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煒
普度橋
那是一座長長的、窄窄的獨木橋。那一端連著天柱峰山腰上的幾座小村莊。這一端便是車水馬龍的小鎮(zhèn)。小橋身下,是數(shù)十丈深的山澗。這如彩虹般的天橋,極大地方便了兩端人們的往來。
小橋這端,一位身著青袍、面容枯瘦的老人緩緩走來。身后跟著一個十五六歲、打扮樸實的少年。
“咳咳……”老人發(fā)出一陣陣咳嗽。少年忙走上前來,輕捶著他的后背:“師父,您沒事吧?”
老人停止了咳嗽,兩眼卻死死地盯在了那座小橋上,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
少年循著師父的目光望去——那不過是一座普通的橋,并沒有什么稀奇之處。
“您怎么了,師父?”少年不禁問。
老人沒有回答,只是深深地吸了口氣,像是聞到了什么氣味。然后點點頭,徑直走到橋邊,一手扶住橋頭的木樁,傾斜了身子,用另一只手去摸橋板的底面。
少年對師父的舉動愈發(fā)覺得詫異,便走上前去,又問:“師父,這橋有什么古怪嗎?”
老人收回手來,站直身子,像是回答少年的疑問,又像是喃喃自語:“原來這‘普度橋’還在??!”
“普度橋?”少年眨著一雙大眼睛,顯然還是不明白。
老人這才回過頭來,對少年說:“咳咳……四十年前,我的師父,也就是你的師祖獨孤鴻,用他自己鑄造的那把修羅刀,一舉擊敗了中原武林十大門派的掌門人,成為武林霸主??蓸浯笳酗L(fēng),后來不斷有人找他挑戰(zhàn),而他卻漸漸厭倦了這種爭強斗狠的生活,于是便退出江湖,隱居了起來。可是,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那些人還是用各種辦法找到他,要么找他比武,要么逼他交出修羅刀……終于,你師祖不勝其煩,毅然將修羅刀毀掉,自己也皈依了佛門……他回首自己的前半生,感覺殺戮太多,罪孽深重,于是,為了贖罪,他便在這里修了這座‘普度橋’?!?/p>
“皈依佛門之后,那些人就不再去騷擾他了吧?”少年不禁問道。
“哪有那么容易!”師父說道,“并不是所有人都相信修羅刀已毀的事實。江湖中仍有傳言,說那把毀掉的修羅刀是假的,而真刀仍在我派傳人手中。所以……”
“我明白了!”少年恍然大悟道,“師父您不分晝夜將您畢生所學(xué)傳授給我,為的就是要讓我迎戰(zhàn)他們?”
師父點點頭,說:“沒錯。別說我老了,不中用了,就算我能勝過他們,他們還是會繼續(xù)找你討要修羅刀……你悟性極高,又肯吃苦,這一個月來,你的武功修為已大有增進,幾乎可以超越為師了……我本可以放心,可是……咳咳……”老人話到此處,有些激動,咳嗽越來越嚴重了。
“師父,您的肺病又犯了,我扶您去前邊店里休息吧?”少年見師父咳聲不斷,忙扶住師父,關(guān)切地問。
師父搖搖頭,繼續(xù)說:“沒有了修羅刀,我還是擔(dān)心這一戰(zhàn)?!?/p>
“師父不必擔(dān)心,咱們這幾天正在鑄造的那把寶刀,您不是說它會有像修羅刀一般的威力嗎?”少年說。
師父點點頭,目光盯著橋身,眼里閃過一絲不可名狀的悵然。
西域雙煞
老人名叫段九齡,是修羅刀法的第二代傳人,前武林霸主獨孤鴻的弟子。獨孤鴻皈依佛門后,段九齡便依照師父的囑托隱居了起來。后來,他收留了這個叫阿鐘的孤兒,把自己從師父那里學(xué)到的刀法傳授給了他。
本以為江湖從此不會再起波瀾,可就在一個月前,來自西北大漠的“西域雙煞”突然踏入中原,接連打傷了中原武林八大門派掌門人,奪走了他們賴以成名的兵器?!拔饔螂p煞”聽說昔日武林霸主獨孤鴻仍有傳人,便誤信江湖傳言,非要從這傳人身上找到修羅刀,連同其他中原武林的武學(xué)至寶統(tǒng)統(tǒng)帶回西域……“雙煞”狂妄放言,若是敵不過或拿不到修羅刀,他們便向中原武林承諾,歸還各派兵器并立即返回西域,不再涉足中原。
這“西域雙煞”,一個叫斬天劍武尋風(fēng),劍法精明,為人毒辣;另一個叫絕命槍陳霸天,只有一只眼,但一桿鐵槍剛猛狠毒,傷了不少武林豪杰。這二人本是中原人士,二十年前因作惡太多而被中原武林高手打敗,隨即又被趕出中原,從此隱居大漠。沒想到,二十年后,他們憑借多年的埋頭苦練,竟又回到中原,打敗了八大門派的高手,還打傷了他們的掌門人,而且,還要奪走他們的兵器,這對整個中原武林來說,不僅是劫難,更是奇恥大辱。
段九齡早已退隱江湖,但聽到這個消息后,還是怒發(fā)沖冠,拍案而起。作為武林絕學(xué)修羅刀的傳人,他不能繼續(xù)沉默下去了。他與“西域雙煞”約定在本月初八來一場比試……可是,四十年前,他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師父不再涉足江湖,不再與人動刀,況且如今那威力無窮的修羅刀早已被師父毀掉……
所以,他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了徒弟阿鐘的身上??墒?,若沒了修羅刀,要戰(zhàn)勝兇殘暴虐的“西域雙煞”就沒有了十足的把握。
他決定鑄一把刀??尚蘖_刀不是普通的刀,材質(zhì)十分難尋。
于是,他想盡一切辦法,七拼八湊,基本上找齊了當(dāng)年修羅刀被毀掉后的殘骸……
奇怪的刀
初八。天柱峰下。風(fēng)和日麗,艷陽高照。
段九齡和徒弟阿鐘來了。兩個異域打扮的大漢早已等在了那里,其中一個人,只有一只眼。對,他們就是“西域雙煞”。
“你們終于來了。修羅刀帶來了嗎?”斬天劍武尋風(fēng)一臉傲慢。
“當(dāng)然,沒有修羅刀,怎么讓你們死心塌地地回西域去?”段九齡道。
“段九齡,嘴硬是沒有用的!”絕命槍陳霸天喊道,“廢話不說,快亮兵器吧!”
“雙煞”一起擺開了陣勢。
“老夫年紀大了,就讓我的徒兒先來領(lǐng)教兩位的高招兒。”段九齡扭頭沖阿鐘點了點頭,示意他出刀。
“那就別怪我們以大欺小了!”“雙煞”異口同聲道。
阿鐘不禁有些緊張,畢竟,自己面對的不是一般的高手,而是剛剛打敗了中原多位武林前輩的“西域雙煞”!但師父剛剛鑄造好的這把修羅刀,又給了他充足的勇氣。因為師父說過,這把刀的威力,曾經(jīng)讓整個中原武林為之轟動。自己已經(jīng)學(xué)會了修羅刀法,這次只要全力以赴,勝算還是不小的。
想到這里,阿鐘一伸手,“唰”的一聲,從背后拔出了一把似刀非刀,似劍非劍的兵器來。說它是刀,刀身兩側(cè)卻一樣厚重,沒有刀刃;說它是劍,卻又看上去粗笨無鋒,毫無靈氣。
“慢著!”武尋風(fēng)兩眼盯著那把兵器,大聲問道:“這,這就是修羅刀?!”
“當(dāng)然是啦!”阿鐘替師父回答道。
“雙煞”將信將疑地對望了一眼,互相說道:“管他是不是吧,先結(jié)果了這小子再說!”
“唰唰”兩聲,兩人的鐵劍長槍便如旋風(fēng)般疾攻而來!武尋風(fēng)使的是“斬天劍”里的一招“暗無天日”,陳霸天使的則是“絕命槍”里的一招“風(fēng)卷殘云”!
見一劍一槍迎面襲來,阿鐘慌忙提起手中的無刃刀,以修羅刀法中的一招“千鈞一發(fā)”奮力抵擋,只聽“當(dāng)”的一聲巨響,“雙煞”的劍、槍一并刺在了阿鐘手中的刀身上,一股強大的勁力震得阿鐘整條右臂都開始發(fā)麻。
“雙煞”卻毫無知覺似的,揮劍提槍,再度進攻。
這一次,兩人分別使出了更兇狠的招數(shù)。武尋風(fēng)抬手,“嗖”的一聲,直直刺出一劍,直沖阿鐘面門,不待阿鐘招架,卻又瞬間將劍鋒斜轉(zhuǎn),使出一招“扭轉(zhuǎn)乾坤”,向阿鐘左臂削來!
阿鐘剛要應(yīng)對來自正面的一劍,不想那劍卻瞬間改了方向,于是慌忙將手中的無刃刀收回到左下方,瞬間猛提上來,“當(dāng)”的一聲,抵住了這陰毒的一劍,隨即使出一招“橫掃千軍”,反手揮刀,又是“當(dāng)”的一聲巨響,這一刀正巧遇上了陳霸天疾馳而來的一招“餓虎出洞”!
“雙煞”此時顯得有些慌亂了——他們見多了各種刀法、劍法,可這刀不像刀、劍不像劍的兵器,該如何應(yīng)對、破解,他們實在難以捉摸。
而此時,阿鐘手中的無刃刀越來越神秘莫測。你看它,來來回回,上上下下,橫看像劍,側(cè)看似刀,一時間把“西域雙煞”看得頭暈?zāi)垦?。漸漸地,他們的氣勢越來越弱。
師父在一旁看得眉開眼笑,不停地為徒兒喝彩。
“雙煞”敗相已明,卻仍不肯認輸,兩人對視一眼,隨即各自使出看家的招數(shù),一齊向阿鐘攻來!阿鐘看準(zhǔn)時機,握緊無刃刀,一躍而起,使出一招“鐵索橫江”,自左至右,向“雙煞”砍來!
“當(dāng)當(dāng)”兩聲巨響,“雙煞”不禁連連后退。就在此時,阿鐘再次躍起,在“雙煞”面前干凈利落地揮了一刀。
這看似不經(jīng)意的一刀,卻讓“雙煞”一時亂了陣腳,驚恐之下,兩人打了個趔趄,慌亂退后,把長槍和鐵劍一起丟在了一旁。
阿鐘這最后一刀,正是師父在修羅刀法中新加的一招——“仁者無敵”。
見“雙煞”兵器已丟,阿鐘瞬時收住臂力,收回?zé)o刃刀,向他們一抱拳:“承讓!”
“咳咳……”段九齡笑著走過來,對“雙煞”說:“勝負已分。按照咱們之前的約定,兩位是不是——”
“西域雙煞”滿面羞愧,他們怎么也沒有想到,這樣一把其貌不揚的刀,這樣一個年紀輕輕的少年,竟然讓他們在即將稱雄中原武林之際功虧一簣,顏面掃地。
“看來中原確實是臥虎藏龍!我們認輸了!明日我們便奉還各門派兵器,然后即刻回歸大漠,再也不涉足中原!”兩人說完,拾起兵器,悻悻而去。
無刃,無刀
鑄刀坊,火爐旁。
“師父,看來用這修羅刀殘骸鑄成的刀,仍舊威力無窮呀!”阿鐘摸著刀身,興奮地說,“可是,當(dāng)時您鑄它的時候,為什么沒有刃呢?”
“最好的鐵,才能用作刀刃。而修羅刀上用作刀刃的那塊鐵,不在這里。”師父說道。
“您沒有找到那塊鐵嗎?”
“找到了,”師父說道,“但我沒有用它。”
“為什么?為什么您要將那最好的鐵棄而不用呢?”阿鐘很是疑惑,“那塊鐵不能用嗎?”
師父說:“那塊鐵,在四十年前被你的師祖打成了十幾支鐵釘,釘在了普度橋下的橋板上,這便是普度橋四十年依然堅固如初的原因?!?/p>
想起那天師父在普度橋邊的舉動,阿鐘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為了這座橋不受損傷,長存下去,普度眾生,才舍棄了刀刃。無刃,所以無敵!”
“哈哈!就是這個道理!”師父欣慰地笑著,卻突然揮手,將無刃刀扔進了火爐!
“啊!師父!”阿鐘大叫著跳了起來,“你這是干什么?”
師父拍著阿鐘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無刃,便無敵。那無刀呢?”說完,便向門外走去。
“那,那天下便太平了……”阿鐘喃喃自語道。
熊熊烈火的映襯下,阿鐘發(fā)現(xiàn)師父遠去的身影越來越高大。
選自《東方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