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明慧
一只貓經過我
也許一只洞悉黑夜的貓,是需要謹慎的
這使它在人間的行走,不輕易發(fā)出一點聲響
仿佛知道,塵土之下有比塵土更輕的事物
貓眼里我們都無處遁形。一只貓的憂郁在于
該把那朵梅花賜給一場干凈的雪
還是一張空白的紙?
哦,我是多么羞愧,一只貓經過我
什么也沒留下
從一條瀑布下經過
每一滴水都在自身的帷幕里
被茫茫的時間所分裂
都在不斷打碎重組的過程中構成日常
從瀑布下經過的我們
忙于用手機儲存一種飛逝的美
并不知我們自己正在被水的流逝
充滿,也被分裂
哦,那永不停息墜落的瞬間
仿佛是一群群從歲月深處奔馳而來的白駒
正在以一種集體的嘶鳴
擊中大地的耳膜
也擊中我們水滴般懸垂的幸福
一滴水沒有溺斃于水
男人離開的時候,正是黃昏
血染紅了落日。從此她陷于茫茫的水
失去邊界和棱角的日子,沒有來路和去路。
沒有人明白,一滴水是怎樣摁著疼痛
掰開柔軟的身體,長出礁石,成為自己的島嶼的
種地,背沙,鋪路,喂養(yǎng)孩子
海浪慈悲,海浪一圈一圈逼近她
又緩緩轉身
落日盛大,烘干了她的淚滴
以一棵樹活著的方式
它筆直的樹干在巖壁的阻擋下
低頭、隱忍的樣子
令我的脊背有了彎曲的疼痛
經過了一段屈身,它又彈出了自己
正如我們從未聽到一棵樹的哭泣
無人聽到我體內
骨骼屈伸時輕微的聲響
現(xiàn)在,我的目光竭力與這棵樹一起
形而上,好像因此
就能獲得一種遼闊和深遠
雪像我們逝去的親人
音樂響起。雪在屋頂上白著。
它們是老去的水
老去的水在時間的凍結下,停止了呼吸
那些去了天堂的水,都具有羽毛覆蓋的善意
一粒一粒,簌簌落下
一粒一粒的輕堆疊起來
就有了溫度和重量
我扒開厚厚的雪,割白菜
雪水浸潤過的白菜,甜得讓我們幸福
白雪覆蓋下的麥苗,安靜得像嬰兒
遼闊的原野上,積雪無聲
令大地動容
——落在人間的雪,像我們逝去的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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