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貓,一只大黃色的野貓,流浪到灣區(qū)海邊。
這里的沙子很軟,樹很高。漁民們一大早就開著船走了。
有時我在船上過夜,起床氣太重醒不來,就會搭著順風(fēng)船,出海一整天。我會抱著“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態(tài),趁人不注意,用爪子撈魚吃,在甲板上吃得明目張膽。
當(dāng)?shù)貪O夫認(rèn)識我,不停地用方言喚我。他們不害我,只會望著我打濕的圍脖,用我聽不懂的話,嘰里咕嚕地取笑著。當(dāng)時我看著太陽的方向,發(fā)誓要聽懂人類的語言。
差不多日落余暉要收網(wǎng)的時候,漁船加速往回開。船上涌起掙扎的魚腥味。我吃飽了,就是始終睡不飽。我不明白那些皮膚粗糙厚實的土著民,怎么可以天不亮就差點把我踩醒,然后一整天都不會打盹,一直忙碌到太陽落海,才收網(wǎng)回去休息。
我是趴在船上都覺得困,懶腰也伸不動,干脆團(tuán)成一團(tuán),抱著自己的尾巴縮在角落。
有一天,突然有只手將我摁住,項圈就這樣套在了我的脖子上。我愣住了,忘記貓步怎么跑,竟一動不動任他將我抱上岸。
野貓不喜歡人抱,鑒于他還是個孩子。我生氣地跳到礁石上,與他隔著兩米距離,但最終還是選擇原諒他作為一個孩子的無知。
“你后邊的毛傷了,別舔!套上項圈就好了!不過還是要小心,你身后就是海!”男孩子蹲下來,勸我別調(diào)皮。
他的聲音很溫柔。而且,他的話我竟然全聽懂了。我興奮地繞著原地,打了個太陽大的圈。
“別!別下海!有項圈傷口也會被浪拍濕的,你會游泳嗎?”男孩不確定地抿嘴道。這時,一個成年人向我們這頭走來。
我定睛看著,他的膚色不像本地人。貓的直覺叫我警惕。在礁石上,我用余光打量著危險,“喵”的一聲,滋溜逃進(jìn)海邊廢棄的城堡里,站到斷石上觀望。
小男孩追了過來,他后邊的大人喊著“危險”。
“爸爸,貓會游泳嗎?”小男孩指著我,問他父親。
“貓比人類謹(jǐn)慎,應(yīng)該會也不輕易下水,它們知道哪里安全。”男孩父親的話沒錯。我暗自高興,人類的語言并不難懂。
隨后,男孩跟他父親沿著礁石往回走。我頭頂?shù)陌脒吿焐底舷聛怼_@里的海非常原生態(tài),岸邊沒安路燈。海洋生物自由自在,享受著它們未遭破壞的海岸線。
不過,遠(yuǎn)處的海濱公園已立起路標(biāo),正在開發(fā)。城市的樓房和燈火就這樣與海和船隔著友好的距離,像極了此刻,我和這對父子。他們慢悠悠地邊走邊聊,我小心翼翼又充滿好奇地跟在他們身后,學(xué)習(xí)人類的語言。
走著走著,男孩似乎把我忘了。他的問題里不再關(guān)于貓,而是這片海。
“爸爸,海是什么?”稚嫩的聲音傳來。
“海是一場夢,”成年人的聲音停頓了下,顯得低沉,“有人需要它,有人不需要它?!?/p>
“那么爸爸,海中有怪獸嗎?”男孩跳起來,模仿道:“半人馬,會噴火的那種?!?/p>
“或許有噢,大??偪梢援a(chǎn)生各種生命?!?/p>
“所以貓也可以生活在海里?!蹦泻⒔K于再次提到我,“那么喵星人是不是跟我們一樣,有臉有屁股,用大腦做題?”
“哈哈!”男人笑了,“貓不會用大腦做題,但我相信它們有心。我們?nèi)祟愖畛跻彩怯眯乃伎嫉?。不過,現(xiàn)在貓站在我們的起點上,而且跑得比我們更遠(yuǎn)。”
“可是我們學(xué)校的老師說了,貓不會說話,不像我們?nèi)祟?。我們會語言,會不一樣的語言:廣東話、寧波話、閩南話、吳語、英語……”
“那你現(xiàn)在會廣東話了?”父親沖孩子狡黠地翹嘴道。
“不會,但媽媽會!”男孩子辯解道:“因為媽媽在這里長大,我不是,爸爸也不是!”
怪不得,我心想:這里的人說的是廣東話。原來人類的語言那么豐富。可為什么人類說,我們貓沒有語言呢?
我沉思著。遠(yuǎn)處,船尾巴上的燈火瞬間打亮,在岸邊連成一片銀河,一閃一滅,像仙女手中的星辰。身后那座廢石斷崖的城堡在海濤擊打中回響著,這不是另一種回應(yīng)的語言嗎?
我聽過玻璃瓶中幽靈的聲響,和遺忘在大海中的承諾……
語言不只是表達(dá)出來的東西,我想告訴這個將來要長大的男孩。至少他在這個夜晚,讓貓聽懂了人類的話。
作者簡介
雯彬,中國香港人。小說和散文作品曾發(fā)表于臺灣《皇冠雜志》《講義雜志》《香港作家》《字花》和《城市文藝》等文學(xué)平臺。長篇小說《愛的紀(jì)念》(繁體版)在港臺出版發(f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