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現(xiàn)代主義詩歌敘事時空研究

聞鑫琛 王璐瑤 李響

摘 要：美國現(xiàn)代主義詩歌敘事特點獨特，尤其在敘事時空方面見奇。19世紀美國詩人艾米莉·狄金森被認為是“美國最重要的女詩人”，也是現(xiàn)代主義的先驅(qū)。本文通過對美國現(xiàn)代主義詩歌經(jīng)典文本進行分析，以艾米莉·狄金森經(jīng)典詩作為例，研究探討美國現(xiàn)代主義詩歌敘事中宏觀及微觀時空體的構建特點，以及敘事時空在詩歌意義生成中的作用。

關鍵詞：詩歌敘事;時空;意象;宏觀;微觀

作者簡介：聞鑫?。?001.05-），女，漢族，河北唐山人，哈爾濱工程大學，本科，研究方向：英語;王璐瑤（2001.12-），女，漢族，黑龍江哈爾濱人，哈爾濱工程大學，本科，研究方向：英語;李響（2001.09-），女，滿族，黑龍江哈爾濱人，哈爾濱工程大學，本科，研究方向：英語。

敘事學自從誕生之后，其研究對象主要集中在小說、散文等具有強烈敘事性的文體中，而關于詩歌敘事的研究甚少。在后經(jīng)典敘事學的推動和泛敘事研究的影響下，敘事學不再拘泥于小說以及散文的研究，逐漸走向更寬廣的天地，呈現(xiàn)出“跨文類”“跨媒介”的特征。“詩歌敘事學即是敘事研究的‘后經(jīng)典轉(zhuǎn)向’與‘敘事范疇的擴展’或‘泛敘事性’的雙重結(jié)果，同時也可以被看作是‘超越小說敘事’的‘跨文類’敘事研究的一個新領域”。在敘事話語中，時間是一個基本因素，敘事需要時間來講述，敘事講述的是時間中的事件序列。時間性在敘事詩學研究中占據(jù)著主導地位，但同時敘事研究中也存在一個空間維度，敘事詩中的時間性和空間性，共同構成了敘事詩歌的敘事性特征。時間和空間是不可分割的統(tǒng)一體，空間對于敘事研究同樣重要，而這正是以往敘事研究所忽視的。

一、微觀層面時空體構建

（一）宏觀意象與微觀事物實現(xiàn)自由切換

在微觀層面時空體的構建中，狄金森對文字超強的駕馭能力使得詩中的宏觀意象與微觀事物可以實現(xiàn)自由切換，在《一個毛茸茸的家伙》中，詩人描寫的鱗翅目幼蟲在蛻變的過程中，幼蟲是主體，是宏觀的，其化繭成蝶的過程與其中的變化是相對微觀的;而當將這只幼蟲定格在整個自然界，放眼望去時，日升月落，秋去春來，幼蟲只是宇宙萬物中渺小的存在，因而相較于自然界這個偌大的宏觀主體，詩人描寫的鱗翅目幼蟲又是微觀的。詩人通過一只鱗翅目幼蟲的嬗變過程，“道出蝴蝶有趣的秘密”。凝繭、蟄伏、破繭、化蝶，它飛舞在陽光下，穿梭于自然中，撲騰著光與影的交替，演奏著生命的律動，它是偉大的！因而在它面前，詩人不禁道出，“而我！我算什么”，她將自己化身于自然界中，以自己獨特的方式感知、描繪著這世界。

（二）意象轉(zhuǎn)換推進敘事進程

從微觀層面來看，狄金森詩歌中的意象總是天馬行空，奇特而又不受拘束，這些意象在自由切換的同時，也會推進敘事的進程。她的一千七百余首作品中，有六百多首以死亡為主題，可謂是她詩歌創(chuàng)作的一大精華。她的死亡詩整體風格獨特新穎，意象使用大膽自由，將自己的死亡觀——“死亡即永恒”表達出來的同時，其獨特的時間觀和空間觀也隨之自然流露。其中《我死時——聽到一只蒼蠅嗡嗡——》便是用意象轉(zhuǎn)換推進敘事進程的典型。她使用了許多生動的圖像來具化敘述者在生命中最后時刻的感覺，狄金森選擇了死亡之床周圍的代表性場景，例如靜止的空氣、安靜的房間和沉默的送葬者，她將它們拼湊在一起，以顯示敘述者復雜的心理變化。按照十九世紀美國的習俗，病人一般死在家中，臨終前通常有親友守候在旁。如此普通常見的場景在詩人筆下也竟多了一些新意，幾分朦朧感。本詩第一節(jié)敘述主人公在臨死之前聽到了蒼蠅的嗡嗡聲，而此刻房間里一片寂靜。正是因為房間里一片寂靜，蒼蠅在嗡嗡叫這件小事才能被主人公輕易捕捉。反之，蒼蠅的嗡嗡聲又將房間里的寂靜感烘托得更為明顯。由此，讀者能夠很輕易地被置于當時安靜的空間內(nèi)，感受主人公在臨終之前的短暫時間的氛圍。二三兩節(jié)發(fā)生在第一節(jié)之前，此處詩人采用了倒敘的手法。“周圍的眼睛——淚已哭干”，暗示臨終之人意識已經(jīng)有些模糊，無法準確辨認周圍的親友，提喻修辭恰到好處，將整體的時間線向前推進，主人公離死亡又近了一步?！翱匆妵鯐r”顯然是臨終前最后一剎那，代指上帝降臨到此房間，將將死之人引向天堂，時間線再次向前推進，主人公離死亡再進一步。詩的第三節(jié)實則發(fā)生在第二節(jié)之前，是主人公臨終前饋贈親友紀念品的場景，“這時插進來蒼蠅一只”，鏡頭閃回，顛倒蒙太奇手法的運用又將讀者帶回到了到了第一節(jié)的敘事場景，整體時間線也因此而后退。第四節(jié)作者用“藍色的”和“磕磕碰碰”對蒼蠅的嗡嗡聲做了較為細致的描繪，“然后窗戶消失了”，這里的“窗戶”可以理解為主人公的眼睛，窗戶消失了亦即臨終之人的眼睛閉上了，時間線推移到最后，死亡最終降臨。

又如在《假如你能在秋季到來》一詩中，狄金森以逐漸拉長的時間間隔為基礎，用意象將主人公思念心上人、渴望有朝一日能夠得以相見的急切心情生動地表現(xiàn)出來。詩歌的前四節(jié)，作者運用了四個假設：“如果你能在秋季來到”“如果一年后能看到你”“如果我們只是耽擱幾個世紀”“如果確定我們將相聚”，表達了主人公急切、寧愿犧牲一切也要與心上人相聚的決心。其中，第一節(jié)中，“管家婦”“驅(qū)趕蒼蠅”等日常生活中常見之事物作為意象，彰顯了傾訴之感，構建了較近的時空距離;第二節(jié)中“月份”被纏繞成團、賦予生命，它們被“分別放進不同的抽屜”，時間區(qū)域被放置有限的空間領域，時間被壓縮、分隔，弱化了縱向永恒的無限感，拉近時空距離的同時，體現(xiàn)作者數(shù)算著日子盼望相聚的渴望心情;第三節(jié)中，詩人“會用我的手指來數(shù)計”等待相聚的日子，“手指逐一彎曲”，則是比“抽屜”更靠近生活以及人體本身，時空距離進一步壓縮;第四節(jié)中，“在你我生命終結(jié)之時/我愿意把生命像果皮一樣/遠遠地拋棄”，若能最終相逢，即使是生命這樣寶貴的東西也不過是果皮一般的無用之物，可見主人公眼中對心上人情之切、愛之深，且“扔掉果皮”這一動作與上一節(jié)中“手指”關聯(lián)度較大，視覺上再一次消除了疏離感，拉近時空距離。直至最后一節(jié)，詩人筆鋒猛轉(zhuǎn)，“但是/現(xiàn)在還不能確知/你我何時才能相聚/”，反襯出難以相見的極度痛苦絕望之感，意象由“蒼蠅”變?yōu)椤把洹保谩岸敬獭彪[喻愛而不得帶來的撕心裂肺的情感，將前幾節(jié)的四個假設推翻，又將空間距離拉遠，弱化了相見的潛在可能，使讀者產(chǎn)生心理落差和經(jīng)歷恍如夢境的文字感官體驗，時空布局錯落有致、逐段推進，以清晰的意象完成微觀層面的時空建構。

（三）標點運用及韻律偏差控制敘事節(jié)奏

除了具體意象的變化推動敘事時空的變化外，標點符號的運用實則也為敘事時空的營造服務。為了更好地進行時空建構、增強代入感和節(jié)奏感，沒有任何逗號和句號的形式，營造了連續(xù)的時空氛圍，而破折號暗示了敘事者結(jié)構的非連貫性、記憶的不連續(xù)性，艾米莉真正做到了“按照人體呼吸節(jié)奏”進行創(chuàng)作。第一行的一個破折號“我死時聽到一只蒼蠅嗡嗡——”，為下文設了一個懸念;第二句“房間里一片寂靜/活像暴風雨前——/那種寂靜的氣氛——”，跨越了三個詩行，每一詩行都是不完整的小句，由破折號連接，制造“哥特式”陰森、可怖的氣氛，同時，這些富有創(chuàng)新性的符號使詩歌產(chǎn)生了模糊和神秘的藝術感，即聲音和思想被暫停，敘述者的意識時有時無，最后敘述者緩緩從話語主體中退出，卻留下了空白的未表之意，使詩歌產(chǎn)生藝術留白的同時也為讀者提供了一種時空的停頓感，留出空間為讀者在所敘之場景的時間和空間空白中盡情發(fā)揮想象。這種“形式上的偏離”容易激發(fā)讀者的想象和聯(lián)想，進而建構屬于讀者閱讀時產(chǎn)生的時空包容感。

二、宏觀層面時空體構建

（一）以時間為橫向平面，將立體的空間建之于上

在宏觀層面時空體的構建中，狄金森善于通過時空體的構建，以時間為橫向平面，將立體的空間建之于上，跨越季度的輪回，超越時空的局限，將所描繪的事物送到讀者的眼前。在《一只毛茸茸的家伙》中，詩人將時空結(jié)合，其對自然界的細心觀察和異乎尋常的感知能力，使得其筆下的“俏麗的”、顫著“華羽”的“鱗翅目幼蟲”被描繪地栩栩如生。從“穿一身長毛絨外衣”到“比貴婦人更俏麗”，從“住在草叢，高在枝頭”到“搖頭晃腦，引線牽絲”，從“膚色，暗褐！”到“認不出往日行跡”的“華羽”，展現(xiàn)敘事對象外表、行動、顏色的蛻變過程。

（二）善用多種修辭，化靜為動，化抽象為具體

在宏觀層面時空體的構建中，狄金森還善于運用多種修辭，化靜為動，化抽象為具體，給予讀者直觀的感受與無盡的想象空間。在《一只毛茸茸的家伙》中，詩人以獨特的筆觸使美麗的蝴蝶躍然紙上?！皼]有腿腳奔走，卻勝過尋常步履”運用對比，體現(xiàn)幼蟲飛的動作;“像天鵝絨的，是他的面容”運用比喻，體現(xiàn)了幼蟲“毛茸茸”的外觀與“暗褐”的膚色;“從那里穿一身長毛絨外衣，跌落在過路行人身上”運用比喻和擬人，將蟲繭比作“長毛絨外衣”，將掉落的過程擬化為“跌落”，生動而形象。

（三）敘事內(nèi)容提供詩歌欣賞整體時空框架，奠定感情基調(diào)

從宏觀層面來看，詩歌敘事的內(nèi)容能夠暗示詩歌創(chuàng)作背景，詩歌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的同時，詩歌所敘內(nèi)容的整體時間及空間環(huán)境也容易被定位，因而讀者就有了相對明晰的詩歌欣賞的整體時空框架?！段宜罆r——聽到一只蒼蠅嗡嗡——》約寫于1862年，正值美國內(nèi)戰(zhàn)期間，因此欣賞本詩的時空框架可以定位到19世紀60年代及內(nèi)戰(zhàn)中的美國。作者生活的地方環(huán)境惡劣，許多對狄金森來說很重要的人都相繼死去，這不得不讓她在家中思考起了生存和死亡的意義。身為基督徒的她相信永生，但是“等那最后的攻擊——看見——國王時”表明臨死之人及周圍親友都在等待上帝的降臨。而最后“有藍色的——磕磕碰碰的嗡嗡聲出現(xiàn)”，人們等來的卻是一只蒼蠅，體現(xiàn)了此時的她對“永生”及上帝已經(jīng)略有懷疑。然而，詩歌最后一句，“我想看也看不見”，似乎又是死者死亡之后才發(fā)出的感嘆，死者不能再看到任何東西了。從這個層面上講，敘事的時間線并未從此而終止，因為主人公肉體已死，但靈魂未死，他還在講述死后的自己的內(nèi)心想法，因而死亡與時間并非是兩個對立面。人類個體的存在在宇宙中是一種時空的存在，是人皆避免不了肉體最終在宇宙中的空間形態(tài)上的消逝，但是靈魂卻是在宇宙中以時間存在的形態(tài)永存。如此一來，整首詩的空間瞬間宏大起來，放眼到整個宇宙，整首詩的時間線也不再拘泥于由生到死的過程，而是永恒。與此同時，這種對死亡的生存和死亡的思考、糾結(jié)和矛盾，也正反映了19世紀60年代受到親友的離去的打擊的狄金森的精神狀態(tài)相契合。

在《如果你能在秋季到來》一詩中，狄金森也巧妙地完成了空間視角的轉(zhuǎn)換，將所表達的渴盼與愛人相見的急切心情置于宏大的時空框架之中，更有助于意象的推進和讀者的有效感知。以第三詩節(jié)為例，主人公表示對于相見的日子會“耐心地等待”，可以扳著手指數(shù)算日子，直到“指頭全部落入它人國”。在這里，“它人國”是指澳大利亞南部的一個小島，這里指極遙遠的地方，從寫作時所處的近處空間迅速轉(zhuǎn)移到遠處空間，在宏觀上也暗示了思念情緒影響之深，使讀者不自覺地進入詩人所構建的情境中去，完成與主人公重合的心路歷程。同時，時空構建也反映了詩的創(chuàng)作背景，為讀者提供詩歌欣賞的時空框架，以及有助于奠定情感基調(diào)、深化主題。關于《如果你能在秋季到來》這首詩的創(chuàng)作緣由，眾說紛紜，狄金森的幾段感情生活都無疾而終，終身未嫁，無論是死于肺炎的本杰明·牛頓，還是狄金森似乎終身惦念的已婚牧師查爾斯·魏治華斯，都對狄金森愛情觀的塑造產(chǎn)生了深刻影響。這首她寫給遲遲未能相見的心上人的愛情之詩，所反映的是由于思念而引起的焦灼、痛苦、急切，又充滿渴求和猶抱希望的純粹愛意和復雜心情，詩中對于意象的描述在微觀方面更加深了讀者于細小之處對情感的把握程度，也能察覺到不同詩節(jié)的情感層次變化，從而在讀完全詩后也形成了自己的宏觀架構，與作者共情。

三、結(jié)語

從微觀層面來看美國現(xiàn)代主義詩歌的敘事時空，詩歌時空體的構建是敘事詩歌的重要一環(huán)，而詩歌意象是時空體構建的重要依托。意象的精妙運用和自由轉(zhuǎn)換推進了敘事進程，標點符號及韻律偏差使敘事節(jié)奏張弛有度，且在整個敘事過程中，時空體的構建使詩歌的主題得到了深化，詩人的情感也能夠更為鮮明地展示在讀者面前。而從宏觀層面來看，詩歌創(chuàng)作的過程也是構造時空的過程，為讀者提供了欣賞詩歌及領悟主題的整體時空框架和情感基調(diào)，時間和空間也從不是割裂開來的兩個不相關實體，而是能夠互為支撐，互相依存，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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