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風：明媚又貼心的詩意素描

讀者說，“她的作品是中國的，懷鄉(xiāng)的，不忘情于古典而縱身現(xiàn)代。”

書評者說，“筆如太陽之熱，霜雪之貞。篇篇有寒梅之香，字字若瓔珞敲冰?！?/p>

這就是張曉風散文隨筆的特點，主題陽光，感情溫暖，她有多篇作品入選中小學的教科書，那中學生在寫作中可以學習張曉風創(chuàng)作的哪些方面？

1.取材生活。

抬頭云朵俯首草木，鄉(xiāng)野閑人農(nóng)夫，市井販夫走卒，小到學生的一句疑問，大到太空星系，連同“愛我更多還是愛我少點”“渴望贏又渴望挫折”等等顧慮與矛盾，皆可入筆，筆筆精彩。對張曉風來說，素材無所謂大小，切入的角度、縱向的深度、橫向的廣度，才是她吸引讀者的所在。

2.鮮活、真誠的語言表述。

張曉風語言細膩、形象、鮮活，不落俗套，富有哲理，還顯得有些小任性，而那小小的任性恰恰極為真誠又接地氣——似乎為凡夫俗子的每一種鬧騰的小心思代言。形象的語言會讓抽象的情感具有了畫面感，即使只是小小地想象一下，感情也相當飽滿。

3.想象豐富。

借助豐富的想象，一個眼神、一個舉動、一個細節(jié)，都會鋪排成畫面或變?yōu)閳鼍?，會流露出纏綿的情感。她會在想象中勾勒，在勾勒中融入，在她的勾勒里讀者會為之沉醉。

4.情感溫暖。

張曉風的散文隨筆，再短小的文，再普通的事，再卑微的人，都有玉的潔、光的閃、愛的暖。

作品展示

窗臺上的教員

◎張曉風

那年五月，小說課，教室臨窗，窗外一片惱人的稠綠。

（1）光是綠，倒也罷了，這天早上卻偏偏又跑來一只不講理的棕灰色小鳥，蠻橫地往窗臺上一站，竟嘰嘰喳喳地開起講來了。

（2）我忍氣吞聲地瞪他一眼，他卻旁若無人地講得更起勁了。

這件事太豈有此理，你難道自己不會去瞧瞧嗎？全校的課程表都掛在那里，中三，星期六，八點到十點，第九教室，小說選及習作，教員是張曉風，每件事情不都清清楚楚嗎？你跑來插什么嘴？

吱——吱——吱吱——吱……

所有的學生一時都偷眼看起他來。

（3）太可惡了，難道你也懂“唐人傳奇”嗎？難道你也研究過“宋人平話”嗎？你發(fā)表過有關(guān)《紅樓夢》或者《西游記》的報告嗎？憑什么你也敢來信口開河。

吱——吱——吱吱吱吱……

（4）學生不再偷眼看他，學生已經(jīng)公然望著他了。

（5）哼！我得問問教務(wù)處去，難道他們新聘了一位小鳥作教員？好，就算有這么回事，你也不該跑到我的班上來搶地盤，你到底是哪一系的，你走錯教室了吧？你是喝多了花香，顛倒起來了吧？

（6）這班學生，我已經(jīng)從去年秋天教到冬天，然后又教到今年春天，我們已經(jīng)山海經(jīng)過，穆天子過又四大奇書過，你，既沒有講義又沒有課本，你聲勢奪人地霸在那里到底算什么呢？

（7） 可是，不管他有沒有學問，不管他有沒有通過學校的聘任委員會，不管他有沒有教育部承認的教授資格，最氣人的是，他倒真的會講，至少，全班學生的眼睛竟一時都發(fā)起亮來。

吱吱——吱吱吱吱——吱……

（8）他竟然愈講愈精彩了，我也一時目瞪口呆，不知不覺間已拱手讓了賢。這家伙真厲害，也不知是何方宿儒，分明是一代大師的規(guī)模氣度，我教的是小說，他教的竟是大說呢。我對他又嫉妒又傾服。

下課鐘響，他走了，從此沒有再回來過。我也沒有去教務(wù)處質(zhì)問，我始終不知道他們是不是新聘了一位小鳥作客座教授。

（9）年年五月，上小說課的時候，我都忍不住偷眼再看看窗臺，不知道自己在期待或者排斥他的出現(xiàn)。

（節(jié)選自張曉風《他們都不講理》）

亞凌老師講寫作

如敘家常，理深情重

讀張曉風的文章，如穿梭于大街小巷，似行走于山水之間，總會給讀者很舒適，很同頻的感覺，宛如與另一個自己牽手。

細品，如沐春風，如飲瓊漿，源于理解、體恤、包容、悲憫……種種美德都流淌在字里行間。你會覺得眼前是很詩意的感性素描，即便一片草葉上也附著時光里的美好，靈動又溫暖。

她不會煞有介事地端起架子給你大講道理，她喜歡講故事，讀者進了故事，也就明白了道理——美好的情愫幾乎等同于至理。她的語言永遠不會落入俗套，因為她從不用常態(tài)的比喻，她的語言具有自生功能，當然就避免了陳詞濫調(diào)。

張曉風文章往往還會給讀者一種很真切又奇特的感覺：她即便只是坐在那里，沒有看得見的事發(fā)生，沒有看得見的人走過，依然可以將世間萬物喚至眼前，流淌于筆端，不論大小高下深淺，宏觀還是微觀，她都可以寫出美文佳作。

不信？我們瞧瞧去。

第（1）句：“惱人的稠綠”還在心里窩著呢，煩中添煩的家伙帶著“偏偏”“蠻橫”“嘰嘰喳喳”搶占了“我”的地盤。一只貿(mào)然闖入的小鳥，就這樣成了那節(jié)課的主角——新教員。

第（2）句：“我忍氣吞聲”“他卻旁若無人”，在情態(tài)上形成對比，從而引出大量的心理活動。想象中面對新教員對質(zhì)，一句緊接一句，問得很實在，問得越多，越凸顯無奈，讀者越想大笑。

第（3）句：繼續(xù)“噴射”滿腔無法言說的抱怨，很具體地連連發(fā)問，“我”越惱羞成怒，新教員越發(fā)可愛。

第（4）句：從“偷眼”到“公然”形成強烈對比，新教員的魅力可見一斑。

第（5）句：句句都像在質(zhì)問，以至于問出“你是喝多了花香，顛倒起來了吧”這般極有詩意的句子，看似咄咄逼人的憤怒，實則是失去課堂的哭笑不得，更潛藏著掩飾不住的喜歡。

第（6）句：控訴得越多，意味著內(nèi)心越崩潰，失敗得越徹底?？此浦v道理，實則已經(jīng)有些啼笑皆非。

第（7）句：這段以三個“不管”排除了“我”此前的所有反問與質(zhì)疑，如實記敘課堂情形，肯定了新教員的了不起。

第（8）句：正面寫“我”對新教員的感受，“宿儒”“大師”“大說”，不吝溢美之詞，完成了從憤怒、失態(tài)到悅納的過程。

第（9）句：“年年”“忍不住”，那次邂逅，儼然已難忘又期待。一只原本討厭的鳥，成了美好的回憶，源于一顆發(fā)現(xiàn)并感受美的心。

很贊同有人用“曉風入懷，暖如小陽春”來高度概括張曉風的溫暖文章。

張曉風文中的素材佳句

1.生命如果是一場戰(zhàn)爭，我們便是那不知自己的背囊里究竟擁有多少箭鏃的兵卒，只能奮力以搏——反正，回頭去數(shù)自己背后箭袋的容量是件不可能的事。

2.青春太好，好到你無論怎么過都覺得浪擲，回頭一看，都要生悔。

3.在生命高潮的波峰，享受它；在生命低潮的波谷，享受它；享受生命，使得我感到自己的幸運；忍受生命，使得我了解自己的韌度。兩者皆令我喜悅不盡。

4.日子是美麗輝亮的，我愛的是日子的本身；如果日子是黯淡難熬的，我感激的是：我竟有那么完好的健康來承受這一切。

亞凌示例

家里幾盆花得換大點的花盆，就跟愛人驅(qū)車來到郊區(qū)花圃。正在修剪花木的花匠抬頭以滿臉微笑向我們打招呼。還沒開言動語先是一臉喜相，看樣子很是隨和。衣著潔凈，皮鞋锃亮。

愛人直言道，你不像個花匠。

花匠顯得很有興趣，反問道，花匠應(yīng)該是啥樣子？滿身土渾身泥？

至少不像你的樣子——你不像個做粗活的，干凈利索得倒像坐辦公室的。愛人是個直腸子，心里不藏話，還非說完不可。

花匠一直笑著，看上去絲毫沒有怪怨愛人的唐突。他說，養(yǎng)花草就是養(yǎng)性子，就應(yīng)該清清爽爽管花，干干凈凈做人。這人呀，收拾利索穿戴整齊了，別人養(yǎng)眼自家養(yǎng)心……一個挺有意思的花匠，我頓時來了興致。

花匠說，養(yǎng)花時間長了，人就隨花了，只傳香味不說壞事。你再看花，多好，就不在乎有沒有人看，只管自家好好開……不管做啥事，都不要高看人家，也不要小看自家，只管走端行正就是了，自然就能吃得香，睡得實，看起來還很有精神……

（節(jié)選自張亞凌《花匠》）

學生文段

我記得那個臺階，我曾跟小伙伴在那里斗蛐蛐，你推我搡好不熱鬧；我記得那個樓梯，我晚上坐著乘涼的地方，那里可以看到最亮的北極星；我還記得那個很小的早已破敗了的花壇，各色花、各種草搖曳其中，曾是我兒時最美的風景……離開8年了，即使灰塵覆蓋了整個院子，即使我當初乘涼的樓梯破石而出長了棵小樹苗，即使整個院子雜草叢生已經(jīng)沒有一塊裸露的土地，我仍無法隱蔽內(nèi)心的感情。它壓根就沒有被我遺忘，而是塵封在心底，草木繁茂。

媽媽走過來，指著旁邊的一段臺階說，咱以前住北面的屋子，有些陰暗，媽生病時你就坐在那個臺階上，端著臉盆，說等盛滿了太陽光撒在媽媽身上，病就好了。

回頭看著媽媽，有點不好意思，都不記得還有這樣的事，幼稚而溫暖?；蛟S這里還有更多的回憶沒有被我喚醒，它們靜靜地躺在茂密的草木下，單單等著我來親近。

（節(jié)選自王篤行《舊故里草木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