(zhèn)上有頭有臉的人物。母親也許是外公的遺傳因素，從小就渴望讀書，可生活的顛沛流離卻無處安放那一顆熱愛學習的心靈，無奈的外婆把母親送給父親家做童養(yǎng)媳，唯一的條件就是讓母親讀書?？赡棠滩]有兌現(xiàn)當初的承諾，“一個丫頭片子，讀什么書？想得起來的！好好在家干活。”盡管母親哭過鬧過，最終沒能拗過奶奶。為此，父親一直對母親心存愧疚。

隨著我們5個小生命的降臨，母親只能帶著一生的遺憾，一個人擔起一家八口人的生產(chǎn)隊勞動。因為工分少，每年年底生產(chǎn)隊分糧時，我們家都是最少的一戶。母親有時覺得委屈，但從不計較，總是想方設法發(fā)展副業(yè)，在村里我們家的豬、雞、鴨養(yǎng)得最多，也是最好，自留地也比人家種得好。母親常常起早貪黑，沒日沒夜，一門心思拼命干活，還常說：“八敗命還怕個死來做，只要有黨的領導，就一定能過上好日子?！?/p>

正是父親的愧疚母親的遺憾，讓父母親在我們5個子女上學的問題上，保持高度的一致，始終懷著這樣的信念：只要有書讀，不管男女，不管讀到什么時候都全力支持。在這種信念的支配下，他們再忙再苦再累，也不肯讓我們休學，特別是對女孩子讀書，村里人再不理解，也不會改變他們的初衷。

我的大姐陳文蘭是一位妥妥的學霸，上學期間她的成績一直穩(wěn)居第一，是眾多父母羨慕的別人家的孩子。常常考試后，她自己還沒知道成績，鎮(zhèn)上已先傳開了。有一次，她的物理老師施云斗，一位全縣聞名的老知識分子，竟將她的滿分考試卷貼到學校的板報欄，還配上毛主席語錄作為提示語：世界上怕就怕認真二字，共產(chǎn)黨就最講認真。搬經(jīng)中學作為當時如皋縣六所老完中之一，曾經(jīng)有不少高才生考取北大、復旦。只可惜大姐高中畢業(yè)時正是高考?？计?，沒法子，大姐只能帶著對前途的一片茫然，成為千千萬萬回鄉(xiāng)知識青年的一員。

父母親不甘心讓大姐面朝黃土背朝天，學業(yè)如此優(yōu)秀的大女兒怎么能復制父輩的人生？兩人商量著，一定要想辦法讓女兒的才華找到用武之地。好在父親勤快，為當?shù)赜凶孕熊嚨拇蟠笮⌒〉念I導都服務過，大家對他印象都不錯，父親就厚著臉皮找大隊書記，想讓大姐到小學做民辦教師。大隊書記很為難，想去的人都擠破頭了，怎么會輪到一個普通人家的子女？父親極力請求用考試的方式確定人選，在父親的反復爭取下，大姐終于成為搬經(jīng)小學的一名民辦教師，由此拉開了大姐和我們兄弟姐妹用知識改變命運的序幕，也是最關鍵的決定性的一幕。

當然大姐也沒有讓父母親失望，五年的民辦教師，從教小學二年級到教“戴帽子”初中（是在小學的基礎上增設的初中），從普通老師做到了學校教導主任。全區(qū)教師文藝匯演時，搬經(jīng)小學排出了《十唱陳文蘭》的節(jié)目，把大姐樹為標桿，大姐成為全鎮(zhèn)家喻戶曉的優(yōu)秀青年，也成為父母的驕傲。參加工作后的大姐，更渴望獲得繼續(xù)深造的機會?？赡莻€年代上大學靠推薦，一個大隊推薦一個人到公社，公社在18個大隊推薦的人選中確定三到五名上報縣里，縣里統(tǒng)一組織考試、體檢、政審，根據(jù)省教育廳分配的名額，分別報送各招生學校，由學校發(fā)放錄取通知書。這每一個環(huán)節(jié)，一層一級，競爭不是激烈而是殘酷。盡管如此，那隱隱的一絲希望還殘存在大姐心里，她對照推薦條件默默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優(yōu)秀。那時要能被推薦上大學，有一條硬性規(guī)定，就是全年必須掙得500個工分，大姐除了上班，起早帶晚，星期天節(jié)假日，只要有時間就參加生產(chǎn)隊的勞動，每年都掙得足足的。

知兒莫如母，大姐的這些小心思，父母親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們總覺得像大姐這樣優(yōu)秀的人都上不了大學，真的是太可惜了，兩人琢磨著該怎么幫助大姐圓這個大學夢。不會寫信，父親就把大姐的獎狀和獲獎證書帶在身上，一有機會就向來鋪里修自行車的大小干部宣傳，到所有參與投票的大隊干部和生產(chǎn)隊隊長、會計家里，一戶一戶上門，擺條件講道理，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爭取大家的理解和情感支持。正是在父母親的不懈努力下，大姐終于在1976年冬季招生時被師范院校錄取，成為全村第一個大學生。

大姐成為大學生，給了父母親極大的自信，也為我們兄弟姐妹開了個好頭。特別是大姐畢業(yè)后分配到搬經(jīng)中學做老師，成為父母的左膀右臂，在我們兄弟姐妹求學之路上成了我們的又一個“父母”。

二姐陳雨卉高中畢業(yè)覺得自己基礎薄弱，家里面兄弟姐妹又多，父母負擔重，無心復讀，回家和媽媽一起務農(nóng)。當時母親正承包生產(chǎn)隊12間房的蘑菇養(yǎng)殖，每天的勞動量很大，有了二姐的幫忙，一下輕松多了。一次，二姐赤腳在河水里洗蘑菇架子，不小心被銹鐵釘戳破腳，水面上頓時紅了一大片，到醫(yī)院處理后回家休息了一個多星期，父母親非常心疼。手心手背都是肉，哪個兒女都是父母的寶貝。心疼之余，父母親決心讓二姐學門手藝，父親憑著自己對自行車修理行業(yè)的了解，和多年積攢的人脈資源，將二姐送到南通唐閘，跟著一老師傅學手藝，三個月出師后置辦了化料爐等全部家當，到鎮(zhèn)磚瓦廠上班了。

上班不久，大姐考慮到二姐一個女孩在磚瓦廠干體力活，于心不忍，便請自己的恩師幫忙，尋得一個機會，可以幫助從頭開始學習畫畫，參加美術招生考試。父母親有過猶豫，農(nóng)村孩子學業(yè)基礎薄弱，二姐復習后能不能考?。恳獜土晭啄瓴拍芸既?？這些都是未知數(shù)，再說二姐已經(jīng)能掙錢貼補家用，當時的家里經(jīng)濟拮據(jù)，歇下來又多了一張吃飯的嘴，不是傻嗎？可睿智的父母猶豫以后，還是毅然決然地讓二姐停業(yè)，回家復習。他們覺得二姐如果能考取大學，那是關系到二姐子孫后代的事兒，就是不替二姐考慮，也要替二姐的子女著想，一年不行二年，二年不行就三年，這個苦他們來吃！好在二姐爭氣，復習二年就考取大學，畢業(yè)后分配到搬經(jīng)小學當了一名美術老師，和一名醫(yī)學院畢業(yè)的高中同學戀愛成家，開啟了不一樣的人生。

也許是天賦，也許是受姐姐們的影響，也許兩者兼而有之，哥哥陳蘊新從小就表現(xiàn)出對畫畫的悟性，高中階段學校的板報欄和班上的黑板報，都是哥哥負責策劃和插圖。還記得哥哥高二那年寒假，85歲的奶奶因病離開了人世。我們小時候，父母親一個忙著自行車修理鋪，一個忙著到生產(chǎn)隊上工掙工分，根本沒有時間問我們，全是奶奶一人照顧，滿腦子重男輕女思想的奶奶對她的長孫真是呵護有加，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作為心頭肉的哥哥對奶奶的感情也是至真至深。奶奶的離去讓哥哥肝腸寸斷，當晚坐在奶奶靈柩旁的稻草上，邊守靈邊瞇縫著哭腫的雙眼，連夜給奶奶畫了一張60×40厘米的大素描頭像，那真是把對奶奶的深情、不舍都凝聚在畫筆上，融進了畫像里。所有看見畫像的鄉(xiāng)鄰們都說哥哥把奶奶畫活了，特別逼真、傳神，看著畫像，就好像奶奶還在跟大家交流。

哥哥高中畢業(yè)因為文化基礎薄弱，沒能考取大學，回家后到鎮(zhèn)上電影院當起了美工，以畫電影海報為主。那真是一份美差事，也是興趣愛好和工作的完美結(jié)合，哥哥很開心。但是父母不這么想，不管是女兒還是兒子，都要培養(yǎng)進大學?？墒歉绺缈紤]的是自己非常喜歡這份工作，如果辭職了又考不取，那真是兩頭落空。在父母親和大姐的反復勸說下，哥哥走上了復讀之路，后考入南通師專，畢業(yè)后分配到搬經(jīng)中學當了高中美術老師，在長期的教學實踐中成為南通市的學科帶頭人。哥哥帶的藝術高考班，曾連續(xù)18年保持專業(yè)上線率和本科錄取率在全南通名列前茅，培養(yǎng)了一批又一批的美術人才，也因此獲得各種榮譽和表彰。

我是父母的三女兒，排行老四。那時農(nóng)村物質(zhì)匱乏，家里吃飯的人多，勞動的人少，加之重男輕女的思想根深蒂固，已有兩個女孩，全家人指望的是再生一個男孩。我的出生在家里最不待見，后來母親常跟我開玩笑，說奶奶到醫(yī)院一看是個女孩，“又是個丫頭片子”，說完掉頭就走，再也沒到醫(yī)院看一眼我們母女。小時候我是最自由野蠻生長的一個，既沒有管束也沒有寵愛，我也是最渴望上學最想讀書的一個，上學就可以逃避做家務和干農(nóng)活。我上初中時，大姐已經(jīng)在搬經(jīng)中學立足且小有名氣，在大姐的關心和安排下，我順利考取了揚州師范學院中文系。

弟弟陳益峰一出生就受到奶奶的寵愛，是最調(diào)皮機靈的一個。高中畢業(yè)時家里已經(jīng)開了蛋行糧行，他不想上學一心想做生意。父親語重心長地對弟弟說，做生意賺點錢是眼前的事，上大學是一輩子的事。弟弟則認為哥哥姐姐們都上了大學，家里總要有個人照應。母親告訴他：娘有爺有不如自己有，他們個個都上了大學，就你要捧個泥飯碗過一輩子，將來你的子女抱怨你，你怎么辦？經(jīng)不住父母和大姐堅持不懈的思想工作，弟弟通過復讀也考取了揚州師范學院。

當我們5個子女相繼跳出農(nóng)門考入大學，父母親一生的遺憾和愿望都在子女身上得到彌補和實現(xiàn)，那一年父親53歲，母親52歲，他們成為全村人的驕傲，也成為全村最令人羨慕的家庭，他們心底里的那份快樂和滿足是無以言表的。

父親的修車鋪就像一個信息集散地，最新政策、社會新聞、家長里短等等，小鎮(zhèn)上幾乎沒有他不知道的事，正是這股強大的信息流，讓我們家也隨之花樣百變。他們常常是趕著政策做事，一有機會就想著怎么改變現(xiàn)狀。那時候父親經(jīng)常跑上海，找廠家，拿些城里人不愿干的活回來做，常年幫人家組裝自行車車輪子;母親白天到生產(chǎn)隊干活，晚上回來再幫著父親干活;我們幾個孩子也幫著穿鋼絲套螺帽，做些簡單的事。我們家夜里常常是燈火通明，誰困了就到床上小睡一會兒，起來繼續(xù)干。

隨著政策越來越放開，我們家養(yǎng)過水貂，種過蘑菇，還破墻開店做起了買賣雞蛋、糧食的生意。這些都引起村里人的跟風，父母親都是毫無保留地傳授經(jīng)驗，帶領村里人共同發(fā)展，也因此成為大家的主心骨，大家有事都喜歡來找他們商量。正是父母親這種骨子里的不安分和始終想著改變現(xiàn)狀的理念，讓我們這個家的房屋不斷出新，從土墻茅草房到大瓦房再到帶院子的樓房，剛蓋起大瓦房時大隊的會議經(jīng)常借我們家的房子開;也讓我們家擁有了全村第一輛自行車，村里人有個大事小情急需用自行車時都到我們家來借;還讓我們家較早地擁有了縫紉機、電視機……就像小鳥筑巢，我們家的內(nèi)涵越來越豐富。

父母親都快90歲了，每天都要到田里勞作

父母親現(xiàn)在都快90歲了，可他們一點不閑著，依然不服老。每天兩個人都要到田里勞作，幾處菜園加起來有一畝半地，全是兩人侍弄，一年四季春夏秋冬蔬菜齊全。不服老的父母，儼然活成子女的人生榜樣。在他們潛移默化下，我們兄弟姐妹之間守望相助，大家彼此成全，相得益彰，以進取之心將優(yōu)良家風代代相傳，以感恩之心珍惜擁有的一切，活出人生的精彩！

（作者系中國散文學會會員、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國家二級心理咨詢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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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 木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