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線失守的科研骨干

劉丹昊

本案公訴人在法庭上宣讀公訴意見

“價值觀失衡了，自我約束喪失了，才會有自己今天的結局?！倍≥x在留置場所寫下的這段悔過詞，是其終于想明白心里那顆貪婪的種子最終只會滋養(yǎng)出惡的果實。如果當初自己沒有收那筆錢，如果自己能多聽聽勸諫，恐怕不會像今日這般抱憾終身。

那么，究竟是什么事情令丁輝自食惡果？一切要從15年前的一個搬遷項目說起……

整件事情緣起于2006年底。當時，北京市某科研單位的下屬研究中心因故即將搬遷。搬遷補償資金歷來是搬遷項目的關鍵環(huán)節(jié)，決定著搬遷項目能否高效順利推進以及被搬遷人的合法權益能否得到保障。為妥善解決搬遷補償問題，該科研單位根據(jù)相關政策制定了搬遷資金使用的意見，要求各項資金使用應符合經(jīng)批復的可行性研究報告，?？顚Ｓ谩６≥x作為該科研單位的黨委副書記、院長，自然緊盯著搬遷項目的進展，以免在搬遷補償方面出現(xiàn)紕漏。

這樣看來，似乎搬遷補償只要能按部就班地推進，就不會節(jié)外生枝。然而部分別有用心之人的貪婪恰恰成了這根“節(jié)外之枝”。由于該科研單位的下屬研究中心將部分辦公場所對外出租，其中就有三家承租單位的相關負責人員找到丁輝，詢問承租單位能不能續(xù)租。丁輝顯然聽懂了話外之音：“續(xù)租”不過是個幌子，這三家承租單位之所以要續(xù)租，無非是想在搬遷補償資金上“分一杯羹”，至少租賃關系如果能夠得以延續(xù)，本身就是獲取補償?shù)囊环荼Ｕ?。但是，丁輝當時并沒有同意對方的請求，畢竟搬遷在即，原則上不會再與任何承租單位進行續(xù)租。

三家承租單位顯然不肯善罷甘休，他們借著實際控制人就是該下屬研究中心領導的便利，把持中心班子會接連簽下了幾份租賃協(xié)議，并且明里暗里多次提出，自己在搬遷過程中存在這樣那樣的損失。根據(jù)規(guī)定，此次搬遷資金只補償給搬遷主體即研究中心，承租單位無權獲取搬遷補償。丁輝當時義正詞嚴地表示，一切要按照規(guī)定、按照可行性研究報告操作，最終搬遷補償要上報市發(fā)改委審批，怎么能說給誰就給誰呢！

“丁院，我們確實有困難，承租單位搬遷也需要費用啊?！甭牭竭@話，丁輝覺得對方說的也不是全無道理，更重要的是這名承租單位的實際控制人是本科研單位的一位領導，有些話說得太死似乎也過意不去?！斑@樣吧，那就撥給你們一部分搬遷流動資金借款。”丁輝覺得，既然是借款那就必然有歸還的時候，這樣既解決了承租單位燃眉之急，又不違反文件規(guī)定，可謂“兩全其美”。然而，令丁輝始料未及的是，承租單位“醉翁之意不在酒”，已經(jīng)到賬的3000萬元借款在他們看來便是煮熟的鴨子，必須要捂在自己手里。他們通過多次偽造借款協(xié)議、增加降息免息條款等方式，試圖將“借款”拖成“補償款”。所謂的“兩全其美”，終究為丁輝的職務犯罪埋下了導火索……

為了徹底達成非法占有搬遷補償款的目的，三家承租單位派出張某某為代表，讓他和丁輝逢年過節(jié)多“走動走動”。于是，2010年到2017年間，每逢春節(jié)張某某都會來拜訪丁輝?！岸≡海@件事拜托您幫我們出出主意，您也知道我們幾家單位不容易，這3000萬元就當是補償我們的損失了，這點小意思您先拿著。”面對誘惑，丁輝抵御過一次、兩次，但無法招架這種糖衣炮彈七次、八次地轟炸，廉潔自律的心理防線轟然崩塌，最終他竟然同意了對方的請托。

在這段時間里，接踵而來的一連串事實都表明承租單位根本無權獲得搬遷補償：一是包含給予承租單位補償?shù)目尚行匝芯繄蟾姹获g回，相關批復人員明確答復，這次搬遷補償只給搬遷主體，報告必須再修改;二是其他已經(jīng)搬離的承租單位都沒有獲得搬遷補償;三是最終版的可行性研究報告明確剔除了承租單位補償后，已經(jīng)獲得了批復。丁輝端詳著批復后的可行性研究報告，心里也在犯嘀咕，現(xiàn)在收了別人的錢，就算報告下來也只能硬著頭皮“替人消災”了。

此時的丁輝可謂心急如焚，果然拿了不該拿的錢一天都別想踏實?？墒沁@種重大資金性質(zhì)的認定不是丁輝一個人就能做主的，還需要開會集體討論;這里面審計還可能會查出來當年錢款的真實性質(zhì)，究竟怎樣才能瞞過所有班子成員呢？丁輝陷入了沉思……

無論丁輝怎么躊躇不定，終歸迎來了直面問題的一天。在一次單位領導干部離任審計過程中，審計人員發(fā)現(xiàn)這筆3000萬元的借款長期掛賬未還。眼見罪行敗露，承租單位的人再次拜托丁輝，一定要把這筆款項的性質(zhì)問題“拿下”。丁輝一方面召開了專題會要求承租單位說明款項性質(zhì)，為轉(zhuǎn)變款項性質(zhì)爭取時間;另一方面則盡可能地延緩自己邁出濫用職權這一步的時間。

2017年4月10日院長專題會上，丁輝終于把這件事拖到了自己擔任該科研單位院長任期的最后一天，企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草草將這場荒唐事收場。會上，丁輝全然不顧議事決策規(guī)則，以“雷厲風行”的架勢搶先表態(tài)“這筆錢歷史上就是補償款”。說出這句話的同時，丁輝內(nèi)心的焦躁、煎熬和急迫溢于言表，祈禱著與會人員能夠聽信他的一面之詞，抓緊通過決議把補償性質(zhì)定下來。

當然，會上還是有人挺身而出，質(zhì)疑之聲此起彼伏：“這種事情需要有材料做支撐，不能直接認定為補償款”“現(xiàn)有材料反映出來的都是借款，而非補償款”。面對質(zhì)疑，丁輝自知是“趕鴨子上架”，不能在氣勢上落于下風，便再次強調(diào)了自己的觀點。也許是懾于院長的威嚴，會上的質(zhì)疑聲逐漸被丁輝的氣勢所壓倒，將“借款”重新定性為“補償款”的決議就這樣落了地。不僅如此，為了能讓這份荒唐的決議有依據(jù)支撐，丁輝還讓下屬研究中心的相關負責人員出具了虛假說明，讓他們出具書面材料，證明當年的3000萬元就是給三家承租單位的搬遷補償款，以佐證定性為搬遷補償款的合理性。有了上級單位的決議和丁輝的背書，三家承租單位如愿以償?shù)貙⒊Ｄ昱吭谫~上的“借款”進行了賬務調(diào)整，部分錢款以“分紅”形式流入個人賬戶，最終造成該科研單位的國有資產(chǎn)損失近3000萬元。

“了解丁輝成長履歷的人，無不為他的落馬表示惋惜：清華大學碩士畢業(yè)后成為一線科研人員，主攻安全科學與工程，先后擁有二級教授、研究生導師、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專家的頭銜……”2021年5月26日，北京市人民檢察院第一分院依法對丁輝涉嫌國有事業(yè)單位人員濫用職權罪、受賄罪向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提起公訴，并依法提出對其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公訴人在法庭上宣讀的公訴意見令丁輝低下了頭，這種深入骨髓的疼痛不是因為被揭開了他曾經(jīng)違法犯罪的傷疤，而是因為那根深深刺入其原本擁有良知、廉潔自律之心的刺，終于被拔了出來。丁輝當庭認罪悔罪，表示是自己底線失守給國家、社會、單位造成了重大損失，愿意接受處罰。

2021年12月9日，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作出判決：被告人丁輝犯國有事業(yè)單位人員濫用職權罪，判處有期徒刑4年;犯受賄罪（受賄數(shù)額：100萬元），判處有期徒刑4年，并處罰金20萬元;決定執(zhí)行有期徒刑6年，并處罰金20萬元。

北京市人民檢察院第一分院針對本案中該科研單位在機制建設、內(nèi)部監(jiān)督管理、廉政風險防控等方面的問題制發(fā)了檢察建議書，提出嚴格落實“三重一大”制度要求、嚴格落實國有資產(chǎn)監(jiān)管全面覆蓋、嚴格落實廉政責任風險防控預警前置等整改建議，以免此類職務犯罪再次發(fā)生。

編輯：黃靈? yeshzhwu@fox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