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松良小小說兩篇

樊家面館店鋪不大，除了賣面條外，還兼賣炒菜、鹵菜，以及米酒。因為是小店，沒有聘請服務(wù)員，七十多歲的老板樊老頭和老伴蘭姨忙進(jìn)忙出，整天樂此不疲。

樊老頭每天起得早，天微微亮，面館里便響起鍋碗瓢盆的撞擊聲，或者剁肉砍骨頭的聲響。我吃過早飯上學(xué)，故意繞道經(jīng)過面館，總愛在店門口怯生生地往里張望一陣。若是被樊老頭看見了，他準(zhǔn)會走過來問我：“小孩子不趕緊去上學(xué)，在這里逗留個啥？遲到了，小心挨老師的批評。”

“不會的，我走路快?！蔽业吐暬厮?/p>

去的次數(shù)多了后，我便和樊老頭熟絡(luò)起來。有一回，我忍不住問了一件悶在心里很久的事情：“你的生意這么好，一到吃飯時間，店里的客人都擠不下，為何不擴(kuò)大經(jīng)營呢？”

樊老頭告訴我，做生意鋪子大，可能多賺錢，也可能不賺錢;大有大的難處，小有小的好處，小打小鬧以一當(dāng)十，做精做細(xì)，說不定小本生意也能做出點名堂。從樊老頭的話里，我悟出：做人和開店是一個道理，只有走適合自己的道路才能成功。

我那時正念高中，學(xué)習(xí)成績不理想，每次考試一個頭兩個大，樊老頭的話點醒了我。我決心偷師學(xué)藝。到了周末，我時常裝作無所事事的樣子，去樊老頭那里湊熱鬧?？腿瞬欢嗟臅r候，我站在樊老頭一旁問這問那，他的一招一式都逃不過我的眼睛。

終于，給我看出了門道，面條煮得好不好吃，主要是看拌面的臊子，我細(xì)細(xì)點數(shù)，樊老頭主要賣以牛肉、肥腸、瘦肉、豬雜、炸醬等為配料的面條，作料有紅油、胡椒粉、花椒、鹽巴、豬油、蔥花、陳醋、醬油、蒜末、姜水、料酒共十一味，還有兩味裝在陶罐里，看不見也猜不透。

一個周末，我如期到了店里，蘭姨招呼紛紛涌入店內(nèi)的客人落座，收了錢，一一寫好單交給樊老頭去做。不一會兒，煮好的面條端上來，肥腸、牛肉、精瘦肉等臊子，配以芝麻和秘制豆瓣燒制的醬料，宛如紅瑪瑙一樣覆蓋在面條上，泛著微紅的面湯上浮著星點綠色蔥花，面條里面再藏上幾片翠綠的青菜葉，剛一入口，麻辣鮮香口感直透臟腑，那叫一個香??！

客人們發(fā)自內(nèi)心地打趣道：“樊老頭，你這面條真是人間美味??！”眼尖的客人看到我在樊老頭跟前鞍前馬后，就問：“喂，老頭，你收徒弟了？”見樊老頭不置可否，客人又笑著說：“你也該收個徒弟，要不然，你哪天去了天堂，我們?nèi)ツ睦锍赃@么好吃的面條呢？”

這時候，樊老頭拉著我沖到那位客人面前，歪著脖子紅著臉對他說：“你還真說對了，他就是我收的徒弟?！?/p>

我生怕樊老頭反悔，立馬跪下去，給他行拜師禮。樊老頭一把扶起我，說你這個調(diào)皮的孩子，也懂這個。然后，樊老頭像撿了寶一樣，揚(yáng)聲對客人們說：“你們常來幫襯我的生意，我很感激，借收了徒弟的機(jī)會，我今天就好好露一手，做兩桌下酒的好菜，慶賀一下?！?/p>

樊老頭炒菜，我在一旁打下手，他悄悄地對我說：“小子，你看好了，我不光面條煮得好，菜燒得更好吃。”果然，菜一端上桌，就傳來一片叫好聲，客人說：“樊老頭，你這幾樣菜煎炒烹炸鹵燉都全了，味道堪稱一絕，神廚?。　?/p>

蘭姨在一旁說：“你們今天能嘗到我家老頭的手藝，全沾我家徒弟的光了。”我心里那叫一個美??！

我跟樊老頭學(xué)廚藝的事傳到父母的耳朵里，他們不反對也不贊成。拿到高中畢業(yè)證后，我干脆搬到樊家面館去住了，一心一意跟著樊老頭學(xué)廚藝。

三年后的深秋，樊老頭無疾而終。樊老頭無兒無女，根據(jù)他老人家的遺愿，我成了樊家面館的新主人。而這時，傳來了政府要整體搬遷到樊家面館對面新樓辦公的消息，一些嗅覺靈敏的商人，天天來找我們談面館出售或轉(zhuǎn)讓的事。

面對他們開出的優(yōu)厚條件，我動了心，勸蘭姨將面館轉(zhuǎn)出去，去其他街道另開一家。一切談妥，就在轉(zhuǎn)讓協(xié)議上簽字時，樊家面館的木牌突然掉下來，我一驚，手中的筆掉在了地上……

經(jīng)過一條相對冷靜的馬路時，金小味看到有個女孩蜷縮在地上，面前擺著幾張散幣，像是在乞討。他心生憐憫，走過去問她是否需要幫助。女孩抬頭望了望金小味說，她剛出來找工作，身上帶的錢花光了，沒錢吃飯也沒地方住宿。

沒有地方??？金小味不假思索地說，這好辦啊，你去我那里！女孩看了看金小味，搖搖頭。

金小味想了想，也理解，素不相識，又是異性，女孩有顧慮很正常。他說，那好吧，我現(xiàn)在就給你三百塊錢，你自己去找地方住吧。他摸出錢丟給女孩，掉頭就走。女孩可能是被金小味的舉動感動了。她追上金小味，把錢遞過去，期期艾艾地說，錢，我不能要，我愿意去你那兒住，不過，我與你合租，等有了工作，就付你租金。金小味說，好。

女孩不緊不慢地跟在金小味的自行車后面。他帶著她走進(jìn)附近的一家餐廳，點了幾個特色菜。有菜沒酒不好。女孩打了一個響指，招來服務(wù)員要了幾瓶啤酒，倒了滿滿兩杯和金小味喝起來。幾杯酒下肚，女孩臉色紅潤了。她告訴金小味，她叫念念，安徽人，一拿到大專畢業(yè)證就來了東莞，滿以為工作很好找，哪知一連找了半個月也沒找到合適的。金小味說，反正我明天休息，我陪你去找好了，我就不信你這個有學(xué)歷的大美人還找不到一份工作。

兩人回到租房，念念沒頭沒腦地來了句，金小味，我干脆做你的女朋友吧！金小味回她，說他已經(jīng)有女朋友了。他轉(zhuǎn)念一想，這解釋多此一舉，即使沒有女朋友，像她這么漂亮的女孩，怎會看上他這種窮打工仔。念念像一只鳳凰，她的困難是暫時的，等渡過了難關(guān)，她一定會一飛沖天的。到時，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

晚上，金小味睡沙發(fā)，床鋪讓給念念。天一亮，念念從床上爬起來跟金小味開玩笑，呆子，昨晚還以為你會有什么不良企圖，誰知你真的是個正人君子，貌如其人。金小味笑了，說，能沒關(guān)系嗎？我們不是已經(jīng)同床了？你睡的那張床原本就是我睡的。金小味這么一說，念念很大聲地笑起來。

金小味帶念念去人才市場找工作，從眾多招聘廠家里，念念挑了幾家把握較大的，填了報名表投了過去。念念沒有手機(jī)，聯(lián)系電話填了金小味的。

過了兩天，就有一家制衣廠打來電話，要念念過去當(dāng)車間統(tǒng)計員，包吃包住。金小味接到通知后，立馬請假回到家，騎著自行車載上念念和她單薄的行李去報到。

辦完入職手續(xù)，金小味欲離去，念念哭成淚人似的，說舍不得他那個小窩。

念念糾纏不清的時候，金小味接了廠里的電話，急匆匆地趕了回去。他來不及喘口氣，就被領(lǐng)導(dǎo)派去沈陽出差。等他維修好客戶那臺發(fā)生故障的機(jī)器，回來已是一周以后，念念的電話像長了眼睛似的到了，讓他晚上去接她。這不合適吧？金小味說，念念，你已經(jīng)找到工作了，我的小屋已經(jīng)不歡迎你。念念在電話里沖金小味兇，你不來接，我自己打車過去，當(dāng)初，說好的話，你可不能忘了，你是答應(yīng)與我合租的。

金小味不說話，掛了電話，下班后，又故意在工廠多待了兩個鐘頭才回去?？梢婚_門，念念就從黑暗中沖過來，搶先進(jìn)了屋，反過身來抱著他說，你干嗎躲著我，我又不是老虎。金小味不知怎么回她，恰好手機(jī)響了，是女朋友橘子打來的，她說你猜我在哪兒？金小味說，都這個時辰了，在床上睡覺。她說，我想給你個意外驚喜，都快到你家樓下了……

望著念念，金小味有些不知所措。我們又沒干什么壞事，你慌什么？念念急促地問，你現(xiàn)在就告訴我，你到底愛我，還是愛她？金小味沉默不言，一個勁搖頭。念念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哇地哭出聲來，隨后打開門，沖了出去。

橘子從樓下上來，問金小味剛才那個女孩是誰，怎么哭得那么傷心，是誰把她氣成這樣？金小味說，可能是樓上的住戶吧，我也不認(rèn)識她。橘子看了看他，露出了不信任的表情，然后四處搜尋，在垃圾桶旁邊發(fā)現(xiàn)了一個廠牌，她撿起來說，你這個渾蛋，還想騙我？剛才跑下樓的女孩叫顧念念，對吧，這個廠牌你去還給她。要不，她今晚回不了廠，可是要在外面過夜的。

金小味像個做錯了事情的孩子，聽話地從橘子手中接過廠牌，跑下樓，追了去?？芍钡阶叩剿齻儚S的大門口，都沒有看到念念的影子。過了些時日，他又去找念念，保安告訴他，她已自動離職了。

過了一個月，金小味收到念念的短信息。念念說，小味哥，對不起，我開始以為你說你有女朋友是騙我的，直到那晚在門外聽了你們的對話，才真信了。她是個好女孩，請你好好珍惜。你也不用擔(dān)心我，我應(yīng)聘進(jìn)了一家大公司做管理工作了，工資和待遇都好。

頓時，金小味松了口氣，心中涌現(xiàn)出淡淡的甜蜜。

特約編輯 白連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