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彬姿
既然要談讀詩集之前對李賀及其詩歌的印象,那就寫在讀詩前吧。李賀,詩鬼;李白,詩仙;杜甫,詩圣;王維,詩佛。鬼仙圣佛,都自身帶著靈氣。鬼,帶著更多的神秘色彩,詭異、鬼魅、神秘,讓人恐懼害怕。詩鬼,讓人覺得帶著詭譎靈氣,與詩仙仿佛是一個對立面,一個飄飄欲仙,一個散發(fā)著鬼氣,令人感覺陰冷無比。其實我并不知李賀為何會被稱為詩鬼,也并未讀過他的很多詩,只在中學(xué)的時候?qū)W過他的《雁門太守行》,印象最深的是那句“黑云壓城城欲摧”和“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昂谠茐撼浅怯荨?,這句詩一出來,那種壓迫、黑暗、窒息感便涌上心頭,局勢的緊張急促渲染得十分飽滿,一個“壓”字將這種氣氛描寫得一步到位。詩歌大部分都在描寫戰(zhàn)爭的場面,顯得慘敗悲涼,最后一句直抒胸臆,表達自己的雄心與忠心。一句“為君死”讀來讓人覺得悲壯、無畏、慷慨、氣派,真可謂是英雄了得。還有一句世間流傳千古的“天若有情天亦老”,讀完讓人覺得心底升起一絲悲涼和淡淡的失落感。李賀只是淡然地、平靜地告訴你“天若有情天亦老”,可上天怎么會有感情呢?就這么淡淡的一句,心中的苦澀便仿佛慢慢溢來了,若有若無的傷痛感與孤獨無力感油然而生……其他的詩我其實都未細(xì)讀過,但就憑這些,我仿佛感覺李賀活得并不輕松,他有極大的抱負(fù),也有極大的無奈……他的志向、他的悲傷都通過詩歌中的景物和詩歌中的感情流露出來,生動飽滿,這便是我對李賀最初的印象了。
根據(jù)孟子知人論世的讀書方法來看,細(xì)讀李賀,還需從李賀的生平去了解,李賀的性格、人生、時代都對他的詩歌有極大的影響。李賀自詡為李唐宗室,為自己的皇室血統(tǒng)感到自豪驕傲,這點在詩中曾多次提到,如“唐諸王孫李長吉”“宗孫不調(diào)為誰憐”等。然而現(xiàn)實并非如此,李賀家族其實早已衰敗,這與李賀自視甚高的心態(tài)形成一種極大的矛盾沖突,從這里便可看出,李賀是一個進取心極高的人,對自己有很高的期望,當(dāng)他的雄心壯志與凄慘現(xiàn)實形成強烈對比后便擦出了巨大的火花。李賀自視甚高也是有原因的,他才華橫溢,年少時便名動京城,深得韓愈、皇甫湜的賞識?!杜f唐書》中記載,李賀七歲能辭章,韓愈、皇甫湜始聞未信,前往拜訪李賀,李賀即作《高軒過》,二人俱大驚。但他卻在參加進士科時,因父親名“晉肅”,“晉”與“進”同音,沒有避諱,被逐出考場。李賀憤慨沉痛、郁郁不平,只能返回老家昌谷,在幾年后被任命為奉禮郎,但不久便辭官,在軍隊做了幾年幕僚后因病歸谷,年僅二十七歲便英年早逝。
李賀早年身體羸弱,他自己曾寫到“日夕著書罷,驚霜落素絲”“壯年抱羈恨,夢泣生白頭”“泄酒木蘭椒葉蓋,病容扶起種菱絲”等,短促衰弱的人生,給了李賀不一樣的生命體驗,加速的生命歷程使李賀有了更多對死亡的思考,給了他更多的焦慮、驚懼與哀愁,李賀便將他全部的生命寄托在寫詩之上。李商隱在《李長吉小傳》中寫道,“恒從小奚奴,騎距驢,背一古破錦囊,遇有所得,即書投囊中。及暮歸,太夫人使婢受囊出之,見所書多,輒曰:‘是兒要當(dāng)嘔出心乃已爾!’上燈,與食,長吉從婢取書,研墨疊紙足成之,投他囊中。非大醉及吊喪日率如此,過亦不復(fù)省”。如此自視甚高的心境,如此虛弱早衰的身體,如此郁郁不得志的仕途,如此嘔心瀝血的作詩方法,便塑造出了歷史上的“詩鬼”。
在詩歌字詞以及意象選擇方面,李賀有自己的特色。杜牧評價李賀詩歌風(fēng)格:“云煙綿聯(lián),不足為其態(tài)也;水之迢迢,不足為其情也;春之盎盎,不足為其和也;秋之明潔,不足為其格也;風(fēng)檣陣馬,不足為其勇也;瓦棺篆頂,不足為其古也;時花美女,不足為其色也;荒國陊殿,梗莽邱壟,不足為其怨恨悲愁也;鯨呿鰲擲,牛鬼蛇神,不足為其虛荒誕幻也。”世人對李賀的總體風(fēng)格評價為“凄艷詭激”,我將從詩歌運用字詞及意象方面展開論述。李賀喜用“鬼”“泣”“老”“血”“死” “啼”“恨”“愁”“龍”等字眼,如“杜鵑口血老夫淚”“老兔寒蟾泣天色”“秋墳鬼唱鮑家詩,恨血千年土中碧”“青貍哭血寒狐死”等,這些字在詩歌中俯拾即是,無不體現(xiàn)李賀陰森幽閉的鬼氣與愁腸百斷的悲情,給人以觸目驚心之感。不僅如此,李賀還喜歡用銳利、脆硬、獰惡的物象,表現(xiàn)出一種堅硬凝滯的情感,如“荒溝古水光如刀”“一雙瞳人剪秋水”“金虎蹙裘噴血斑”等,著力營造詩歌奇詭怪誕、銳利險急的氛圍。但一些過于怪誕的意象,也使詩歌晦澀難懂,如“背有八卦稱神仙,邪鱗頑甲滑腥涎”,化用了曹操“神龜雖壽,猶有竟時”,但卻寫作“邪鱗頑甲滑腥涎”,讓人不解其意。這與當(dāng)時韓孟詩派尚奇,以丑為美的主張無不吻合。李賀寫詩喜雕琢,是苦吟派的典型詩人之一,錢鐘書評論說“長吉穿幽入仄,慘淡經(jīng)營,都在修辭設(shè)色,舉凡謀篇命意,均落第二義”。同時,李賀不喜用平常意象,如若運用平常意象也會通過借代來表達,如“冷紅泣露嬌啼色”中的“冷紅”是指花,因其開于秋露之中,故以之命名?!案事断纯站G”中“空綠”代指天空,又如“新翠舞衿凈如水”中“新翠”代指春柳。
李賀詩歌中最陰森詭譎的當(dāng)數(shù)他的鬼詩,李賀的鬼詩寫女鬼、寫墓地、寫魂魄,如《蘇小小墓》:“幽蘭露,如啼眼。無物結(jié)同心,煙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蓋。風(fēng)為裳,水為珮。油壁車,夕相待。冷翠燭,勞光彩。西陵下,風(fēng)吹雨?!鼻八木涿鑼懱K小小的容貌,后寫蘇小小的穿著打扮,以自然事物為裝飾,將鬼寫得美麗卻又帶幽冷寒意。又如《感諷五首(其三)》:“南山何其悲,鬼雨灑空草。長安夜半秋,風(fēng)前幾人老。低迷黃昏徑,裊裊青櫟道。月午樹無影,一山唯白曉。漆炬迎新人,幽壙螢擾擾?!边@首詩寫亡靈前往墓地時的景象,刻畫環(huán)境陰冷蕭瑟,末句寫到鬼火點起迎接新的亡靈,就像螢火蟲在墓前飛舞,讀完不禁讓人毛骨悚然,背后發(fā)涼。在《秋來》中“桐風(fēng)驚心壯士苦,衰燈絡(luò)緯啼寒素。誰看青簡一編書,不遣花蟲粉空蠹。思牽今夜腸應(yīng)直,雨冷香魂吊書客。秋墳鬼唱鮑家詩,恨血千年土中碧”,寫墳?zāi)怪械墓硪蛏盁o人賞識心中憤懣不平,以至于“恨血千年土中碧”。毫無疑問,李賀寫鬼,是為了寄托自己類似的情感,抒發(fā)自己懷才不遇的憤懣,因為這種怨恨郁悶無法排解,要靠寫鬼來寄托。在此,我們可以看出李賀極其偏執(zhí)狹隘的精神審美與病態(tài)的心靈世界。
李賀不僅寫鬼詩,還寫神仙詩,與鬼詩形成了極其強烈的對比。如《天上謠》:“天河夜轉(zhuǎn)漂回星,銀浦流云學(xué)水聲。玉宮桂樹花未落,仙妾采香垂珮纓。秦妃卷簾北窗曉,窗前植桐青鳳小。王子吹笙鵝管長,呼龍耕煙種瑤草。粉霞紅綬藕絲裙,青洲步拾蘭苕春。東指羲和能走馬,海塵新生石山下?!泵枥L了一個美輪美奐的仙境,瑰麗浪漫,極盡縹緲,奢華美好。又如《神仙曲》:“碧峰海面藏靈書,上帝揀作神仙居。清明笑語聞空虛,斗乘巨浪騎鯨魚。春羅書字邀王母,共宴紅樓最深處。鶴羽沖風(fēng)過海遲,不如卻使青龍去。猶疑王母不相許,垂露妖鬟更傳語?!泵鑼懙氖翘旖绲难鐣?,各種仙界意象的疊加,呈現(xiàn)一派祥和歡樂,生機勃勃的奇幻景象。李賀在《夢天》中體現(xiàn)了他對人世滄桑的深沉感喟,“黃塵清水三山下,更變千年如走馬。遙望齊州九點煙,一泓海水杯中瀉”。在天上望見人間變遷,千年宛如走馬,齊周變?yōu)榫劈c煙塵,海水可以從杯中傾瀉,其想象神奇不禁讓人驚嘆。這些詩都與其鬼詩形成強烈對比,鬼詩抒發(fā)其無法排解之幽怨愁苦,神仙詩表達其對美好世界的精神向往。這種抒發(fā)情感的方式,源頭可以上溯到屈原。杜牧為李賀作的序中談道:“蓋騷之苗裔,理雖不及,辭或過之。騷有感怨刺懟,言及君臣理亂,時有以激發(fā)人意。乃賀所為,得無有是?”二者的相同點在于,李賀與屈原經(jīng)歷、心緒都極其相似。屈原在滿懷衷情反被流放時廣發(fā)神思,傾瀉憤懣,欲離開楚國,漫游天界,寫下《離騷》。李賀在詩中多次寫到宋玉、楚騷等意象,并且運用較多的神話故事,如《日出行》中的“白日下昆侖,發(fā)光如舒絲。徒照葵藿心,不照游子悲。折折黃河曲,日從中央轉(zhuǎn)。旸谷耳曾聞,若木眼不見。奈何鑠石,胡為銷人。羿彎弓屬矢那不中,足令久不得奔,詎教晨光夕昏”,運用后羿射日的神話故事,以及《楚辭》中“若木”意象,《招魂》中詩句“十日代出,流金鑠石”,此詩用來抒發(fā)時光短暫的悲哀?!断鄤窬啤分袑懙降聂撕鸵彩抢钯R常用的意象,羲和駕太陽車,象征著時間的流逝。《公無出門》:“天迷迷,地密密。熊虺食人魂,雪霜斷人骨。嗾犬狺狺相索索,舐掌偏宜佩蘭客。帝遣乘軒災(zāi)自息,玉星點劍黃金軛。我雖跨馬不得還,歷陽湖波大如山。毒虬相視振金環(huán),狻猊猰貐吐饞涎。鮑焦一世披草眠,顏回廿九鬢毛斑。顏回非血衰,鮑焦不違天;天畏遭銜嚙,所以致之然。分明猶懼公不信,公看呵壁書問天?!睆倪@首詩可以直接看出屈原對李賀的影響,首先運用了《招魂》中的意象,“雄虺九首,往來倏忽,吞人以益其心些”,借屈原詩中的香草美人比興傳統(tǒng)“佩蘭客”,最后幾句直接引出屈原,寫屈原遭受迫害,彷徨憤懣,寫下《天問》聊以抒情,此詩援引屈原來告誡世上品行高潔之士要保全其身,從而表達自己的郁悶悲愁之情。屈李二人都是想象力超群的浪漫主義詩人,滿懷熱情卻壯志難酬,在現(xiàn)實世界中不得解脫,只得轉(zhuǎn)向非人類世界聊以抒情。但二者的不同在于,李賀比屈原情感更為激烈,更為偏激狹隘;另外,屈原追求的是美好的意象,而李賀則大量使用丑陋陰森、奇詭的意象,情感上更為郁悶低沉。
還有一個不得不談的是李賀的色彩意象。除了上文談到的多用色彩作為借代意象外,其色彩的選擇與拼接也極其獨特。李賀詩歌中所用顏色非常豐富,且對比強烈,陸游曾評李賀詩“如百家錦衲,五色眩耀,光奪眼目,使人不敢熟視”。學(xué)者將其特色概括為冷、艷、奇。冷色,即白色、青色、黑色等。如“黑云壓城城欲摧”“玉煙青濕白如幢,銀灣曉轉(zhuǎn)流天東”“幽愁秋氣上青楓”“月午樹無影,一山唯白曉”等,黑色營造了一種凝重壓抑的氣氛,青色、白色渲染了幽清蕭瑟、悲涼寂寥的氛圍。艷色,即綠色、紅色、金色、翠色、紫色等。如“塞上燕脂凝夜紫”“甲光向日金鱗開”“云根苔蘚山上石,冷紅泣露嬌啼色”“綠鬢年少金釵客,縹粉壺中沉琥珀”“粉霞紅綬藕絲裙,青洲步拾蘭苕春”等,顏色非常鮮艷明麗。其中一些鮮艷的顏色是為了和冷色形成強烈的對比,如《雁門太守行》中的黑作為底色,紅色、金色、紫色、青玉色作為點綴色,就更加突出鮮明,描繪出一個詭異壓迫的戰(zhàn)爭畫面。還有一些鮮艷顏色是由于刻畫貴族甲胄的奢靡淫爛生活,對其加以諷刺。
李賀不僅運用各種顏色,還賦予了顏色不同的狀態(tài)和情緒,如綠色就有頹綠、凝綠、空綠、生翠等,紅有冷紅、鮮紅、愁紅、老紅等,這些形態(tài)的顏色,都是李賀內(nèi)心的表露,他將自己的心理世界依附于顏色之上,正因為他敏感、情感豐富的內(nèi)心世界,才使其筆下的顏色呈現(xiàn)千姿百態(tài)。同時,從顏色運用還可以看出,李賀善用通感表現(xiàn)手法,將五官感受融通,創(chuàng)造視覺、聽覺、味覺等相融合的藝術(shù)效果,如“冷紅泣露嬌啼色”將觸感賦予視覺,“關(guān)東酸風(fēng)射眸子”將味覺賦予風(fēng),“依微香雨青氛氳”將嗅覺賦予雨……李賀通過種種奇異幽僻的意象,營造出了一個怪誕陸離的神仙鬼魅橫行的凄苦冷艷世界。
李賀的詩受楚辭、樂府,以及杜甫、韓愈影響比較大。《舊唐書》評價李賀:“手筆敏捷,尤長于歌篇。其文思體勢,如崇巖峭壁,萬仞崛起,當(dāng)時文士從而效之,無能仿佛者。其樂府詞數(shù)十篇,至于云韶樂工,無不諷誦。”毛先舒的《詩辨坻》中說,“大歷以后,解樂府遺法者,唯李賀一人。設(shè)色濃妙。而詞旨多寓篇外??逃谧Z,渾于用意”,給予李賀樂府詩高度評價。嚴(yán)羽的《滄浪詩話》:“李長吉、玉川子詩皆出于《離騷》,未可以立談判也?!鄙虻聺摰摹短圃妱e裁集》:“依約楚辭,而意取幽奧,辭取環(huán)奇。”都提到李賀詩歌淵源來自于屈原《楚辭》。同時,李賀詩與樂府句式比較類似,多五言、七言樂府,還有很多雜言樂府,句式靈活多變。其中還有一些詩以三言開頭,接以七言,與民歌歌謠有些類似,如《南山田中行》中首句,“秋野明,秋風(fēng)白,塘水漻漻蟲嘖嘖”;又如《呂將軍歌》首句,“呂將軍,騎赤兔。獨攜大膽出秦門,金粟堆邊哭陵樹”。李詩與樂府、古詩情感抒發(fā)方式也趨向一致,都為緣事抒情,使詩作讀起來情韻跌宕,感情充沛。
若給李賀的詩分類的話,按體裁可以分為樂府和古詩,以及極少的近體詩;按題材方面,大致可分為借古諷今類、神仙鬼魅類、發(fā)憤抒情類、詠物類、述人類等。有諷刺統(tǒng)治者生活放縱淫逸的,如《梁臺古愁》諷刺批判粱孝王荒淫無度,又如《秦宮詩》諷刺貴族家奴的驕橫跋扈。也有諷刺統(tǒng)治者追求長生的,如《官街鼓》諷刺秦皇漢武追求長生的愚昧行為,《昆侖使者》中也批判漢武帝企圖長生的癡愿。李賀否定了求得長生的可行性,一面感慨光陰易逝,一面追求及時行樂,珍惜年少時光,在《浩歌》“羞見秋眉換新綠,二十男兒那刺促?”中有所體現(xiàn)。李賀在這類題材的詩歌中,較多的運用典故,達到借古諷今的效果。神仙鬼魅詩如《秋來》《蘇小小墓》《天上謠》等,上文已經(jīng)論及。發(fā)憤抒情詩多表現(xiàn)自己懷才不遇的憤懣悲激之情,以及思人思鄉(xiāng)之情,其中《秋來》《感諷五首(其二)》《感諷五首(其三)》《野歌》等都抒發(fā)自己壯志難酬、無人賞識之痛與悲憤。《七夕》描寫自己愁苦的相思之情,《始為奉禮憶昌谷山居》回憶曾經(jīng)的生活,感慨身在仕途無所作為。同時這一類詩也詠嘆了自己年華早逝、少年白頭的悲感,抒發(fā)時間流逝、珍惜時間之音。詠物詩中,《李憑箜篌引》想象怪誕超群,將音樂效果描寫得生動富有靈性,竟使花哭花笑,魚龍起舞。《金銅仙人辭漢歌》賦予銅人感情,《馬詩十二首》借詠馬諷刺批判時政,《老夫采玉歌》描寫了采玉工人的艱辛與苦難,《宮娃歌》用宮女的口吻說出被困宮中的辛酸,《平城下》借征夫之口述行軍苦難,而《湘妃》《洛姝真珠》則同情妃子、妓女的悲慘遭遇,體現(xiàn)了李賀的悲憫情懷,是其熠熠閃光的一個亮點。李賀詩歌不只有對自己遭遇的憤懣不平,其中還有對社會、對勞苦大眾的悲憫之心,這無論放在什么時代,都具有崇高的價值。
李賀的故事似乎到這里就結(jié)束了。當(dāng)合上《李賀詩集》的那一刻,我的內(nèi)心無疑是沉重的、壓抑的,甚至有一些寒意,其中毫不避諱的墳?zāi)?、鬼魂、血腥描寫,讓人一次次毛骨悚然。這不禁讓人好奇,李賀內(nèi)心是要有多大的苦悶郁憤,才能寫出如此尖銳詭激之語。也許是李賀過于偏執(zhí)狷介的性格以及自命不凡的心理,使他不停地鉆牛角尖,不能與自己和解,從而有了丑陋陰森的意象抒寫。李賀不斷追逐,不斷落空,又年弱多病,茍延殘喘,內(nèi)心是煎熬、是不平、是絕望,是一重又一重的思緒,是一次又一次的掙扎,成就了他嘔心瀝血的詩歌創(chuàng)作,一字一句的苦心雕琢,過分奇異詭譎的追求,使他的詩艱深晦澀,打破了中國詩學(xué)歷代追求的中和之美,顛覆了孔子提出的“溫柔敦厚”的詩教學(xué)說。
看完李賀詩集,我才知道李賀隱藏在其壯麗詩歌之下的悲慘人生,原來只知道他有“提攜玉龍為君死”的熱烈性情,卻不知其有“恨血千年土中碧”的纏綿怨憤;原來只知道他有“天若有情天亦老”的浪漫情懷,卻不知其“漆炬迎新人,幽壙螢擾擾”的陰森鬼氣;原來只知道他有“報君黃金臺上意”的凌云壯志,卻不知其有“男兒屈窮心不窮,枯榮不等嗔天公”的壯志未酬……對李賀,我知道的實在是太少太少了。但是如若李賀能聽到我的聲音,我想對他說:“你放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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