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第四次來大門口向垃圾桶張望了,桶蓋上保鮮袋里裝著的那幾塊黃油翻翻的臘肉還好好地擺在那里。
本來昨晚就要提出來丟的,我之所以選擇在早上八點人們出進的高峰區(qū)來丟,還特意用嶄新的透明袋包裝好放在桶蓋上,就是盼著有人能把它們“領”回去!
都快十二點了,望著小區(qū)里出進的人看臘肉的眼神,就知道它們不受歡迎。唉!丟就丟了吧,還關心它們的命運作甚,它們畢竟是高血脂,肥胖癥的誘因。
現(xiàn)今肥胖癥已經成了人們的天敵,增起來容易,減下去可就難了。特別是愛美的女士,為了減肥,扭斷腰,跑細腿,少吃飯,多喝水。不惜重金打造身材不說,還敢于“動刀動槍”呢!
決定丟它們我是作了一番思想斗爭的。而斗爭來斗爭去,時間又過了一年,它們更“臘”了,也怪我,要是早一點對它們下手,或許現(xiàn)在它們已經被人“領”走了。
城里的屋子光線充足,不是貯藏肉的理想之地,無論掛在哪里時間一長就熱臘泛黃,每年買一頭豬殺,瘦的吃完了,肥肉卻越攢越多,越掛越臘,越裝越黃。
前兩年吃不完的臘肉,還可以背回去給哥哥姐姐家喂牛、喂狗之類,現(xiàn)在農業(yè)機械化,親戚家都不養(yǎng)牲畜了,總不能貿然背到不認識的人家里去,再說,不認識的人家就算你背去了人家也不一定敢要。
看著擺了一早上都無人來“領”的那一袋臘肉,七十年代我和哥哥偷父親掛在房梁上的臘肉來燒吃而跌倒被母親呵斥的場景浮現(xiàn)在眼前。
那時候的農村,家家戶戶堂屋里都有一個火塘,煮飯、燒開水、休息都在火塘邊,一天到晚都捂著火,總也吃不飽的我們把火塘當成了樂園。還真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我們在火塘里燒苞谷、燒洋芋,燒麥穗,燒蠶豆,甚至燒菌子、燒螞蚱吃。
我家住的是三間墻抬梁的瓦房,兩邊的樓是土樓,堂屋上面是條條樓,專門留出縫隙升火煙和堆晾苞谷的。苞谷堆在那里沒多久就被火煙熏得黑亮,盡管如此,饑餓的我們也會拿一苞來,搓下籽,鏟一鏟枝木灰倒上,爆米花吃。
那時,我家掙工分的人少,分到的苞谷鋪不滿條條樓,坐在火塘邊,從空隙里瞅著屋梁上掛著的那一兩塊臘肉,饞得我們直流口水。天天盼著能有客人來,母親會割下一小塊煮給我們吃,然而,盼了一天又一天,卻總不能如愿。
那是一個青黃不接的日子,稀飯里加的菜一頓比一頓多,火塘邊再也沒有能供我們燒吃的東西了,讀書回來的我們兩瓢涼水下肚更餓了,再看看天空,離太陽落山燒火做飯還早呢,我和哥哥上樓翻了個遍,也沒有找到能充饑的東西,失落的我們不約而同地把目光聚焦在那塊被煙熏得黑漆漆的高高掛著的臘肉上。
眼神一會,我們配合默契,端來凳子,拿來菜刀,可條條樓縫隙大,楞條又是圓的,凳子支不穩(wěn)不算,高度還不夠。我們把兩個凳子摞起來由哥哥扶著,我站上去割。誰知那臘肉一面是皮子,一面是骨頭,割不動,一用勁,掛肉的繩子一晃悠,身子前傾,噼里啪啦摔了個狗吃屎,幸好菜刀摔出去了沒傷著。
母親聽見響聲和我的哭聲,拖著她移動不便的雙腿爬上樓來,狼狽的我哭著撲向母親,母親看我能走,提著的心落了一半,責怪了兩句,一步步向我哥哥挪去,哥哥的肩胛處被他抱著的凳子角使勁撞了一下,痛得起不來。母親邊呵斥邊憐惜地給哥哥查傷情。
我家兄弟姊妹多,母親奔波勞累,營養(yǎng)不良,腿痛得站立不穩(wěn),不能參加集體生產勞動,所以,生產隊安排她管理養(yǎng)雞場,一天給她三分工分。
那時候我們生產隊不光有養(yǎng)豬場,養(yǎng)雞場,還有幾群牛,幾群羊,當然還有幾頭騾馬,分給適合飼養(yǎng)的幾戶人家照管著,每年過年都會宰殺一兩頭豬,每家分兩三塊肉,打牙祭。
說是養(yǎng)雞場,其實只有每家拼幾個雞蛋用我家唯一的兩只母雞慢慢孵化出的幾群小雞。大小四五十只,養(yǎng)在我家里。
我家獨門獨戶,養(yǎng)的都是吃蟲草土塊的土雞。麥收和谷收季節(jié),掃掃生產隊打麥場邊緣的沙土,和風柜里扇出的癟谷子來飼養(yǎng)。
由于養(yǎng)著生產隊的雞,房屋團轉的菜和瓜棚上的瓜葉子都被雞啄得光禿禿的,只剩下瓜藤和菜稈,菜也快要斷頓了。
看著饑餓、驚嚇和疼痛不輕的我們,母親無奈其何,狠狠心,拿起菜刀,吝惜地割了一小塊臘肉下來,用吊鍋盛了一鍋水,掛在火塘上煮著。那鍋肉湯的香味已經深刻在了我的童年記憶里。
回憶中不爭氣的眼淚嘩嘩地往外流,而當我松開紙巾的瞬間,我看見一個目光呆滯,個子瘦高,穿著邋遢的拾荒流浪漢把臘肉提了提,我神經一緊,本能地走到他看不到我的地方觀察著,只見他把臘肉放在另一個桶蓋上,撿拾桶里的紙板和礦泉水瓶,撿完把蓋子蓋好后又把臘肉放在蓋子上,我目送著他把八個垃圾桶挨個翻了個遍,拖著他的兩個大蛇皮口袋走出了小區(qū)大門。
臘肉還在那里放著,我的心五味雜陳。
作者簡介:寧培美,60后,農民。云南省民協(xié)會員,楚雄州作協(xié)會員。2011年開始在省州縣各類紙刊媒介以及各大網絡平臺發(fā)表作品。體裁有散文、詩歌、小說、劇本、論文,紀實文學等。2020年11月由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版了39萬字的長篇紀實文學《蜻蛉之子》。
責任編輯:余繼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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