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國梁
陸游的詩句“萬卷古今消永日,一窗昏曉送流年”,是說自己在萬卷書中消磨時光,窗外晨昏更替,時光潛行,流年就這樣悄然逝去了。這種感受不知你有沒有體驗過,我是到了中年以后,才真正體會到“一窗昏曉送流年”的滋味。
我的感受可能與陸游有所不同,在我看來,躲進書屋忘記晨昏地讀萬卷書并無新奇之處,反而是那一窗代表著光陰流轉(zhuǎn)的風景,才是最耐人品咂的。窗是通向外界的通道,也是房屋的眼睛。因為有窗,我們便可以與外界隔而未隔,界而未界。我以為,有窗在,日月更迭和四季輪回就永遠能夠在你的眼底,不會讓你忽略時光的存在。蝸居斗室,即使讀書讀得再忘我,也不至于看不到窗外的風景。一窗昏曉,就是時光游走的動態(tài)畫面。人如果完全忽略了窗外的風景,是連昏曉變化也察覺不到的。一窗昏曉送流年,是一天結(jié)束后內(nèi)心悵然的表達。日子一天天流逝,想要抓牢什么卻發(fā)現(xiàn)總是兩手空空,難免若有所失?!傲髂辍眱蓚€字,是有重量的,年輕時尚且不能完全懂得。人到中年后,方覺“流年”的厚重與深沉,里面都是歲月的味道。就像一首歌,哀而不傷,憂而不怨,滄海桑田盡在其中。
我的書房朝南,有一扇寬大的玻璃窗。有時候,我也會像陸游一樣,把一天的時光都消磨在書房里。我與書房長相廝守,自然有相濡以沫的感情。如果說書房讓我往回收,那一扇朝向南方的窗,就是讓我向外放。我敞開心胸,接納窗外的一切風景,便會覺得,世界之大其實都在這一窗之中。這扇窗子的風景,可遠可近,可大可小,完全取決于我的視線。人的視野有多遼闊,風景就有多遼闊。近景可親,我與窗外的梧桐樹僅僅一臂之遙,仿佛伸出手去就可以摘一片梧桐葉下來。我就這樣默默地看著窗外的樹和花,日和月還有星,路和車還有人。讓我頗為滿意的是,窗外的風景沒有被什么遮擋,我可以把視線投向更遠的地方。比如,小城的地標性建筑就那么高高地矗立在窗子里面,是一窗風景的一小部分。包括百里之外的遠山,就那么迷迷蒙蒙地綿延著,使得一窗風景的構(gòu)圖和諧而自然。
在這一扇窗子里,我能真切地看到時光流逝的蹤跡。早晨拉開窗簾,晨光便穿窗而入,瞬間鋪滿了整個房間,明亮飽滿,希望的光亮在閃閃爍爍。陽光是有腳的,它伶伶俐俐地動著,房間的光線隨之變化。到了黃昏時分,光線黯淡了下來,玻璃窗有了灰蒙蒙的色調(diào),陽光即將走完一天的歷程。我的書桌上有一只翠綠色的筆筒,它的色彩隨著光線的變化而變化,明明暗暗,暗暗明明,時光就這樣流逝了?!叭f卷古今消永日,一窗昏曉送流年”,那種空寂和滄桑的滋味,讓人感慨萬千。
一日日,一月月,一年年。一扇窗里面演繹著晨昏變化,演繹著草木枯榮。那日讀到豐子愷的散文《梧桐樹》,寫的是他窗前梧桐樹落葉的過程:“最初綠色黑暗起來,變成墨綠;后來又由墨綠轉(zhuǎn)成焦黃;北風一吹,它們大驚小怪地鬧將起來,大大的黃葉便開始辭枝——起初突然地脫落一兩張來,后來成群地飛下一大批來,好像誰從高樓上丟下來的東西。枝頭漸漸地虛空了,露出樹后面的房屋來,終于只剩下幾根枝條……”我恍然驚覺,我窗前的梧桐樹不也是如此嗎?在季節(jié)的輪回中盛衰,在時光的更迭中榮枯——這,就是流年的滋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