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楠
(中國人民大學 哲學院,北京 100872)
海德格爾在其著作《尼采》中,將尼采的“權(quán)力意志”與“相同者永恒輪回”思想釋義為“存在者的存在特征”和“存在者的存在方式”,至今仍對國內(nèi)外學界有著廣泛而深遠的影響。海德格爾再創(chuàng)作的尼采解釋,一方面,確實讓尼采以一位嚴肅哲學家的身份進入哲學的“體系大廈”,開始讓后來的學者們認真對待他的思想,另一方面,海德格爾將尼采的權(quán)力意志解釋為“無條件的主體形而上學”,讓其作為“形而上學的完成者”,也就徹底失去和誤解了尼采哲學“超出”傳統(tǒng)形而上學的部分,海德格爾的這一解釋也飽受后來法國哲學家們的批判。不論是海德格爾“捆綁”尼采,還是法國哲學家們“激活”尼采,尼采無疑都在他們的思想中發(fā)揮著“工具箱”①的重要作用。海德格爾雖沒有明確承認過尼采對其思想所產(chǎn)生的影響,但尼采在海德格爾思想進程中,“工具箱”的地位卻顯而易見,即便這個“工具箱”大部分時間是海德格爾拿來批判形而上學的工具。在海德格爾的視域中,形而上學的本質(zhì)以顛倒的形式出現(xiàn)在尼采哲學中。尼采哲學以最極端的無條件主體形而上學完成了形而上學中最后一種形式,尼采成了西方形而上學終結(jié)處所顯現(xiàn)出來的那個形象。
那么,尼采又是怎樣把形而上學帶向了完成呢?在尼采的意義上,他指出西方形而上學的歷史就是歐洲虛無主義的歷史,形而上學所規(guī)定的最高價值自行貶抑,進而消解了由最高價值規(guī)定的一切價值。既然最高價值其規(guī)定作用的“真實世界”失效了,那么被規(guī)定的“虛假世界”也不應(yīng)當存在了。尼采需要解決的是,虛無主義被其揭示出來,并將延續(xù)數(shù)百年所帶來的等級秩序與價值秩序的問題。簡而言之,尼采自認為首先指出了形而上學的虛無主義本質(zhì),形而上學隨之解體,而著眼于形而上學解體后的“超善惡”和“未來哲學”的重建問題;而海德格爾則著眼于尼采作為“形而上學完成者”。值得注意的是,海德格爾給予尼采“形而上學完成者”的這個“稱謂”,本身就充滿歧義,既然海德格爾把尼采作為形而上學的完成者,那么尼采是形而上學的終結(jié)者,在某種程度上,尼采哲學就必然超越和克服了某種形而上學的本質(zhì)??蓮暮5赂駹栣屃x的整個尼采哲學來看,“形而上學完成者”的這個“稱號”對尼采而言可謂是“明褒暗貶”。雖然海德格爾認為尼采把形而上學帶向完成,形而上學歷史的本質(zhì)在尼采哲學那里窮盡了最后的可能性。但海德格爾依然認為尼采哲學根本上并沒有克服形而上學,其思想仍然限于形而上學的基本邏輯,主要表現(xiàn)為:(1)尼采的哲學是對形而上學的基本問題的回應(yīng);(2)尼采的哲學是“顛倒的柏拉圖主義”;(3)尼采的哲學是主體性的形而上學。本文以下將分別簡述這三個方面。
第一,關(guān)于尼采的哲學是對形而上學的基本問題的回應(yīng)。海德格爾說:“從一開始,相同者的永恒輪回與權(quán)力意志就被把握為關(guān)于存在者整體的本身的基本規(guī)定,而且,權(quán)力意志被把握為歷史終結(jié)處對“什么—存在”(Was-sein)的烙印,而相同者的永恒輪回被把握為對“如此—存在”(Daβ-sein)的烙印[1]697。按照海德格爾給予尼采的形而上學立場,尼采給出的這兩個答案是對西方思想中主導問題的回應(yīng)。權(quán)力意志規(guī)定的是存在者之相態(tài)(是什么),相同者永恒輪回規(guī)定的是存在者之存在方式(如何存在)。其分別回應(yīng)了形而上學開端中以巴門尼德“存在者存在”和赫拉克利特“存在者生成”的兩大基本問題。在“存在者存在”中,存在者以權(quán)力意志的相態(tài)被固定以來從而獲得存在;在“存在者生成”中,存在者以相同者永恒輪回的方式存在。二者本質(zhì)上是共屬一體的,因為它們表述的是形而上學的基本問題:存在者以何種相態(tài)和何種方式存在。上述海德格爾的解釋,只能表明海德格爾是基于存在者整體的角度來思考和解釋尼采的“權(quán)力意志”和“相同者永恒輪回”。
第二,關(guān)于尼采的哲學是“顛倒的柏拉圖主義”。海德格爾說道:“無論是尼采還是尼采之前的任何思想家,也包括那個在尼采之前首次在哲學上思考了哲學歷史的思想家黑格爾,都沒有進入開端性的開端之中”[2]492,因為海德格爾認為尼采的思想依然植根于形而上學的基本立場(柏拉圖主義)當中。海德格爾認為尼采用他慣用的“顛倒”方式來反“柏拉圖主義”,看上去是對這樣一種形而上學基本立場的反對,實則這樣一種“顛倒的柏拉圖主義”依然植根于“柏拉圖主義”當中,這種“顛倒”的方式不僅沒有消解柏拉圖主義的基本立場,反而加強了這種立場。那如何加強了這種立場?海德格爾經(jīng)常引用尼采《權(quán)力意志》的第617條:“為生成打上存在之特征的烙印——這乃是最高的權(quán)力意志。一切皆輪回,這是一個生成世界向存在世界的極端接近——此乃觀察的頂峰”[2]21。在此,海德格爾認為,權(quán)力意志給“生成”打上了“存在”的烙印,把生成“存在化”了,權(quán)力意志賦予了永恒輪回存在特性,這就是尼采觀察的頂峰。海德格爾基于“柏拉圖主義”的立場,認為尼采顛倒了“存在”與“生成”的位置,變成了“生成”與“存在”,這種“顛倒”不僅沒有消解“柏拉圖主義”,反而是發(fā)揮了“柏拉圖主義”基本結(jié)構(gòu)中的另一種可能性,鞏固和完成了“柏拉圖主義”。
值得注意的是,上述的《權(quán)力意志》617條完整部分,其實被海德格爾有所修改②。海德格爾有意省略了夾在上述兩句之間的一句話,其內(nèi)容為:“精神和感官的雙重偽造,以保證這個世界的存在、令人容忍、等同……”。雖然《權(quán)力意志》是尼采的未竟之作,其在內(nèi)容的編排上有一定的任意性,但其每一條表述的意思還是具有一定完整性的。結(jié)合尼采權(quán)力意志617條的內(nèi)容,可以明確地知道,精神的偽造指“存在”,感官的偽造指“生成”。能夠洞察到這個世界的存在是依賴這雙重偽造的尼采,顯然不符合海德格爾釋義下對尼采是“顛倒柏拉圖主義”的“形而上學家”的設(shè)定。在這個意義上,尼采提出“上帝死了”,就可以視為對西方形而上學終結(jié)的宣言,即在所有領(lǐng)域起規(guī)范和約束作用的最高價值失效了,它不僅指向了人類精神偽造的“存在世界”失去了作用,與這個“存在”相對,由感官偽造的“生成世界”也不存在了。尼采在取消“真實世界(存在)”的同時,也取消了“虛假世界(生成)”,根本上取消了柏拉圖主義中二元對立的結(jié)構(gòu)。進一步,尼采在解構(gòu)形而上學的同時,又拒絕再次重建形而上學體系。
第三,關(guān)于尼采哲學是主體性的形而上學,可以說是海德格爾釋義尼采哲學的根本問題。海德格爾將尼采的“權(quán)力意志”視為主體性的形而上學最后一種形式,這個思想標志著形而上學的完成和終結(jié)。作為海德格爾批判尼采哲學的最終結(jié)論,這個批判必然匯聚著海德格爾所理解的形而上學根基,以及海德格爾理解的權(quán)力意志在何種程度和意義上是植根于這個根基的。
海德格爾在此選用了古希臘哲學的普羅泰戈拉“人是萬物的尺度”和現(xiàn)代哲學開端的笛卡爾“我思故我在”來證明二者與尼采“權(quán)力意志”的內(nèi)在關(guān)聯(lián)性,認為它們暗含著人類主體性的形而上學從有條件到無條件,再到絕對無條件的演進③?!叭耸侨f物的尺度”是有條件的主體性形而上學,人雖是在場狀態(tài)和無蔽的尺度,但這里的尺度還有節(jié)制和限制人類主體性的意思,并沒有自以為是地否認最遙遠的閉鎖之物,也就是說海德格爾認為,在普羅泰戈拉所處的那個時代,人還能對他所謂的“存在”問題有所“遙望”和“傾聽”。海德格爾著重批判和釋義了“我思故我在”,認為它是后來所有形式的形而上學之根基,是無條件主體形而上學的始作俑者。海德格爾將笛卡爾的“我思故我在”解釋為“我思我思(cogito me cogitare)”,這個第一性的認識原則成為了往后形而上學中一切反思性和自覺性主體的基礎(chǔ)。何為“我思我思”呢?當表象活動在進行時,它在表象被知覺的對象時,被表象的對象同時保證著“我”作為“基底”的無條件存在和不可懷疑。這個原則的特殊之處在于,它在認識事物之前,首先設(shè)定了理解它的條件不可懷疑,這個“我”不是事后在表象活動中認識到的,而是預先把被表象者帶到“我”的表象范圍之中?!皺?quán)力意志”是絕對無條件的主體形而上學。在主體意義上,笛卡爾的“自我”意味著表象對象的主體,是反思和知覺意義上的主體。尼采的“自我”是身體(本能和情緒)意義上“主體”,作為身體的主體比作為“我思”的主體更具無條件和明晰性。在存在和真理意義上,對笛卡爾而言,存在就是通過主體表象對象同時表象自我的狀態(tài),真理就是對這種表象狀態(tài)的確信。對尼采而言,存在就是對“生成”的固化,“存在”就是假象,通過主體表象活動進入我視域內(nèi)的事物,都是如其所不是的那樣顯現(xiàn)給我的。真理就是謬誤,真理意味著對“生成”的“持存化”,但這種謬誤又是作為“身體”的“主體”必要的價值。在主體的有條件和無條件性上,“我思故我在”已經(jīng)表明了人是一切存在者的尺度,但人的認識(表象)活動的范圍依然是對主體的一種限制和條件,主體依然受制于它者?!皺?quán)力意志”消除了主體表象活動范圍的限制,所有事物都是權(quán)力意志的產(chǎn)物,整個世界都是權(quán)力意志,都被權(quán)力意志所賦形。在尼采那里,真理成了謬誤,他消解了真理與非真理的界限,權(quán)力意志不僅支配著真理(限制),也支配著非真理(無限制),權(quán)力意志徹底成為了無條件的主體性形而上學。
綜上,海德格爾把尼采的權(quán)力意志釋義為“無條件的主體形而上學”,根源在于它植根于笛卡爾“我思故我在”所開啟的現(xiàn)代無條件主體形而上學歷史,并且窮盡了其內(nèi)在的可能性。尼采作為“身體”的主體和笛卡爾作為“我思”的主體,前者象征“動物性”,后者象征“理性”,它們共同標志著形而上學的完成。真理與非真理界限的取消,也標志著人類主體對不可知領(lǐng)域的全面占有。海德格爾對形而上學歷史的解釋方式,也昭示著其解釋尼采哲學的基本邏輯,即“顛倒的柏拉圖主義”。權(quán)力意志作為以“顛倒”方式規(guī)定形而上學的最后一種形式,必然是以“理性”主體的對立面“身體”作為主體的形式出現(xiàn)。暫且不論海德格爾以“顛倒的柏拉圖主義”解釋尼采哲學成為了另一種對主體形而上學的鞏固與加強,海德格爾對尼采釋義和批判成立嗎?通過上述分析,我們知道,尼采比海德格爾更早指出形而上學中“主體”的表象方式無能于認識“生成”,它只能通過限制表象范圍和對象的方式來如其所不是的那樣來顯現(xiàn)“生成”。形而上學中的“主體”是權(quán)力意志受到壓制和限制的否定性產(chǎn)物,也就是說,權(quán)力意志是形而上學所虛構(gòu)和偽造“主體”背后的“主體性”,而權(quán)力意志所代表的主體性作為一種源始性的能動力,跟“我思”意義上的形而上學中受到壓制和否定而產(chǎn)生的主體性根本不是一回事。尼采把權(quán)力意志受到壓制和否定的反動力稱為驅(qū)動形而上學歷史運動的“復仇精神”,而對“復仇精神”的解脫,將成為尼采哲學對形而上學的克服成功與否的關(guān)鍵問題。這個問題進一步表現(xiàn)為:受到“復仇精神”壓制和否定的權(quán)力意志如何在“相同者永恒輪回”思想中得到克服,這個問題將會在下面部分得到進一步澄清和闡釋。
綜上所述,這個時期的海德格爾在開啟通向尼采哲學道路的時候,也遮蔽了通向尼采思想的道路。由于相同者永恒輪回這個思想最重要的維度——復仇精神的問題,并沒有被海德格爾充分地討論,尼采“相同者永恒輪回”的重要部分,依然對海德格爾而言是晦暗不明的,海德格爾又急于將這個思想納入作為“形而上學家”尼采的思想統(tǒng)一性中來把握,從而錯失了進一步追思這個思想的道路。尼采作為處于一個開端的終結(jié)與另一開端尚未開啟的重要哲學家,也只有根據(jù)他的基本思想在哪種意義上是形而上學,哪種意義上是對形而上學的克服,其地位才能得到恰當?shù)脑u價。
海德格爾在1953年題為《誰是尼采的查拉圖斯拉?》的講演中,著重討論了尼采“相同者永恒輪回”與“意志對時間的復仇”之間的關(guān)系。這里的“意志”是權(quán)力意志受到壓制的產(chǎn)物,“時間”指遭形而上學中貶低和否定的“生成”,復仇就是對“存在者”不再存在的憎惡。在這個時期的海德格爾,對尼采“相同者永恒輪回”思想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微妙的轉(zhuǎn)變,相較于之前弗萊堡時期(1936—1941年)的海德格爾將“相同者永恒輪回”粗暴地釋義為形而上學意義上“存在者的存在方式”,在這里卻顯得相對克制,甚至愿意把尼采“相同者永恒輪回”視為一個“有待思想的思想”。這個時期的海德格爾隨著對尼采哲學認識的深入,顯然意識到了之前對尼采哲學的解釋和定論是不妥的,因為尼采是第一個清楚意識到和指出形而上學終結(jié)的哲學家,而且其“相同者永恒輪回”的思想甚至可能是從形而上學終結(jié)走向未來哲學的“橋梁”。但正如沃爾夫?qū)つ吕?勞特爾(Wolfgang Müller-Lauter)指出的那樣,“海德格爾晚期對尼采思想的讓步并沒有改變這樣一個事實,即把他看作是過渡時期的思想家”[3]131。盡管海德格爾觸及到了尼采“相同者永恒輪回”中超出形而上學的部分,但基于海德格爾賦予尼采的“形而上學”立場,海德格爾并不會真正聆聽查拉圖斯特拉的教誨。海德格爾表面上遵循尼采之思,在向一位名為查拉圖斯特拉教授“相同者永恒輪回”和“超人”思想的教師請教,這其實是把查拉圖斯特拉作為尼采思想中“相同者永恒輪回”和“超人”的代言人,依然以一種形而上學的先入之見來釋義尼采的查拉圖斯特拉形象和他教授的思想。海德格爾也沒有通過領(lǐng)會“相同者永恒輪回”思想從“復仇精神”中解脫出來以通過這座“橋梁”,而是留守在橋的形而上學一邊。需要注意的是,這里的“解脫”④絕非叔本華意義上對意志的解脫而遁入空無之中。
查拉圖斯特拉是教授“超人”的教師,何為“超人(über-mensch)”?超人是超越迄今為止的人,把人帶向尚未具有的某種本質(zhì)規(guī)定性中去,是對人類獲得那種尚未具有的本質(zhì)規(guī)定性的總稱。這種本質(zhì)規(guī)定性,就是脫離了“復仇精神”獲得“最大肯定”的人。在此,我們不能把“超人”理解為海德格爾釋義下“人類主體性”得到無條件發(fā)展的那種金色野獸,也不是擅長運用“黑格爾式”否定辯證法壓制異己,以及利用反動力取代上帝的人?!俺恕泵撾x了形而上學對“人類主體性”的規(guī)范,擺脫了形而上學中的否定辯證法。如德勒茲所說,“超人是通過一種新的感覺方式來定義的;他是一個與人不同的主體,不屬于人的類別”[4]349。過渡到超人的橋梁本身又是什么呢?那就是相同者的永恒輪回。查拉圖斯特拉雖然同時教授“超人”和“相同者的永恒輪回”思想,但要過渡到超人,首要的是通過“相同者永恒輪回”這座橋梁。迄今為止的人,只有領(lǐng)會了相同者的永恒輪回,才能通向人類的最高希望——超人。在這個意義上,并結(jié)合上述關(guān)于“權(quán)力意志”的解析,“相同者永恒輪回”成為了“權(quán)力意志”和“超人”的先行問題。
“相同者永恒輪回”之所以是整個尼采哲學的先行問題,是因為復仇精神只有在相同者永恒輪回的意義上,才能得到克服。在《毒蛛》一節(jié)中,查拉圖斯特拉說:“因為人類要解脫復仇:在我看來,這就是通向最高希望的橋梁,漫長暴風雨后的一道彩虹”[5]146。人類對這種復仇意志的解除,是通向最高希望和未來的橋梁。在《救贖》一節(jié)中,查拉圖斯特拉說:“復仇精神:我的朋友啊,這是迄今為止人類的最佳沉思;而且哪里有痛苦,哪里就總該有懲罰”[5]212。復仇精神之所以是迄今為止人類的最佳沉思,是因為形而上學的歷史是被這種復仇精神所驅(qū)動的,哪里有時間的流逝(存在者的不再存在),哪里就有人類的痛苦,這種痛苦就會產(chǎn)生出復仇(怨恨),形而上學起源于這種復仇精神。值得注意的是,查拉圖斯特拉把這種復仇精神稱為“我的朋友”,意味著查拉圖斯特拉這位教師已經(jīng)學會接納了復仇精神,這種接納同時意味著:這位教授“相同者永恒輪回”思想的查拉圖斯特拉,已經(jīng)放棄對“復仇精神”的復仇,完成了由否定到肯定的嬗變,表明了查拉圖斯特拉從復仇的精神解脫出來了,所以他是“相同者永恒輪回”的教師。海德格爾對這里“人類最佳沉思”的解釋是:“這里所謂的沉思并不是指任何一種思索,而是指那種思想,人與存在者的關(guān)系就基于這種思想,回蕩于這種思想中”[6]119-120。海德格爾一方面確實把握到了迄今為止的形而上學被尼采沉思為由“復仇精神”所驅(qū)動,以及迄今為止形而上學的本質(zhì)就是“復仇精神”。而在另一方面,其又忽視了“復仇精神”是查拉圖斯特拉的朋友,查拉圖斯特拉不再對驅(qū)動“形而上學歷史”的“復仇精神”展開復仇。那么,復仇本身和它的對象是什么呢?查拉圖斯特拉說:“這個,的確,只有這個,才是復仇本身:意志對時間和‘它曾是’的憎惡?!盵5]212在意志對時間和它曾是(it was)的憎惡中,作為一種純粹運行著的流逝,“曾是”是“當下”的人所無法改變,人對時間“過去(流逝)”的無能為力,讓人產(chǎn)生了對時間“過去”的怨恨,進而產(chǎn)生了對時間的“復仇精神”。
通過上述分析,意志對時間和它曾是的憎惡,在形而上學“主體”意義上,就是對無法按照其表象方式如其所是地把握“生成”而產(chǎn)生的怨恨。被“復仇精神”驅(qū)動的“主體”,為了逃避時間過去的事實,把握住流逝的生成,通過把“生成”量化的方式,而發(fā)明了“形而上學的時間”,其具體表現(xiàn)為:永恒宗教(超時間)和物理時間(線性時間),二者的“客觀性”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源于對形而上學中“主體性”的不可懷疑。在永恒宗教中,人們在面對作為流逝和不可逆轉(zhuǎn)的時間“過去”,通過虛構(gòu)出一個“超時間”的永恒之物,來宰制我們的生活。在尼采看來,虔誠基督徒的信仰與殉道都是被復仇精神所驅(qū)使。因為以“上帝”為代表的永恒之物的產(chǎn)生,根本上源于人們對時間“過去”的憎惡。而“永恒”這一最完滿的概念,實際上就是虛無主義的概念,因為“永恒”就是沒有流逝的時間,在永恒中沒有生成和變化??此圃诎l(fā)號施令,給予時間規(guī)定性的永恒不過是人們無法忍受時間“過去”的發(fā)明。當尼采說:“上帝死了!”他就是在對迄今為止的關(guān)于時間的經(jīng)驗與觀念宣告:這個作為發(fā)明和幻象的“永恒”時間,作為最高價值,貶黜和失效了。
那么“上帝死后”,殘存在“上帝遺骸”中的時間觀念還剩下什么呢?——線性時間,也就是我們今天所謂的客觀時間。在這種時間中,人們不僅沒有從“復仇精神”中解脫出來,反而失去了上帝庇佑,強化了民眾的“復仇精神”。隨著上帝之死,人類主體占據(jù)了上帝的位置,與技術(shù)一起發(fā)動了對他者無條件的復仇和統(tǒng)治。技術(shù)的發(fā)展,也讓技術(shù)對時間的滲透愈來愈隱蔽,技術(shù)與時間的聯(lián)合統(tǒng)治,讓人類主體身上的這副“鐐銬”顯得前所未有的精密與難以離開了。線性時間中,時間必然是按照從過去—當下—將來的方向來運行,過去的事物將永不復返。面對時間“過去(it was)”,人成了旁邊者與無能者,人的意志成了復仇意志與否定意志。
至此,一方面,“永恒宗教”施加給民眾的“永生”時間觀被證明是不存在的,另一方面,上帝遺骸中的線性時間提供給人們的生存境遇又是令人無法忍受的。尼采就必須提供一種脫離于形而上學規(guī)定,同時又能避免民眾再次陷入形而上學窠臼的時間觀。這是尼采“相同者永恒輪回”中時間維度的基本問題。為了脫離于形而上學規(guī)定的時間架構(gòu),尼采消解了形而上學對時間的“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的規(guī)定。尼采認為,根本不存在一個固定的“過去”和最終的“未來”,如果“過去”已經(jīng)形成,那怎么會有正在發(fā)生的流逝,如果“未來”有一個終點,那么它應(yīng)該早已經(jīng)到達,這進而解構(gòu)了形而上學中的“起源論”和“目的論”?;诰€性時間,回到“過去”是可以想象,卻是不可能的。尼采認為,只有改變?nèi)藗儗Α皶r間過去”的復仇精神與否定意志,人才能從對“時間過去”的憎惡和怨恨中解脫出來。在這個意義上,“相同者永恒輪回”對尼采而言是意志的實踐原則,無論你想要什么,你都想要它“永恒輪回”,是解脫于“復仇精神”的無限肯定在“永恒輪回”。
綜上,在解除復仇精神的“橋梁”意義上,尼采的“相同者永恒輪回”成為了尼采哲學的先行問題,也是其是否克服了形而上學的關(guān)鍵問題。海德格爾基于“相同者永恒輪回中的瞬間”來克服復仇精神。尼采則基于“永恒輪回與虛無主義的關(guān)系”來克服復仇精神。
尼采在《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中第四十六節(jié)的幻象與謎團,通過查拉圖斯特拉之口,對相同者永恒輪回的瞬間(Augenblick)作了這樣的描述:“這條長路往回走:它延續(xù)著一種永恒。而那長路往前走——那是另一種永恒。它們背道而馳,這兩條道路,它們恰好彼此碰了頭——而且在這里,在這個出入口,正是它們會合的地方。出入口的名字被刻在上面了:‘瞬間’”[5]212。在海德格爾的釋義中,如何理解和解釋這個“瞬間”一直以來被視為解開“相同者永恒輪回”這個謎團的密鑰。海德格爾說:“當然,只有對于一個并非旁觀者,而本身就是瞬間的人,才會有一種碰撞;這個人的行動深入到將來,又不讓過去消失,而倒是同時把過去接受和肯定下來?!篮爿喕貙W說中最沉重和最本真的東西就是:永恒在瞬間中存在,瞬間不是稍縱即逝的現(xiàn)在,不是對一個旁觀者來說僅僅倏忽而過的一剎那,而是將來與過去的碰撞”[1]326-327。海德格爾最終認為,此在對過去肯定的決斷瞬間,是從“復仇精神”中解脫的關(guān)鍵??珊5赂駹枦]有更進一步的解釋,在這個“瞬間”中,個體對過去由否定到肯定轉(zhuǎn)化的這一過程,具體是如何發(fā)生的。在此,海德格爾對“瞬間”的解釋更像是對自己“時間性到時(Zeitgung)”的再解釋,“時間性到時”是時間到這個時機顯現(xiàn)為……,是時間性的綻出,時間性作為統(tǒng)一整體,總是“已在”、“現(xiàn)在”和“將來”的共同到來⑤。在海德格爾看來,永恒輪回中的“瞬間”就是時間性的到時,是過去與將來的碰撞,以當下樣式的到時。進一步來說,在海德格爾那里,“此在”作為有終結(jié)的將來,即便本真地顯現(xiàn)和領(lǐng)會著“無”,也依然暗含著意志對時間的“復仇精神”。
綜上,海德格爾基于自己“時間性到時”的視域,解釋了“相同者永恒輪回”中的“瞬間”,這種解釋雖然區(qū)別于形而上學的時間規(guī)定,可此在優(yōu)先以將來維度先行領(lǐng)會不可逾越的可能性(死亡),依然暗含著一種對時間的“復仇”,即便此在以一種積極的方式籌劃生活,也依然是在一個否定的大前提下:此在是有終的將來。尼采所批判和克服的復仇精神——意志對時間過去的憎惡——在海德格爾這里轉(zhuǎn)換為了“意志對將來有終的怨恨”,意志對“過去”不可改變和對“將來”必有一死的絕望,本質(zhì)上都是“復仇精神”。
至此,作為“相同者永恒輪回”教師的查拉圖斯特拉將意志從“復仇精神”中解脫出來了嗎?在《救贖》一節(jié)的最后,查拉圖斯特拉說:“意志已然成為它自己的救贖者和令人愉快者了嗎?它已經(jīng)荒廢了復仇之精神以及一切切齒之恨嗎”[5]214?我們看到,查拉圖斯特拉——這位教授意志從復仇精神中解脫之道的教師,最后竟對自己的說教表達了疑慮。而尼采的查拉圖斯特拉形象之所以能夠是教師,正是因為他對自己教授的思想始終有所疑慮。但停留在對“相同者永恒輪回”傳授這個思想教師的謙遜形象,顯然不足以回應(yīng)海德格爾的詰問。海德格爾說:“這種思想克服了迄今為止的沉思,克服了復仇精神嗎?抑或在這樣一種烙印中——它把一切生成都納入相同者的永恒輪回的照料之中——不是也還隱含著一種對單純消逝的憎惡,從而也還隱含著一種極其超凡脫俗的復仇精神嗎”[6]130?海德格爾認為,相同者永恒輪回沒有讓迄今為止的沉思克服復仇精神,因為通過讓一切生成作為相同者,進行永恒輪回,依然蘊含著形而上學的基本邏輯,即讓生成“永恒化”與“持存化”。此外,海德格爾認為,相同者永恒輪回在虛無主義和瞬間的意義上得到思考之際,它才得到了真正的思考。但海德格爾對尼采哲學中虛無主義與相同者永恒輪回的關(guān)系問題的思考,卻遺憾地沒有更進一步,對于尼采哲學,他始終是一個“旁觀者”,而非置身其中的決斷者,這導致了其無法解釋清楚個體對過去由否定到肯定轉(zhuǎn)化的這一過程具體是如何發(fā)生的,海德格爾得出了他的最終結(jié)論:“相同者永恒輪回”并沒有把迄今為止的沉思從復仇精神中解脫出來。
尼采把驅(qū)動形而上學歷史的力量思考為“復仇精神”,但形而上學歷史本質(zhì)乃是“虛無主義”。尼采在虛無主義的意義上,思考“相同者永恒輪回”時說:“讓我們想一想這種思想的最可怕的形勢吧:此在,如其所是的此在,沒有意義,沒有目的,卻無可避免地輪回,沒有終結(jié),直至虛無,這就是‘永恒輪回’,這就是虛無主義的最極端形式:虛無(‘無意義’)是永恒的”[7]!結(jié)合上述查拉圖斯特拉對“瞬間”的描述,我們發(fā)現(xiàn),沒有目的、無始無終的生成就是虛無主義。虛無主義問題只有在相同者永恒輪回的意義上才是最極端和完整的。
復仇精神的解脫,在“相同者永恒輪回”中最終表現(xiàn)為:虛無意志(否定意志)和復仇精神(反動力),如何轉(zhuǎn)化為肯定意志和能動力。正如德勒茲所說:“這是力的能動性和意志的肯定性同時進行的雙重選擇”[4]146。首先,這種轉(zhuǎn)化不是在形而上學范圍內(nèi)(否定的前提)發(fā)生的,即否定的肯定,而是相同者永恒輪回的前提下發(fā)生的,即肯定的否定。其次,這種轉(zhuǎn)化在“相同者永恒輪回”的意義上得到思考,將走向能動的毀滅,而不是能動的轉(zhuǎn)化,毀滅決定了在“相同者永恒輪回”中反動力所代表的一切生成將不再輪回。
具體來說,在迄今為止的形而上學中,虛無意志(否定意志)與復仇精神(反動力),促使能動力否定并反對自身,復仇精神在逃避虛無主義的名義下取得了反動的勝利。尼采認為,只有虛無主義與相同者永恒輪回一起得到思考時,虛無主義中的虛無意志與復仇精神中的反動力之間的聯(lián)盟才能解除。在“相同者永恒輪回”的意義上,最極端和完整的虛無主義意味著虛無意志的否定與毀滅,朝向了反動力本身的否定與毀滅,“相同者永恒輪回”是虛無主義克服自身和解除復仇精神的唯一途徑。永恒輪回促使復仇精神(反動力)不斷地走向自身的能動毀滅,讓復仇精神嬗變?yōu)榭隙ň瘢屘摕o意志(否定意志)嬗變?yōu)榭隙ㄒ庵?,在“相同者永恒輪回”中完成的雙重肯定,首先意味著雙重的毀滅:復仇精神(反動力)的毀滅和虛無意志(否定意志)的毀滅。那么,尼采也就完成了由形而上學中“消極的虛無主義”到未來哲學中“積極的虛無主義”的轉(zhuǎn)變,這種轉(zhuǎn)變不是一種“顛倒”,而是對“顛倒”的解除,因為在尼采看來,形而上學的起源(Ursprung)⑥本身就是“顛倒”的開始,這個意義上的顛倒是:否定意志和反動力對肯定意志和能動力發(fā)動“暴動”所完成的“顛倒”。
那么,曾讓查拉圖斯特拉擔驚受怕,又讓海德格爾的解釋踟躕不前,關(guān)于“相同者永恒輪回”中侏儒、復仇精神、虛無意志……也將作為“相同者(das Gleich)”一起輪回的問題,就得到了解決。無論多么強大的反動力,都將在虛無主義的永恒輪回中轉(zhuǎn)化為肯定力,所有在永恒輪回中的反動力都將走向?qū)ψ陨淼姆穸ǎ呦蛞环N能動的毀滅。在這個意義上,“相同者(das Gleich)”是有差異的“同一者(das Identische)”,侏儒、復仇精神、虛無意志……已經(jīng)不再是那個絕對的“同一者”了,其經(jīng)受了由否定到肯定的嬗變。在這個意義上,尼采著眼于“永恒輪回”來克服虛無主義,本質(zhì)上就是對形而上學的克服。這種克服就表現(xiàn)在:一方面,他首先指出了形而上學的本質(zhì),以及驅(qū)動其發(fā)展的復仇精神;另一方面,他自覺地不再以形而上學的方式建構(gòu)“未來哲學”。
至此,我們可以回應(yīng)尼采是形而上學的完成者嗎?在海德格爾意義上講,尼采“權(quán)力意志”是無條件主體形而上學的最極端和最后一種形式,它窮盡了形而上學歷史運動的最后道路,而使形而上學走向完成。“相同者永恒輪回”把生成“永恒化”,依然沒有把意志(權(quán)力意志)從“復仇精神”中解脫出來,它將復仇以“永恒輪回”的方式永恒不斷地否定意志和生成,形而上學歷史也將以“永恒輪回”的方式持續(xù)運轉(zhuǎn)下去。所以,在海德格爾的釋義上講,尼采不僅沒有克服和超越形而上學,反而以最極端的方式鞏固和完成了形而上學。而在尼采的意義上講,形而上學的“主體”是權(quán)力意志向外擴張受到壓制和否定的產(chǎn)物,權(quán)力意志要消解這種否定的限制,就必然要在“相同者永恒輪回”的意義上思考虛無主義,“復仇精神”不斷地否定自身并消解自身,以達到永恒的肯定(最大的肯定)。在這個意義上,尼采哲學不僅完成了形而上學,而且在某種程度上,逾越和終結(jié)了形而上學。
毋庸置疑的是,海德格爾圍繞“尼采”所作的系統(tǒng)性講演和論述,幾乎涵蓋了尼采哲學的所有問題。但當海德格爾以“尼采”為對象批判整個形而上學歷史時,就必然陷入了尼采曾努力克服并驅(qū)動形而上學歷史運動的“復仇精神”之中,即對形而上學中“復仇精神”的“復仇”,也就是對作為“形而上學完成者”尼采的全面批判。海德格爾對尼采的所有批評,反而成為了加強和鞏固主體性的形而上學,并成為其歷史的一部分。這也就解釋了,在海德格爾的釋義下,為什么尼采作為形而上學的完成者,卻始終無法逾越形而上學的藩籬——因為海德格爾就是以形而上學的方式(顛倒的柏拉圖主義)來理解和釋義尼采哲學的,這也就注定了他無法真正理解“相同者永恒輪回”何以作為“最大的肯定”來擺脫形而上學中的“復仇精神”,從而克服形而上學的。
注釋:
① 1972年,在吉爾·德勒茲和米歇爾·??碌囊淮握勗捴?,兩人明確提到“尼采思想”作為當代法國思想當中共同“工具箱”的重要作用。其中,德勒茲圍繞尼采的創(chuàng)作的專著有《尼采與哲學》(1962)與《解讀尼采》(1965)。德勒茲敏銳地把握到了尼采是一位拒絕編碼的哲學家,德勒茲進一步把尼采形容為一位“游牧者”,這不是因為尼采居無定所的漂泊生活,而是尼采就算在固定的居所,也一再拒絕被編碼的命運。福柯雖沒有像德勒茲那樣出版過關(guān)于尼采的專著,但在1964羅伊蒙特舉行的17屆國際哲學研討會上,福柯提交了一篇名為《尼采、弗洛伊德和馬克思》的論文,福柯在尼采那里發(fā)現(xiàn)了根除人類學的最初嘗試。尼采“上帝死了”與??隆叭酥馈备旧隙际窃谧罡邇r值貶黜后,先前的最高價值和社會規(guī)范塑造下的人將不再存在。超人的即將到來的迫近,加劇了“現(xiàn)代人”的消解。在??铝硪黄恼撐摹赌岵伞ぷV系學·歷史學》中,??轮毖允艿搅四岵伞墩摰赖伦V系》的影響,沿用了尼采在尋求道德起源中,用起源(Ursprung)一詞開宗明義地展開了他對譜系學的討論,并繼承了尼采拒絕尋求起源的方法論。
② 在此海德格爾有意篡改了尼采《權(quán)力意志》中的第617條的部分內(nèi)容,其原文為:“為生成打上存在之特征的烙印——這乃是最高的權(quán)力意志。精神和感官的雙重偽造,以保證這個世界的存在、令人容忍、平等……。一切皆輪回,這是一個生成世界向存在世界的極端接近——此乃觀察的頂峰”。See Nietzsche:TheWilltoPower,trans by Walter,Kaufmann and R.J.Hollingdale,Walter,Kaufmann(ed.),Published in New York by Random House,1968,P330-331.另外,海德格爾本人在他關(guān)于尼采的講座和后來編撰的叢書中,多次引用了這個“要點重述”。但后據(jù)D.F.Krell和Walter Kafumann的考證,這個“要點重述”的標記是尼采的朋友Peter Cast后來加上去的,并非尼采本人所為。
③ 海德格爾在弗萊堡時期開設(shè)了題為“歐洲虛無主義”的講座課程(1940年),其中詳細論述了“主體形而上學”歷史的演進。從普羅泰哥拉“人是萬物的尺度”(14-15節(jié)),到笛卡爾的“我思故我在”(16-18節(jié)),最終到尼采的“權(quán)力意志”形而上學,是一種無條件的主體形而上學,主體形而上學最終發(fā)展到了頂峰,從而使形而上學走向了終結(jié)(19-22節(jié))。參看海德格爾的著作《尼采》(下卷) 第五章《歐洲虛無主義》(孫周興譯)。另可參看Martin Heidegger:NietzscheVol.4EuropeanNhilism.translated by David Farrrell Krell,P91-149。
④ 叔本華在此所說的“解脫”,意思是從意志中解脫,不再意愿任何事物,而遁入虛無。尼采認為,意志必須總是有所意愿,就算意愿虛無,也仍然是在意愿,所以叔本華意義上的從意志中解脫,是不可能的。在形而上學意義上,尼采在《論道德的譜系》的第6節(jié)中,批判叔本華通過表象從“意志”解脫的想法,根源是對某種經(jīng)驗的普遍化,并沒有逾越形而上學的藩籬。
⑤ 參看海德格爾的《存在與時間》第375頁;另可參看黃裕生的《時間與永恒——論海德格爾哲學中的時間問題》第115頁。
⑥ 尼采在某些場合拒絕尋求形而上學意義上的起源(Ursprung),認為這是形而上學為尋求事物同一性強行外加于事物之上的發(fā)明,而在《論道德的譜系》中使用了Herkunft(起源)。具體可參看福柯的著作《尼采·譜系學·歷史學》中《尼采的幽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