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十洲
密立儲君開創(chuàng)于雍正帝,是由在位的皇帝選定繼承人,秘密寫名,裝在錦匣里,藏于“正大光明”匾后。一旦皇帝駕崩,便取下錦匣,打開事先寫好的諭旨,看選定誰為皇儲,然后由他繼位當皇帝。它不同于中國傳統(tǒng)的嫡長子繼承制,有一定的選賢任能之妙,甚至若發(fā)現(xiàn)預立者有問題,還可以更換;同時,它和原來清朝不立儲君法也完全不同,可以避免“倉猝之間,一言而定大計”可能出現(xiàn)的失誤。另外,皇帝雖然立了儲君,卻又不公之于眾,被立的皇子本人不知道,其他的皇子也不知道,這樣既可以避免皇帝與儲君之間的矛盾,又可以避免諸皇子與儲君及皇子之間為爭奪儲位而進行的爭斗。再者,也防止了攀龍附鳳之輩乘皇子爭奪皇位之爭結(jié)黨營私,對國家造成危害。
皇位更替,“有嫡立嫡”“無嫡立長”的原則長期以來對君權(quán)的轉(zhuǎn)移產(chǎn)生著一些作用??滴醭┢诔霈F(xiàn)的儲位之爭,前后持續(xù)了不少于二十年的時間。盡管雍正帝是皇位之爭的勝利者,但他作為當事人,還是非常厭倦這種爭斗的。所以他基本坐穩(wěn)寶座之后,便著手解決皇位繼承問題。為此,他于雍正元年八月十七日,在乾清宮西暖閣召集總理事務(wù)王大臣、滿漢文武大臣、九卿等,向他們面諭建儲之事。
“今朕特將此事,親寫密封,藏于匣內(nèi),置之乾清宮正中,世祖章皇帝御書‘正大光明’匾額之后,乃宮中最高之處,以備不虞。諸王大臣咸宜知之,或收藏數(shù)十年,亦未可定。諸王大臣等當各竭忠悃,輔弼朕躬,俾朕成一代之令主,朕于爾等亦必保全成就,篤厚恩誼,豈非家國天下之大慶乎。朕意若此,諸王大臣其共議之。”當下在場諸王大臣異口同聲:“皇上圣慮周詳,臣下豈有異議,惟當謹遵圣旨?!?/p>
雍正帝見到諸王大臣完全贊成,龍心大悅,對大家說:“爾諸臣既同心遵奉諭旨,朕心深為慰悅?!庇谑敲钇渌T臣退下,只留總理事務(wù)王大臣,當眾將密旨封于錦匣,收存于乾清宮“正大光明”匾額后,認定萬無一失后才離去。這是中國歷史上第一次推出秘密建儲制度。
乾隆元年七月初二日,乾隆帝于西暖閣召見總理事務(wù)王大臣和九卿,諭遵皇父之制,密立儲位。這位密旨中指定的儲君,就是孝賢皇后富察氏所生皇次子永璉。不料乾隆三年,九歲的永璉患了重病。十月十二日,乾隆帝親奉皇太后至寧壽宮探視,然而永璉竟于當日去世,乾隆帝悲痛萬分。
乾隆十二年十二月二十九日,乾隆帝遭受第二次大的打擊——他心愛的皇七子、孝賢皇后所生永琮,年方二歲,以痘殤。
乾隆帝兩次欲立嫡子為儲君,均未能如愿,痛定思痛,認為此舉有所不妥,因而遭到祖宗的譴責,才有此難。兩次痛失親子,這對于乾隆帝的精神打擊是異常沉重的,而打擊尤甚的是他們的親生母親——皇后富察氏。在永琮夭折之后,她悲痛欲絕,終在乾隆十三年春伴隨乾隆帝東巡的途中一病不起,逝于返京的御舟之中。
“二十二載伉儷相得”,一旦永訣,乾隆帝陷入極度的悲痛之中,而宗廟社稷付托不得其人的煩惱,更是憂得他日夜不得安寧。他變得暴躁易怒,他抓住皇后喪葬中一些細枝末節(jié)的問題興師問罪,在平靜的宦海中掀起了重重波瀾。在皇后死后的半年中,有一百多名大臣或被革職,或被降級,或被罰俸,甚至被處死。乾隆帝的雷霆之怒從外廷襲到內(nèi)廷,當時已二十一歲的皇長子永璜首遭禍殃。永璜在皇后去世后,因為死去的不是自己的親生母親,故而沒有表現(xiàn)出十分的哀痛。這是乾隆帝所不能容忍的。同時遭禍的還有皇三子永璋,乾隆帝曾對他產(chǎn)生好感,并寄予希望,但在皇后去世時,十四歲的永璋的表現(xiàn)也令乾隆帝不滿。乾隆帝在盛怒之下,斷然宣布,此二人斷不可承繼大統(tǒng)!永璜遭到嚴重的鞭撻,郁郁寡歡,終至染疾在身,于一年以后,即乾隆十五年三月十五日命歸黃泉。永璋也在惶恐不安中于乾隆二十五年死去。
皇后死后的第二年,即乾隆十四年,皇九子早殤,未命名;又過了兩年,即乾隆十六年,皇十子早殤,未命名;乾隆二十年,皇十三子永璟早殤;乾隆二十七年,皇十六子早殤,未命名。一連串的家庭悲劇接踵而來,乾隆帝一次次地受到精神上的挫傷。
從表面上看,乾隆帝是一位多子的皇帝。他在名義上曾擁有十七位皇子,但有七位皇子不滿五歲即夭折,其他十位雖長大成人,卻只有六位活過了三十歲。能夠考慮立為皇儲者,已是寥寥無幾。那為數(shù)不多的幾位長大成人的皇子,又難以令他滿意。
這時,乾隆帝欲立為皇儲者是皇五子永琪。永琪為愉貴妃珂里葉特氏所生,其母于雍正年間入宮,乾隆初年被封為貴人,乾隆六年封愉嬪,乾隆十年封為愉妃,死后以貴妃入葬。
永琪少時能講滿語,騎射嫻熟,深得乾隆帝喜愛,這是乾隆三十年正月間乾隆帝心中裝著的皇儲(這一年永琪被封為榮親王)。
皇五子永琪于乾隆三十一年死去。乾隆三十年以后,乾隆帝僅生一子,即皇十七子永璘。這是一位好游嬉、不喜讀書、不務(wù)正業(yè)的公子哥兒。他曾半開玩笑地對人說:“使皇帝多如雨落,亦不能滴吾頂上。”乾隆三十年,繼皇后烏拉那拉氏隨乾隆帝南巡至杭州,與乾隆帝發(fā)生齟齬,竟一氣之下剪去發(fā)辮,觸犯滿洲禁忌,從此被冷落。第二年烏拉那拉氏于孤寂冷漠中死去。乾隆帝令治以皇貴妃之禮,并削奪其皇后位號。她所出的皇十二子永璂自然也被排除在立儲之外。
母以子貴,天經(jīng)地義,而雍正朝與乾隆朝卻有不同的選擇。雍正帝擇嗣的依據(jù)不是生母,而是皇子本人。乾隆帝則有不同,皇后富察氏在他心目中更受愛重。乾隆元年,永璉被密定為皇太子?;侍釉缲?,此后的立儲,乾隆帝仍然摻雜著對皇子生母的好惡,這種感情因素對于他選擇儲君起著較重的作用。
乾隆三十八年,乾隆帝秘密立儲,被選中承繼皇位的是皇十五子永琰(即位后改名颙琰),為令貴妃魏佳氏于乾隆二十五年所生,即后來的嘉慶帝。
全新時代并未如期而至。乾隆帝所期許的“我朝圣圣相承,乾綱獨攬,政柄從無旁落”宏愿也未得以實現(xiàn)。由于雍正帝設(shè)計秘密立儲制度的核心政治理念是有利于在位皇帝的政治統(tǒng)治,因此,實際上這種以孝忠于在位皇帝為立儲基本條件的、由上而下的“選拔”制度一經(jīng)出現(xiàn),就已經(jīng)為清代后期皇權(quán)的弱勢命運埋下了伏筆。以表面上平靜的政權(quán)過渡為基本特征的秘密立儲,最終換來了儲君在后來政治作為上的壓抑與無能??纯辞宕笃谝淮蝗缫淮幕实郏蜁钊烁械?,他們并不是政治斗爭的強者,而是政治強人手中的玩偶,政柄旁落終成定局。盡管說后來的皇帝素質(zhì)每況愈下,和生育率過低、可供選擇的皇子太少有關(guān)。然而,由此也可以進一步證明,這套皇位繼承制度在設(shè)計之初就有著嚴重的缺陷,因為它本身排斥了包括生育能力在內(nèi)的其他重要選拔條件。秘密立儲,最終非但未能解決結(jié)黨營私、攀龍附鳳的舊病,而且還使皇權(quán)政治患上了軟骨的新癥。這實在不是什么好法子。
(摘自《乾隆十二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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