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歸保姆的多面生活

蘇晨

2021年年末的一天，尼莫把自己在某短視頻平臺的用戶名改為“北京90后住家保姆尼莫”。之后，她發(fā)布了一條視頻，將她做住家保姆的經(jīng)歷和工作片段展示在網(wǎng)絡上。這條視頻意外地“火”了，收獲了100余萬次的播放量。不久后，“90后住家保姆月入過萬”的話題登上微博熱搜，作為話題中心的尼莫再一次走紅。在她成為網(wǎng)友熱議對象的同時，“90后選擇成為住家保姆”這一飽含沖突與新鮮感的話題也突破圈層，走進了大眾視野。

“年紀輕輕為什么會選擇去做保姆呢？”“有良好的教育背景不能做點其他的嗎？”“這份工作報酬豐厚很不錯?！薄昂芘宸苓x擇適合自己的工作方式?！薄粫r間，圍繞尼莫住家保姆這一職業(yè)屬性的各種聲音紛紛涌來。

尼莫本名劉宇，1992年出生于山東省東營市。當外界的嘈雜退去，尼莫也只是眾多獨自在北京奮斗打拼的年輕人中的一員，讓她備受關注的爭議之處也只不過是她對職業(yè)的個人選擇。是什么支撐她做出這樣有些“與眾不同”的職業(yè)選擇？她又如何看待自己的生活呢？當走近尼莫后，我們似乎可以找到問題的答案，也可以看見她身上真正的一些“特別之處”。

尼莫坦言，自己是一個很少去規(guī)劃未來的人，如果非要說出自己對職業(yè)的期待的話，那應該是一份自由的工作，“最討厭穩(wěn)定了，曾經(jīng)覺得旅拍化妝師很不錯，客人‘飛’到哪兒我就跟過去”。

或許是這份對自由的渴望，2016年，從日本游學一年歸國的尼莫選擇來到北京學習化妝。對于回國后要在哪座城市發(fā)展，她早就有了想法。她喜歡待在高度發(fā)達的一線城市，所以北京和上海是她的“唯二”選擇?！耙驗槲沂巧綎|人，覺得北方更好適應，回國就來到了北京。”而之所以選擇學習化妝，是因為她想做一份和娛樂圈有關的工作，她覺得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滿足她對新鮮的人生體驗的需求。的確，在北京娛樂圈闖蕩，聽起來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然而，這份新鮮感并沒能維持很久，娛樂圈的光鮮也照不到幕后的化妝師。做化妝師的日子，尼莫經(jīng)常要做好被“隨叫隨到”的準備，這一度讓她的作息變得混亂，而微薄的薪水也難以支撐她在北京的開銷，常常是交完房租生活就變得拮據(jù)了。

但也正是在做化妝師的過程中，尼莫第一次接觸到了“住家保姆”這份職業(yè)。2017年7月的一天，尼莫在幫一位出席節(jié)目的嘉賓化妝時，對方提出讓尼莫去家里面做“住家保姆”的想法，“她需要一個會開車又能帶孩子學習的人，得知我還會拉小提琴和日語，覺得我是合適的人選”。彼時，24歲的尼莫已經(jīng)做了將近2年的化妝師了。相比于目前的工作，她也覺得去做住家保姆是更好的選擇：“包吃住，薪水也更高?！迸c闖蕩娛樂圈的新鮮感相比，一份能讓尼莫過得更好的報酬占了上風。

雖然雇主對尼莫的要求是要她陪同并照顧孩子，家里的大部分家務并不需要她去完成。但一開始，“保姆”二字對尼莫來說多少是有些刺耳的。她決定給自己三天的“體驗期”，如果覺得可以接受并適應這份工作，她便做下去?！耙俏姨焯斐鲥e，什么都干不好，肯定不行。要是雇主經(jīng)常罵我的話，那也不行?！比斓捏w驗下來，尼莫覺得自己是可以勝任這份工作的。她認為這和自己的成長經(jīng)歷有關。12歲時，尼莫便離家獨自在外上學，這讓她從小就學會了如何照顧好自己，“能把自己照顧得好，就也能照顧好小朋友?！蹦崮f。雇主的素質也比較高，并沒有讓尼莫產生“自己是不被尊重的”的感覺，用尼莫的話說就是，“雖說金錢和素質不一定成正比，但富有的人中高素質人的比例好像會高一些”。

后來，第一個雇主全家搬離了北京，尼莫便將自己的簡歷投放到了家政公司。本科畢業(yè)、會拉小提琴和彈鋼琴、會日語……這樣的簡歷讓尼莫在住家保姆職業(yè)領域中很有優(yōu)勢。尼莫的現(xiàn)任雇主只和她視頻面試了一次便錄用了她，而尼莫的工資也隨著經(jīng)驗的積累漲到了每月1.5萬元。

為什么會有人每月花費一筆不小的費用雇用“住家保姆”呢？“住家保姆”這一職業(yè)是怎樣在城市中興起的？對于這些外界討論都很高的問題，尼莫表示，大城市里的很多媽媽在忙于自身事業(yè)的同時也想給孩子一份“高質量陪伴”，那么與傳統(tǒng)“保姆”相比，更高學歷、高素質的“住家保姆”應運而生。

“我想因為有我的存在，讓那些媽媽有更多自己的時間。把孩子交給我后，她們可以去做自己的事情?！蹦崮J為，這就是她的職業(yè)價值所在。尼莫還覺得，在未來這份職業(yè)會變得更加流行，“尤其在一線城市里，家長們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從小就能得到更優(yōu)質的陪伴與引導”。

如今，“北京90后住家保姆尼莫”在全網(wǎng)共有近20萬的粉絲，尼莫已經(jīng)可以算是一個自媒體“小網(wǎng)紅”了。工作之余，尼莫精心地運營著自己的社交媒體平臺，時不時地在網(wǎng)絡上分享做住家保姆的工作片段，或者上傳一些記錄日常生活的Vlog，向大家展示著她的小日子。

然而，就在幾個月之前，當尼莫發(fā)布第一條展示她做住家保姆的視頻后，她的媽媽卻將她的微信拉黑了。那條視頻的“火爆”讓尼莫感到又驚喜又意外，因為那是她第一次將做住家保姆的經(jīng)歷展示給除父母以外的人，“或許就是因為我身上的矛盾性吧。大家覺得‘90后’去做保姆是一件很新奇的事?！睂τ谧约旱囊馔庾呒t，尼莫如此說道。

尼莫“全副武裝”體驗開賽車。（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這一視頻被大數(shù)據(jù)算法推送給了成千上萬的人，許多人通過尼莫第一次認識到了“住家保姆”這份職業(yè)，其中包括尼莫的媽媽。尼莫媽媽對此很是生氣，發(fā)微信將尼莫“臭罵了一頓”并要求她刪掉視頻，隨后便將尼莫“拉黑”了。無奈下，尼莫只能刪掉了那條播放量已經(jīng)破百萬的視頻，“還是挺心疼的，但當時沒辦法?！蹦崮f。

刪掉視頻的當天，尼莫送雇主家的孩子上擊劍課后，她獨自走在北京的街頭，在寒風中對著手機鏡頭訴說著自己被媽媽“拉黑”的“慘痛”經(jīng)歷：“現(xiàn)在是視頻也刪了，我媽也把我微信刪了。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她對我的職業(yè)有偏見吧，怕同事看到會不舒服……”在視頻中，尼莫表示覺得自己挺“慘”的，“但我還是想繼續(xù)分享”，在這條視頻的結尾，尼莫這樣說道。

后來，針對網(wǎng)友們在之前視頻評論中對于住家保姆職業(yè)提出的疑問，她拍攝了回應視頻一一進行解答，獲得了很多網(wǎng)友的關注和好評。“我舅媽還有我之前的一些同學都看到了，他們都跑來跟我說，覺得我的選擇很勇敢也很積極，都挺支持我的。”

尼莫坦言，自己在將視頻上傳到網(wǎng)絡之前，已經(jīng)做好了遭受他人議論的心理準備。“發(fā)視頻的時候我挺豁得出去的，發(fā)就發(fā)了，并不是很在乎他人的眼光和評價?！钡聦崊s讓她倍感安慰，她也驚訝于這個社會對于她職業(yè)選擇的包容度。尤其是在登上微博熱搜后，她發(fā)現(xiàn)，不只是在她自己的賬號下有很多人對她表示理解和鼓勵，在公共平臺中，依舊有很多人對她的工作和生活方式表現(xiàn)出了平和而包容的態(tài)度。

但即便如此，依舊有些惡評讓尼莫很是“上火”，以致于讓她“嘴里起了好幾個水皰”。其中最讓她感到憤怒的，是一條關于“住家保姆就是想做小三上位”的評論。她氣憤地說道：“我真的無法理解發(fā)出這樣評論的人的思想，可能她自己就是這樣的人吧，所以才會這樣揣測我。”對于類似的惡評和質疑，尼莫同樣錄制了視頻進行回應和說明。

在短視頻時代，有勇氣將自己的生活和想法像剝洋蔥般剖開并曝光在眾人目光下，或許是一個博主的“安身立命之本”，尼莫對于這樣的“生存模式”也適應得很快。不工作的時間里，尼莫去滑雪、拍藝術照、在圣誕節(jié)前夕裝飾房間……生活中的點滴精彩也被她一一記錄下來，分享給更多的人。“因為我本來就是一個很有分享欲的人，發(fā)視頻的動力也是源于我自己這樣的性格?！蹦崮寡?，在成為博主后，她的分享欲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滿足，這讓她生活的幸福感也相應地有所提升。如今，在尼莫的開導下，尼莫的父母也支持她繼續(xù)在網(wǎng)絡上分享生活。

“一個網(wǎng)友給我發(fā)私信，說她很羨慕我自由自在的生活，但因為各種原因，她不能像我一樣邁出步子去過這樣的日子?！痹诰W(wǎng)絡上聽見這樣的聲音后，尼莫開始覺得自己大概率是“選對了”，她說：“這讓我能更加堅定地跟隨我的心去過自由的日子?！?/p>

在一次采訪中，尼莫的爸爸表示，尼莫媽媽之所以看到尼莫把住家保姆的工作細節(jié)發(fā)到網(wǎng)絡上會很生氣，是因為他們從小到大培養(yǎng)尼莫花了很多心思，因此難免更期望尼莫做一份看起來“高大上”的工作。但在尼莫的觀念中，“高大上”與否并不能成為她衡量一份工作好壞的標準，她說：“我覺得工作沒有好壞之分，或者說讓我開心的工作才叫好工作?！?/p>

正因為有這樣的態(tài)度，在面對一些針對住家保姆這份工作的現(xiàn)實問題時，尼莫表現(xiàn)得很淡然。她告訴《方圓》記者，她去日本游學只是希望豐富自己的人生體驗，見識更廣闊的世界。對于自己是否能因為游學經(jīng)歷而收獲一份報酬更高或前景更好的工作，她并不在意?！拔彝耆珱]有這樣的想法，這些不在我考慮的范圍之內?！比缒崮裕芏鄷r候，自己做的決定并不是靠目的或者利益驅動的，而是“重在過程與體驗”。

住家保姆的工作中，是沒人負責為尼莫繳納“五險一金”的，因此她需要自己繳納醫(yī)療保險和養(yǎng)老保險。而作為一個女孩，獨身在外人家工作和生活，尼莫也不會有太多關于人身安全上的顧慮，更不會覺得是在“寄人籬下”?！艾F(xiàn)在我有獨立的房間，下班后我可以享受一個人的時光，而且我遇到的雇主都很尊重我的隱私?！蹦崮绱苏f道。她已經(jīng)29歲了，在被問到“隨著年紀的增長，是否會覺得住家保姆這份職業(yè)無法為你帶來安全感”時，尼莫表示，自己暫時并沒有這樣的顧慮，但不排除以后可能會有。

尼莫從來不會追求穩(wěn)定的生活，甚至表示自己“最討厭穩(wěn)定”，做起事情來也幾乎不會以目的和結果為導向。這樣的尼莫，似乎與當代許多年輕人的心態(tài)是不同的，她在“內卷”的浪潮中將彼岸拋在腦后，投身于享受身邊的風景。她說：“別人焦慮別人的，對我來說，一份工作即便能賺很多錢，但如果讓我不開心，我就不會去做。別人追求怎樣的崗位和職業(yè)我也并不關心。”

而尼莫之所以有這樣的價值觀念，與父母對她的教育有關。尼莫用“開明”來形容她的父母，在她的印象中，從小到大，父母對于她的決定一向很尊重。在尼莫爸爸的觀念中，他更愿意將女兒的職業(yè)理解為像英國作家夏洛蒂·勃朗特所著的長篇小說《簡·愛》中的家庭女教師一般，他覺得“住家保姆”這份職業(yè)并沒有什么不好。

盡管尼莫當下很熱愛住家保姆這份工作，也能接受這份工作伴隨而來的一些劣勢，但尼莫并不覺得這是一份完美的工作，她說：“比如這讓我的社交圈子變得很小，還有工作中對于個人能力的提升比較有限。”對此，尼莫表示，在未來她想嘗試一些其他的工作，繼續(xù)探索不一樣的生活，豐富自己的人生體驗。

有人曾經(jīng)這樣評價尼莫：“你是我見過活得最瀟灑的住家保姆?！蹦崮苷J同這個說法，還特意補充說道：“其實不管做哪份職業(yè)，我的心態(tài)都會讓我過得很瀟灑。而且我本來就是一個愛玩、愛生活的人，再加上白羊座比較有儀式感的特性，我總能很自由而快樂?！?/p>

但在很多人眼中，住家保姆這份工作并不自由，甚至是一份需要整天“待命”、壓縮個人時間的工作，這樣的工作性質顯然與尼莫口中的“自由”是相悖的。對此，尼莫表示，她所說的自由來自她的內心，“內心自由比時間自由重要得多”。

尼莫仍然走在完善自我與探索自由的道路上。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更好看，尼莫選擇了植發(fā)和戴牙套做矯正，出自名醫(yī)之手的牙套花費了尼莫14萬塊錢，一度掏空了她的積蓄，但尼莫覺得很值，“這讓我的確一點一點在變得更好”。因為職業(yè)的特性，尼莫旁觀過許多家庭的樣貌，也意識到自己并不喜歡和渴望家庭生活。當下，她選擇成為一名不婚主義者，“對我來說，有太多事比生養(yǎng)孩子更有意義?！蹦崮f道。而在未來，尼莫還想去學攝影、學修圖、學做糕點，尋找自己更多的可能性。

在尼莫發(fā)布過的一條視頻中，她曾經(jīng)問過自己一個問題：如果在過年的時候看到萬家燈火、別人闔家團圓的景象，會覺得孤獨難過嗎？她的答案是不會。因此，她覺得自己是一個適合流浪和漂泊的人。她舉例說，這好比在街邊遇到一個流浪者，別人覺得他很可憐，但沒準他自己覺得很快樂。這都是說不準的事，只要不后悔自己的選擇就可以了。

“未來是怎樣的我自己無法確定，唯一能確定的是，我必須要熱烈而自在地活著?！痹谀菞l視頻的最后，尼莫如此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