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芙葒
那天,顧小艷看見左小北在朋友圈發(fā)了幾張照片。
照片是用手機隨手拍的,幾個人赤裸著上身穿著大褲衩子,腳上趿著拖鞋,坐在烤肉攤前吃烤肉喝啤酒。啤酒是雪花牌的,一次性杯子,倒得有點兒冒失,杯沿上全堆著啤酒沫子,白花花的,有點兒像雪花。杯子旁邊扔著一只煙盒,軟盒紅延安,大概煙已抽完,被揉成一團,一只一次性打火機,半個身子很無辜地被煙盒壓在下面。
一看照片背景,顧小艷就知道是在胖子燒烤店,那個頭戴廚師帽的大胖子,挺著肥肥的肚子正在那里烤肉。
胖子燒烤店在紙坊村一帶很有名,一串肉同樣是兩元錢,但肉量明顯要比別的地方多。還有就是胖子烤肉的火候掌握得好,烤出的肉外焦里嫩,放進嘴里,好像是咬住了一只蟬,吱吱吱地叫。那時候,只要有機會,田浩就會帶著顧小艷去吃烤肉,有時候是他們兩個人去,有時候,幾個朋友一塊去。顧小艷喜歡那里的冰鎮(zhèn)雪花啤酒,當啤酒倒進杯子里的一瞬間,一個個冒起的氣泡頂起一朵朵啤酒花,一朵朵開,又一朵朵消失,顧小艷喜歡啤酒開花的樣子。
左小北微信上一共只發(fā)了四張照片,大體也都差不多。一張突出的是烤肉,肉剛從炭火上取出,油漬漬的,似乎能聽見熱油在肉上爆出的聲響。另外三張全是拍的人,他們咧著嘴舉著酒杯,一個個都是那樣的開心。
照片上的幾個人顧小艷全都認識,是以前的鄰居。都是同一所大學出來的,除了左小北比他們晚一年畢業(yè),其余都是同級的。
那時候真好呀,上一天班無論多么累,只要一下班,他們就會聚在一起聊天吹牛,談人生,談理想。冬天天冷,就圍著一只蜂窩煤爐子,烤上幾只紅薯或是抓一把瓜子放在爐蓋上,這樣的日子,過得特別有滋有味。到了夏天,屋子里熱得像蒸籠,扯一片涼席,干脆跑到房頂上去睡。地勢空曠,沒什么遮攔,躺在涼席上,看著天空的星星,夜風輕輕吹過,十分涼爽。顧小艷喜歡這樣的夜晚,躺在田浩的懷抱里,什么也不用想,田浩擁著她一夜到天明。有幾次,睡到半夜突然下起了雨,把他們從睡夢中澆醒,他們索性爬起來,站在雨里,看夜幕下的城市濕漉漉的,像淋濕了翅膀的大鳥靜靜地立在那里。
顧小艷在照片里搜尋了半天,沒看見田浩的影子,難道這照片是田浩拍的,把自己擱在了鏡頭外面?不可能,之前每次都是自拍,有多少人也都能在鏡頭里裝下。
顧小艷想給左小北打個電話,問問田浩怎么沒在照片里,他去哪了?想一想還是沒打。顧小艷恨自己沒出息,兩個人都分手這么長時間了,為什么還是放不下。
顧小艷和田浩是大學同學,大學里談了兩年戀愛,畢業(yè)時不愿勞燕分飛,便一起在麻城留了下來。那時的他們相信,會在麻城站住腳的,便在紙坊村里租了間便宜的房子,先安定下來。
紙坊村是個城中村,從村口進去,就像樹枝一樣,不停地分岔。那里的租戶大多是外來人口,還有就是他們這種剛剛畢業(yè)收入微薄的大學生。可以說,一個城中村就是一個小世界,住進來的人五行八作,魚龍混雜,說話也都是南腔北調(diào)的。
剛住進紙坊村,兩人還挺高興的,村子里住著不少像他們這樣的畢業(yè)大學生,都是想在這個城市留下來。他們也都需要一份能夠生存下來的工作。慢慢地,顧小艷發(fā)現(xiàn),正是大學畢業(yè)季,想找個合適的工資高點兒的工作還真難呢。兩個人四處投簡歷,天天等著用人單位的電話,可泥牛入海,一點兒動靜沒有。兩人還參加了幾次招聘會,也是失望而歸。
沒有工作就沒有收入,在城市里生活,沒有收入寸步難行。
顧小艷家在農(nóng)村,母親多病,一家人靠父親種地和打零工賺點兒錢養(yǎng)家。那時候,顧小艷常??粗炜瞻l(fā)呆。天空總有飛機飛過,那個長著翅膀的鐵家伙每每出現(xiàn),就會把顧小艷的思緒帶到千里之外,她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到底有多大,是個什么樣子,但終歸是要比她住的這個小山村要大,要好。
顧小艷老家那個小縣城有一座小型飛機場,是飛播造林飛機的專用機場。顧小艷考進縣城中學,第一次近距離看見時,心里別提有多高興,原來天空中從她頭頂上飛過的就是這樣一個鐵疙瘩。那時候她和同學常常偷偷地跑到飛機場去看飛機,她想看飛機是怎樣從地上飛起來又飛向天空的。其實,縣城的飛機場總共只有兩架飛機,她每次去看時,都靜靜地停在那里,直到她考上大學,也沒見那兩只大鳥飛起來過。
走向社會顧小艷才明白,理想和現(xiàn)實距離那么大。
她不能再伸手向家里要錢了。為上大學,已經(jīng)申請貸款。她一邊找工作,一邊發(fā)傳單,在商場門前扮玩偶,掙些零錢維持開銷。
顧小艷學的是中文專業(yè),幾經(jīng)波折,找了份在商場賣化妝品的活兒,工資不算高,但總算有了穩(wěn)定的收入。
而男友田浩就像是老家縣城的飛機,總是停在那里飛不起來。他給自己設的目標太高,學的是生物工程專業(yè),工作更難找,便天天在家看書。
田浩很愛顧小艷,每天顧小艷下班回來,總會有一個溫暖的擁抱。但日子長了,光靠這是不行的,房租要交,得吃飯。況且,顧小艷還喜歡胖子的烤肉,還有那里的雪花啤酒。
有一天,顧小艷下班回家,心里高興。白天公司召開員工會,她的業(yè)績已沖到前三,公司不僅給發(fā)了獎牌,還給了個大紅包。等兩人吃完飯,顧小艷拉上窗簾,剝光了身上的衣服,斜躺在床上,做出一副媚態(tài),向田浩招手。兩個人好久沒有做床上的事了,她想先犒勞一下田浩,再把受表彰的事告訴他。兩個人一番親熱,顧小艷把手伸到床墊下面,卻發(fā)現(xiàn)套套沒了。顧小艷對田浩說,你快出去買吧。田浩爬起來站在床下卻不動。
顧小艷說,還不快去,磨蹭啥呢?
田浩站在那里,還是不動。
顧小艷說,怎么了。
田浩的嘴囁嚅了半天才說,沒錢了。
聽了這話,顧小艷頭嗡地一聲,火一下子躥了起來,剛剛?cè)紵饋淼募で橐彩幦粺o存。一個男人混得連買一只套套的錢都沒有了,這個男人還有什么靠頭?想到這兒,淚一下子奔涌而出。
那天晚上,顧小艷躺在床上,第一次感覺到愛情這個東西,原來這么脆弱,就像雞蛋在石頭面前,不堪一擊。
這件事之后,本來就話少的田浩變得更加沉默了,他不再看書,天天出去找工作。他相信一定能找到一份與他專業(yè)對口的工作,他不想放棄,無論如何要做最后的努力。
那天,顧小艷從一個寫字樓前路過,猛地一回頭,看見田浩身心疲憊地從寫字樓的大門出來,顯然又是被拒絕了。他站在門口的臺階上無所適從,像頭迷失的羔羊。大學時,田浩是多么驕傲的一個人,考過第一,拿過獎學金,那時侯,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將來一定要成就一番事業(yè)??蛇@個驕傲的人走出校門卻屢屢碰壁。
那天顧小艷回到家,沒提她白天在寫字樓前看到田浩的事,但那個畫面卻深深地刺痛著她。
田浩在她面前表現(xiàn)出的還是信心滿滿的樣子。顧小艷主動說,我們?nèi)コ钥救夂绕【瓢伞?/p>
田浩站在那兒還有點兒發(fā)愣,顧小艷已開始給左小北打電話,讓他把幾個朋友都叫上,她想好好地醉一場。
胖子燒烤店生意依舊是那樣的好,顧小艷他們到時,十幾個桌子密密麻麻擠滿了人。
夜幕降臨,暑熱褪去,一串烤肉,一杯啤酒,來這里吃烤肉的年輕人,三五個好友往一塊一聚,所有的煩惱暫且都放到一邊去。
顧小艷他們找了個空位坐下來,左小北說,師姐,你這是發(fā)財了?
顧小艷看了田浩一眼,說,沒發(fā)財就不能吃一頓烤肉了?
服務員把菜單拿來,顧小艷接過來遞給了田浩,她想讓田浩做回主。
田浩拿著菜單左看右看,點了十串烤牛肉,十串烤羊肉,面對那么多的東西他不是不會點,而是不敢。
看著田浩猶豫畏縮的樣子,顧小艷覺得自己有些過了。田浩在老師和同學眼里,是多么優(yōu)秀一個人呀,沒想到找一份適合自己專業(yè)的工作卻是這么難。
其實,顧小艷老早就有個想法,一個鄉(xiāng)黨辦了個快遞公司,他想讓田浩去那里試試。他可以一邊干著,一邊再投簡歷。好幾次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她怕傷了田浩的自尊。那天晚上,他們吃完燒烤回來,顧小艷借著酒勁兒,就把這話對田浩說了,怕田浩不同意,還提前做了功課,從網(wǎng)上搜出快遞員一個月能掙兩萬元的報道,準備讓田浩看。沒想到田浩竟然沒有反對,很痛快就答應了。這讓顧小艷心里松了口氣。
可這份工作田浩干了不到一個月,就被顧小艷鄉(xiāng)黨辭退了。
那天早上,顧小艷起床,見田浩還賴在床上不起來,就說,趕快起床,上班時間到了。田浩翻了個身,把臉別過去接著又睡。
顧小艷說,再不起來就遲到了。
沒想到田浩竟然嗚嗚地哭了起來。顧小艷第一次見田浩哭,那種壓抑而委屈的聲音,聽了讓人揪心。
后來,顧小艷打電話一問,才知道田浩剛剛干了半個月,就跑到財務部去借錢,一張口就是幾千塊。財務人員說,你剛來公司就借錢,沒有這個先例。借不到錢,田浩又讓財務給他結(jié)算半個月的工資。更沒這個道理呀,他就和財務人員鬧,弄得影響非常不好。
本指望兩人有個穩(wěn)定工作,哪怕錢少點兒,日子也能往下過。沒想到日子又回到從前了。
不知不覺中,兩人的爭吵變得頻繁起來,那個在大學被她崇拜的田浩,現(xiàn)在一點點在她心中瓦解。有幾次兩人吵著吵著,顧小艷就有了分手的念頭。很奇怪,念頭一旦產(chǎn)生,就會像只好奇的兔子,時不時要從洞里探探頭,攔都攔不住。
那天,顧小艷正上班,接到鄉(xiāng)黨的電話,一下子傻在了那里。田浩的信用卡刷卡后逾期了。銀行工作人員給田浩打過幾次電話,催他還款沒還,辦卡時填的單位是快遞公司,銀行方面就打給了快遞公司。田浩什么時侯辦的卡,顧小艷一點兒也不知曉。
那天晚上,顧小艷沒有回家。她在麻城沒有親戚,沒有地方可去。即使有,她也不想去打擾他們。她一個人沿著街道漫無目的地走著。夜色下的麻城,喧囂和躁動正在一點點褪去,街道像條河流也漸漸歸于平靜。霓虹燈下,那些平時不被人注意的一些單位現(xiàn)在清晰可見:麻城口腔醫(yī)院、麻城中心醫(yī)院、麻城生物研究所??吹缴镅芯克谱拥囊凰查g,顧小艷有點兒條件反射,田浩為什么非得和自己較勁呢,現(xiàn)在的大學生,有幾個人的工作與自己所學的專業(yè)能掛上鉤?
顧小艷就這樣一個人一直走著,街道上的人越來越少。后來,她實在太累了,就在一個休閑長廊坐下來,她不知道該往哪里去。她第一次有了無家可歸的感覺。
街對面就是一家賓館,門頭上的招牌燈光閃爍,好像在頻頻向她招手。幾次她都想去登記個房間住一晚,可她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就被掐滅了,她實在是舍不得出那個錢。
顧小艷掏出手機,快十二點了。整個晚上,她的手機好像沉睡過去了一樣,一點兒動靜都沒有。這個時候,如果田浩打個電話,她立馬就會回去的。
這時,一個男人從遠處向她走來,一邊走一邊不停地拿眼瞄她。顧小艷有點兒害怕,趕緊站起身,向街對面的胡同走去,那里有好多家私人旅館。顧小艷找了一家三十元一晚的旅館住了下來。
第二天早上,顧小艷起床打開手機,竟有十幾條短信,全是田浩發(fā)來的。小艷,你在哪兒,出了什么事嗎,我找了你一個晚上……小艷,你手機停機了,我給你充了電話費,手機通了你給我回電話……
看著短信,想象著昨天晚上田浩滿街道跑著找她時焦急的樣子,有一瞬間,顧小艷有些感動。
中午,顧小艷抽空回了趟家,田浩沒在,大概又出去找工作了。她把自己的東西收拾好,匆匆搬了出來。臨出門時,她從手上摘下那只手鏈,放在了床頭柜上。
那是田浩到快遞公司上班后給她的生日禮物。
那天快下班時,顧小艷接到快遞電話,讓她去樓下取快遞。顧小艷說是不是弄錯了,她沒在網(wǎng)上買東西??爝f員說,你是叫顧小艷嗎?顧小艷說,是啊。地址和電話都沒錯,你下樓等著吧,我馬上就到了。
顧小艷一臉疑惑地下樓,剛走出電梯,就看見田浩站在外面。
田浩穿著藏藍色的工裝,戴著頭盔,她差點兒沒認出來。
顧小艷說,你怎么在這兒?
田浩說,請問你是顧小艷小姐嗎?
顧小艷說,你發(fā)什么神經(jīng)呀。
顧小姐,這里有你一個快遞。田浩說著將一只包裝精美的盒子遞到她面前,這個包裹需要你打開驗收,你現(xiàn)在就打開看看吧。
顧小艷不知田浩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但想想,田浩現(xiàn)在干的就是快遞工作,給她送快遞也很正常。
接過盒子,顧小艷解開上面打著蝴蝶結(jié)的絲帶,掀開盒蓋的瞬間,一下子傻眼了。盒子里竟然是一只白金手鏈。
一定是搞錯了,我根本就沒有買過這東西。
田浩拿起那只手鏈,拉過顧小艷的手,輕輕地將手鏈套在她的手上。
田浩說,小艷,生日快樂!
這是顧小艷收到的最貴重的禮物。而且是以這樣的方式收到的。
從家里搬出來后,顧小艷暫時住到了同事家。同事也是租的房,一室一廳,一個人住。
好多天過去了,田浩一直沒有給顧小艷打電話。她怕自己的手機又停機,就又充了些話費。還不放心,又試著用手機給公司的座機打電話,一聽電話通了,趕緊掛了。
這事弄得真有點兒騎虎難下。她有些恨田浩這個呆子,為什么就不能給她打個電話或者發(fā)個微信哄哄她,女人本來就是用來哄的,這可好,現(xiàn)在就是想回去,連個臺階都沒得下。
他們的世界就這樣沉寂了下來。
轉(zhuǎn)眼半個月過去,顧小艷不得不考慮重新找房子的事,總不能就這樣住在同事家。沒想到選房就跟選對象似的,很難遇到稱心如意的,不是價錢太高,就是離上班的地方太遠。顧小艷打算還在城中村租間房子,便宜又有人氣。同事說,那怎么行呢?城中村人太雜,以前有男朋友在身邊,現(xiàn)在一個人,住那種地方不太安全。
幾經(jīng)周折,房子總算找到了,一室一廳,拎包入住,就是租金有點兒貴。
看房那天傍晚,她走進門一眼看見那個小小的陽臺時,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陽臺上放著一只小茶幾,一邊擺放著一把藤椅,當然不是真正的藤椅,是塑料編織成的。這也很好了,當她坐在藤椅上,從落地玻璃窗向外看去時,她的心一下子收緊了。窗外不遠處竟然有一個人造小湖泊,面積不大,但造形奇特,就像是兩顆交織在一起的心。燈影搖曳,湖面上波光粼粼,顧小艷不禁心旌搖蕩了起來。
房東是個年輕人,坐在顧小艷對面的那把藤椅上,自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話。他不像別的房東那樣,啰里啰嗦地把自己的房子吹成一朵花,他已從顧小艷的眼神里看出,她是喜歡上這房子了。他起身去燒了一壺水,泡了兩杯速溶咖啡,一邊喝著,一邊等待顧小艷做最后的決定。顧小艷呢,已完全忘記了來之前同事們教給她看房的方法和經(jīng)驗。比如,就是喜歡上了看的房子,也得憋著壓著,千萬別流露出來。比如,要千方百計地找出房子的各種毛病和不足,壓低租金。
顧小艷還是有些猶豫。房租有些貴,交一個月的押金,還要一次性付半年。她抬頭看了房東一眼,說,有點兒貴呢。
她似乎是在自言自語,房東笑了一下,從身上掏出租房合同,又掏出筆來,將合同上半年一付改為押一付三,想一想,又把租金往下降了二百。
接下來的程序就非常簡單,合同一式兩份,兩個人分別簽字,一人保管一份。簽字時,顧小艷知道了眼前這個男人叫金洋。按照租房的常規(guī),顧小艷是要將身份證復印件留一份給金洋的,可她沒有復印件,就掏出身份證讓金洋拍一張。金洋握著顧小艷的身份證看了半天,又放回她的面前。
怎么不拍?
金洋說,身份證怎么能讓人胡亂拍呢?他抓過她的手機,在上面一通按,他的手機就響了。他說,這是我的手機號,以后有什么事就打這個電話。然后,他又加了她微信,他說,交房租時微信轉(zhuǎn)賬就行了。
一切就像是做夢一樣,顧小艷就這樣租下了這套房。
一切都妥當了,金洋掏出一枚鑰匙交給顧小艷。他對她說,記住,搬進來時把門上鎖子的鎖芯換了,電梯里就有電話,隨便挑一個就行。
轉(zhuǎn)眼三個月過去。那天顧小艷接到父親的電話,說母親住院了。父親的口氣聽起來是和她商量,但她能聽得出父親是走投無路了,不然不會開這個口的。顧小艷放下電話想都沒想,就把攢下交房租的錢給父親轉(zhuǎn)了過去。
錢給了母親看病,房租卻沒錢交了。那段日子她千方百計地躲著金洋,想等發(fā)了工資再借點兒先頂上。奇怪的是,交房租的日子早都過了,金洋也好像把這事忘了,并沒有催促她。
那天,顧小艷下班回家,見屋里的灶具都換成了新的,還多了一個電烤箱。更讓她驚訝的是,陽臺上多了把竹躺椅,是她一直喜歡的那種。和田浩在一起時,他們租住的城中村的路口就有賣這種躺椅的,每次經(jīng)過,她都會情不自禁地去看上一眼。
顧小艷立馬想到了金洋,只有他有房子的備用鑰匙。她給他打電話,問怎么回事。金洋開玩笑說,只有提高服務意識,才能留得住房客呀!
顧小艷說,對不起呀,我這個季度的房租還欠著呢。
我也沒有催你呀,金洋說,沒別的事我就先掛了,我這邊的魚已開始咬鉤了。然后,顧小艷聽見電話里傳來一片噼里啪啦的響聲,大概是魚拍擊水面的聲音。
顧小艷突然意識到,金洋是不是喜歡上她了。
顧小艷已了解到金洋的一些情況,年齡和她差不多,家里是拆遷戶,在麻城有六七套房子,都是黃金地段。他是家里的獨子,每個月只需收收房租就會把日子過得很舒服,不用眉高眼低看人臉色。
顧小艷意識到這種情況后,開始有意回避著金洋。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了田浩。
田浩似乎在和她斗氣,兩個人分開后,竟然一個電話都沒打。以前田浩多愛發(fā)朋友圈呀,幾乎每天都要發(fā)幾條,現(xiàn)在,田浩朋友圈的信息永遠停在了他們分開的前一天,再也沒有更新過。他好像徹底地從顧小艷的生活中消失了。
顧小艷去了胖子燒烤店,她偷偷地躲在遠處,她希望在那里能看見田浩,她想知道田浩現(xiàn)在過得怎樣。去過幾次,竟然一次也沒遇見過。倒是有一次,她看見了左小北。左小北是和一個女孩一起的,他們喝的依然是雪花啤酒。女孩長得很漂亮,也很會撒嬌,她拿起一串烤肉,用紙巾在簽頭細細擦了才遞給左小北。左小北接過烤肉卻喂進了女孩嘴里。有一瞬間,顧小艷竟然有些恍惚,田浩以前也是這樣,每次接過顧小艷遞過來細細擦了的簽子,卻把烤肉塞進了顧小艷嘴里。想來左小北這個動作是學田浩的。
轉(zhuǎn)眼間到了初冬,麻城下了一場雪,雪不大,落在地上就化了。顧小艷下班回來就喜歡坐在躺椅上望著樓下來來去去的人發(fā)呆。天氣開始冷了,樓下除了遛狗的人,再沒幾個。田浩一直無影無蹤,從她的眼前消失得干干凈凈。那場愛就像是塊沼澤地,要想從里面拔出來卻是那樣的艱難。
突然,顧小艷看見樓下走過的一個人正是田浩。是的,那細細的身材就是田浩,顧小艷趕緊起身向樓下跑去。
顧小艷跑到樓下,并沒見田浩的身影,她沿著田浩走的方向一直走,走著走著,就發(fā)現(xiàn)這個小區(qū)另外還有一個出入的門,只是離她常出入的門太遠。她沒想到,原來她每天看到的房子竟然就是他租住的房子。
她更沒有想到,就在那里,她看到了他——田浩。
那一刻,她感覺到心里有無數(shù)的種子正在往起冒,在發(fā)芽,想拱出地面,壓都壓不住。那時,田浩也看見了她。兩個人都愣了一下,然后飛也似的向?qū)Ψ脚苋?,緊緊地抱在了一起。
顧小艷覺得她那雙剛剛拔出地面的腳,在這一瞬間又一點點地陷了下去。
她醒了,夜晚的麻城籠罩在一片燈火輝煌之中。
那個周末是個難得的好天氣,金洋出去釣魚時問顧小艷去不去。金洋一直想帶著顧小艷去釣魚,但平時顧小艷要上班,周末還想找份事做兼職。還有一個原因,她不想和金洋走得太近。但這一次,顧小艷不知為什么竟然就答應了。
金洋開著車,他們出了麻城一直沿著丹江往下游走,快中午時,金洋把車停下來。他們順著公路下到河邊,那是個大河灣,水很深。中午的太陽照在身上,已不再感覺冷了。
那天也許是運氣不好,他們坐在河灘上,幾個小時過去了,金洋一條魚也沒釣到。他不停地換餌,各種各樣的魚餌,顧小艷越看越?jīng)]有耐心,直到她快要崩潰時,終于有條魚咬鉤了。那條魚大概有六七斤的樣子,顧小艷看著那條魚說,金洋,你真有耐性。
金洋笑笑說,釣魚就是要找對地方,做不同的釣餌,你的餌再好,不是所有魚都喜歡的,不對它的口,漂調(diào)再好,用黃金做魚竿,都沒用。釣餌對了,你就是用竹竿也能搞上些魚來。
金洋的話,顧小艷似乎聽懂了,又似乎沒太聽懂。她看著那條魚,想著晚上回去做個紅燒魚,沒想到收竿時,金洋卻把魚又放回了河里??粗囚~歡快地擺著尾巴游走了,顧小艷有些不明白了。
那你釣它干什么?顧小艷嘟著嘴說。
金洋看著顧小艷那個樣子,只是笑了笑。
那天回來的路上,金洋把車開進了一家菜市場,他從那里買了一條黑魚。順便還買了兩罐雪花啤酒,一起遞給了顧小艷。
沒等顧小艷弄明白是什么意思,金洋已上了車。
顧小艷一手提著魚,一手抱著兩罐啤酒站在那里沒動,直到金洋走遠了她才回過神來。她轉(zhuǎn)過身走出菜市場,一直沿著北新街往前走,到第二個十字路時她轉(zhuǎn)身走向了團結(jié)路,團結(jié)路再往前就是紙坊村。
胖子燒烤就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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