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立敏/福建
從五岳尋仙歸來,挽起明月歌舞翩躚,對著天子直呼:臣是酒中仙……
每次遇見你,都是新模樣。唯有你腰間的一柄長劍和我一片仰慕不變。
“安得倚天劍,跨海斬長鯨?!表汈辏瑒γ⑴c雄魂容顏未改,司馬將軍的恢宏功業(yè),只是你的綺麗夢想!
后人尊你為詩仙,可有幾人知曉:華美的辭章寫不盡你心中的沉郁,手中之劍抵不過手中的筆!劍鋒上寒光閃閃的豪氣,這一抹成不了英雄的英雄淚,至今依舊錚錚作響。
每次遇見你,總為你扼腕長嘆:泱泱大唐啊,為什么總導(dǎo)演一幕幕陰差陽錯的鬧劇,直把仗劍天涯的豪俠逼成詩酒風(fēng)流的鐵血書生?
仿佛有過機(jī)遇。在安史叛軍鐵蹄踏過的廢墟上,你拳拳之心鑒于天地:“感君恩重許君命,太山一擲輕鴻毛?!蹦愎聞﹂L嘯如風(fēng):“愿將腰下劍,直為斬樓蘭?!蹦魏问⑻仆接刑摫恚?bào)之以命的君王始終是你無言的等待,奢靡虛幻的翰林待詔蹉跎了太多太多的歲月。
垂暮之年,歷史老人靈光一現(xiàn),一個“善意”的拐彎,卻把永王的“盛情”與“南風(fēng)一掃胡塵靜”誓言化作夜郎荒原上空的聲聲嘆息……
也許想過逃避。我知道,“希君同攜手,長往南山幽”只在你的一念之間。田園很小,而你的劍氣太盛!即便抱病花甲,依然閃耀著飛蛾撲火的決絕。
遇見你,我讀懂了“書劍凋零”背后的執(zhí)著與風(fēng)骨!
追隨著你,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們胸中多了一柄長劍——
達(dá)則兼濟(jì)天下!
南渡。手中那樽精致的酒杯摔得粉碎。
哀鴻遍野、顛沛流離,時代的旋律硬生生地把嬌羞的兒女清唱譜成了一片烽火狼煙。
一個艱難決絕的轉(zhuǎn)身,多少須眉無地自容。
“生當(dāng)做人杰,死亦為鬼雄?!?/p>
抱頭鼠竄的皇帝、棄城而逃的夫君、惜敗不屈的霸王,孰高孰下?
對著奔騰不息的烏江,我想象著你和夫君當(dāng)年站立江邊的情景。自愧詞章弗如的趙明誠,不知以何顏面對你?
也許是偏安高層回光返照,韓肖胄、胡松年出使金國時,年值半百、貧病交加的你欣然以長詩相送,殷殷家國情懷,力透紙背,比肩日月。
“夷虜從來性虎狼,不虞預(yù)備庸何傷”,期盼中的隱隱擔(dān)憂,較之于不思戰(zhàn)備、一味求和的酒囊飯袋,何等的悲痛與清醒。
南渡。你心中的酒氣頓時化作凜然劍氣。
北歸。后半生心心念念。當(dāng)宗澤、岳飛等相繼喋血沙場,你恨不得自己就是花木蘭。
夫君離世后,你獨(dú)攜沉重的金石字畫,追趕一路逃亡的皇帝趙構(gòu)。文物,是夫君的心血,更是國之重器,千里迢迢,你以命相護(hù),誰說不是一場大戰(zhàn)役?
我尋訪過金華“八詠樓”。仰望危樓、俯察巷陌,你瘦弱高大的身影就在前方,“但愿相將過淮水”的吶喊從未離去,英魂長駐人間。
從未離去,朱淑真、柳如是、秋瑾們沿著你的腳蹤,步履鏗鏘……
大宋詞壇,你劍芒最盛。
年華易逝,雄魂不老。你的狂傲之聲、橫槊之氣、悲憤之痛,令我追慕、痛惜不已。
楚地多狂士,君聲居高遠(yuǎn)。由少及老,你的狂傲之聲一樣清脆悅耳。年屆半百,夜半悲風(fēng)狂歌時時起:鐵馬錚錚夢中回響,南北分裂痛徹肺腑。
曾長劍仰天:知你狂者,二三子。千秋異代,我聽見你的狂傲:那是絕不合污同流、絕不屈服的氣節(jié)與操守!先生啊,我可躋身于“二三子”之列?
你是英雄詞人、詞人英雄。怎奈造化無情,非凡功業(yè)往往不是英雄的標(biāo)配。你徒懷橫槊之氣,留下一贊三嘆——
令天子一見三贊的生擒叛賊之壯舉,至今讀來,我亦血脈僨張。
四十五載,懷古與慨嘆伴你左右。北固亭上,孫仲謀、寄奴的蓋世英武已被雨打風(fēng)吹去,“廉頗老矣”的悲嘆在風(fēng)中紛紛揚(yáng)揚(yáng);鵝湖雪中,你與陳亮刻骨哀鳴化作鐵血宣言:“道男兒、到死心如鐵??丛囀郑a(bǔ)天裂”;壯士暮年,倚天長劍、吹角連營,便只在醉里、夢里了。先生啊,尊中國,古往今來一切愛國讀書人的心聲。
四十五載虛度,華發(fā)蒼顏,“卻將萬字平戎策,換得東家種樹書。”你怎能不生錐心之痛?陳亮、陸游等不世之才,經(jīng)略四方之志,卻是長劍無聲、壯士末路,你怎能不韞英雄淚?志士仁人貶逐江湖之遠(yuǎn),枕戈待旦、上下求索;庸碌鼠輩竊據(jù)廟堂之高,鶯歌燕舞、醉生夢死,你怎能不悲從中來?
壯志未酬身已老,長使英雄淚滿襟。
先生啊,八百年后讀你,不知如何撫慰你,遙致敬意與問候。
雖未能馬革裹尸,但你劍氣沛然的雄詞壯語已然超越時空,光耀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