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仲 一
關鍵字:喬治·克拉姆;大宇宙;先鋒派;現(xiàn)代音樂
喬治·克拉姆(GeorgeHenryCrumb, Jr., 1929-2022)出生并成長與美國的西維吉尼亞州。他自幼跟隨父親學習單簧管,母親是查爾斯頓交響樂團的大提琴演奏員。少年時期的他經(jīng)常作為鋼琴演奏者與父母一起演奏為鋼琴、單簧管與大提琴而作的三重奏作品。在音樂世家環(huán)境的影響下,他毋庸置疑的走上了職業(yè)音樂家的道路。他先后就讀于美國梅森音樂與藝術學院、伊利諾伊大學香檳分校以及德國柏林音樂學院。最后,于1959年在密歇根大學獲得了音樂藝術博士學位。
作為一名極具代表性的先鋒派音樂(Avant-garde)美國作曲家,喬治·克拉姆一直力圖于發(fā)展一種極具個人風格特色的音樂語言。這也使得他聞名于他的那些頻繁使用拓展技巧的音樂作品。這些作品不乏包括曾摘得普利策音樂獎(PulitzerPrize)的《時間與河流之回響》(Echoes of Time and the River)以及獲得格萊美音樂獎(GrammyAward)的《星童》(Star-Child)。在室內(nèi)樂的配器組合上,喬治·克拉姆大膽并頻繁的使用了不同于常規(guī)的電聲樂器。正如他為電長笛、電大提琴與擴音鋼琴而作的《鯨魚之聲》(VoxBalaenae);為女中音、男高音、雙簧管、曼陀鈴、豎琴、擴音鋼琴、玩具鋼琴與三名打擊樂而創(chuàng)作的《古老孩童之聲》(Ancient Voices of Children );或是為電子弦樂四重奏而作的《黑天使》(BlackAngel)等等。憑借這些作品,喬治·克拉姆在1970年代中期收獲了巨大的成功。
看到標題《大宇宙》(Markrosmos)不難讓我們直觀的聯(lián)想到喬治·克拉姆最喜愛的20世紀作曲家之一貝拉·巴托克(BelaBartok)所創(chuàng)作的鋼琴作品集《小宇宙》(Mikrokosmos)。鋼琴套曲《大宇宙》共分為四卷,創(chuàng)作于1972至1979年間。整套作品在表現(xiàn)形式上十分前衛(wèi),演奏者在演奏《大宇宙》時,不僅需要在琴鍵上彈奏,還需要用指甲、指尖、金屬撥片、頂針彈撥、撥弦等各式各樣的外部協(xié)助道具以及特定標明的演奏法來在鋼琴內(nèi)部的琴弦特定位置來產(chǎn)生的怪誕音效來體現(xiàn)整個宇宙的變化多彩。不僅如此,演奏者還需要跟隨樂譜的指示進行唱歌、吟唱、哼唱、呻吟和喊叫。同時,《大宇宙》的記譜方式也是打破常規(guī),顯得尤為怪異。每一首單獨的作品都充滿了大量的記號與標注,更像是一套全新的音樂記譜法。就連譜面的形狀都更像是一幅幅充滿神秘色彩的圖案與密碼。
為擴音鋼琴(AmplifiedPiano)而作的《大宇宙(第一卷)》又名“十二黃道宮幻想曲”(TwelveFantasy-PiecesaftertheZodiac)。整部第一卷的十二首作品創(chuàng)作于1972年。喬治·克拉姆將這卷作品題獻給自己的好友大衛(wèi)·拉塞爾·貝爾奇(DavidRussellBurge),并由貝爾奇在次年于科羅拉多大學擔任了這部作品的首演工作。
正如副標題所示,第一卷共由十二首作品組成,并分別與十二個不同的星座的人物相關聯(lián)。而十二星座則是天文學家將黃道分為十二段所進行的命名。
除了標題深受巴托克的影響外,該卷許多作品結尾處的“attacca”讓人們不禁聯(lián)想到羅伯特·舒曼(RobertSchumann)的鋼琴套曲對其的影響。而他本人也曾承認了舒曼的鋼琴作品以及肖邦的鋼琴前奏曲對其初期創(chuàng)作動機的靈感。而每首作品單獨被賦予的小標題也似乎看到了德彪西前奏曲的影子。值得一提的是,像德彪西一樣,喬治·克拉姆在每首作品的結尾處都添加了一些“文字”。而不同的是,這些“文字”是克拉姆對十二個不同星座人物的名字首字母縮寫,伴隨其后的則是十二黃道宮星座的符號。這種好像文字解謎游戲一般的呈現(xiàn)方式給這套作品增添了更多的神秘色彩。首演者大衛(wèi)·拉塞爾·貝爾奇(DavidRussellBurge)就很快在第十首《春-火“白羊座”》(Spring-Fire“Aries”)的結尾處中發(fā)現(xiàn)了屬于自己的“密碼”——D.R.B.
《大宇宙(第一卷)》第六首:夜之咒語I“射手座”
《大宇宙(第一卷)》第八首:無盡的魔法之圓(無窮動)“獅子座”
1遠古之聲(創(chuàng)世紀I)巨蟹座2普羅圖斯雙魚座3牧歌(來自亞特蘭蒂斯王國)金牛座4圣十字架摩羯座第一部分幽靈船天蝎座6夜之咒語I射手座7樂之影(為風弦琴而作)天秤座8無盡的魔法之圓(無窮動)獅子座5第二部分時間的深淵處女座10春-火白羊座11夢景(愛與死之樂)雙子座12盤旋的銀河水瓶座9第三部分
作為該卷最有特點的幻想曲之一,夢景(愛與死之樂)“雙子座”(DreamImages, Love-DeathMusic“Gemini”)很直觀的體現(xiàn)了喬治·克拉姆的創(chuàng)作特色與他音樂上的“靈魂共鳴”。在樂曲的標題下,喬治·克拉姆不僅給予了速度標記,而且附上了一段文字:“Musingly, like the gentle caress of a faintly remembered music?!保ǔ了稼は氚愕?,就像溫柔的愛撫那記憶中模糊的樂聲)。正如他其他作品的“密碼”一樣,一切的謎底其實已經(jīng)暗藏在這段“謎面”中。
《大宇宙(第一卷)》第六首:春-火“白羊座”(結尾處)
那“記憶中模糊的樂聲(a faintly remembered music)”無疑暗指這首作品中部頻繁引用的肖邦《幻想即興曲,Op.66》中部“ModeratoCantabile”的樂段?!耙魳方栌谩保∕usicalBorrowing)是一種常見的創(chuàng)作技法。理查德·斯坦尼茨(RichardSteinitz)曾把喬治·克拉姆的“音樂借用”分成兩個曾面:對其他作品或風格的暗示;或是對音樂的直接引用?!秹艟啊分袑πぐ罨孟爰磁d曲的引用則為后者。肖邦《幻想即興曲,Op.66》原曲的“ModeratoCantabile”樂段并沒有給予詳細的數(shù)值速度標記,然而喬治·克拉姆在引用的該樂段的時候卻在其后加上了“四分音符為60”的速度標記,這與《夢景》起始處的“四分音符為60”直接吻合。這直觀的呈現(xiàn)了“謎底”與“謎面”的對照,同時也側面印證了肖邦對克拉姆音樂創(chuàng)作的重要影響。
《夢景(愛與死之樂)“雙子座”》(樂曲起始處)
《夢景(愛與死之樂)“雙子座”》(對肖邦引用的第一處)
肖邦《幻想即興曲,Op.66》(第43至45小節(jié))
另一方面,克拉姆將“記憶中模糊的樂聲”在這首幻想曲中更為形象的呈現(xiàn)體現(xiàn)在當“幻想即興曲”逐漸出現(xiàn)時,克拉姆的“新音樂”還在繼續(xù)演奏。兩部音樂素材以“并列疊置”(Juxtaposition)的方式展開?!靶乱魳贰币浴皃ppp”的力度區(qū)間逐漸漸弱消失,“舊音樂”以“ppppp”的力度區(qū)間開始漸強進入直至肖邦的旋律線清晰的展現(xiàn)。然而在“舊音樂”的旋律清晰的展現(xiàn)兩小節(jié)后,克拉姆便在踏板處標記了“Blur”(模糊不清的記憶)的文字提示。原本需要根據(jù)和聲變化來進行踏板清晰更換的樂句,在這里被克拉姆要求不允許更換踏板直至“舊音樂”漸慢且漸弱后“新音樂”的第一個和弦出現(xiàn)才能逐漸松開延音踏板。“舊音樂”在第二次出現(xiàn)時,則被大量標記“sf”“f”“deciso”等字眼。在音樂上表現(xiàn)出來“確定、肯定”的音響效果。似乎在像聽眾訴說那“模糊的記憶”越來越清晰了。然而,當“舊音樂”在第三次(最后一次)出現(xiàn)時,那朦朧的色彩也再次出現(xiàn)??死芬廊灰笱葑嗾叱尸F(xiàn)“Blur”的音效以及更多的漸慢與漸弱。緊隨其后的是“新音樂”主和弦的“fffsub.”(突強),似乎向人們宣告“新音樂”的“勝利”,將聽眾從回憶拉回現(xiàn)實。
這種游離在“新音樂”與“舊音樂”間的聽覺效果,十分貼切的與標題“夢景”(DreamImages)中飄忽不定且斷斷續(xù)續(xù)的“夢”以及新舊交替且風格迥異的“景”相互對應。而“景”(Images)中的“s”已經(jīng)暗示了這是一場具有多景的夢。呈現(xiàn)了現(xiàn)在與過去的精神共鳴,或是現(xiàn)實與回憶的精神共鳴。同樣的,副標題“愛與死亡之樂”中的“死亡”與“愛”分別對應的就是克拉姆的“新音樂”素材以及引用的肖邦那如歌且優(yōu)美的“舊音樂”。這種形如“二元論”的對立風格,再次側面彰顯了喬治·克拉姆與羅伯特·舒曼的精神共鳴。
《夢景(愛與死之樂)“雙子座”》(對肖邦引用的第二處)
《夢景(愛與死之樂)“雙子座”》(對肖邦引用的第三處)
作為最具想象力與創(chuàng)新力的作曲家之一,喬治·克拉姆毋庸置疑的在現(xiàn)代音樂歷史上占據(jù)著重要的地位。無論是從他對音樂的創(chuàng)作理念還是他的音樂作品,都清晰的彰顯著他對現(xiàn)代音樂領域的作出的重要貢獻。同時,他的音樂也是對20世紀現(xiàn)代音樂藝術理念“探索尋找新的音樂素材”的最好體現(xiàn)之一。
《大宇宙》作為喬治·克拉姆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其在音樂理念的拓展、演奏技法的拓展、記譜方式的拓展等等諸多方面在音樂歷史上均占據(jù)著里程碑式的地位?!秹艟啊分忻艽a式的標題,“新”“舊”音樂素材與標題“謎語”的相互對應,對肖邦音樂的大量引用,都直觀的展現(xiàn)了作曲家在不同層面上的精神共鳴。著名的音樂學家理查德·塔魯斯金(RichardTaruskin)曾表述:“克拉姆在創(chuàng)作時所選用的‘拼貼’素材并不是為例彰顯某種風格,而是作為時間永恒的表現(xiàn)符號?!保ㄖ僖唬撼V荽髮W音樂與影視學院院長助理,碩士生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