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抹鄉(xiāng)情 組篇

葉慶

腥味兒

離我住處不遠的地方，有幾畝閑置的土地，那是一家開發(fā)商的，由于有爭議就一直擱置著。附近一些老大爺老大娘們可不管這些，見有土地不用，他們就紛紛開起荒來，你一小塊我一小塊，種些蔥呀蒜呀紅薯呀白菜呀什么都有，蔥蔥綠綠的很是好看。

我時常去那兒走走，尤其是空閑時心里煩躁時。站立在土地旁看著那些老大爺老大娘在田地里勞作，看著他們把板結(jié)了的土地翻翻松松。這時，陽光明媚，暖風吹來，帶來了那種陣陣的熟悉的泥土腥味，很是好聞。聞著這個帶著鄉(xiāng)情的味兒，我那煩躁的心也就慢慢地平靜了下來，只覺得內(nèi)心澄靜如秋水。然后，默默地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去，繼續(xù)生活，繼續(xù)工作。

也是那么的一天，聞著那泥土腥味兒的時候，我忽然想起自己該回家鄉(xiāng)一趟了，兒時的伙伴新屋進宅邀請了我。

那天，不善飲酒不喜應酬的我慢慢地退出了那觥籌交錯之中，走向村西邊不遠處的那一片農(nóng)田，從村邊跨過一條小河就到了。只有這里，才是我最熟悉的地方，而非那越來越窒息的村道、那越來越好喝好賭好鬧的鄉(xiāng)親們了。

這一大片肥沃的田野原是我們村的主要糧倉，種植的水稻不但高產(chǎn)，而且質(zhì)量好，現(xiàn)在許多外出工作的鄉(xiāng)親還習慣讓村里的堂兄弟捎家鄉(xiāng)米給他們，說是外面多高價的大米也比不上這片田地出產(chǎn)的好吃?，F(xiàn)在呈現(xiàn)在我眼前的還是那么一大片禾苗綠油油的農(nóng)田，它并沒有因為時代的變遷而減小了面積，稍微不同的是它已不全是水稻田，近處的已改種蔬菜了。

在我眼前的這片田野地平線之外就是北部灣海面了，一陣陣帶著腥咸味兒的海風從遠方迎面吹來，吹過這片田野時又混合上了太陽曬泥土而升騰起來的陽光、泥土腥味，這混合起來的味兒的確有些特殊，卻正是這片土地上所獨有的！

腥味兒在風中蕩漾，讓我快樂而震撼著，并有一種啟示般的感動。這種感動，剎那間收走了我?guī)淼姆N種無奈和莫名的疼痛。

太陽光照熱騰騰的，四周寂靜，在貪婪地閉著眼呼吸著這腥味兒的時候，我肯定還聽到了生命拔節(jié)的聲音和輕盈的絮語，唰唰聲，唰唰唰唰……大自然成長的聲音從田野里傳出來，那里有著擋不住的生機。

在這片靈魂安謐自由的天地里，我呼吸著這熟悉的腥味兒，內(nèi)心澄明并快樂著。

小河、山坡與青銅鼓

田野的東面是那條小河，將村莊和田野、山坡分隔開來;北面是個典型的丘陵地形山坡，北高南低，坡腳下是這片菜地，相傳以前海水漲得最厲害時就曾漫到這里。山坡稀稀疏疏地種著一些永遠也長不大的樹木，樹下密密麻麻地擠滿了墳頭，這兒就這樣的平平常常，毫不起眼，省重點文物青銅鼓“金蛙銅鼓”卻就是在這里被發(fā)現(xiàn)的。

東面那條小河，流量很小，喚作小溪或許更名副其實，河床都是細細的黃沙，河水常年流淌著，清澈干凈可直接飲用。當時小河就是我們小孩子的樂園，我們常常在小河里捉小魚、打水仗、筑泥沙城堡、挖薄荷苗曬干換零食……

一天清晨，我們照例在小河里玩，突然一陣喧嘩過后，我們看見四個大人用兩根木棍抬著一個黑咕咕的東西向我們走過來，后面跟著一大群人，他們來到河里，找了一個河水最深的地方放下，然后用手滔水沖洗那黑咕咕的東西。我們圍了上去，很快，黑咕咕的東西就現(xiàn)出了原形——像我們村的牛皮大鼓，鼓面用水草擦了擦，就變得亮锃锃的了，四只青蛙均勻地躍然立在鼓面周邊，十分逼真（當時我還用手摸過）;鼓面鼓墻都有飾紋，鼓墻綠銹斑斑，其中一處有明顯銹蝕了的痕跡;鼓腰有四個“耳”，木棍就是從它們那兒穿過被人用手抬著的。沖洗完了，四個人抬起就往村委會走去，后面一個人用兩根短木棒當作鼓棰擊打，鼓發(fā)出洪亮的聲音，比我們村的牛皮大鼓響亮多了。我們一路跟隨著來到村委會辦公樓前，場面非常熱鬧。等在那里的縣內(nèi)來人把鼓抬上車，拉走了。

聽說那鼓是個古代的青銅戰(zhàn)鼓。

不久，上面派來一個工作隊，沿著鼓的發(fā)現(xiàn)地一帶山坡勘探，最終一無所獲，但山坡從此有了傳說。

青銅鼓的發(fā)現(xiàn)地，離小河兩百米不到。鄰村的忠德叔在小山坡上開墾荒地，犁地準備種作物。忽然間他的犁頭撞上了青銅鼓，發(fā)出清脆“咚”的一聲，抽出犁頭一看，犁頭缺了一道口子，他知道是碰上硬物件了，于是想用手刨開土看一看，但泥土較硬，挖不了。正在束手無策之際，忽見同村人某某扛著一把鋤頭經(jīng)過，于是上前將情況對他說了，以借鋤頭一用。某某笑著說：“要是發(fā)現(xiàn)了金銀，得給我一些。”（當時當?shù)爻Ｓ腥藫斓揭恍┕糯X幣） 一向淳樸仁厚的忠德叔大方大方地說：“若是有什么寶貝，都是你的?！彼舆^鋤頭就去刨土：青銅鼓就這樣被發(fā)現(xiàn)了！

兩人看到出現(xiàn)在眼前的那個大家伙，都驚呆了。多年在外地走南闖北賣草藥又精明強干的忠德叔心里意識到這是個好東西，連忙動員某某趁天色尚早路人不多把青銅鼓抬回家藏起來。但是他心里很不平靜，覺得自己拿了先人的寶物，十分過意不去。于是殺了一個雞，在中午時分去發(fā)現(xiàn)青銅鼓的坡地上燒香祭拜。

這個奇怪的舉動被人看見了，秘密也就公開了。村長和村委會干部向上級部門報告了，同時動員忠德叔把青銅鼓獻給了國家，于是就有了我小時候看見的那一幕。

后來，上級獎勵給忠德叔一臺“蝴蝶牌”縫紉機和150元。忠德叔把它們都給了某某，自己只保留“文物捐獻證明書”。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中，因為對國家有貢獻，忠德叔憑著這張“文物捐獻證明書”順利地把全家遷往海南做起了生意，據(jù)說后來他們生活得很好。

后來我在本市博物館的一次文物圖片展覽中，見到青銅鼓圖片赫然在列，知道那出土于家鄉(xiāng)的文物竟然是伏波將軍——馬援將軍西征時的“金蛙銅鼓”，其時“金蛙銅鼓”已被轉(zhuǎn)到省博物館收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