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族蘇勒德的來歷、形態(tài)及象征意義探討

樊永貞

（察哈爾右翼后旗疾病預防控制中心，內(nèi)蒙古 白音查干 012400）

蘇勒德（sulde）是蒙古語，漢語譯寫有多種，如速列迭、速力德、蘇力德、索力德、蘇立德、蘇里德、蘇爾德、蘇魯?shù)?、蘇魯格、蘇魯錠、蘇勒定等，漢語意為“長矛”“徽”“纛”，引申為“圣潔”“精神抖擻”“靈魂”“天”“護神”“精神”“元氣”等。[1]清代學者洪鈞認為：“原先蒙兀沒有旗旌可言，唯有把馬尾（筆者注：應為馬鬃）系在桿子上，稱之為旄纛。 ”[2]這個旄纛，就是古代蒙古人的蘇勒德。

一、蘇勒德名稱的來源

有學者認為，蘇勒德來源于蒙古語“只勒都”（juld），二者出自同一個詞根。[3]《蒙古秘史》記載：有一天，朵奔篾兒干到脫察黑溫都兒山上去捕獵野牲，在樹林里逢見一個兀良哈歹部人，殺一只三歲的小鹿， 在那里用火燒烤鹿的肋條肉和肚臟。朵奔篾兒干說：“把燒的肉給我點?！蹦侨司桶崖狗魏桶虢匦厍?、鹿皮自己留下，旁的東西都給了朵奔篾兒干。[4]這種“半截胸腔”蒙語稱之為“只勒都”，是指頭部和氣管連在一起的心肺部分，表示命根子、要害處、核心部分的意思。[5]古代蒙古人認為，只勒都是牲畜的生命和靈魂存在之處。[6]長期以來，蒙古人在祖先祭祀和蘇勒德祭祀中也要用牲畜或獵物的只勒都，顯示出祭祀禮儀的歷史傳承及規(guī)格和地位之高。[7]

圖克（tog），系古代突厥語，漢譯為“旗幡”或“旗幟”。[8]古代圖克是指一團鬃毛，《蒙古秘史》里把圖克翻譯成“纓頭”“纓槍”，實際是指用鬃毛裝飾的帶纓子的纛（蘇勒德）。[9]額爾登泰等校勘本《蒙古秘史》原文是“禿黑”，旁譯為“英頭”。[10]這里的“禿黑”是“圖克”的不同漢語譯寫，其實是一個意思。古代蒙古語中“圖格”與“蘇勒德”是反映了一種物體，即用獸毛制成的旗幟。[11]蒙古人把粗毛所制的圖克稱為蘇勒德，圖克與蘇勒德表達的是一個意思的詞匯。[12]這說明，蘇勒德來源于圖克，后來二者合一，被稱作“圖克蘇勒德”。[13]今天的鄂爾多斯人，仍將“察罕蘇勒德”稱作“察罕圖克”，[14]很顯然這個名稱的傳承是相當久遠的。因此我們說，古代人稱之為圖克或禿黑的，就是現(xiàn)在的蘇勒德。

二、蘇勒德崇拜的來歷

蒙古高原的人們從青銅器時期，就有了類似圖克（筆者注：或禿黑）的標示物，在歷史上匈奴和一些突厥語系的草原民族似乎也使用過類似蘇勒德的象征物。[15]蒙古學者r·寧布在《國徽》一文中寫道：“兩千多年前，建立起乾元王朝的匈奴國，曾使用動物形狀的旗徽。 ”[16]公元6—7 世紀，興起于蒙古高原的突厥族也有過狼纛。[17]《資治通鑒》載：（隋帝）“遣太仆元暉出伊吾道，詣達頭，賜以狼頭纛。 ”胡三省注：“突厥之先，狼種也，子孫為君長，牙門建狼頭纛，示不忘本也。 ”《魏書·崔浩傳》云，“其占三年，天子打破旄頭之國。 蠕蠕、高車，旄頭之眾也。 ”[18]將北方民族稱之為旄頭之民。 《遼史》稱，契丹耶律阿保機稱可汗后，“遙輦末主遺志，迎十二神纛、天子旗鼓置太祖帳前。 ”[19]以上這些可能就是古代蒙古蘇勒德來源的雛形（原形）。

謝再善譯本《蒙古秘史》中，對當時各部族人使用的旗纛有多處記載， 其中第202 節(jié)、149 節(jié)、170 節(jié)，分別記載為“九足白旄纛”[20]“黑色大纛”[21]“花旗”。[22]特·官布扎布等譯本《蒙古秘史》將“花旗”譯為“黑白花旗”，更加明確了旗的顏色。[23]這說明在13 世紀之前，蒙古的一些部落，在戰(zhàn)爭中已經(jīng)普遍使用了這種以動物鬃毛為頭的類似于現(xiàn)代旗幟或軍旗的旄纛，而且白色、黑色、花色三種顏色都有。 正如《喀爾喀簡史》所述，蒙古的“蘇勒德有白、黑、花三種，分別用白、黑、花色公馬鬃毛制成纓子，綴在旗（蘇勒德）上，而在天下得名。 ”[24]

三、蘇勒德的分類

（一）察罕（白）蘇勒德

額爾登泰、烏云達賚?？北尽睹晒琶厥贰返诎司碛涊d，氈帳百姓于虎兒年在斡難河的源頭聚會，樹起了“也孫闊勒禿察合安禿黑”，即“九腳白旄纛”，立了帖木真以成吉思合罕名號。[25]《史集》也記載，虎兒年，在斡難河流域，豎起九尾白纛。[26]這就是現(xiàn)在的察罕（白）蘇勒德。 由于是察哈爾部的后人守護和祭祀，故也稱察哈爾察罕蘇勒德。

（二）哈剌（黑）蘇勒德

額爾登泰、烏云達賚?？北尽睹晒琶厥贰返诹碛涊d，札木合說，兀魯兀惕族人、忙忽惕族百姓舉著“合剌黑赤兀惕”，旁譯為“黑每”；“阿剌黑赤兀惕、禿黑”，旁譯為“花每、旄纛”。[27]即現(xiàn)在的哈剌（黑）蘇勒德、花蘇勒德。 《蒙古源流》也記載，“歲次己酉， 帖木真即合罕位時……遣人至德里袞·布勒塔黑之地，樹其四斿威靈之旗（清譯本譯為“青色四斿纛”）。 ”[28]由于是成吉思汗的軍旗，故也稱成吉思汗哈剌蘇勒德。

（三）阿拉格（花）蘇勒德

特·官布扎布譯本《蒙古秘史》記載，札木合對王罕說：“如今，兀魯兀惕氏眾和忙忽惕氏眾在跟隨帖木真，想必他們將與我們戰(zhàn)斗。 善于迂回戰(zhàn)術/慣于沖鋒廝殺/善用多變戰(zhàn)法/樂于猛力撲殺/揮動黑白花旗的/那群狡黠的百姓/自幼喜愛博斗/今已練就鐵身/如此勇猛之眾/你須小心才是！ ”[29]額爾登泰、烏云達賚?？北尽睹晒琶厥贰芬矊⑵渥g寫為花纛。 這就是現(xiàn)在的阿拉格（花）蘇勒德。 由于使用該蘇勒德的忙忽惕部人歸哈薩爾管理，故也稱哈薩爾蘇勒德。[30]

四、蘇勒德的形態(tài)

（一）察罕（白）蘇勒德

察罕蘇勒德現(xiàn)供奉在內(nèi)蒙古鄂爾多斯市烏審旗、錫林郭勒盟阿巴嘎旗，蒙古國車臣汗薩如拉公旗、札撒克圖羅將軍公旗等地。[31]供奉于烏審旗的察罕蘇勒德，白色，九足，用白色公馬鬃毛制成。 是由一支位于中心的主（主體）蘇勒德和八支位于四周的陪（陪伴）蘇勒德組成（所以也稱九足白蘇勒德）。 察罕蘇勒德的頂端為一尺多長的鎏金三叉戟鐵矛， 三叉象征著永恒升騰的火焰。三叉戟的下面是一個有八十一孔的木盤，木盤直徑24 厘米，厚4.5 厘米。 木盤四周用白氈纏裹，圓孔的里面固定白色的馬鬃， 做成呼虎勒 （纓子）。 希利畢（柄）用落葉松木制成，高4.33 米，直徑15 厘米。[32]

（二）哈剌（黑）蘇勒德

哈剌蘇勒德現(xiàn)供奉在內(nèi)蒙古鄂爾多斯市伊金霍洛旗成吉思汗陵園內(nèi)。 此蘇勒德為黑色，用棗騮馬的黑紅色鬃毛制成。 是由一支位于中心的主（主體）蘇勒德和四支位于四周的陪（陪伴）蘇勒德組成（也稱四足黑蘇勒德）。 哈剌蘇勒德的頂端是金剛杵（吉里巴爾），長約30 厘米，寬約3.5厘米，類似于長矛的矛頭。 金剛杵的下面是一個有八十一孔的銀質(zhì)圓盤，圓盤直徑33 厘米，厚度3 厘米。 圓孔的里面固定著黑紅色的馬鬃， 做成呼虎勒（纓子），纓長約60 厘米。希利畢（柄）用柏木制成，高約4 米，直徑20 厘米。[33]

（三）阿拉格（花）蘇勒德

阿拉格蘇勒德現(xiàn)供奉于內(nèi)蒙古鄂爾多斯市的鄂托克旗、烏審旗、鄂托克前旗境內(nèi)。[34]鄂托克前旗供奉的阿拉格蘇勒德，為黑白花色，用花色公馬的鬃毛制成。 頂端的金剛杵寬3.5 厘米，長3.4 厘米，厚度0.6 厘米。金剛杵的面上鑲嵌有銀質(zhì)的北斗七星圖。 金剛杵的下面是一個有九九八十一孔的銀質(zhì)圓盤， 圓盤的孔內(nèi)固定有白色公馬和棗騮公馬鬃毛制成的呼虎勒（纓子）。 希利畢（柄）為柏木桿，長4.33 米，直徑8 厘米。 中間一支主蘇勒德，插在用花崗巖制成的烏龜背上，四周四個陪蘇勒德（也稱四足花蘇勒德）。 花蘇勒德柄外繡有象征千只慧眼的繡花套，所謂千只慧眼，就是在黃緞套上繡出一千只圓圓的眼睛圖案。[35]

五、蘇勒德的象征

蘇勒德是古代北方草原民族歷史上出現(xiàn)的一種形如矛狀的特殊圣物。 蒙古族有三大制勝蘇勒德，也就是白、黑、花色三種蘇勒德。 其中察罕蘇勒德曾作為蒙古王朝時期國家和民族的標志，是“朝政事業(yè)廉潔興旺的標志”，[36]是國家旗徽的象征，也是和平的象征。 哈剌蘇勒德，又稱金纛，是戰(zhàn)爭的旗徽，[37]是所向披靡、戰(zhàn)無不勝的戰(zhàn)旗，也是權力的象征。正如《白史》所言：“大觀黑蘇勒德是恫嚇敵人的吉兆。 ”[38]阿拉格蘇勒德也是軍事蘇勒德，是象征民族精神力量的神物，[39]具有一種不可戰(zhàn)勝的“超凡力量”。[40]在金剛杵上鑲嵌有北斗七星，意喻它是北斗星的化身，[41]可以鎮(zhèn)壓邪惡。[42]它的千只慧眼象征可預見來自大千世界的所有迫害和威脅，保護眾生平安無事。[43]

六、余論

如前所述，旄纛是古代北方草原民族歷史上出現(xiàn)的一種矛狀圣物，早在青銅器時代就有一些游牧部落在使用。 司馬遷的《史記》就記載霍去病北伐匈奴時，繳獲過匈奴王的旗鼓。[44]其后的突厥、北魏、契丹等草原民族，都有使用旄纛的記載和傳說。 這說明這種用動物鬃毛制成的標示族群、象征戰(zhàn)旗的器物，在古代草原民族中是普遍使用的，并非蒙古族獨創(chuàng)。

當這種旄纛由匈奴、突厥、契丹等古代部族傳到蒙古汗國之時， 由于其呼虎勒使用公馬鬃毛顏色的不同，形成了白、黑、花色三種形態(tài)的蘇勒德，分別被賦予了特殊的、不同的象征意義。 筆者未對其它草原部族的旄纛進行過考證， 但蒙古族崇尚“九”這個數(shù)字，他們把固定鬃毛的圓盤做成九九八十一孔，這可能是區(qū)別于其它部族的一個特點。

簡而言之，蒙古的察罕（白）蘇勒德是國家的象征，相當于國旗；哈剌（黑）蘇勒德是戰(zhàn)爭的旗徽，是權力的象征，相當于軍旗；阿拉格（花）蘇勒德是民族精神的象征，是力量的象征，相當于部族的旗徽或黨旗。

自1206 年成吉思汗在斡難河源頭建立蒙古汗國、樹起“九足白旄纛”以來，這種蒙古民族傳統(tǒng)的三大制勝蘇勒德（旗纛），在經(jīng)歷了八百多年的傳承演變之后， 已經(jīng)成為了一種凝聚民族力量、傳播民族之魂的信仰之物，成為了當今蒙古民族祭祀文化傳承的載體，昭示著大眾祈求國泰民安、和平幸福、興旺發(fā)達的愿望，有著特殊的象征意義和文化價值。 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是國家統(tǒng)一之基、民族團結之本、精神力量之魂，成吉思汗作為中華民族的英雄，其精神文化是值得現(xiàn)代人研究和學習的。 在倡導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今天，我們研究蒙古三大制勝蘇勒德傳承和祭祀所蘊涵的文化內(nèi)涵，有著十分重要的教育意義和價值導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