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慶貴
歲月就像一把刀,時刻在切割著我的記憶。離開故鄉(xiāng)四十年了,那些散落的記憶,被我從心靈的底片上慢慢放大、收集起來,依舊那么清晰、明亮,讓我的思緒穿越時空,仿佛又回到了故鄉(xiāng),回到了東北那些溫暖的日子里……
我曾這樣想過,假如我的故鄉(xiāng)是一幅山水畫,那我一定是畫中枝丫上的鳥雀。因為在我的意識里,離家僅有二百米的茂密的山林,早已成了我游玩的樂園、天然的氧吧。
我對這座山的情感之深,我身上的“行頭”可以作證—爬樹時刮破的衣服、攀山巖時磨破的褲子,這些都是我與它親密接觸時擦出的“火花”。這些“火花”讓我很是尷尬,唯恐被母親發(fā)現,總是小心翼翼地用手捂著破損處回到家中??勺罱K還是沒能瞞過母親的眼睛。母親揪著我的耳朵大聲訓斥:“不能再亂爬了,摔出個好歹怎么辦?要是再不聽話,就把你扔到深山里喂狼。”很慶幸,母親只是一次次地嚇唬我,沒有真的扔過一次。
我至今也不知道這座山的名字,但我知道,這座大山給予了這個林區(qū)太多的恩惠,包括我和我的家人。
山下一排排聳立的煙囪,升騰著裊裊的炊煙,此起彼伏,隨風飄蕩。父輩從山東老家不遠千里移民這里定居,結婚生子,就為那生生不息的煙火。
尤其是冬天濃濃的炊煙與紛紛飄落的雪花的場景,猶如接通了天地間的靈氣,總能讓我產生一些遐想,令我神往。
故鄉(xiāng)的冬天,最先報到的就是大雪。大雪似乎是東北的代言人,滿天呼喊著,不知疲倦地告訴人們,東北的冬天提前到來了!父親總會選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一早帶著我走進這座大山,撿拾那些枯落的枝丫,或鋸下那些不能成材的雜樹,運回家里當柴火。是這座大山,為家家戶戶的鍋灶“嘴里”供應著吃不完的“美食”,也為我們能吃上可口的飯菜,燃燒著它生命的一部分。
冬季過后,冬天的尾巴還會把春天拖到五月左右才肯罷休。山里陰涼處殘留的像白癜風一樣的雪花,似乎也有點難為情,陽光掃過,便溜得無影無蹤。這期間,山林里的一切動物、植物都在暗流涌動,該吐綠的吐綠,該蘇醒的蘇醒,只是不像南方的春天那樣俏得早。
這里的春天親吻夏季的時候,希望的種子已經到了迫不及待“生產”的過程。夏季像一位助產士,接過了助推生命成熟的重任,用它那火熱的情感和精準的把脈,成功地讓春天的希望在秋季里得以實現。
一年四季,我敢說,東北大山里的景色一定是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風景!
當春風喚醒這片沉睡的大地時,也喚起了我躁動不安的心。只有嗅到這山林里的氣息,我的心才能得以安寧。在這片茂密的森林里,遮天蔽日的大樹昂揚著向上伸長,聳立云間;漫山遍野的山花肆意地怒放著,多姿多彩;天然的果實掛滿枝丫,讓人垂涎欲滴;偶見奔跑的野生動物,就會帶來驚喜或驚悚,也就有了講不完的傳奇故事;天籟般的鳥鳴,猶如一場場不知停息的音樂盛會,讓我的氣息氤氳在這座天然的音樂殿堂里,留下了無限的眷戀與感動。這些都是大自然給予人間的恩賜,怎能不讓人類與之和睦相處?
我從八九歲就跟著父親進山,到我十六歲離開這座大山、離開故鄉(xiāng),山林里不知讓我攫取了多少財富,讓我終生難忘,永記心間。
這座大山的山脈蜿蜒起伏、延綿不斷,猶如一條巨龍的脊梁,隆起了重巒疊嶂的群山。也因了這群山里茂盛的樹木、龐雜的樹種,才讓山下建起了大型的木材加工廠。隨之,又配套建造了一家綜合醫(yī)院、從小學到高中的學校、一排排的住房等設施。來自祖國四面八方的墾荒者,在這里工作、學習、生活,他們互幫互助、尊老愛幼、和睦友善地相處在一起,共同建設著北大荒的美麗家園。
父親是這個木材加工廠里的一名電焊工,母親則在工廠里打零工。我的家就住在山根南不足二百米的第三排,生活寧靜、溫馨。我的童年、少年的美好時光都留在了這里,并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底。
工廠大院里整齊地堆放著山上伐下的樹木,像一座座小山頭,側看更像是一座座金字塔矗立在那里,散發(fā)著大山深處特有的氣息。工廠里的工人日夜不停地開著轟鳴的電鋸,把圓木切割成方材、板材,再裝上火車運往全國各地,修建橋梁、搭造房屋等支援國家建設。
我的姥爺是林區(qū)的一名伐木工人,和我父親同屬于一個林業(yè)局。那些堆積如山的圓木,都是像姥爺一樣的伐木工人辛勤勞作的結晶。一入冬季,姥爺便和他的隊友,披星戴月地出現在了大森林里,艱苦、艱辛地砍伐著那些參天大樹,一干就是幾個月。他們在冰天雪地、寒風刺骨中,用汗水與淚水澆灌著生命的價值,用毅力與剛強詮釋著生命的意義。這是闖關東人對這片廣袤的黑土地的熱愛與感恩,以及最真心的付出。姥爺在這座大深山里不知進出過多少次,可最后還是沒能走出這座大山,永遠地與這片土地緊緊地擁抱在了一起。姥爺就是當年闖關東人留在東北這片沃土上的縮影。
父親沒有留在東北。他老人家就像爺爺手中的風箏,放飛到東北二十多年后,又被情感的線繩拉回了老家。父親孑然一身去了東北,回來卻是五口之家的主人。每當憶起東北的往事,父親的臉上總是浮現出一種自豪的神態(tài),雖然父親已是耄耋老人。
我出生在東北,在那里生活了十六年。那里的山山水水,那里的一草一木,那里的春夏秋冬,都讓我留戀難忘。最讓我難忘的還是東北的冬天。有人說,東北的冬天是寒冷的、孤獨的、可怕的,但我對零下四十攝氏度左右的故鄉(xiāng),沒有一絲絲的膽寒與恐懼。相反,在我幼小的心靈里,早早地燃起了挑戰(zhàn)寒冷極限的勇氣與信心。這不僅只是給我?guī)砭裆系拇碳づc享受,還有那回味時無窮無盡的快樂與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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