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情入畫境

肖新平　張充呂

摘 要：陸儼少作為20世紀詩書畫兼擅的畫家，有著令人矚目的藝術成就。他以深厚的文學修養(yǎng)，博眾家之長，創(chuàng)造出植根于傳統(tǒng)又極具時代精神氣息的“陸氏山水”。通過對陸儼少山水畫的意趣與書寫意味進行探討，分析其作品外之形美與內(nèi)之質(zhì)理的相互統(tǒng)一，繼而闡釋陸儼少山水畫的現(xiàn)實意義。

關鍵詞：陸儼少;山水畫;審美意蘊

基金項目：本文系2021年度齊齊哈爾大學研究生創(chuàng)新科研項目“陸儼少山水畫構圖形式研究”（YJSCX2021054）研究成果。

陸儼少（1909—1993年），又名陸砥，字宛若，上海嘉定人。少年時學畫啟蒙于《芥子園畫譜》，早年結識晚清翰林王同愈從其學詩文、書法，后經(jīng)王同愈介紹拜師馮超然學畫。之后，先于上海中國畫院任職，后于浙江美院任教并擔任浙江畫院院長。他一生經(jīng)歷坎坷、屢遭磨難，即便如此，他也從未停止過對繪畫藝術的追求，并始終以山水畫藝術的精神力量為支撐，孜孜不懈地在繪畫實踐中創(chuàng)造出藝術特色鮮明的“陸氏山水”。

陸儼少注重文學修養(yǎng)和對傳統(tǒng)的繼承學習，他在《山水畫六論初討》中寫道：“學畫的提高，還必須借重其他學問，扶挾而上。通?！?、書、畫’這三者是互相最接近的姊妹藝術。如果只學畫而不接觸詩與書，也一定會妨礙以后的提高?！标憙吧僮鳛榱⒆銈鹘y(tǒng)的畫家做到了在山水畫中融入詩的意趣和書寫意味，以筆墨表現(xiàn)出自己的生活情態(tài)和胸中丘壑，他對詩、書、畫三者藝術精神的理解與認同，展現(xiàn)出了一個文人畫家寬博的人文關懷和崇高的審美追求。

一、詩的意趣

“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边@是蘇軾為王維《藍田煙雨閣》所題的一段經(jīng)典跋語。在蘇軾看來詩與畫在本質(zhì)上是相通的，因此他又說：“詩畫本一律，天工與清新。”作為詩畫結合的藝術形式，這種跨界的藝術創(chuàng)作成為中國畫內(nèi)在的美學特質(zhì)和畫家們的藝術追求。在畫面注入詩性品格，實現(xiàn)作品內(nèi)涵的擴展與衍生，可以有效提升畫作的審美境界，同時這種具有鮮明主題的視覺闡釋，也能豐富觀者對于畫的理解與感受。

歷來文人畫家把筆墨修煉與詩文風雅視為一體，陸儼少便是如此。他在《自敘》中說到：“于古文好讀《史記》，下及韓、柳、歐陽修、蘇東坡以至歸有光，皆所耽習。于詩好李杜集，以及李長吉、李商隱諸選本。一篇上詠，咀嚼涵泳，覺歷代宏篇名著，擷其精英，移之于畫，無非佳制。”顯然，文化的通識和對傳統(tǒng)的把握，對陸儼少的繪畫風格產(chǎn)生了直接的作用，也是劃定其繪畫品格的一個重要因素。

除了注重文學修養(yǎng)外，陸儼少山水畫中的詩畫內(nèi)蘊相融的藝術風格和他的生活經(jīng)歷息息相關。八年抗戰(zhàn)，避難蜀地、異鄉(xiāng)羈旅，對隨身攜帶的《錢注杜詩》有著特別的情感，在“東歸無日，心抱煩憂，和當年杜公旅蜀情懷無二”的境遇下，杜詩成為他最喜愛繪就的題材。20世紀50年代陸儼少畫出《杜少陵詩意冊》，此冊依照杜詩內(nèi)容，結合親身體會繪出當年的所見所想，還將《蜀中秋興》六首抄錄在卷尾，作為他在四川八年生活的總結以及他詩、書、畫三者進程的一個標志。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毛澤東詩詞成為畫家們的創(chuàng)作題材之一，如傅抱石、關山月合作的《江山如此多嬌》、李可染的《萬山紅遍》等山水畫都是這個時代極其重要的文化產(chǎn)物。陸儼少同大部分畫家一樣，熱衷挖掘毛澤東詩詞中潛在的意境，尋找山水畫創(chuàng)作的突破口。因為陸儼少懂詩，懂得表現(xiàn)毛澤東詩詞境界的節(jié)奏跌宕、氣勢磅礴，充滿浪漫主義精神，懂得其與杜詩畫意風格氣息的迥然有別，所以1953年陸儼少與吳琴木等人合作的《〈沁園春·雪〉詞意圖》（圖1），生動地呈現(xiàn)出了“山舞銀河，原馳蠟象，欲與天公試比高”的恢宏意境。

陸儼少通過對詩詞的體悟，將情感置于山水畫創(chuàng)作中，使繪畫作品仿佛也呈現(xiàn)出與詞相同的意志與意趣。詩情啟畫之思，畫境彰顯詩情，他還在作品《南雁蕩》中題跋“賦詩恨不盡，兼欲施諸繪”。以上所述，體現(xiàn)了陸儼少對于中國傳統(tǒng)藝術的理解與把握，以及其山水畫作的內(nèi)涵與意趣?；蛘哒f，詩與繪畫的結合，不僅能豐富藝術的表現(xiàn)形式，更有助于深化藝術的風格意趣。其實，這也正是中國畫表現(xiàn)審美意蘊最為突出的地方。

二、書寫意味

唐代張彥遠在《歷代名畫記》卷一《敘畫之源流》中首次提出“書畫同體而未分”的理論：“因儷鳥龜之跡，遂定書字之形。造化不能藏其秘，故天雨粟;靈怪不能遁其形，故鬼夜哭。是時也，書畫同體而未分……又周宮教國子以六書，其三曰象形，則畫之意也。是故知書畫異名而同體也?！庇纱丝芍浴跋笮巍睖蕜t揭示了書與畫之間的內(nèi)在聯(lián)系。隨后在卷二《敘師資傳授南北時代》中，又提出了“書畫用筆同法”，將書和畫的關系拓展到藝術技法范疇中，后世諸多畫家基于這一觀點進行討論。比如，北宋郭熙在《林泉高致·畫訣》中寫：“善書者往往善畫，蓋由轉其腕用筆之不滯也?！彼J為轉腕技巧在書法與繪畫的實際操作過程中是相通的，也從此角度闡釋了書畫兼具、以書入畫的原因。而后，元代趙孟■進一步歸納和闡述書畫藝術的“同法”與“同源”，明確提出了“書畫本來同”的觀點。

陸儼少也提出了自己對“書畫同源”的感悟，他說“書畫同源俱以運筆，因之書之抽象亦即畫之抽象也”，他認為書畫藝術的旨歸是相同的。注重用筆是中國書畫藝術的共同特點，筆法視為書法之筋骨，而中國畫的許多表現(xiàn)技法與筆法有直接關系。陸儼少在《山水畫芻議》“用筆功夫”一節(jié)中指出：“學畫宜兼學書，練習寫字。字寫好了，不僅題款可以增加畫面的美觀，而且在畫時，對于點線用筆，幫助實多?！逼湓蚴怯柧氂霉P可以讓指腕、筋骨、肌肉在特定的彈性伸縮范圍內(nèi)得到訓練，不斷訓練能夠做到熟知筆性，靈活用筆，將力用到筆尖，便可因勢利用。因此，他所提出的“十分功夫”的理論，寫字占三成也都是為作畫服務。

陸儼少的山水畫書寫意味十足，與他的書法練功有很大關系。他最初書學楊凝式，旁參蘇、米，后拜師馮超然，書法取法趙孟■、董其昌?！斗虑G浩筆意圖》（圖2）是陸儼少早期的摹古作品，整體畫面透溢著盎然古意，可以看出他在畫樹干時用筆少提按，速度平緩，如篆書線條圓轉舒緩、挺健端秀，筆法婉轉流暢。正如孫過庭《書譜》云：“篆尚婉而通，隸欲精而密?！?0世紀50年代后是陸儼少書畫創(chuàng)作的高峰期，從其歷經(jīng)險游峽江后于50年代創(chuàng)作的《杜少陵詩意冊》中發(fā)現(xiàn)，陸儼少的運筆技巧更加嫻熟，脫去了早期的書法面目，行筆穩(wěn)中求變，氣勢順筆而來，此時是“陸氏山水”風格形成期。如從《杜少陵詩意冊（之六）》（圖3）中可以看出：樹木線條扎實，松淡雋秀，如小楷一般;山石筆法介于披麻皴與牛毛皴之間，有提按感覺，寫意意味較濃。《杜少陵詩意冊（之七）》（圖4）中：樹法線條氣息古樸，松樹的松針墨色厚重且筆筆中鋒;長線條勾勒出溪水的流動感，用筆中鋒淡墨，無明顯起筆收筆變化;短曲線表現(xiàn)水流，將墨塊、墨點用作石塊截流，呈現(xiàn)出水花四濺的動勢效果。在陸儼少晚年創(chuàng)作的作品中，更加體現(xiàn)了山水畫的寫意個性。他提出“筆無虛設，各盡其用”，熟練的運筆功力使其山水畫筆法清晰、線條起伏、云水流暢。總的來看，陸儼少獨創(chuàng)的勾云、畫水、墨塊、留白這些符號化的筆墨語言，也確立了他具有鮮明特色的山水畫藝術風格。而藝術修養(yǎng)使他將詩、書、畫融為一體，尤顯得美麗、恰切，這正是李可染所稱陸儼少的山水畫已到達“自由王國”的境界。

陸儼少對山水畫的參悟與理解達到了書畫意味高度統(tǒng)一的境界，但也并不是簡單意義上理解的“書畫相同”或“引書入畫”。書法與繪畫在某種程度上有不盡相同的審美標準和藝術追求，在實踐中才能加深體悟和把握，從而應用。從與陸儼少同時期的黃賓虹、李可染等人的畫作中也可看出這一點，他們的思想秉性、藝術經(jīng)歷、時代要求等造就了各自獨特的筆墨語言，所取得的成就是值得思考和學習的。

三、現(xiàn)實意義

20世紀的中國正處于社會變革的歷史時期，同時也是東西方文化激烈碰撞并且試圖融合的時期，中國山水畫發(fā)展的步伐受到了一定程度的阻礙，山水畫的文脈傳承也面臨著精神危機。而面對這樣的境遇，陸儼少仍成功走出一條立足傳統(tǒng)又具現(xiàn)代性的藝術之路。目前，對于陸儼少山水畫的現(xiàn)實意義，可以從三方面進行分析敘述：創(chuàng)新精神、藝術思想以及后世影響。

文化是累積而成的，就像科學技術那樣，需在前人的成果基礎上創(chuàng)造發(fā)明。中國山水畫不會排斥個性化的語言表達，因而陸儼少能夠從傳統(tǒng)向現(xiàn)代跨越，創(chuàng)作出具有鮮明的時代氣息的優(yōu)秀作品。他在《山水畫芻議》中說：“自古作者，能自名家，代表他們所處的時代精神者，都有所創(chuàng)新，創(chuàng)新越突出，家數(shù)也越大，也越能和時代精神共脈搏、同呼吸?！笨偟膩砜?，凡是能被后人崇拜和偏愛的藝術作品，無不帶有它們所處時代的精神烙印，無不反映所處時代的精神風貌。當今，發(fā)展中國畫需緊緊跟隨時代腳步，創(chuàng)作時代藝術，藝術家們只有深刻認識到自己作為藝術家的時代使命，才能夠創(chuàng)作出好的作品，成為不辜負時代、不辜負人民的藝術家。

隨著我國繪畫藝術創(chuàng)作的進一步變化和發(fā)展，繪畫理論不斷豐富和完善，畫家們的理論在實踐中得到了進一步總結，成為具有普遍價值以及指導意義的藝術主張。在陸儼少眾多繪畫思想理論中多次提到“理氣”和“靈變”二詞，反復強調(diào)，并將其作為精神內(nèi)核貫穿于作畫始終。他在《江山秋色》小卷中題：“夫畫貴有理氣，此外筆墨靈變，最為要義?！彼选袄須狻迸c“靈變”放在畫中“最為要義”的地位，可見其重要程度?！俄n非子·解老》提出：“理者，成物之文也。長短大小，方圓堅脆，輕重白黑之謂理?！崩?，為事物的條理或準則，作畫的觀念、主張，“氣”為畫面氣韻、氣勢，是章法結構的鋪陳?！袄須狻笔恰办`變”的基礎，為統(tǒng)領實踐的指導思想，“靈變”為“理氣”支撐、服務，畫作中有“理氣”作品才能靈動鮮活、筆筆生發(fā)。因此，陸儼少山水畫的成功也在于對“理氣”和“靈變”思想的正確把握和應用。

山水畫家的學畫基礎便是學習傳統(tǒng)，習得山石樹木、云水屋舍、點綴之景的畫法，然后沖破前人筆墨技法的約束，繼而將傳承與創(chuàng)新并重、我法與時代相融。陸儼少將傳統(tǒng)進行運用，加入自己的體悟與思想進行創(chuàng)新，開拓的山水畫“復古為新”發(fā)展道路對于現(xiàn)代繪畫具有重要的借鑒價值。并且，陸儼少山水畫所體現(xiàn)的美學思想對山水畫的發(fā)展也極具價值，給后輩學者對于山水畫的研究學習帶來許多啟示。接下來，需要進一步思考如何繼承和發(fā)揚中華民族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做到民族文化自信，相信當代畫家也一定可以從陸儼少的作品中獲得啟發(fā)。

四、結語

陸儼少一生潛心作畫，不受世俗影響，保持著獨到的藝術眼光與立場，創(chuàng)立新繪畫語言、新技法、新境界，形成表征時代又個人風格獨詣的山水畫藝術，開創(chuàng)了中國山水畫的新范式。陸儼少山水畫突出的氣韻勢態(tài)和變幻的結構章法，也是其山水畫詩、書、畫三者融合的內(nèi)在意蘊和外在表征。綜上所述，陸儼少山水畫由傳統(tǒng)向現(xiàn)代的成功嬗變，是21世紀中國畫走向“現(xiàn)代化”的重要借鑒，需對其進行重點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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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舒士俊.陸儼少畫論闡析之十二：詩與畫內(nèi)蘊相通[J].國畫家，2012（6）：62.

作者簡介：

肖新平，齊齊哈爾大學美術與藝術設計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畫理論及創(chuàng)作。

張充呂，學士，齊齊哈爾大學美術與藝術設計學院教授。研究方向：中國畫理論及創(chuàng)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