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勒彌合現(xiàn)代性分裂的同感與審美交往判斷力
——基于哈貝馬斯對席勒美育思想闡釋的探賾

曾仲權(quán)

同感(Gemeinsinn;commmon sense或sensus communis),又譯為共通感,在哲學(xué)美學(xué)中,同感意味著自我與他者之間情感的普遍可交往溝通性(die allgemeine Mitteilbarkeit eines Gefühls①Immanuel Kant,Kritik der Urteilskraft,Kant’sWerke in 5 B?nden,Berlin:Druck und Verlag von Georg Reimer,1913,s.238.;the universal communicability②die allgemeine Mitteilbarkeit,the universal communicability譯為普遍可交往溝通性或普遍可傳達性。of a feeling③Immanuel Kant,Critique of the power ofjudgment,translated by Paul Guyer and Eric Matthews,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0,p.123.),也即普遍共通性,它是美學(xué)和文藝?yán)碚撝蟹浅Ｖ匾睦碚搯栴}?？档略凇杜袛嗔ε小分醒芯胯b賞判斷時就論述了作為審美共通感的同感(Gemeinsinnes;commmon sense),而事實上,席勒在《審美教育書簡》中也論述到了同感,哈貝馬斯在研究席勒的美育思想時就觸及到了這一點,不過哈貝馬斯的論述很多時候未及深入展開便戛然而止,筆者嘗試在哈貝馬斯分析的基礎(chǔ)上就席勒美育思想中的同感問題進行理論探賾。

一、彌合現(xiàn)代性分裂:席勒倡導(dǎo)同感和審美交往判斷力的邏輯起點

哈貝馬斯在對席勒《審美教育書簡》的研究中發(fā)現(xiàn)了席勒倡導(dǎo)交往理性,并將其作為彌合現(xiàn)代性分裂的審美現(xiàn)代性批判路徑。的確,席勒彌合現(xiàn)代性分裂的審美現(xiàn)代性批判方式即是通過審美交往式美育高揚具有交往理性的文學(xué)藝術(shù)實現(xiàn)的。哈貝馬斯說道:

席勒從1793年夏天開始寫作《審美教育書簡》,并于1795年把它發(fā)表在《季節(jié)女神》(Horen),這些書簡成了現(xiàn)代性的審美批判的第一部綱領(lǐng)性文獻。席勒用康德哲學(xué)的概念來分析自身內(nèi)部已經(jīng)發(fā)生分裂的現(xiàn)代性,并設(shè)計了一套審美烏托邦,賦予藝術(shù)一種全面的社會-革命作用①哈貝馬斯:《現(xiàn)代性的哲學(xué)話語》,曹衛(wèi)東等譯,譯林出版社2004年版,第52頁。。由此看來,較之在圖賓根結(jié)為摯友的謝林、黑格爾和荷爾德林在法蘭克福對未來的憧憬,席勒的這部作品已經(jīng)領(lǐng)先了一步。藝術(shù)應(yīng)當(dāng)能夠代替宗教,發(fā)揮一體化的力量,因為藝術(shù)被看作是一種深入到人的主體間性關(guān)系當(dāng)中的“交往形式”(Form der Mitteilung);席勒把藝術(shù)理解成一種交往理性,將在未來的審美王國付諸實現(xiàn)。②Jürgen Habermas,Derphilosophische Diskurs derModerne,Frankfurt:Suhrkamp Verlag,1985,s.64.此處,曹衛(wèi)東先生將Form der Mitteilung翻譯為中介形式,筆者則認(rèn)為Form der Mitteilung應(yīng)該翻譯為“交往形式”更為妥當(dāng)。一方面,der Mitteilung本意為溝通、交往,另一方面,譯為交往形式符合席勒美學(xué)思想內(nèi)在的交往維度,也符合哈貝馬斯對席勒彌合現(xiàn)代性分裂狀況的審美交往式美育思想的挖掘和闡釋。

那么何謂現(xiàn)代性分裂狀況?所謂現(xiàn)代性分裂狀況,是哈貝馬斯借鑒馬克斯·韋伯(Max Weber,1864—1920)的現(xiàn)代性合理化(rationalization③Barbara Fultner,Jürgen Habermas:Key Concepts,New York:Routledge,2014,p.222.,Rationalisierung④Richard Swedberg,The Max Weber Dictionary:Keywords and Central Concepts,Stan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2005,p.225.)思想對現(xiàn)代性狀況的透視。在馬克斯·韋伯看來,人類社會處在不斷合理化的進程之中,但是,在人類進入近現(xiàn)代社會之后,合理化進程加劇,在現(xiàn)代性合理化進程中,發(fā)生了諸種分裂狀況。筆者曾結(jié)合哈貝馬斯的分析撰文⑤參看曾仲權(quán):《現(xiàn)代性分裂狀況的文化表征、原因及其啟示——哈貝馬斯對席勒美育思想闡釋的邏輯起點探賾》,《云南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哲社版)》2021年第5期。認(rèn)為,在現(xiàn)代性合理化進程中所發(fā)生的現(xiàn)代性分裂狀況至少具有以下三大社會文化表征:一是文化價值領(lǐng)域的分裂;二是科層化與生活世界的殖民化;三是人的斷片化和異化。其實質(zhì)在于科學(xué)、藝術(shù)、道德等文化價值領(lǐng)域分裂成獨立自律的知識領(lǐng)域并制度化,形成了職業(yè)文化、專家文化;經(jīng)濟和權(quán)力系統(tǒng)侵入日常生活世界,受制于經(jīng)濟利益量化考量的工具理性行為泛濫,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分裂開來;同時,人自身也發(fā)生了異化和分裂。

面對現(xiàn)代性分裂的三大狀況:文化價值領(lǐng)域的分裂;科層化與生活世界的殖民化,也即人與人之間的分裂;人的斷片化和異化,也即人自身的分裂,在哈貝馬斯看來,席勒通過審美交往式美育高揚具有交往理性的文學(xué)藝術(shù)來彌合現(xiàn)代性分裂,進而實現(xiàn)審美現(xiàn)代性批判。而具有同感和作為同感判斷力的審美交往判斷力,則是以文學(xué)藝術(shù)為典范的審美交往式美育活動實現(xiàn)彌合現(xiàn)代性分裂使命的內(nèi)在機理和理論機杼。

二、同感與藝術(shù)審美交往中介論

哈貝馬斯在席勒審美教育思想中所發(fā)現(xiàn)的交往理性維度絕不是哈貝馬斯基于自身交往行為理論的美學(xué)立場的牽強附會,席勒在其審美教育思想的表述中的確充斥著通過文學(xué)藝術(shù)實現(xiàn)審美交往式美育進而彌合現(xiàn)代性分裂的觀點。以同感為基礎(chǔ)的藝術(shù)審美交往中介論,就是席勒審美教育思想突出交往理性、彌合現(xiàn)代性分裂的重要體現(xiàn)。在席勒看來,美和審美至少能夠承擔(dān)起彌合現(xiàn)代性分裂狀況之一——人與人之間的分裂的重任。席勒對此明確說道:“唯獨美的交往(die sch?ne Mitteilung)能夠彌合(vereinigt)社會,因為它同所有成員的共同點(das Gemeinsame)發(fā)生關(guān)系”①Friedrich Schiller,über die ?sthetische Erziehung des Menschen in einer Reihe von Briefen,Friedrich Schiller S?mtliche Werke in 5 B?nden,München:Carl Hanser Verlag,2004,s.667.,在哈貝馬斯看來,席勒之所以抱此看法,是因為他認(rèn)為,與人的其他表象方式相比,審美表象并不局限于私人感受,而人的其他表象方式局限于私人感受,或者局限于私人能力,側(cè)重于展現(xiàn)人與人之間的差別,因而會分裂社會,只有審美表象能夠訴諸人與人之間的共同感受(同感,Gemeinsinns),才能夠打破其他表象方式所設(shè)定的私人感受的疆界,從而彌合群倫,彌合現(xiàn)代性分裂。所以在哈貝馬斯看來,“席勒認(rèn)為,‘用審美統(tǒng)一起來的社會必然會產(chǎn)生一種交往結(jié)構(gòu)’”②哈貝馬斯:《現(xiàn)代性的哲學(xué)話語》,曹衛(wèi)東等譯,譯林出版社2004年版,第57頁。。既然美是社會統(tǒng)一的中介,那么作為美的典范形式,作為審美活動重要發(fā)生場域的藝術(shù),自然會對審美建構(gòu)的、具有交往結(jié)構(gòu)的社會起著基礎(chǔ)性的中介作用。而藝術(shù)之所以能夠發(fā)揮中介作用不僅局限于此,還在于藝術(shù)本身就是具有主體間性的交往形式。“藝術(shù)被看作是一種深入到人的主體間性關(guān)系當(dāng)中的‘交往形式’(Form der Mitteilung)?！雹跩ürgen Habermas,Der philosophische Diskurs der Moderne,Frankfurt:Suhrkamp Verlag,1985,s.64.藝術(shù)具有主體間性,作為交往形式,復(fù)又作為美的典范形式,當(dāng)美成為社會統(tǒng)一的中介,當(dāng)審美建構(gòu)起具有交往結(jié)構(gòu)的社會,藝術(shù)審美交往中介論在席勒的審美教育思想中就合乎邏輯地誕生了。因而,哈貝馬斯引用《審美教育書簡》原文說道:“他(按:席勒)可能將藝術(shù)理解為一種交往形式(eine Form der Mitteilung),同時指望藝術(shù)完成社會和諧(Harmonie in die Gesellschaft)的任務(wù):‘所有其他的表象分裂社會,因為他們要么局限于個體成員的私人感受,要么局限于個體成員的私人能力,這樣顯現(xiàn)出人與人之間的差別(das Unterscheidende zwischen Menschen und Menschen),唯獨美的交往(die sch?ne Mitteilung)能夠彌合(vereinigt)社會,因為它同所有成員的共同點(das Gemeinsame)發(fā)生關(guān)系’?！雹躂ürgen Habermas,Der philosophische Diskurs der Moderne,Frankfurt:Suhrkamp Verlag,1985,ss.62-63.在哈貝馬斯看來,席勒借由藝術(shù)作為審美交往中介建立起來的社會,既是審美烏托邦的審美王國,也是生活世界審美化的合法形式。所以,在哈貝馬斯看來,“對于席勒而言,生活世界的審美化僅僅在這個意義上才是合法的,即藝術(shù)起著催化作用,作為一種交往形式(eine Form der Mitteilung),作為中介,借此彌合(verbinden)分裂的要素(die abgespaltenen Momente)重新復(fù)歸自然無拘束的整體性(einer ungezwungenen Totalitat)”⑤Jürgen Habermas,Der philosophische Diskurs der Moderne,Frankfurt:Suhrkamp Verlag,1985,s.64.。

三、同感與藝術(shù)審美教育中介論

席勒尤為重視審美表象所帶來的共同感受(同感,Gemeinsinns),但是,在席勒看來,在他所處的現(xiàn)代社會,同感遭到了破壞。同感被破壞最為突出而典型的文化表征即是現(xiàn)代性分裂?？档碌呐姓軐W(xué)體系描述了現(xiàn)代性分裂狀況,特別是《判斷力批判》已經(jīng)呈現(xiàn)出康德彌合現(xiàn)代性分裂狀況的努力。但是,在席勒看來,康德批判哲學(xué)體系陷入一種思辨的唯心主義,康德批判哲學(xué)體系知性與感性、自由與必然、精神與自然的康德式分化描述本身就是現(xiàn)代性分裂狀況的表達,“因為席勒恰好在這些區(qū)分中看見了現(xiàn)代生活關(guān)系分裂(der Entzweiungen moderner Lebensverhaltnisse)的表達”⑥Jürgen Habermas,Der philosophische Diskurs der Moderne,Frankfurt:Suhrkamp Verlag,1985,ss.62-63。因此,雖然受康德批判哲學(xué)體系對現(xiàn)代性分裂狀況描述的影響,但是席勒認(rèn)為彌合現(xiàn)代性分裂不能訴諸康德批判哲學(xué)體系中反思性的鑒賞判斷力,而只能寄希望于同感(Gemeinsinns)和與同感相關(guān)的審美交往判斷力(下文會具體論及)。在席勒看來,現(xiàn)代社會理性的泛濫使得同感既不能來自于自然領(lǐng)域,也不能來自于自由領(lǐng)域?，F(xiàn)代性合理化進程中的現(xiàn)代性分裂已呈現(xiàn)為,現(xiàn)代人要么受到強大的需求系統(tǒng)的影響,要么受到抽象的道德準(zhǔn)則的左右,而往往各執(zhí)一端,分裂如是。席勒認(rèn)為同感的實現(xiàn)只能訴諸于教育?！跋瞻牙硇缘膶崿F(xiàn)設(shè)想成同感(Gemeinsinns)的復(fù)興被破壞;同感的復(fù)興不能單獨從自然和自由任意一個領(lǐng)域中形成,而只應(yīng)出現(xiàn)在教育過程(Bildungsproze?)當(dāng)中?！雹貸ürgen Habermas,Der philosophische Diskursder Moderne,Frankfurt:Suhrkamp Verlag,1985,ss.61-62.曹衛(wèi)東先生將Bildungsproze?翻譯成教化過程,筆者認(rèn)為Bildungsproze?翻譯成“教育過程”更符合席勒的審美教育思想。教育之所以具有如此功效,能夠促使人恢復(fù)和獲得同感,在于教育能夠使屬于自然領(lǐng)域的物質(zhì)性格擺脫自然的任意性,同時又使屬于自由領(lǐng)域的道德性格擺脫自由意志的強制性,因而能夠使人不必成為現(xiàn)代性分裂過程中具有偏狹的私人感受和行為目的性的“單向度”的人。在哈貝馬斯看來,在席勒的審美教育思想中,將藝術(shù)設(shè)定為教育過程的中介?！敖逃^程的中介是藝術(shù)(Das Medium theses Bildungsprozesses ist die Kunst)。”②Jürgen Habermas,Der philosophische Diskurs der Moderne,Frankfurt:Suhrkamp Verlag,1985,ss.61-62.藝術(shù)能夠成為教育過程的中介在于藝術(shù)能夠提供一種中和心境(eine mittlere Stimmung),使得人的心緒情感既不受限于自然必然性的左右,也不受限于道德規(guī)范性的強制,卻能同時以這兩種方式進行活動。因此,在哈貝馬斯看來,席勒借由藝術(shù)的中介進行教育,進而恢復(fù)和獲得同感,能夠彌合現(xiàn)代性分裂?！八囆g(shù)卻能賦予這種分裂的總體性(dieser entzweiten Totalitat)‘一種社會交往特征(einen geselligen Charakter)’,因為藝術(shù)參與了這兩項立法?！雹跩ürgen Habermas,Der philosophische Diskurs der Moderne,Frankfurt:Suhrkamp Verlag,1985,ss.61-62.藝術(shù)作為具有主體間性的交往形式,使得借由藝術(shù)為中介實施的教育,不僅僅局限于人性共同感受的內(nèi)在彌合,在此基礎(chǔ)之上,還呈現(xiàn)為彌合社會群倫的外在特征。人性所呈現(xiàn)的自身分裂的現(xiàn)代性分裂狀況和人與人之間分裂的現(xiàn)代性分裂狀況,在此同時得到了彌合,它所依賴的正是席勒藝術(shù)審美教育中介論?！八囆g(shù)自身是人性的教育中介(das Medium der Bildung des Menschengeschlechts),它旨在實現(xiàn)政治自由。這種教育過程并不顯現(xiàn)在個體上,而是顯現(xiàn)在公眾的群體性生活關(guān)系(den kollektiven Lebenszusammenhang des Volkes)之上?！雹躂ürgen Habermas,Der philosophische Diskurs der Moderne,Frankfurt:Suhrkamp Verlag,1985,s.59.

四、同感政治與傳統(tǒng)判斷力的溯源

從以上論述可見,在席勒的審美教育思想中,無論是藝術(shù)審美交往中介論,還是藝術(shù)審美教育中介論,都反復(fù)強調(diào)藝術(shù)的審美表象所帶來的共同感受,也即同感(Gemeinsinns)的重要作用。哈貝馬斯在對席勒的審美教育思想的研究中也敏銳地洞察到了這一點。他認(rèn)為席勒對審美表象所帶來的同感的強調(diào)可以溯源到亞里士多德對同感政治的強調(diào)和判斷力的原初內(nèi)涵上來。哈貝馬斯認(rèn)為席勒和黑格爾、謝林一樣受到了康德《判斷力批判》的影響,不過與黑格爾、謝林將審美判斷力作為走向絕對統(tǒng)一的中介橋梁不同,席勒則相對節(jié)制。哈貝馬斯對此說道:

席勒則相對節(jié)制一些,他堅持審美判斷力的有限意義,以便從歷史哲學(xué)的角度對它加以使用,這里,他悄悄地把康德的判斷力概念和傳統(tǒng)的判斷力概念混為一談。傳統(tǒng)的判斷力概念在亞里士多德傳統(tǒng)中(直到漢娜·阿倫特)從未完全失去與同感的政治概念的聯(lián)系。因此,席勒能夠從根本上把藝術(shù)視為一種“交往形式”(eine Form der Mitteilung),并指望藝術(shù)能“為社會帶來和諧”。⑤Jürgen Habermas,Der philosophische Diskurs der Moderne,Frankfurt:Suhrkamp Verlag,1985,ss.62-63.

在哈貝馬斯看來,席勒將康德審美判斷力(或稱鑒賞判斷力,Geschmacksurteil)轉(zhuǎn)換并上溯到傳統(tǒng)判斷力概念上來,而傳統(tǒng)判斷力概念則奠基在亞里士多德的同感政治之中。哈貝馬斯洞察到了席勒審美教育思想的這一重要理論特征,并發(fā)現(xiàn)漢娜·阿倫特(Hannah Arendt,1906—1975)的研究路數(shù)與席勒將康德審美判斷力轉(zhuǎn)換溯源到傳統(tǒng)判斷力概念有著巨大的相似之處,不過席勒的這一思想要比漢娜·阿倫特早200多年。

席勒和漢娜·阿倫特的共同理論傾向是回到亞里士多德,將康德審美判斷力上溯到奠基于亞里士多德同感政治概念的傳統(tǒng)判斷力之中。那么,具體而言,同感政治和傳統(tǒng)判斷力在亞里士多德的思想中究竟包含什么理論內(nèi)涵呢?關(guān)于這一點,哈貝馬斯在對席勒的審美教育思想的闡釋中只是蜻蜓點水,沒有具體展開,對此,我們可以通過參照漢娜·阿倫特的研究來進行詳細(xì)闡述。漢娜·阿倫特在其前期研究中對康德的《判斷力批判》進行了政治學(xué)的解讀,將康德的鑒賞判斷溯源到亞里士多德的同感政治和傳統(tǒng)判斷力之中。正如前面所說,在溯源的起點上,她和席勒是一致的。確切地說,溯源的理論起點在于同感(Gemeinsinnes)的概念。同感在康德《判斷力批判》的中譯本中經(jīng)常被翻譯為共通感,英文為common sense。正如康德在《判斷力批判》中所言:“因此,鑒賞判斷依賴于我們所預(yù)設(shè)的同感的存在……我再次強調(diào),僅僅在同感的這一預(yù)設(shè)之下,我們能夠奠定鑒賞判斷的基礎(chǔ)?！雹買mmanuel Kant,Critique of Judgement,Translated by James Creed Meredith,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7,p.69.漢娜·阿倫特正是看到了這一點,并將其溯源到了同感(Gemeinsinnes)概念的古希臘原初內(nèi)涵中來。確切地說,亞里士多德在《尼各馬可倫理學(xué)》第六章(VI)中討論到了作為phronesis,or insight(實踐智慧,practical wisdom)的同感②Hannah Arendtand Ronald Beiner,Lectureson Kant’sPolitical Philosophy,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9,pp.138-140.?！鞍愄卦V諸于亞里士多德關(guān)于phronesis(實踐智慧)和sophia(哲學(xué)智慧)的區(qū)分:后者努力超越于同感(common sense);前者植根于同感,‘同感給我們揭示了世界是一個共同世界(common world)的本質(zhì)’;‘它使得人們朝向自身所處的的公共領(lǐng)域(public realm),所處的共同世界之中’。應(yīng)該注意到,同感的這種捍衛(wèi)在阿倫特的著作中是一個持續(xù)關(guān)注的主題?！雹跦annah Arendtand Ronald Beiner,Lectureson Kant’s Political Philosophy,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9,pp.104-105.漢娜·阿倫特注意到了亞里士多德在哲學(xué)智慧和實踐智慧相區(qū)分的過程中所涉及的同感和傳統(tǒng)判斷力概念。在亞里士多德那里,傳統(tǒng)判斷力概念就和同感緊密相連,毋寧說就可以稱之為同感判斷力(συγγυωμουαζ④古希臘文原文見:Aristotle,Aristotelis Ethica Nicomachea,translated by Ingram Bywater,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0,p.125.;sympathetic judges⑤Aristotle,The Nicomachean Ethics,translated by Lesley Brown and David Ross,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9,pp.113-114。)或同感判斷(συγυωμη⑥古希臘文原文見:Aristotle,Aristotelis Ethica Nicomachea,translated by Ingram Bywater,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0,p.125.;sympathetic judgement⑦Aristotle,The Nicomachean Ethics,translated by Lesley Brown and David Ross,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9,pp.113-114.)。 亞里士多德說道:

根據(jù)人們所說的同感判斷(sympathetic judges)和擁有判斷力(judgement),所謂的判斷力是一種對公正(equitable)的正確區(qū)判能力。這一點通過如下事實被標(biāo)明,即我們說,公正的人首先是一個有同感判斷力(sympathetic judgement)的人,并通過對某些事實運用同感判斷力來鑒定平等的人。同感判斷力(sympathetic judgement)是一種區(qū)判什么是公正并正確地做到這一點的判斷力。正確的判斷力即是判斷什么是正確的。⑧Aristotle,The Nicomachean Ethics,translated by Lesley Brown and David Ross,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9,pp.113-114.古希臘文原文見:Aristotle,Aristotelis Ethica Nicomachea,translated by Ingram Bywater,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0,p.125.

嚴(yán)格意義上來說,英文sympathetic一般譯為同情的,其名詞形式sympathy一般譯為同情,其含義一般理解為:對受到傷害或遭受不幸的人感同身受的憐憫體驗(kind to sb who is hurt or sad;showing that you understand and care about sb’s problems⑨霍恩比(A.S.Hornby):《牛津高階英漢雙解詞典》,牛津大學(xué)出版社、商務(wù)印書館2004年版,第1792頁。sympathy事實上還包含第三個釋義“friendship and understanding between people who have similar opinions or interests意氣相投 志同道合”(參看霍恩比:《牛津高階英漢雙解詞典》,牛津大學(xué)出版社、商務(wù)印書館2004年版,第1792頁)。由此也可見它和同感(gemeinsinn或common sense)密切相關(guān)的端倪。)?！巴?sympathy),一種被他人不幸遭遇觸動的現(xiàn)象,是道德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10]Craig Taylor,Sympathy:A Philosophical Analysis,New York:Palgrave Macmillan,2002,p.7.休謨在《人性論》(ATreatiseofHumanNatures)中也曾闡述過類似觀點:“眾所周知,休謨在《人性論》中非常具體地論述了同情(sympathy)。同情并不是一種獨特的動機而是他人的感受對于我們可傳達溝通(communicated)的機制;傳達溝通(communicated),是在這個意義上來說的,即我們將體驗到他們正在體驗的相同類型的感受(a sentiment of the very same type)。”①Craig Taylor,Sympathy:A Philosophical Analysis,New York:Palgrave Macmillan,2002,p.10.這其實也就是說,同情(sympathy)的基礎(chǔ)乃建基于人與人之間情感的共通性,也即同感,同感正是后世一般意義上所理解的同情的基礎(chǔ),正是因為同感的存在,才會出現(xiàn)同情這種具體的同感形式。同時,與sympathetic同根的古希臘哲學(xué)史探討主題sympatheia,其內(nèi)涵是“同感(feeling together)”,“在柏拉圖完美秩序的理想國中,如果一個公民受傷,整個理想國的人都能感受到傷痛。這正如一個人一樣,如果手指受傷,整個人都能感受到傷痛”②Anthony Preus,Historical Dictionary of Ancient Greek Philosophy(Historical Dictionaries ofReligions,Philosophies and Movements),Lanham:The Scarecrow Press,Inc.2007,p.254.。因此,考慮到哈貝馬斯所說的亞里士多德同感政治的原初內(nèi)涵,筆者就將亞里士多德《尼各馬可倫理學(xué)》英譯中的sympathetic judgement譯為同感判斷力。事實上,在《尼各馬可倫理學(xué)》的古希臘原文中,英譯judgement(判斷),古希臘原文為γυωμη,sympathetic judges(同感判斷力)的古希臘原文為 συγγυωμουαζ,sympathetic judgement(同感判斷)的古希臘原文為 συγυωμη,③古希臘文原文見:Aristotle,Aristotelis Ethica Nicomachea,translated by Ingram Bywater,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0,p.125.作為基礎(chǔ)詞根的συγυωμη,其含義正是 fellow-feeling judgement④Henry George Liddell and Robert Scott,AGreek English Lexicon,Oxford:Clarendon Press,1996,p.1660.(同感判斷),其意義正顯現(xiàn)出與阿倫特、哈貝馬斯所論述的傳統(tǒng)判斷力相關(guān)涉的同感內(nèi)涵。

而在《尼各馬可倫理學(xué)》中,亞里士多德強調(diào)同感判斷力是對公正的正確區(qū)判能力,是因為在他看來,同感判斷力是一種道德至善的行為,它關(guān)乎美德?！吧菩?good action)是它的目的?！雹軦ristotle,The Nicomachean Ethics,translated by Lesley Brown and David Ross,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9,pp.105-107.在他看來,具有對公正的正確區(qū)判的判斷力正是具有實踐智慧的體現(xiàn),伯利克里(Pericles)及其類似的人就是擁有實踐智慧的人,因為他們能夠判斷對他們自己和對一般人而言什么是善的?！拔覀冋J(rèn)為它保留了人的實踐智慧(snzousa ten phronesin)?，F(xiàn)在它保留的東西即是我們所描述的那種類型的判斷力(judgement),因為……它僅僅是關(guān)乎應(yīng)該怎樣去做的判斷力?！雹轆ristotle,The Nicomachean Ethics,translated by Lesley Brown and David Ross,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9,pp.105-107.“因而,實踐智慧(practical wisdom)必定是關(guān)涉到人類至善,去行為的理性和能力的正確狀態(tài)?！雹逜ristotle,The Nicomachean Ethics,translated by Lesley Brown and David Ross,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9,pp.105-107.在亞里士多德看來,phronesis(實踐智慧practical wisdom)是人類普遍可能共同具有的美德(virtue),它關(guān)乎人類道德至善的目的,它與技藝、科學(xué)知識、哲學(xué)智慧都不相同。⑧Aristotle,The Nicomachean Ethics,translated by Lesley Brown and David Ross,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9,pp.105-107.

亞里士多德之所以強調(diào)同感判斷力所涉及的phronesis(實踐智慧,practical wisdom)是一種美德(virtue),是因為在他看來,擁有美德是一種擁有幸福的中道狀態(tài)(‘intermediate’states)。亞里士多德的《尼各馬可倫理學(xué)》致力于人類擁有幸福。幸福在他看來是一種中道狀態(tài)(‘intermediate’states),擁有美德是抵達中道的重要體現(xiàn)?！懊赖?virtues)是‘中’或者‘中道’狀態(tài)(‘intermediate’states)?！雹酇ristotle,The Nicomachean Ethics,translated by Lesley Brown and David Ross,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9,p.xiv.而擁有智慧是一種美德。正如前面所提到的,在亞里士多德看來,智慧包括哲學(xué)智慧和實踐智慧。亞氏在這里強調(diào)的是phronesis(實踐智慧)。phronesis(實踐智慧)是一種美德。[10]Aristotle,The Nicomachean Ethics,translated by Lesley Brown and David Ross,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9,pp.105-107.擁有這種美德,在直覺理性(intuitive reason)的指引下,按照人類至善的目的去行為、去感知、去判斷,從而抵達中道狀態(tài),才能擁有美好幸福的生活。而同感判斷力是實踐智慧最好的體現(xiàn)。同感判斷力潛在地包含社會交往維度。因為同感判斷力所區(qū)判的公正對所有善良的人來說是共同的事務(wù),“因為公正的事務(wù)對所有善良的人而言在他們朝向他者的存在中是普遍共同的事情”①Aristotle,Aristotle’s Nicomachean Ethics,translated by Robert C.Bartlett and Susan D.Collins,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2011,pp.129-130.,同時致力于區(qū)判公正與否,并決定應(yīng)該采取什么行為的同感判斷力,是所有人普遍潛在具有的判斷力?！耙驗槊總€人將可能成為具有判斷力的人?！雹贏ristotle,Nicomachean Ethics,translated by Roger Crisp,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0,pp.113-114.因而作為傳統(tǒng)判斷力概念的同感判斷力潛在地具有交往維度,是一種主體間性的涉及社會交往的判斷力。亞氏的《尼各馬可倫理學(xué)》涉及對人類幸福生活的追問,具有突出的倫理學(xué)特性。毫無疑問,同感判斷力也因此具有倫理學(xué)特性。但是,又因為“亞里士多德將倫理學(xué)認(rèn)作政治學(xué)的分支”③Aristotle,The Nicomachean Ethics,translated by Lesley Brown and David Ross,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9,p.viii.,所以,同感判斷力具有同感政治的意義,它以phronesis(實踐智慧)所構(gòu)成的同感奠定了傳統(tǒng)判斷力的核心內(nèi)涵。

在漢娜·阿倫特前期思想中,她致力于將康德《判斷力批判》中具有審美特性的鑒賞判斷力通過同感概念上溯到亞里士多德的傳統(tǒng)判斷力概念中。不過,她主要強調(diào)的是康德同感所涉及的同一個共享的主體間性世界內(nèi)涵?！巴?common sense)意味著與他者共享一個非主觀化和客觀化(充斥著客體)的世界。判斷是一項重要的行為,即便不是最重要的行為,通過它,與他者共享同一世界?！雹蹾annah Arendtand Ronald Beiner,Lectureson Kant’s Political Philosophy,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9,pp.104-105.的確,漢娜·阿倫特在將康德審美鑒賞判斷力借由同感概念上溯到亞里士多德傳統(tǒng)判斷力,在將鑒賞判斷政治化的過程中,她已經(jīng)洞察到了同感概念的交往內(nèi)蘊。“同感是特殊的人類感受,因為交往,例如言語,依賴于它。”⑤Hannah Arendt and Ronald Beiner,Lectures on Kant’s Political Philosophy,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9,pp.70-72.但是,前期漢娜·阿倫特在將康德審美鑒賞判斷解讀為政治判斷的過程中卻忽視了康德審美鑒賞判斷與亞里士多德傳統(tǒng)判斷力概念的巨大差異。康德的審美鑒賞判斷不涉概念、不涉目的、不涉功利性,其鑒賞力(Geschmack)作為同感具有先天必然性,甚至可以不借助于交往、溝通的印證就必然普遍一致。但是傳統(tǒng)判斷力卻關(guān)涉目的、功利性,與社會交往息息相關(guān)。伽達默爾(Hans-Georg Gadamer)就曾在《真理與方法》中站在亞里士多德哲學(xué)的立場上批判康德的鑒賞判斷狹隘化了傳統(tǒng)判斷力道德政治判斷的豐富內(nèi)涵,“康德知識化(intellectualizes)了以往被理解為社會道德能力的同感,非常狹隘地限定和限制了這些概念的范圍,包括判斷力概念;并且脫離所有的交往關(guān)系,普遍地抽象化這些概念”⑥Hannah Arendtand Ronald Beiner,Lectureson Kant’s Political Philosophy,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9,p.136.。伽達默爾知識化的判定恰恰揭橥了康德哲學(xué)作為主體性反思理性主導(dǎo)的反思哲學(xué)在現(xiàn)代性合理化進程中知識化人類活動領(lǐng)域的特性,他與近代祛魅化加速的過程是一致的,強調(diào)在理性的燭照下將自然宇宙、人類一切活動領(lǐng)域轉(zhuǎn)化成理性所建構(gòu)的知識加以把握。誠如康德自己在《判斷力批判》中所說“我們假設(shè)同感是作為我們知識普遍可傳達的必要條件”⑦Immanuel Kant,Critique of Judgement,Translated by James Creed Meredith,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7,p.69.。不僅如此,甚至,同感作為鑒賞判斷所獲得的感覺,雖然它不涉及概念普遍共通,但是這種普遍共通的感覺(同感)卻僅僅只是反思得來的知識?！懊赖挠鋹偂喾磧H僅只是反思(Reflexion⑧Immanuel Kant,Kritik der Urteilskraft,Kant’sWerke in 5 B?nden,Berlin:Druck und Verlag von Georg Reimer,1913,s.294.,reflection)”⑨Immanuel Kant,Critique of Judgement,Translated by James Creed Meredith,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7,p.125.,通過反思所獲得的感覺是一種知識。

“感覺,作為現(xiàn)實的感知,指涉知識(knowledge①James Creed Meredith在翻譯康德的《判斷力批判》時斟酌區(qū)分了Erkenntnis何時應(yīng)該翻譯為knowledge(知識),何時應(yīng)該翻譯為cognition(認(rèn)識、認(rèn)知)?！癮nd the same is true for Erkenntnis,which must be rendered as‘knowledge’or‘cognition’according to context[Erkenntnis也是如此,Erkenntnis必須按照上下文語境被翻譯為‘knowledge’(知識)或者‘cognition’(認(rèn)識、認(rèn)知)]?！?Immanuel Kant,Critique of Judgement,Translated by James Creed Meredith,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7,p.xxv.)筆者認(rèn)為,此處James Creed Meredith的翻譯是準(zhǔn)確的。),被稱為有機感覺?！雹贗mmanuel Kant,Critique of Judgement,Translated by James Creed Meredith,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7,p.121.從康德主體性反思哲學(xué)的鑒賞判斷所獲得的感覺,僅僅只是依賴于反思所獲得的知識,他的普遍共通性只是一種來源知識的應(yīng)該(solle③Immanuel Kant,Kritik der Urteilskraft,Kant’sWerke in 5 B?nden,Berlin:Druck und Verlag von Georg Reimer,1913,s.240.,ought④Immanuel Kant,Critique of Judgement,Translated by James Creed Meredith,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7,p.70.),在此意義上,從鑒賞判斷獲得的感覺所具有的普遍共通性成為了脫離于社會交往印證而人們必須普遍遵循的義務(wù)。對此,康德自己說道:“鑒賞判斷中的感覺成為對所有人都很嚴(yán)苛的一項義務(wù)(Pflicht⑤Immanuel Kant,Kritik der Urteilskraft,Kant’sWerke in 5 B?nden,Berlin:Druck und Verlag von Georg Reimer,1913,s.294.,duty)。”⑥Immanuel Kant,Critique of Judgement,Translated by James Creed Meredith,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7,p.125.由主體性反思哲學(xué)所造成的康德鑒賞判斷知識化特征被漢娜·阿倫特所忽略。而哈貝馬斯正是從這個角度對漢娜·阿倫特就康德鑒賞判斷力所做的政治化解讀進行了批判。在漢娜·阿倫特的解讀中,它忽視甚至排斥將康德的判斷力視為一種反思判斷,并認(rèn)為它與知識化的認(rèn)知能力不相關(guān)。“正如我們所見,漢娜·阿倫特非常絕對地主張判斷力不是一種認(rèn)知能力(cognitive faculty)。”⑦Hannah Arendtand Ronald Beiner,Lectureson Kant’sPolitical Philosophy,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9,p.137.針對漢娜·阿倫特的觀點,哈貝馬斯在其撰寫的《漢娜·阿倫特的交往權(quán)力概念》(Hannah Arendt’sCommunicadonsConceptofPower)中認(rèn)為,漢娜·阿倫特將康德的審美判斷力政治化為一種實踐話語,而有意地忽視和排斥了康德反思判斷力的理性話語和認(rèn)知特性?？档聦徝琅袛嗔Ρ旧砭褪窃谥黧w性反思哲學(xué)引導(dǎo)下的反思判斷力,是具有知識化特性的認(rèn)知能力。漢娜·阿倫特的政治化解讀有意地忽視這一點,試圖從亞里士多德實踐智慧政治判斷力的角度屏除康德審美判斷力作為反思判斷的認(rèn)知特性?！霸谡J(rèn)知和非認(rèn)知之間的嚴(yán)格對立,從審美判斷中排除認(rèn)知維度,似乎忽視了屬于認(rèn)知判斷的‘反思’(reflective)內(nèi)涵(在反思意義上的判斷力或區(qū)判力內(nèi)涵,包含存在問題的認(rèn)知判斷)?！雹郒annah Arendtand Ronald Beiner,Lectureson Kant’s Political Philosophy,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9,p.137.哈貝馬斯認(rèn)為作為反思哲學(xué)的反思判斷力,康德的審美判斷力恰恰依賴于認(rèn)知區(qū)判和認(rèn)知洞察。有趣的是,漢娜·阿倫特后期似乎意識到了這一點,以1970年⑨Hannah Arendtand Ronald Beiner,Lectureson Kant’s Political Philosophy,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9,pp.91-92.為界,漢娜·阿倫特后期思想發(fā)生了轉(zhuǎn)折,她一改前期政治化解讀康德判斷力過程中對康德反思判斷、反思認(rèn)知特性的有意識忽視,轉(zhuǎn)而肯定康德反思判斷力的思辨(contemplation)特性,認(rèn)為判斷力是關(guān)乎人的精神生活(the life of the mind)的精神活動(mental activity),它通過表象思維(representative thinking)和想象力(imagination)起作用,判斷力的對象通過反思(reflection)的精神活動(mental act)被呈現(xiàn)在想象力之中[10]Hannah Arendtand Ronald Beiner,Lectureson Kant’s Political Philosophy,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9,pp.91-92.,因此在她后期思想中判斷力成了孤獨思辨者的特權(quán)(the prerogative of the solitary contemplator),而不是關(guān)乎真正交往對話者的現(xiàn)實判斷力(not the actual judgment of real interlocutors)[11]Hannah Arendtand Ronald Beiner,Lectureson Kant’sPolitical Philosophy,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9,pp.91-92.。

五、席勒的同感與審美交往判斷力

與漢娜·阿倫特后期思想斷裂(break)式反轉(zhuǎn)不同,哈貝馬斯在對康德鑒賞判斷力的反思特性保持警醒的同時,吸收了漢娜·阿倫特前期思想中將判斷力追溯到亞里士多德同感政治和傳統(tǒng)判斷力的理論探索經(jīng)驗上,因為哈貝馬斯在其中洞察到了與其交往行為理論和交往理性思想相契合之處,并將其運用到對席勒審美教育思想的解讀之中。哈貝馬斯敏銳地發(fā)現(xiàn),席勒在他的審美教育思想中吸收了康德美學(xué)的諸多思想,但是,席勒在康德的審美鑒賞判斷力思想中發(fā)現(xiàn)了現(xiàn)代性分裂的烙印。誠如前文所論,席勒在康德囿于反思哲學(xué)的框架在《判斷力批判》中所做出的一系列對立性的劃分中看到了現(xiàn)代性分裂狀況的表達。知性和感性、自由和必然、精神和自然的分裂盡管可能是康德對現(xiàn)代性分裂狀況的描述,但是在席勒看來,現(xiàn)代性分裂狀況已經(jīng)影響到了康德批判哲學(xué)體系建構(gòu),因而,康德判斷力暗含著反思哲學(xué)所帶來的現(xiàn)代性分裂的危機。“席勒把藝術(shù)理解為交往理性(kommunikativen Vernunft)的真正體現(xiàn),當(dāng)然,康德的《判斷力批判》也可能陷入了一種思辨的唯心主義,但席勒并不滿意這種思辨的唯心主義在知性和感性、自由和必然、精神和自然之間所做的康德式分化,因為席勒恰好在這些區(qū)分中看見了現(xiàn)代生活關(guān)系分裂(der Entzweiungen moderner Lebensverhaltnisse)的表達?！雹貸ürgen Habermas,Der philosophische Diskurs der Moderne,Frankfurt:Suhrkamp Verlag,1985,s.62.盡管席勒自身也受到康德思辨的唯心主義(einen spekulativen Idealismus)的影響,但是并沒有陷于思辨唯心主義反思哲學(xué)的歷史局限之中。按照哈貝馬斯的看法,席勒將藝術(shù)理解為交往理性(kommunikativen Vernunft),將康德提到的與藝術(shù)相關(guān)涉的審美鑒賞判斷力上溯到亞里士多德的同感政治和傳統(tǒng)判斷力之中予以改造,從而將反思哲學(xué)框架下先天綜合的反思判斷力轉(zhuǎn)化為具有傳統(tǒng)判斷力理論淵源的審美交往判斷力。在哈貝馬斯看來,和漢娜·阿倫特一樣,席勒將康德所說的“給出鑒賞判斷(Geschmacksurteil;judgement of taste)的必要條件是同感(Gemeinsinnes;common sense)的理念”②Immanuel Kant,Kritik der Urteilskraft,Kant’sWerke in 5 B?nden,Berlin:Druck und Verlag von Georg Reimer,1913,s.237.所涉及的同感概念作為判斷力轉(zhuǎn)換的理論踏板,將同感溯源到亞里士多德的同感政治概念和傳統(tǒng)判斷力討論的源頭?！八?按:席勒)悄悄地把康德的判斷力概念和傳統(tǒng)的判斷力概念混為一談。傳統(tǒng)的判斷力概念在亞里士多德傳統(tǒng)中(直到漢娜·阿倫特)從未完全失去與同感的政治概念的聯(lián)系。”③Jürgen Habermas,Der philosophische Diskurs der Moderne,Frankfurt:Suhrkamp Verlag,1985,ss.62-63.與漢娜·阿倫特前期思想有意識地忽略康德判斷力概念的反思哲學(xué)特性不同,席勒從康德的判斷力上溯到傳統(tǒng)判斷力,一開始就本著矯正康德囿于反思哲學(xué)所呈現(xiàn)的現(xiàn)代性分裂的表達特征。所以,誠如哈貝馬斯所言,“席勒能夠從根本上把藝術(shù)視為一種‘交往’形式(Form der Mitteilung),并指望藝術(shù)能‘為社會帶來和諧’”④Jürgen Habermas,Der philosophische Diskurs der Moderne,Frankfurt:Suhrkamp Verlag,1985,ss.62-63.,從而關(guān)涉藝術(shù),以藝術(shù)作品作為主要判斷對象的審美鑒賞判斷就成為彌合現(xiàn)代性分裂,能夠帶來社會和諧,具有一體化整合能力的審美交往判斷力。而與藝術(shù)相關(guān)涉的審美交往判斷力之所以具有如此效力,正在于它和傳統(tǒng)判斷力所賴以維系的同感政治機制如出一轍。

正如前文所論,誠如席勒所言,一切其他表象形式都僅僅只和個體成員的私人感受或者個體成員的私人能力相關(guān),它所凸顯的是人與人之間的差別,因此會分裂社會,只有藝術(shù)和其他審美領(lǐng)域所關(guān)涉的審美表象(Vorstellung)才與人們的共同感受相關(guān),也即與同感相關(guān)?！八衅渌问降谋硐蠖紩至焉鐣?因為他們不是完全和個體成員的私人感受發(fā)生關(guān)系,就是完全和個別成員的私人本領(lǐng)發(fā)生關(guān)系,因而涉及人與人之間的差別。只有美的交往(die sch?ne Mitteilung)能夠整合社會,因為它涉及所有成員的共同點(Gemeinsame)?！雹軯ürgen Habermas,Der philosophische Diskurs der Moderne,Frankfurt:Suhrkamp Verlag,1985,ss.62-63.誠如席勒說,與藝術(shù)審美表象相關(guān)的美和審美是能夠一體化整合社會的交往形式,因為它與社會所有成員的共同點,也即同感發(fā)生關(guān)系。因此,正如前文所論,席勒的審美教育思想包含審美交往中介論,與藝術(shù)相關(guān)的審美表象及其喚起的同感,成為彌合現(xiàn)代性分裂狀況之一——人與人之間分裂的扭結(jié)機制。更為重要的是,在哈貝馬斯看來,與藝術(shù)審美表象相關(guān)的鑒賞力(des Geschmacks),在席勒那里絕不是康德反思哲學(xué)主體思辨的鑒賞判斷力,而是涉及同感具有主體間性社會交往特征的審美交往判斷。“在其他地方,哈貝馬斯把……與鑒賞力(對應(yīng)的德文原文 des Geschmacks①Jürgen Habermas,Der philosophische Diskurs der Moderne,Frankfurt:Suhrkamp Verlag,1985,s.64.)有關(guān)的那種能力之間的無約束的交往聯(lián)系起來。在席勒對這一概念(按:鑒賞力)的運用中,藝術(shù)作為一種催化劑,作為一種交往形式,作為一種中介,以這種中介,分裂的瞬間被重新連接成一個自然無拘束的整體?！雹贛aurizio Passerin d'Entreves and Seyla Benhabib,Habermas and the Unfinished Project of Modernity:Critical Essays on the Philosophical Discourse of Modernity,Massachusetts:MIT Press,1997,p.281.因此,如果說作為交往形式,作為中介的藝術(shù)具有彌合現(xiàn)代性分裂的一體化整合能力,那么,與藝術(shù)的審美表象相關(guān)涉,具有主體間社會交往特性的鑒賞力,也應(yīng)該具有彌合現(xiàn)代性分裂的一體化整合能力。藝術(shù)和審美判斷力之所以都具有這種能力,依賴于它們與奠基在審美表象中的同感的密切關(guān)聯(lián)。“只有當(dāng)藝術(shù)把在現(xiàn)代已分裂(der Moderne entzweit)的一切——膨脹的需求系統(tǒng)、官僚制國家、抽象的理性道德和專家化的科學(xué)——‘帶到同感(Gemeinsinns)的開放天空下’,美(des Sch?nen)和鑒賞力(des Geschmacks)的社會交往特征(Der gesellige Charakter)才能表現(xiàn)出來。”③Jürgen Habermas,Der philosophische Diskurs der Moderne,Frankfurt:Suhrkamp Verlag,1985,s.64.des Geschmacks,也即Der Geschmack,即是鑒賞力④葉本度:《朗氏德漢雙解大詞典》,外語教學(xué)與研究出版社2007年版,第706頁。(Urteilsf?higkeit in?sthetischen Frage⑤瓦里希(G·Wahrig):《瓦里希德語詞典》(影印本),商務(wù)印書館2005年版,第546頁。),曹衛(wèi)東先生將哈貝馬斯《關(guān)于席勒〈人的審美教育書簡〉的附錄》中的des Geschmacks翻譯為趣味⑥哈貝馬斯:《現(xiàn)代性的哲學(xué)話語》,曹衛(wèi)東等譯,譯林出版社2004年版,第58頁。,張玉能先生則將《審美教育書簡》中的Der Geschmack⑦Friedrich Schiller,über die?sthetische Erziehung des Menschen in einer Reihe von Briefen,Friedrich Schiller S?mtliche Werke in 5 B?nden,München:Carl Hanser Verlag,2004,s.667.譯為審美趣味⑧席勒:《審美教育書簡》,張玉能譯,譯林出版社2009年版,第95頁。,筆者認(rèn)為二者都應(yīng)該翻譯為鑒賞力。因為,將二者翻譯為鑒賞⑨鄧曉芒先生在《判斷力批判》中亦將Der Geschmack翻譯為鑒賞(康德:《判斷力批判》,鄧曉芒譯,楊祖陶校,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135頁),就席勒美育思想而言,結(jié)合哈貝馬斯對席勒理論動機的揭橥,筆者認(rèn)為席勒《審美教育書簡》中的Der Geschmack應(yīng)該翻譯為鑒賞力才較為妥當(dāng)。力恰好彰顯了哈貝馬斯所揭橥的席勒美育思想悄悄將康德作為反思判斷力的鑒賞判斷力概念上溯到亞里士多德的傳統(tǒng)判斷力概念的理論動機,而將Der Geschmack翻譯為趣味或?qū)徝廊の?則掩蓋了哈貝馬斯所揭橥的席勒美育思想的理論動機。在席勒那里,Der Geschmack和藝術(shù)、美一樣具有社會交往特性,是與同感政治和傳統(tǒng)判斷力具有理論淵源的鑒賞力,筆者將其稱之為審美交往判斷力(the Judgment of Aesthetic Communication)。它和藝術(shù)一樣不僅能夠彌合人與人分裂的現(xiàn)代性分裂狀況,而且能夠彌合哈貝馬斯所反復(fù)論述的現(xiàn)代性分裂狀況的具體形式:“膨脹的需求系統(tǒng)、官僚制國家、抽象的理性道德和專家化的科學(xué)”[10]Jürgen Habermas,Der philosophische Diskurs der Moderne,Frankfurt:Suhrkamp Verlag,1985,s.64.。膨脹的需求系統(tǒng)(das System der entfesselten Bedürfnisse)、官僚制國家(der bürokratisierte Staat)對應(yīng)的是現(xiàn)代性分裂狀況中的系統(tǒng)化、科層化和生活世界的殖民化;抽象的理性道德(die Abstraktionen der Vernunftmoral)和專家化的科學(xué)(die Wissenschaft der Experten)則對應(yīng)于現(xiàn)代性分裂狀況中的文化價值領(lǐng)域的分裂。席勒的審美交往判斷力和藝術(shù)一樣正是借由同感的作用才能實現(xiàn)對諸種現(xiàn)代性分裂狀況的彌合。在哈貝馬斯對席勒審美教育思想的闡釋中,如果說,藝術(shù)是一種交往形式,那么,席勒的審美交往判斷力也必定意味著社會交往的現(xiàn)實發(fā)生,它和藝術(shù)一樣發(fā)揮著彌合現(xiàn)代分裂、一體化整合分裂狀況的中介(ein Medium)作用。無獨有偶,席勒美學(xué)的研究者克勞斯·迪塞爾貝克(Klaus Disselbeck)也注意到了哈貝馬斯所說的,席勒借由同感概念將康德的鑒賞判斷改造成審美交往判斷力旨在彌合現(xiàn)代性分裂狀況的理論旨趣?！跋赵趦蓚€例子中證明了鑒賞力(des Geschmacks)的整合作用(die integrative Wirkung des Geschmacks):經(jīng)濟和科學(xué)中的分化。鑒賞力(Der Geschmack)賦予人類一種能力,即將個人的私人感受擴展成普遍共通的感受,將普遍共通的趣味(allgemeine Interesse)轉(zhuǎn)換成他們自己的趣味?！捎诳茖W(xué)的專業(yè)分化,科學(xué)正在遠離共通感(Alltagsverstand①筆者認(rèn)為此處Alltagsverstand應(yīng)為commmon sense、sensus communis的德文譯文,commmon sense、sensus communis即為同感Gemeinsinn,所以將Alltagsverstand拙譯為共通感,以和接著出現(xiàn)的Gemeinsinn(同感)相對應(yīng)。),席勒稱其為康德的‘同感’(Gemeinsinn),也即,自胡塞爾以來我們一直在談?wù)摰纳钍澜?。”②Klaus Disselbeck,geschmack und kunst:Eine systemtheoretische Untersuchung zu Schillers Briefen“über die?sthetische Erziehung des Menschen”,Opladen:Westdeutscher Verlag,1987,ss.36-37.經(jīng)濟與科學(xué)中的分化,正是現(xiàn)代性分裂狀況生活世界的殖民化和文化價值領(lǐng)域分化的表征。鑒賞力賦予人們將個人的私人感受擴展成同感,引起人們的普遍興趣,它意味著打破個人局限性的社會交往的發(fā)生。鑒賞力甚至能借由同感,彌合現(xiàn)代性合理化進程中文化價值領(lǐng)域分裂所產(chǎn)生的自律性學(xué)科知識的狹隘疆界,“鑒賞力(Der geschmack)引領(lǐng)知識在同感(Gemeinsinns)開放的天空之下”③Klaus Disselbeck,geschmack und kunst:Eine systemtheoretische Untersuchung zu Schillers Briefen“über die ?sthetische Erziehung des Menschen”,Opladen:Westdeutscher Verlag,1987,ss.36-37.。正是在此意義上,筆者將席勒所說的鑒賞力(Der geschmack)稱之為審美交往判斷力,通過上溯到亞里士多德的同感政治和傳統(tǒng)判斷力,一改康德反思哲學(xué)鑒賞判斷力(das Geschmackurteil④Immanuel Kant.Kritik der Urteilskraft,Kant’sWerke in 5 B?nden,Berlin:Druck und Verlag von Georg Reimer,1913,s.237.)的弊端,從而發(fā)揮彌合現(xiàn)代分裂狀況的一體化整合效力。

當(dāng)然,席勒以美的藝術(shù)作為社會交往的中介,以同感為基礎(chǔ)的審美交往判斷力在彌合現(xiàn)代性分裂、發(fā)揮一體化整合效力的同時,也實現(xiàn)了席勒美學(xué)復(fù)歸完滿人性、實現(xiàn)政治自由的旨趣,因此也具有同感政治的重要意義。需要注意的是,席勒同感政治的最終理想形態(tài)是審美王國。在席勒的審美王國中,作為審美交往判斷力的鑒賞力也正起著彌合現(xiàn)代性分裂、發(fā)揮一體化整合效力的作用。對此席勒自己說道:

因此,只有美(die Sch?nheit)能夠賦予審美王國社會交往特征(einen geselligen Charakter)。在審美王國中,只有鑒賞力(Der Geschmack)帶來和諧(Harmonie),因為鑒賞力能饋贈個人以和諧(Harmonie)。⑤Friedrich Schiller,über die?sthetische Erziehung des Menschen in einer Reihe von Briefen,Friedrich Schiller S?mtliche Werke in 5 B?nden,München:Carl Hanser Verlag,2004,s.667.

可見,鑒賞力對審美王國的社會一體化整合起著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克勞斯·迪塞爾貝克也注意到了這一點,并對席勒審美王國中鑒賞力一體化整合的過程進行了學(xué)理上的描述:

審美經(jīng)驗為同感(ein gemeinsames emoitionales)體驗奠定了基礎(chǔ)。鑒賞力(Der Geschmack)將分裂的文化(den kulturellen Anteil)整合為一體(dieser Gemeinsamkeit)。個人的判斷(der einzelne beurteilen)能夠憑借鑒賞力的幫助,使得他的感受和他的觀念變成普遍共通的。審美的和倫理的價值感受的文化一體化(die kulturelle Gemeinsamkeit),在審美王國中社會性地實現(xiàn)了,在社會交往的聯(lián)系中(im geselligen Umgang),人們相互放棄自我表達的自由,交換自己的感受和觀念,同時期望每一個對話者通過鑒賞力(den Geschmack)能夠約束他自己的自我表達和他自己的交往(Mitteilung)。⑥Klaus Disselbeck,geschmack und kunst:Eine systemtheoretische Untersuchung zu Schillers Briefen“über die ?sthetische Erziehung des Menschen”,Opladen:Westdeutscher Verlag,1987,ss.36-37.

但是,終究,克勞斯·迪塞爾貝克沒有對同感進行著重研究,沒有對同感進行溯源,更沒有點明席勒審美王國中鑒賞力的實質(zhì)——審美交往判斷力,不過他頗為妥當(dāng)?shù)拿枋鰠s可以成為筆者觀點的佐證:席勒的美育思想的確是以美的藝術(shù)作為社會交往的中介,用同感作為基礎(chǔ)的審美交往判斷力來彌合現(xiàn)代性分裂,以期發(fā)揮一體化的整合力量,實現(xiàn)人性的完滿復(fù)歸和審美王國的同感政治理想。這也是筆者基于哈貝馬斯對席勒美育思想闡釋的探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