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行散記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dāng)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p>

詩，是唐代李商隱的《夜雨寄北》，一千多年后，我一路西行而至巴渝。天氣陰晴之間，只覺得濕熱，巴山夜雨之雨，竟難邂逅一滴。于是，巴山不曾夜雨，也沒人問我的歸期。

古稱江州的重慶，歷經(jīng)朝代變更，又稱巴郡、楚州、渝州、恭州。南北朝時，巴郡改為楚州。公元581年，隋文帝更名楚州為渝州，重慶始簡稱“渝”。南宋光宗未登基前，曾封王于此，后來他當(dāng)了皇帝，認(rèn)為“雙重喜慶”，遂升恭州為重慶府，普天同慶，重慶，由此得名。

南宋大詩人陸游曾寫了篇《入蜀記》，他由山陰（今浙江紹興）赴任夔州（今重慶奉節(jié)）。五月十八日起程，乘船由運河、長江水路前往，歷時五個多月，經(jīng)今浙、蘇、皖、贛、鄂、渝六省市，于十月二十七日早晨，到達(dá)夔州任所。

我之入渝，朝發(fā)夕至，相較彼時，堪稱“光速”了。說笑而已，那時候，既無隧道，出行亦是非馬即船。因此，古人內(nèi)心不免產(chǎn)生“蜀道難，難于上青天”之感。單憑我肉眼所見，不盡的高山峻嶺、崎嶇道路，想想蜀道之難，果然。

山水之間

自詡觀圖知天下的我，也鬧了個笑話，我以為旅途順長江而上，能一覽三峽風(fēng)光?！凹磸陌蛵{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久仰老杜的詩了，可惜隔山遠(yuǎn)遠(yuǎn)并行，緣慳一面，故而，又是匆匆人生擦肩。連綿起伏的群山，黑漆漆的隧道，倒瞧了個夠。

盡管如此，倘徉于其中，依舊有種詩與遠(yuǎn)方的意境。不是嗎？山城之謂，夜雨巴山，相思秋池，極盡了遐想。

當(dāng)晚抵渝，入住旅館。第二天，開啟旅游模式。頭一站，去武隆天坑、地縫等景點。武隆，位于重慶市東南，屬中國南方喀斯特高原丘陵地貌，山高且陡。盤山公路，蜿蜒而上，從車窗往下看，高，的確是高！天坑有三橋，謂之天龍橋、青龍橋和黑龍橋，三座橋非人工橋，是峽谷中的三座天然巨石橋，非常壯觀。地縫全長四公里，險峻幽深，怪石崢嶸，不時可見泉水、流瀑，處處老樹藤蘿，令人感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一路步行至天福官驛，這座青瓦灰墻的四合院，始建于唐高祖武德二年（公元619年），為古涪州和黔州官方信息傳遞的重要驛館，后毀于兵亂。官驛屋頂，被天龍橋深淵籠罩，四周巖石嶙峋，灌木蒼翠。盡管人來人往，驛館仍隱隱有些落寞蕭索，也許，是它飽經(jīng)了一千多年的世態(tài)滄桑吧。

我坐在廊下長凳小憩，不禁思忖，當(dāng)年李商隱可也在此流連？巴山夜雨，留不住匆匆行旅，留得住他一掬相思？

其后幾日，我游山玩水、飽覽風(fēng)光，怎一個美字了得。

美食之畔

一日，我前往磁器口。清晨，車行長江江邊，但見江霧茫茫，高樓群山，隱約其間，霧都之稱，名符其實。

磁器口，原名龍隱鎮(zhèn)，中國歷史文化名街。顧名思義，起先因產(chǎn)磁器出名，始建于宋代，曾經(jīng)“白日里千人拱手，入夜后萬盞明燈”，興盛一時。一條石板路，千年磁器口，其所謂也，是重慶古城的縮影，被譽(yù)為“小重慶”。小鎮(zhèn)有榨油、抽絲、制糖、捏面人、川戲等傳統(tǒng)表演項目和各種傳統(tǒng)小吃、茶館等。平常街上已是人山人海，更別提每年春節(jié)舉辦的廟會等活動了，彼時，會有數(shù)萬市民及游客光臨。

各種小吃玲瑯滿目，我瞧也瞧不過來，并且，瞧得肚子咕咕叫，覺得樣樣好吃。吃啥好呢？正猶豫時，一陣吆喝聲，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原來前面門對門兩家面館賽歌打擂臺招攬顧客呢。一家張老漢，一家李老三，仿佛對山歌似的，有來有去地對唱，好多游人圍觀駐足。賽歌，是當(dāng)?shù)匾环N飲食傳統(tǒng)文化。我見李老三身手平和，似內(nèi)家高手，而張老漢聲色并茂，宛如外家功夫。怕他倆一個忍不住，互施老拳，趕緊去了李家店鋪。小面，重慶名小吃之一，入嘴，妙哉，美哉！

說起吃，重慶小吃全國聞名，尤以火鍋為最。大街小巷，火鍋店不少，去哪家呢？哪家客人多，去哪家，遂進(jìn)了一家“提勁老火鍋”，號稱貴族式火鍋，二十年匠心之作。吹不吹牛，先不管，嘗嘗再說。

我雖美其名曰“吃貨”，但吃火鍋實在外行，望著一大桌五顏六色豐盛的食材，我笨手笨腳操持著。一旁的店主人見了，不禁莞爾。他用“川普”耐心指點我火鍋的吃法，比如怎樣“涮”，怎樣燙菜次序，等等，并介紹了火鍋的淵源和流派。漲知識了，火鍋，竟有這么多的講究，一竅不通的我，很是慚愧。

投之以桃，報之以李，為表感謝，我把從家鄉(xiāng)帶來的牛腐，請老板和幾位服務(wù)員渝妹子品嘗。一嘗之下，皆贊味道好極。聞是語，我心頭大樂。

遺憾的是，火鍋不適合所有人，顯然包括我。那種麻辣感覺，讓我很吃不消。但是挨家挨戶的大排檔，價廉且實惠，看著都很不錯。辣子兔丁、雙椒牛蛙、干燒帶魚……光憑想象，就已經(jīng)讓人垂涎欲滴。我盡選那種接地氣的小酒肆，一盤辣子兔丁，一盤炒空心菜，一瓶啤酒，臨窗而飲，看窗外或閑散、或匆忙的蕓蕓眾生，只覺眼也朦朧，心也迷蒙。

短短數(shù)日重慶之行，接觸市井百態(tài)，感受到另一種人文風(fēng)情，稍異于尋常慣見的躁急形象。民風(fēng)淳樸，是深刻印象，無論小旅館老板夫婦、火鍋店的老板，或是大排檔的老板娘、搭乘的出租車司機(jī)，甚至問路的陌生人，大抵這般。古道熱腸之種種，令自己如沭春風(fēng)，十分暖心。

人在他鄉(xiāng)，心愿最相宜者，莫如晏小山詞云：“天邊金掌露成霜，云隨雁字長。綠杯紅袖趁重陽，人情似故鄉(xiāng)”，如此，便是極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