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漕”保“運”火神廟

楊赫

敕建火德真君廟（又稱“火神廟”）坐落于北京地安門外，什剎海旁，它不僅是當?shù)噩F(xiàn)存歷史最為悠久的古寺廟，亦是北京香火最鼎盛、知名度最高的火神廟之一。這座始建于大唐貞觀年間的火神廟陪伴北京城度過了千年歲月，廟中供奉的“火德真君”見證了京城內(nèi)運河的變遷，承載了什剎海一帶民眾樸素的生活愿景——他既作為“火”的掌控者，被奉為民眾氣運的保護神，又作為“水”的管理者為漕運與民眾出航提供庇護。

沿著火神廟發(fā)展的歷史軌轍，運河與北京城市發(fā)展的關系、民眾對運河的復雜情感、民間信仰在當下的存續(xù)方式，將匯聚為一幅生動的社會圖景，緩緩向人們展示這座千年古廟所見證的興衰變遷。

自唐貞觀年間火神廟初步建成至清乾隆年間廟宇再度被翻修的千載時光中，伴隨著北京城的修建與什剎海功能的變遷，火神廟亦在歷代統(tǒng)治者的關注與支持下進行了數(shù)次改建工程。在此過程中，火神廟不僅于明清兩代得到了皇家的關注而成為真正的“敕建古廟”，更是早在元代便因什剎海而成為與運河相伴的廟宇。

明清兩代統(tǒng)治者為火神廟的建設起了重要的推動作用?！兜劬┚拔锫浴酚涊d，火神廟這座“唐貞觀中址”曾于元至正六年（1346年）改建，明萬歷年間又“改增碧瓦重閣焉，使其逐步走向繁榮。由于明代皇宮內(nèi)皇極殿、乾清宮、噦鸞殿先后遭遇火災，皇帝遂決定“月給帑五十清醮也”，這便進一步推動了火神廟的建設，亦奠定了如今火神廟的布局。《日下舊聞考》記載，清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皇帝再次重修火神廟，為它“門及后閣俱改加黃瓦”，彰顯了皇家對這座千年古廟的重視，使其無愧于“敕建”之名。

盡管火神廟在明清時期才真正走向繁榮，但其依托什剎海而與運河結緣的歷史卻可上溯至元代。北京民間俗語“先有什剎海，后有北京城”，“沒有什剎海，便沒有北京城”，所講述的是什剎海在元代北京城市建設中發(fā)揮的重要作用。當元朝統(tǒng)治者修建大都城時，什剎海不僅緊鄰元大都的南北中軸線，更是確定城市“中心與半徑”的重要依據(jù)。

元代的什剎海曾一度被建設為漕運的“北端點”。這是因為元大都初步建成后，如何滿足城內(nèi)統(tǒng)治階層與市井百姓的日常生活所需便成為亟待解決的難題。彼時元大都內(nèi)民眾的生活物資大多仰賴漕運供給，南方的糧食、絲綢、布匹、茶葉等物資借助貫通南北的大運河被運送至通州張家灣一帶后，再經(jīng)陸路送入大都。然而，相較于運河漕運的便利，陸路運輸所消耗的人力、物力是難以估量的，元代初年甚至有“通州至大都，陸運官糧，歲若千萬石。方秋霖雨，驢畜死者不可勝計”的景象。為解決這一難題，元代水利專家郭守敬獻策并親自測量、設計，于“至元二十九年初之春”至“至元三十年之秋”成功開鑿了通惠河，引昌平玉泉山的白浮泉水經(jīng)甕山泊匯入什剎海，并最終與北運河相連。此后，南來的物資得以直接抵達大都城旁的什剎海，極大地便利了京城物資的轉(zhuǎn)運，“舳艫蔽水”的盛況也使同處什剎海旁的火神廟真正成為一座與運河相伴的廟宇。

敕建火德真君廟

由于什剎海成為了大運河的“北端碼頭”，擔負起物資轉(zhuǎn)運地的職能，湖畔的火神廟也隨之成為滿足沿岸民眾與漕運水手精神需要的神圣空間。當滿載漕糧的船抵達京城后，船主會首先到火神廟燒香，感謝火神的一路護佑，而當船只準備返回江南時，船主將再度來到火神廟，希望火神能保佑他們出航順利，火神廟因此與大運河及漕運的推行緊密相連。

在民眾生活需求的推動下，昔日為“以水濟而勝厭”而修建在什剎海旁的火神廟肩負起保佑漕運與船只出航的職責，這座古老的廟宇真正成為了一座“運河畔”的“敕建古廟”，而廟中供奉的掌管人間火焰的火神亦被賦予了“水火相濟”的神力。

什剎海旁的火神廟是一座三進院落，其主殿“熒惑寶殿”供奉著民間奉為的火祖、火神，被稱為“先天之火，諸火之精”的祝融，他兼管水火，既掌管著人間的福祿氣運，亦保佑著依漕運而生的黎民百姓。

在民眾的日常生活中，水與火是最為常見的元素，但人們對二者的態(tài)度卻十分復雜?；痣m然帶來了光明、溫暖與希望，預示著運勢的紅火，但偶發(fā)的火災卻始終是人們?nèi)粘Ｉ畹碾[患;水帶來了生命與便利的交通，尤其是為運河沿岸的民眾提供了賴以謀生的手段，但變幻莫測的海上風云與河流不定期的泛濫卻嚴重威脅著人們的平靜生活。水與火不僅本身都具有兩面性，二者之間亦并非完全對立，正如屈大均在《廣東新語》中所言“蓋天之道，火之本在水，水足于中，而后火生于外?；鸱撬?，無以為命，水非火，無以為性”?？梢娝c火是“分而不分”，緊密相連的關系。

火神廟與大運河

火神廟中供奉的火神便是一位將水、火巧妙融為一體的神祇。民間傳說提及“堯帝時期，洪水為患，帝令鯀治理，可九年過去，毫無成效”。此后，鯀盜取天上的“息壤”試圖阻塞洪水，卻因此觸怒了天帝，命火神祝融下界“殺鯀于羽土，奪回了息壤”，并令祝融“監(jiān)事人間治水，讓他掌管一方之水的大權”，祝融因此成為兼管水火的神明。另有傳說記載祝融曾與水神共工（一說北水神王）爭斗，最終取勝，因此獲得了兼管水火的權柄。此外，歷代帝王的加封也從官方角度佐證了祝融兼管水火的神力，隋文帝開皇十四年（594年）就曾建“南海神祠”就近祭祀南海神祝融。唐天寶十年（751年）加封南海神為“廣利王”，宋康定元年（1040年）再度為祝融加封“洪圣”作為王號，南宋皇祐五年（1053年）則加封祝融為“南海昭順洪圣廣利王”。在民間傳說與帝王加封的共同作用下，火神祝融成為民間信仰中的水上運輸保護神，沿運河運輸漕糧的船主會將火神廟作為祈求平安的第一站也便不足為奇了。盡管明清以后，隨著北京城的擴建與通惠河上游水源的減少，加之護衛(wèi)皇城安全的考慮，什剎海已不再作為大運河的“碼頭”而存在，但火神廟卻仍然承載著民眾對出航平安的祈愿與對昔日漕運繁華景象的記憶，其與大運河的密切聯(lián)系至今仍被記錄于廟宇中的展示板上，以民間傳說的形式活躍于民眾的口頭講述之中。

除卻庇佑航運的職能，火神廟中的祝融還是管理天下萬火的火神，民間認為他不僅能預報災難，更會保佑人們的福祿運勢?！兜劬┚拔锫浴酚涊d，民間廣為流傳的“天啟年間大爆炸”事件前，火神廟就曾傳出“粗細樂，先后過者三”，廟中還“忽火如球，滾而上于空”，此后“西南震聲發(fā)矣。望其光氣，亂絲者，海潮頭者，五色者，黑靈芝者，起沖天，王恭廠災也”?；鹕駨R中忽然出現(xiàn)的音樂與火球被認為是火神向人們發(fā)出的預警，昭示著與火相關的災難即將到來。民間還有“拜火神，中狀元”的說法，什剎海的火神廟被認為是禳災祈福，增強福祿運勢的靈驗之所。在民間看來，掌管火焰的祝融“威光煥赫文昌之府”，能夠“助長信眾文運”，使民眾在科舉中取得良好的成績。另有解釋認為，明代科舉考試后，考中進士者要在參加瓊林宴后來到火神廟進香，祈求官運通達，而狀元則自然有著“燒頭香”的殊榮，“拜火神，中狀元”的說法也因此廣為流傳。民間亦有觀點提到，火神廟香火鼎盛，在此處燒“頭香”的難度絲毫不亞于中狀元，故有此“拜火神，中狀元”之說。無論遵從何種解釋，人們都堅信火神能帶來文昌、爵祿與福壽，保佑他們在學業(yè)與生活中不斷精進。即便科舉制已隨著清王朝的覆滅而成為歷史，但人們對知識與教育的追求卻始終未曾改變，當下的火神仍因承載著人們啟迪智慧、學業(yè)有成的心愿而香火不斷。

總而言之，在人們對美好生活的不懈追求中，什剎海旁的火神祝融成為兼管水火、?！颁睢弊o“運”的神靈，其香火綿延不絕。有著千余年歷史的火神廟不僅展示著人們對水與火相生相克的理解，還記錄了運河發(fā)展的歷史軌轍與什剎海一帶民眾珍貴的歷史記憶，至今仍矗立于什剎海畔，為人們講述著北京發(fā)展與變遷的歷史。

火神廟經(jīng)歷了千載的時光，既有過輝煌的過往，亦經(jīng)歷了落魄的時光，并在當下煥發(fā)著新的生機與活力。歷經(jīng)戰(zhàn)火的洗禮與管理的無序，什剎海曾一度“水面渾濁，污染嚴重”，河畔的諸多文物古跡也遭遇厄運，秀麗的曲水流觴小亭堆滿了垃圾，火神廟也在曾被作為單位辦公場所與民居，其內(nèi)部建筑“滿目瘡痍，梁朽椽爛”，那些昔日里“描金飾銀的神像，字字珠璣的石碑”亦不復昔日的流光溢彩，只有“房頂?shù)牧鹆吆突鹱娴畹顑?nèi)幸存的藻井”仍記錄著火神廟昔日的繁華。多虧國家的支持與民眾對什剎海、火神廟持久的情感依戀，2002年6月火德真君廟騰退工程全面啟動，現(xiàn)場清理與全面修繕工作也隨之展開，并于2007年正式竣工，這座千年古廟得以再度向人們展示其在當代的風采。

如今，火神廟主要由熒惑寶殿、倒坐靈官殿（隆恩殿）與萬壽景命寶殿（玉皇閣）三部分組成。隆恩殿中明萬歷皇帝御筆親題的“隆恩”匾額、清乾隆皇帝題寫的“司南利用”匾額，玉皇閣中萬歷皇帝題寫的“萬歲景靈閣”與乾隆題寫的“萬壽景命寶閣”等牌匾字跡仍清晰可辨，廟中供奉的火神、財神、慈航真人、三官大帝、真武大帝、太歲爺?shù)戎T多神明亦端坐于寶殿之內(nèi)，匯集著當?shù)孛癖姷纳钤妇?。火神廟內(nèi)還專門懸掛起《火神廟與大運河》的展示板，記錄著運河與火神廟間密切的聯(lián)系。

在鱗次櫛比的廟宇建筑中，火神廟每逢道教重要節(jié)日都會舉行盛大的慶祝儀式，尤以每年農(nóng)歷六月二十三的火神圣誕儀式最具特色。當天，火神廟將通過拈香祈福、祈祥皈依大法會等一系列儀式恭?；鸬抡婢Q辰，上祝國泰民安，下祈家宅安寧，借火神的誕辰為國家與社會的發(fā)展送上美好的祝福。

隨著互聯(lián)網(wǎng)與大眾傳媒迅速成為人們?nèi)粘Ｉ钪械闹匾M成部分，火神廟也緊跟時代潮流建立微信公眾號“敕建火神廟”，用以宣傳火神廟的歷史與民俗文化。公眾號中不僅有火神廟近期活動的預告，更有《道教符圖的功能與用途》《民間為何把壽命稱為陽壽？》《諸葛亮、劉關張……原來都是抗疫達人》等推文，以符合當下民眾審美需求的方式普及宗教與民俗文化、宣傳防疫知識，使古老的寺廟在當下仍舊發(fā)揮著對社會發(fā)展的積極作用。

火神廟，這座什剎海旁歷經(jīng)千載歲月的古廟以其華美的建筑、肅穆的神像承載著當下民眾的歷史記憶與對美好生活的期盼。在官方與民間的共同保護下，兼管水火的火神祝融將繼續(xù)見證北京今日的繁榮與發(fā)展，為來此游覽的民眾展示運河與北京城市發(fā)展的悠久歷史。

火神廟主要節(jié)日及相關法事（農(nóng)歷）

大運河在北京城市發(fā)展進程中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意義，決定了大運河文化帶作為古都文脈的歷史地位。大運河流淌著北京人的血脈，沉淀著北京歷史的涓埃。2022年，《北京紀事》將架起一葉“專欄”小舟，邀您于大運河的歷史、地理、文化、故事與傳說之間徜徉浮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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