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潔
三狗組合的宋木子、合文俊是最早開始表演并嘗試向外界傳遞Sketch 表演的一批演員。
1984年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陳佩斯、朱時茂表演的《吃面條》,讓小品跟喜劇掛上了鉤,喜劇小品變得尤為突出。
這兩年,春晚語言類節(jié)目疲軟,一種新的小品形式正在抬頭。不久前,來自熱播綜藝《一年一度喜劇大賽》(下稱《喜劇大賽》)的三狗組合登上了東南衛(wèi)視的春晚舞臺,給觀眾朋友們帶來了小品《沙縣的繼承者們》。
這個小品節(jié)目的形式,更為準確的定義是Sketch融合情景劇,它脫離了傳統(tǒng)小品的束縛,給創(chuàng)作者更大的自由度,成為年輕人喜聞樂見的新喜劇載體。
作為最早開始表演并嘗試向外界傳遞Sketch表演的一批演員,三狗組合的宋木子、合文俊,卻總能感到不安,甚至想要轉行,原因為何?且聽《新民周刊》一一道來。
廣西人宋木子大學就讀于武漢,是正兒八經(jīng)影視戲劇表演系畢業(yè);武漢人合文俊,則是上海戲劇學院導演系的高材生。原本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個人,被奇異的力量驅使,畢業(yè)幾年后在一檔綜藝《冒犯家族》中碰頭,“情不知所起”成為“靈魂拍檔”,一路合作至今。
而說起兩人喜劇之路的緣起,或多或少都有點“逼上梁山”的意味。
那一年,命運的齒輪緩緩推動,讓大四尋找畢業(yè)方向的宋木子看到了開心麻花的春晚小品,看著沈騰、馬麗在臺上的表演,他想,加入開心麻花搞話劇也不錯,當時的他萬萬沒想到,麻花做的是話劇的細分領域——喜劇。
“當時對喜劇毫無概念,也沒有掌握方法,把自己調整成一個喜劇演員很花費了一番功夫?!彼文咀踊貞洠驗橐婚_始融不進喜劇的語境,也不理解同事們抖的包袱,過得十分痛苦,直到有一天突然開竅:“單純的模仿總不是自己的表達,只有真正的理解語境,才能知道正確的節(jié)奏——學東北話?!?/p>
“請東北朋友吃飯,全天循環(huán)播放東北電視劇,《馬大帥》《鄉(xiāng)村愛情》都看了,沒辦法了,硬來。”沉浸式學習東北話的宋木子,成果有目共睹,不夸張地說,現(xiàn)在的他應該是全廣西說東北話最麻溜兒的柳州人之一了,而他的喜劇之路,也隨著東北話的進階一路開花節(jié)節(jié)高。
這一年,合文俊考入了上海戲劇學院導演系,不過,上戲導演系的課程表里,也安排了不少表演課的內容?!懊總€學期要導演兩部作品給老師,并且不能自導自演,因此,班上同學都互為演員,幫助完成彼此的作業(yè)。演著演著,熟能生巧......”
熟能生巧是官方說辭,背后經(jīng)歷的心驚膽戰(zhàn)在回憶中才成為了一段笑談?!暗谝荒晡已輵虻母杏X怎么都不對,而上戲有一個甄別制度,如果入學一年以后老師覺得你不合適這個行業(yè),會讓你退學?!焙衔目「嬖V《新民周刊》,自己一度被老師認定是誤招進的上戲,差一點就被勸退。“可能就是壓力到這兒了,潛力被激發(fā),天性解放后誤打誤撞還形成了自己的表演風格——老師看完我的演出,點評是:文俊,你的表演很‘賤’?!?/p>
表演很“賤”的合文俊,自然而然走上了喜劇的道路,自從錄制《冒犯家族》開始,他和宋木子成了搭檔?!拔覀冊诘谝淮魏献鞯臅r候就發(fā)現(xiàn)彼此有很多契合的點,比如兩個人的語言節(jié)奏、抖的包袱,都是你知我知的默契,這很難得?!焙衔目≌f。
千金并不易得,知音也很難求,于是兩個人又一起參加了綜藝《周六夜現(xiàn)場》等。值得一提的是,《周六夜現(xiàn)場》購買的是美國綜藝節(jié)目《SNL》的版權,這是一檔紅了47年的Live喜劇小品類綜藝節(jié)目,也是國內熟悉Sketch的觀眾的啟蒙節(jié)目。
在《SNL》中,Sketch作為主體內容模塊串聯(lián)了整個過程,明星們在常規(guī)卡司的配合下甩掉包袱,變裝、扮丑、盡情自嘲自黑,這是Sketch的精神內核。宋木子和合文俊作為《周六夜現(xiàn)場》的常駐卡司,是國內最早了解接觸Sketch的演員之一,而Sketch的表演模式,也影響著他們的喜劇創(chuàng)作。
其實,東南衛(wèi)視春晚節(jié)目組找到三狗組合的時候,并不清楚什么是Sketch?!暗麄兇_定想做新的,年輕人喜歡的喜劇,當我們去到真實場景——一家沙縣餐廳時,大家一致決定根據(jù)實景創(chuàng)作一個Sketch融合情景劇的作品?!?/p>
《喜劇大賽》的熱播,讓Sketch概念變得出圈,有人把它翻譯成美式小品,也有人叫它素描喜劇,Sketch喜劇第一次作為專有名詞,被拿出來討論和分析?!皞鹘y(tǒng)小品有人物、有鋪墊、有沖突,它是一個擁有完整邏輯的故事,觀眾需要慢慢入戲。而Sketch更像一種游戲規(guī)則,只要觀眾接受了這個規(guī)則,他們很快就可以找到笑點,這在某種意義上更符合當下年輕人的娛樂模式?!焙衔目≌f。
宋木子接著說道:“Sketch的概念雖然來自美國,但語言類的節(jié)目一定要貼近本土,喜劇大賽播出后,市場也對Sketch這種形式做出了正向的反饋,我覺得它應該會成為喜劇的新的增長點?!?/p>
其實,兩人搭伙李飛組成三狗登上《喜劇大賽》舞臺時,他們并未抱有什么期待。因為前幾個綜藝的經(jīng)驗,他們深知喜劇節(jié)目出圈的難度?!斑@不是內容好就能做好的,有太多的因素決定一個節(jié)目能不能火,但參加《喜劇大賽》的效果遠超我們的預期?!彼文咀诱f。
在《一年一度喜劇大賽》中,三狗組合為觀眾帶來了很多爆笑作品,比如《叢林法則》《艱難抉擇》和《透明人》等。但宋木子和合文俊最喜歡的,還是初心之作《三狗直播間》,這也是三狗組合名字的由來?!斑@是參加節(jié)目的第一個作品,我們一腔熱血,創(chuàng)作也最天馬行空的。節(jié)目的中后程,盡管我們抱著‘比賽第二、參與第一’的心情,還是感覺到了來自不同層面的壓力,有些束手束腳?!?/p>
這種壓力來自于比賽本身,也有部分來自于觀眾和評委的評價??赐辍度分辈ラg》以后,有觀眾認為三狗只是在撒狗血,還有許多觀眾覺得,三狗的作品不夠高級,毫無意義。
“腰部努力了就是胸部或者頭部——機會永遠都是給頭部的,我們做了這么多年,也不算純素人,但真正落到自己身上的機會并不多,不上不下的確實很難熬。”
雖然三狗是喜劇人,但畢竟是肉長的心,他們也苦惱過要不要轉型,但最終還是決定一以貫之。合文俊認真地說:“拿高不高級來評價喜劇,有一點片面了。在我們看來,好不好笑才是喜劇最重要的一點,我們的創(chuàng)作一直追求的也是這一點?!?/p>
“其實有些東西我們也可以升華一下,給它一些意義,但這又背離了我們所認為的喜劇創(chuàng)作方式,我們希望自己能夠打破傳統(tǒng)的喜頭悲尾的結構,在自媒體時代,做一些能讓大家純開心的作品。撒狗血是節(jié)目給我們打的一個標簽,但這只是喜劇表現(xiàn)形式的一種,笑,就夠了?!彼文咀友a充。
當然,沒有創(chuàng)作者不希望自己的作品能給觀眾留下一些思考,這也是為什么后期三狗的作品加入了諷刺社會現(xiàn)實的內容,比如打工族的996,大數(shù)據(jù)時代隱私泄露等。但就像他們自己說的,喜劇最重要的還是令人發(fā)笑,生活已經(jīng)這么苦了,為什么看個喜劇綜藝還必須要流兩滴眼淚呢?喜劇不好笑,再高級也是“悲”。
米未聯(lián)合創(chuàng)始人、COO牟頔在做《喜劇大賽》時談到,這個節(jié)目想要聚焦的是頭部和底層兩者之間的中空地帶——腰部喜劇人。但宋木子并不認為自己屬于腰部,“說高了說高了,應該是腿部喜劇人”。
三狗組合的參賽作品《艱難抉擇》。
三狗組合的參賽作品《叢林法則》。
隨后他解釋:“腰部努力了就是胸部或者頭部——機會永遠都是給頭部的,我們做了這么多年,也不算純素人,但真正落到自己身上的機會并不多,不上不下的確實很難熬?!?/p>
當我問起當下春風得意的兩位老師是否也經(jīng)歷過人生低谷的時候,入行七八年、如今已經(jīng)小有名氣的兩位,回答出人意料。“我感覺我們一直在低谷,最差的時候我們倆已經(jīng)考慮轉行了,其實現(xiàn)在也一直考慮要不要轉行?!彼文咀宇D了頓,說:“當然,參加完《喜劇大賽》暫時沒有考慮這個事,但我估計過段時間又會陷入這種糾結?!?/p>
喜劇人好歹也身在娛樂圈、名利場,怎么兩位反倒總想轉行?宋木子推心置腹地告訴記者,喜劇這碗飯,不好吃啊。“喜劇創(chuàng)作需要生活的閱歷和積累,它對創(chuàng)作者的消耗很大。而喜劇作品里藏的笑料一旦曝光過,觀眾看同一個作品就會失去新鮮感,這就鞭策創(chuàng)作者不斷出新,而從無到有的過程是很難的?!?/p>
“這幾年的創(chuàng)作也經(jīng)常遇到瓶頸,有時也會疲憊,這也是我們沒有安全感的地方?!彼文咀佑∠蠛苌羁痰囊淮?,他在重慶一家面館吃飯,發(fā)現(xiàn)隔壁一桌情侶正好在看《喜劇大賽》,于是他偷偷提高自己的音量,然而,預想中的相認并未出現(xiàn),那桌的女生拿眼風掃了他一眼,又把注意力放回了屏幕上。
那小品節(jié)目能不能像脫口秀、滑稽戲一樣搬到線下演出呢?這樣既能滿足大家走進劇場近距離觀看節(jié)目的心愿,又能延長節(jié)目的保鮮期,還能保證小品演員穩(wěn)定的就業(yè)機會。
對此,宋木子有自己的想法?!笆紫染€下演出的成本是比較高的,相對于脫口秀一個麥克風、相聲一桌二椅的配置,小品或者Sketch需要借助場景和服化道的配合,還需要燈光舞美,才能達到一個好的效果;另外,因為小品、Sketch往往有既定的劇情,它不像相聲、脫口秀的演員,能挑個時機和觀眾砸掛(即興互動),演員和現(xiàn)場觀眾是有距離感的,可能滿足不了觀眾走進現(xiàn)場的期待。”
“Sketch如果想在線下進行演出,很重要的一點是培養(yǎng)觀眾。因為Sketch節(jié)目時長一般就幾分鐘,節(jié)目銜接中在劇場里頻繁更換演出場景不現(xiàn)實,如果能跟觀眾達成默契,比如我的場景在警察局,場上提示一下,觀眾就把它當成警察局......當然,這不是一蹴而就的?!焙衔目≌f。
《喜劇大賽》錄制時也邀請了觀劇團現(xiàn)場觀摩,但宋木子表示:“這批觀眾本身有一定的觀劇經(jīng)驗,另外,節(jié)目錄制畢竟沒有賣票。如果真正賣票了,作為演出團體,把這種不夠完善的演出呈上舞臺,心里過不去這坎兒。”
宋木子(前)和合文俊。
對于演員來說,舞臺是神圣的。當創(chuàng)作陷入瓶頸,又不愿意用不成熟的作品糊弄觀眾,那只能開辟新戰(zhàn)場了。
這幾年,宋木子、合文俊一直在努力嘗試出演影視劇,基本也是喜劇作品,比如合文俊出演了電視劇《從前有座靈劍山》,宋木子則在電影《意外英雄》擔綱主演。這種程度的跨界并不算難,在合文俊看來,正劇是每個演員的基礎,喜劇反而對演員的挑戰(zhàn)更大,因為要有節(jié)奏、喜感,“最重要的是有觀眾緣,這很難”。
他們也希望有一天能創(chuàng)造出獨屬于自己的風格,為了達到這個目標,兩個人勤學苦練了不少技能。技多不壓身,這是眾所周知的“科學道理”。而“作為喜劇人,你得掌握很多技巧,才能在吃不到喜劇這碗飯時,不被餓死”。宋木子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