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涌泉 周思敏
(浙江大學 古籍研究所,浙江 杭州 310058)
2009—2013 年,日本武田科學振興財團下屬的杏雨書屋陸續(xù)公布了《敦煌秘笈》(下文簡稱《秘笈》,包括1 冊目錄及9 冊彩色圖版)[1],共計775號寫卷,其中羽1—432 號①文中“羽”指《敦煌秘笈》影印日本杏雨書屋藏敦煌文獻羽田亨編號;“北敦”指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敦煌文獻統(tǒng)編號;“石谷風”指《晉魏隋唐殘墨》編號;“俄敦”指俄羅斯科學院東方文獻研究所藏敦煌文獻編號;“伯”指法國國家圖書館藏敦煌文獻伯希和編號;“斯”指英國國家圖書館藏敦煌文獻斯坦因編號。為李盛鐸舊藏。這批寫卷據(jù)說為李盛鐸等人從甘肅運送進京的18 箱遺書中所竊取的,因來路不正,長期以來秘不示人?!睹伢拧肥状螌⑦@批寫卷以彩色圖版的形式公之于眾,并在目錄中附有對寫卷紙質(zhì)、紙高、染色等信息的詳細記載,為我們追溯百年前李盛鐸等人盜經(jīng)一事提供了原始材料。翻看這批寫卷,多為殘卷斷片,其殘斷之跡,或謂系李氏撕經(jīng)以充數(shù),或謂寫卷之殘斷非李氏等所為,眾說紛紜,莫衷一是。今擬以李盛鐸舊藏寫卷的綴合為切入點,重點關(guān)注其與國家圖書館藏寫卷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重新探討寫卷殘斷的原因。
《秘笈》出版前,李盛鐸舊藏寫卷的來源與去向一直是敦煌文書流散史上廣為討論的公案。《秘笈》甫一面世,迅速引發(fā)了學界的研究熱潮,尤其是圍繞羽1—432 號寫卷(原李盛鐸藏),學者在藏卷聚散、真?zhèn)?、綴合等方面作了諸多的研究。在普查先行綴合成果的過程中,我們發(fā)現(xiàn)其中有7 號殘卷可與其他藏卷綴合尚未為前賢所揭示,茲先按照《秘笈》編號順序試作綴合如下。
羽1 號,見《秘笈》1/1—12。卷軸裝,前殘后全,前部如圖1 左部所示,存20 紙440 行(前紙10 行,后紙16 行,其余諸紙各23 行;首行僅存中上部3 字殘筆,第2—3 行中下部殘缺),行18—20 字。尾題“摩訶衍經(jīng)卷第八”,《秘笈》改題“大智度論卷第八”。隸楷。尾題后有4 行楷書題記:“大魏大統(tǒng)八年十一月十五日佛苐(弟)子瓜州刺史鄧彥妻昌樂公主元敬寫《摩訶衍經(jīng)》一百卷。上愿皇帝陛下國祚再隆,八方順軌;又愿苐(弟)子現(xiàn)在夫妻、男女家眷四大康休,殃災永滅;將來之世普及含生,同成正覺?!薄睹伢拧贩Q原卷紙高25.5 厘米。
按:此號前部可與北敦12288 號綴合。北敦12288 號(北臨2417),見《國家圖書館藏敦煌遺書》(下文簡稱《國圖》)111/16B。卷軸裝殘片。如圖1 右部所示,存13 殘行,行存下部7—11 字,末行僅存7 字右側(cè)殘筆。隸楷。殘片無題,《國圖》擬題“大智度論卷八”,條記目錄稱原卷為5—6 世紀南北朝寫本。此2 號皆為《大智度論》卷8 殘卷,2 號內(nèi)容前后相承,存在綴合的可能性。試作綴合圖如圖1 所示,2 號不直接相連,據(jù)《大正藏》等完整文本推算,中間缺23 字。據(jù)北敦12288 號殘字推算,每行18—20 字。羽1 號首行上缺3 字,與北敦12288 號末行19 字相加,正好相合。且前號與后一號首紙行數(shù)相加恰好是23 行,與1 紙行數(shù)相符。又此2 號行款格式相同(滿行皆18—20 字,行距、字距、字體大小相近),書風相似(皆為隸楷,比較2 號共有的“必”“摩”“是”“難”“亦”等字,參看表1),由此判定二號確可綴合。2 號綴合后,所存內(nèi)容始“得阿耨多羅三藐”,訖尾題“摩訶衍經(jīng)卷第八”,參見《大正藏》T25/115A8—121B13②“《大正藏》T25/115A8—121B13”指存文對應《大正藏》 第25 卷第115 頁上欄第8 行至121 頁中行第13行,A、B、C 分別表示上、中、下欄,下仿此。。
表1 北敦12288 號與羽1 號字跡對比表
圖1 北敦12288 號…羽1 號(前部)綴合示意圖
羽285 號,見《秘笈》4/267—287。卷軸裝,前殘后全,前部如圖2 中上部所示,存39 紙1155 行(前紙19 行,后紙26 行,其余諸紙30 行,行約25字??瑫?。有烏絲欄。卷中有朱筆標注。尾題“佛說法句經(jīng)一卷”,《秘笈》 擬題 “法句經(jīng)并法句經(jīng)疏”,并稱紙高28.5 厘米。
圖2 石谷風58 號(后部)…羽285 號(前部)+石谷風59 號綴合示意圖
按:此號前部中下端可與石谷風59 號綴合。石谷風59 號,見《晉魏隋唐殘墨》(下文簡稱《殘墨》)第64 頁。卷軸裝殘片,通片上殘,如圖2 中下部所示,存8 行,行存中下部3—14 字??瑫?。有烏絲欄。原片無題,《殘墨》目錄作“唐寫經(jīng)殘段”,歸入“唐殘墨”。方廣锠《〈晉魏隋唐殘墨〉綴目》查核殘片存文為《法句經(jīng)疏》,“但與收入《大正藏》第85 卷的第2902 號《法句經(jīng)疏》不是同一個文獻,與056 號的關(guān)系也有待研究”,定作7—8 世紀唐寫本[2]。方文所指“056”當是石谷風58 號之誤。石谷風58 號,見《殘墨》第63 頁。卷軸裝殘片,前后皆殘,后部如圖2 右部所示,存1 紙19 行,行21—27 字不等。楷書。有烏絲欄。卷中有朱筆。原片無題,《殘墨》目錄作“唐寫經(jīng)殘段”,歸入“唐殘墨”。方廣锠《〈晉魏隋唐殘墨〉綴目》查核殘片存文為《法句經(jīng)疏》,稱該殘片為8—9 世紀唐寫經(jīng)[2]320-321。據(jù)殘存文字可知,此3 號《法句經(jīng)》注疏皆為中國人所撰疑偽經(jīng),其中羽285 號和石谷風59 號內(nèi)容前后相承,可以直接綴合。綴合后如圖2 所示,接縫處邊緣吻合,原本分屬2 號的殘字得以復合為一,依次為“有”“緣”“此”“男子”“境界”“相何似”,橫縱烏絲欄亦可對接。此2 號對接后,合成滿行24—26 字,與完整諸紙整行用字規(guī)格相合。且其行款格式相同(皆有烏絲欄,行距、字距、字體大小相近),字跡書風似同(比較2 號共有的“空”“名”“字”“明”“善”等字,參看表2),可資參證。又方廣锠曾指出石谷風58 號與石谷風59 號間的關(guān)系“有待研究”,今將此2 號存文與留有較多篇幅的伯2192 號《佛說法句經(jīng)》一卷對比,可知石谷風所藏兩號本屬一卷,中間殘91 字。
表2 石谷風58 號、羽285 號、石谷風59 號字跡對比表
上述3 號綴合后,可以顯著提高內(nèi)容的完整度?!胺ň浣?jīng)”者,佛口“宣法成句”,句連成經(jīng),為中土之人借托佛言所造[3]。敦煌寫本中共發(fā)現(xiàn)兩種《法句經(jīng)》注疏,其中伯2325 號首尾俱全,為兩件文書綴補而成,首題“法句經(jīng)疏”,尾題“法句經(jīng)疏一卷”,收入《大正藏》第85 冊“疑似部”,編為第2902 號;斯6220 號為殘片,無題,《索引》擬題“法句經(jīng)疏釋”,所抄寫內(nèi)容與伯2325 號第29 行至44 行基本一致。而本文綴合的“石谷風58 號……羽285 號+石谷風59 號”應為另一系統(tǒng)的《法句經(jīng)》注疏抄本,同一系統(tǒng)的抄本還有伯2192 號、羽736 號,其中伯2192 號前殘后全,起“明善”,訖尾題“佛說法句經(jīng)一卷”,并有朱書題記“辰年六月十一日勘校了,有學者達理而悟道”;羽736 號前脫后殘,所抄內(nèi)容與伯2192 號第7 紙第15 行至第11 紙第7 行基本相同。后一系統(tǒng)的《法句經(jīng)》注疏歷代藏經(jīng)未收,值得進一步研究。
羽289 號,見《秘笈》4/302—303。卷軸裝,前全后殘,后部如圖3 右部所示,存1 紙27 行,行約20—22 字??瑫S袨踅z欄。首題“金有陁羅尼經(jīng)”,背面為雜書“壽付”二字?!睹伢拧贩Q原卷紙高26.9 厘米。
圖3 羽289 號(后部)+北敦5753 號(前部)綴合示意圖
按:此號后部可與北敦5753 號綴合。北敦5753 號(北7605;柰53),見《國圖》77/12。卷軸裝,前殘后全,前部如圖3 左部所示,存2 紙40 行(前紙28 行,后紙12 行),行約20—24 字??瑫?。有烏絲欄。尾題“金有陁羅尼經(jīng)一卷”。《國圖》條記目錄稱原卷紙高26.9 厘米,條記目錄稱其為8—9 世紀吐蕃統(tǒng)治時期寫本。此2 號均為《金有陀羅尼經(jīng)》殘卷,且內(nèi)容前后相承,可以綴合。2 號內(nèi)容于“所有一切若/ 天幻惑、若龍幻惑、若藥叉幻惑”句前后相接,中無缺字。綴合后如圖3 所示,接縫處邊緣吻合,橫縱烏絲欄亦可對接。且此2 號紙高相等(均為26.9 厘米),行款格式相同(天頭地腳等高,皆有烏絲欄,滿行皆22 字左右,行距、字距、字體大小相近),書風字跡似同(比較2 號共有的“幻”“惑”“咒”“經(jīng)”“羅”等字),可資參證。2 號綴合后,可以合成完整的一卷《金有陀羅尼經(jīng)》,參見《大正藏》T85/1455C16—1456C10。2 號既為同卷,抄寫時間應該相同,若《國圖》對北敦5753 號的斷代無誤,那么羽289 號當亦抄寫于8—9 世紀之間。
羽339 號,見《秘笈》5/43—44。卷軸裝殘片。前后皆殘,后部如圖4 右部所示,通片上殘,存1紙31 行,行存中下部1—12 字(首行僅存兩字,末行僅存一字右側(cè)殘筆)??瑫S袨踅z欄。卷中有兩處朱色圓點污漬。原片無題,《秘笈》泛題“不知題經(jīng)”,呂德廷《〈敦煌秘笈〉部分佛教與道教文書定名》考定為《究竟大悲經(jīng)》卷2 殘片[4],茲從之。
圖4 羽339 號(后部)+北敦7884 號(前部)綴合示意圖
按:羽339 號后部可與北敦7884 號綴合。北敦7884 號(北8237;制84),見《國圖》99/200A—201A。卷軸裝,前后皆殘,前部如圖4 左部所示,存3 紙41 行(首紙3 行,次紙26 行,末紙12 行),滿行20 字??瑫S袨踅z欄。卷中有多處圓點污漬。尾題“究竟大悲經(jīng)卷第二”?!秶鴪D》條記目錄稱原卷為7—8 世紀唐寫本。此2 號均為《究竟大悲經(jīng)》卷2 殘片,且其內(nèi)容前后相承,可以直接綴合。綴合后如圖4 所示,接縫處邊緣吻合,前號末行所存殘筆恰可補全后號首行的“微”字,橫縱烏絲欄亦可對接。且2 號寫卷中均有大小、形狀近似的圓點形污漬。又此2 號紙行款格式相同(皆有烏絲欄,行距、字距、大小相近),書風字跡似同(比較2 號共有的 “世”“行”“法”“善”“似”等字),可資參證。2 號綴合后,所存內(nèi)容參見《大正藏》T85/1371A28—1372B03。
羽354 號,見《秘笈》5/77—78。卷軸裝,前后皆殘,前部如圖5 左部所示,存1 紙23 行,行16字(末行僅存上部7 字)??瑫?。有烏絲欄。卷面可見不規(guī)則水漬。原卷無題,《秘笈》題作“梵網(wǎng)經(jīng)盧舍那佛說菩薩心地戒品第十卷下”,并稱原卷紙高25.6 厘米。
圖5 北敦4614-2 號(后部)+羽354 號(前部)綴合示意圖
按:羽354 號前部可與北敦4614-2 號綴合。北敦4614-2 號(北6690;劍14),見《國圖》62/63B—64B。卷軸裝,前全后殘,后部如圖5 右部所示,存2 紙53 行(首紙26 行,末紙27 行),紙高25.8 厘米,行16 字??瑫S袨踅z欄。卷面有水漬。第一部分首題“菩薩戒序”,《國圖》擬題“梵網(wǎng)經(jīng)菩薩戒序”;第二部分首題“梵網(wǎng)經(jīng)盧舍那佛說菩薩心地戒品”,《國圖》擬題“梵網(wǎng)經(jīng)盧舍那佛說菩薩心地戒品第十卷下”,條記目錄稱原卷為7—8 世紀唐寫本。上述2 號均屬鳩摩羅什譯《梵網(wǎng)經(jīng)盧舍那佛說菩薩心地戒品》,且其內(nèi)容前后相承,存在綴合的可能性。綴合后如圖5 所示。北敦4614-2 號末行與羽354 號首行的文字“殺因、煞緣、殺法、煞業(yè)/ 乃至一切有命者不得故煞”二句前后相接,中無缺字。又此2 號紙高相近,行款格式相同(天頭地腳等高,皆有烏絲欄,滿行皆17 字,行距、字距、字體大小相近),字跡書風似同(比較2 號共有的“淫”“煞”“生”“葉”“乃”等字,參看表3),且卷面都有水漬,可資參證。2 號綴合后,所存內(nèi)容參見《大正藏》T24/1003A15—1004C11。
表3 北敦4614-2 號、羽354 號字跡比對表
羽395-4 號,見《秘笈》5/212B—213B。卷軸裝,前全后殘,后部如圖6 右部所示。該卷共抄寫四種文獻,存5 紙164 行(前紙35 行,中三紙依次39、45、43 行,后紙2 行),行約26 字(末行僅存底部3 字)??瑫5谝?、二種文獻缺題,第三種文獻首題“澄心論”,第四種文獻首題“鄿(蘄)州忍和上道凡趣(圣)(悟)解脫宗修心要論一卷”,《秘笈》據(jù)以擬第四種文獻為“修心要論”。
圖6 羽395-4 號(后部)+俄敦5955 號(前部)綴合示意圖
按:羽395-4 號后部可與俄敦5955 號綴合。俄敦5955 號,見《俄藏敦煌文獻》12/289B。卷軸裝,前殘后全,前部如圖6 左部所示,存1 紙24行,行約26字(首11 行下殘,每行存中上部約11字)??瑫?。原卷無題,《俄藏敦煌文獻》未定名,《俄藏敦煌文獻敘錄》擬題“最上乘論”[5]。背面為雜寫“城西北靈樹寺”等15 字。此2 號存文均為禪宗典籍《修心要論》(《最上乘論》為別名),內(nèi)容前后相承,可以綴合。綴合后如圖6 所示,2 號接縫處邊緣吻合,原本分屬2 號的“心只(欲)亡心無所即無明昏住又不當(理)”等字皆得復合為一。又此2 號行款格式相同(天頭地腳等高,均無烏絲欄,滿行皆約26 字,行距、字距、字體大小相近),書風字跡似同(比較2 號共有的 “心”“人”“念”“問”“至”等字),可資參證。2 號綴合后,所存內(nèi)容參見《大正藏》T48/377A18—379B9。
羽404 號,見《秘笈》5/239—240。卷軸裝,前后皆殘,后部如圖7-1 右部所示,存1 紙28 行,紙高25.6 厘米,行20—23 字(首行上殘,存中下部16 字)。楷書。有烏絲欄。原卷無題,卷中題“菩薩應名分第二”“如來放光分第三”,《秘笈》 擬題作“文殊師利所說般若波羅蜜經(jīng)”。
圖7-1 羽404 號(后部)+北敦7915 號(前部)綴合示意圖
按:羽404 號后部可與北敦7915 號綴合。北敦7915 號(北3498;文15),見《國圖》99/271—272。卷軸裝,前后皆殘,前部如圖7-1 左部所示,后部如圖7-2 右部所示,存1 紙28 行,紙高25.8厘米,行約21 字。楷書。有烏絲欄。原卷無題,卷中題“大眾云集分第四”“佛問來意分第五”“文殊寶見分第六”,《國圖》擬題“文殊師利所說般若波羅蜜經(jīng)(異本)”,條記目錄為7—8 世紀唐寫本。又《國圖》 條記目錄中指出北敦7915 號可與斯576號綴合,甚是。斯576 號,見《英國國家圖書館藏敦煌遺書》(下文簡稱《英圖》)9/268B—282B。卷軸裝,前殘后全,前部如圖7-2 左部所示,存20 紙547 行(末紙15 行,其余諸紙28 行),紙高25.8 厘米,行約21 字??瑫?。有烏絲欄。尾題“文殊師利所說般若波羅蜜經(jīng)”,《英圖》擬題作“文殊師利所說般若波羅蜜經(jīng)序偈釋”。翟爾斯《英倫博物館漢文敦煌卷子收藏目錄》 稱其為“約七世紀的好寫卷,紙張亮黃色。32 英尺”?!队D》條記目錄稱其為7—8 世紀唐寫本。此3 號綴合后,諸相鄰2 號接縫處邊緣吻合,橫縱烏絲欄亦可對接。羽404 號末行與北敦7915 號首行、北敦7915 號末行與斯576 號首行前后相接,中無缺字。又此3 號紙高相近,行款格式相同(天頭地腳等高,皆有烏絲欄,滿紙皆28 行,滿行皆約21 字,行距、字距、字體大小相近),字跡書風似同(比較3 號共有的“殊”“光”“分”“師”“等”等字,參看表4),可資參證。
圖7-2 北敦7915 號(后部)+斯576 號(前部)綴合示意圖
表4 羽404 號、北敦7915 號、斯576 號字跡比對表
以上,我們通過對比寫卷內(nèi)容、碴口、字跡、書風、行款、殘損、版本、污漬等方面的特征,將《秘笈》 的7 號寫卷與其他館藏9 號殘卷或殘片綴合為7 組,使分散的“骨肉”率先實現(xiàn)“數(shù)字化重聚”。這一工作大大提高了寫卷的完整度,如第3 組殘卷綴合后,可以拼合成1 卷完整的《金有陀羅尼經(jīng)》;第7 組殘卷綴合后,全卷近乎完整,《文殊師利所說般若波羅蜜經(jīng)》全篇共42 分,綴合后只殘缺1 分。同時為我們判斷寫卷的信息提供了可靠的依據(jù),例如第1 組殘卷綴合后,可據(jù)羽1 號卷尾的題記確定北敦12288 號的抄寫時間為公元543年。從整體敦煌文書流散史的角度看,綴合亦為我們溯源寫卷的破損提供了關(guān)鍵信息。
關(guān)于李盛鐸舊藏敦煌寫卷的綴合,除了上述我們最新的綴合成果,前賢時彥業(yè)已取得了不少成績。但這些成果多見于某一號寫卷的研治或某一部大經(jīng)的綴合中,零星遍布①先行研究中有涉及對杏雨書屋藏敦煌寫卷的部分綴合整理者,如陳麗萍、趙晶《日本杏雨書屋藏敦煌吐魯番文書研究綜述》,《2014 敦煌學國際聯(lián)絡(luò)委員會通訊》,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 年,第74—85 頁;同氏《日本杏雨書屋藏敦煌吐魯番文獻研究索引》,《2020 敦煌學國際聯(lián)絡(luò)委員會通訊》,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 年,第207—278頁;定源(王招國)《杏雨書屋藏敦煌遺書編目整理綜論》,《積薪齋》2021 年9 月28 日;劉郝霞《流散日本的敦煌文獻綴合與真?zhèn)慰肌?,《東亞漢文獻與文化交流國際學術(shù)研討會論文集》,成都,2021 年,第221—239 頁。,觀察視角不免受到限制,很難得出全面而有說服力的結(jié)論。有鑒于此,本節(jié)試圖通過匯聚所有的綴合成果,然后加以比較分析,借以窺探李盛鐸藏卷的蛛絲馬跡。
在盡可能全面匯總學界已有成果與增補我們新近發(fā)現(xiàn)的7 組綴合后,可以得到李盛鐸舊藏品中至少有93 號寫卷與中、英、法、俄等其他公私收藏機構(gòu)的藏品存在綴合關(guān)系,詳參表5②拙文草成于2022 年3 月10 日,“羽1—432 號綴合成果匯總表”共收91 組綴合,以匯集綴合成果作為檢討李氏舊藏卷殘斷原因的數(shù)據(jù)支撐,于3 月16 日郵件提交導師審閱。后于3 月19 日京都國立博物館主辦的“敦煌寫本偽卷與絲綢之路研究現(xiàn)狀” 研討會上有幸聆聽王招國(定源)關(guān)于杏雨書屋藏寫卷真?zhèn)螁栴}的匯報,王文對杏雨書屋藏的全部775 號寫卷展開調(diào)查,共統(tǒng)計前人綴合成果63 組,新發(fā)現(xiàn)18 組;其中前432 號統(tǒng)計前人綴合44 組,新發(fā)現(xiàn)11 組(其中“伯2735 號+羽3 號”劉永明《日本杏雨書屋藏敦煌道教及相關(guān)文獻研讀札記》業(yè)已指出,參見《敦煌學輯刊》2010 年第3 期)。拙文據(jù)以補收王氏新綴的“北敦11035 號…羽162 號”“羽222…斯11941”兩組,共得今之93 組。為免繁復,表格中“出處”一欄略去文章信息,僅著錄提出綴合組目的學者,其中“/”表示該組綴目系學者間不謀而合,“、” 表示多位學者共同署名同篇文章,“//”表示該組綴目系多位學者共同努力所得,后者在前者提出的基礎(chǔ)上補充完善。。
表5 羽1—432 號綴合成果匯總表
續(xù)表5
續(xù)表5
續(xù)表5
不妨按館藏將上述成果歸納成表(表6)。
據(jù)表6,李盛鐸舊藏敦煌寫卷中能與國圖藏的寫卷綴合數(shù)量最多,達到47 號,超過所有可綴合組數(shù)的一半,遠遠超過英、俄、法三大館藏;與法藏綴合的組數(shù)偏少,大抵是因為伯希和精通漢學,所挑選的寫卷完整度相對更高。此外,李盛鐸舊藏寫卷中有3 號可以與杏雨書屋內(nèi)部藏寫卷綴合,分別是第13、20、43 組,還有9 號可以和上海博物館等其他散藏機構(gòu)藏寫卷綴合。面對四大館藏間懸殊的數(shù)據(jù)對比,縈繞在我們心中的疑團是:是李盛鐸舊藏敦煌寫卷本就天然地與國圖藏品存在更加密切的聯(lián)系?抑或是其曾遭遇種種人為干預而不得已“骨肉”分離而致隔海相望?
表6 羽1—432 號殘卷與不同館藏寫卷綴合數(shù)目統(tǒng)計表①對部分可以與多個館藏品綴合的寫卷,分別計數(shù),如羽404 號,故表格中各館藏組數(shù)相加超過總組數(shù)(93);對一號寫卷與同個館藏的多張寫卷存在綴合關(guān)系時,只計數(shù)1 次,如羽123 號。
如眾所知,1909 年8 月,法國漢學家伯希和帶著他從敦煌翻檢的寫經(jīng)卷子來到北京,引起了極大的震動,在羅振玉等一批京師學者的推動下,清學部責成甘肅省把劫余之物解送北京。在解送劫余敦煌遺書入京以前,陜甘總督曾向?qū)W部呈送了一件較為完整的寫經(jīng)作為樣本,《敦煌經(jīng)卷總目》將其編作羽字25 號,即今編號為北敦6825 號的《大般若波羅蜜經(jīng)》。1910 年,甘肅省押運委員傅寶書與武相臣奉命押運寫卷入京。然而,抵京后兩人未將寫卷直接移交學部,反而先運到其上司陜甘總督何彥升之子何震彝的府上,由此為李盛鐸(何震彝岳丈)、劉廷琛、方爾謙等人揀擇、盜取寫卷提供了條件。這批劫余物再度遭劫,爾后才被運達學部,入藏京師圖書館,現(xiàn)藏于國家圖書館。紙難包火,李盛鐸等人竊取敦煌寫經(jīng)的消息很快走漏,在學部的追繳下,為平眾怒,何彥升補交22卷遺書(北敦6826 號至北敦6847 號)及粘片二本(北敦15818 號至北敦15994 號)至學部,但仍有大量的寫卷被李氏等私藏[6]。
李盛鐸去世后,其舊藏寫卷經(jīng)由第十子李滂打包售往日本。長期以來研究者難以睹其真貌,故對李氏等人竊經(jīng)一事雖多有討論,然終不免流于臆測。直至21 世紀初,方廣锠、高田時雄、榮新江等多方探索、接連撰文,才將李盛鐸舊藏流落日本的基本情況公之于眾②參看方廣锠《呼喚〈羽田亨目錄〉中的敦煌遺書早日面世》,《中華讀書報》2002 年8 月16 日;(日)高田時雄《明治四十三年(1910)京都文科大學清國派遣員北京訪書始末》,《敦煌吐魯番研究》第7 卷,2004 年,第13—27 頁;同氏《李滂と白堅——李盛鐸舊藏敦煌寫本流入日本の背景》,《敦煌寫本研究年報(創(chuàng)刊號)》,2007 年,第1—26 頁;榮新江 《追尋最后的寶藏——李盛鐸舊藏敦煌文獻調(diào)查記》,劉進寶、高田時雄主編《轉(zhuǎn)型期的敦煌學》,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年,第15—32 頁,后收入榮新江《辨?zhèn)闻c存真:敦煌學論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年,第74—90 頁。?!睹伢拧酚坝〉牟噬珗D版刊布后,更是進一步推動了學界對此事的追蹤,李盛鐸等人故意將寫卷撕裂以充數(shù)已然成為敦煌學界的主流觀點。饒宗頤《京都藤井氏有鄰館藏敦煌殘卷紀略》云:“時官中冊數(shù),報有卷數(shù)而無名稱及行款字數(shù),故一卷得分為二三,以符報清冊之數(shù)?!保?]這是較早提到的李盛鐸盜取經(jīng)卷的手法。現(xiàn)在一般認為,當時主管運送的學部對這批寫卷的認識只限于一個籠統(tǒng)的數(shù)字(8000 卷),而對寫卷的形制、內(nèi)容等具體信息知之甚少,由此給李、何等人留下了可乘之機;對這些盜經(jīng)者而言,不僅行為不光彩,而且作案時間非常有限,只能采用簡單快速的方式來掩人耳目,加之敦煌寫卷本就多殘片斷簡,因此將長卷撕裂來充數(shù)便成了他們瞞天過海的手段。
根據(jù)我們的普查,經(jīng)由李盛鐸等人翻檢的寫卷可大致分為兩部分:主體部分現(xiàn)藏于國家圖書館,此外還有數(shù)百號寫卷為李盛鐸等人私藏并最終流散海外。對于前一部分,張磊、周思宇曾以國圖藏《維摩詰經(jīng)》殘卷的綴合實例,揭示出李盛鐸等人故意撕裂的寫卷在裂痕、紙數(shù)方面的特點,抉其幽隱[8];羅慕君也通過分析國圖藏《金剛經(jīng)》殘卷內(nèi)部綴合比例高的事實,證明盜經(jīng)者將部分文獻一分為數(shù)件的行徑[9]。但是對于后一部分中是否也存在被撕裂充數(shù)的寫卷,目前有兩種不同的看法:秦龍泉將李盛鐸舊藏部分《妙法蓮華經(jīng)》殘卷綴合后,認為其“在挑選精品時,也竊取了一些自己撕裂的殘卷”[10];徐浩根據(jù)《大般若經(jīng)》殘卷的綴合提出“杏雨書屋藏卷與國圖藏卷之間的撕裂當非李盛鐸等中國藏家所為”[11]。各家說法似乎皆言之成理,可備一說。那么真相究竟為何?我們根據(jù)張磊、周思宇提到的三種裂痕形態(tài):紙張粘痕處脫落裂痕齊整基本不傷及文字(下文記作類型A)、自然損壞加之人工搬運裂痕無規(guī)律(類型B)、人為撕裂裂痕橫向跨度在一到三行文字之間(類型C)[8]29,依舊以館藏為單位,將能與四大館藏寫卷綴合的裂痕類型進行統(tǒng)計,可得表7。
表7 羽1—432 號與四大館藏綴合寫卷裂痕類型統(tǒng)計表
在羽1—432 號與四大館藏寫卷綴合中,形態(tài)為類型B 的裂痕數(shù)量最多,其次為類型A,呈現(xiàn)出類型C 的組數(shù)最少。由此可見,自然損壞是寫卷斷裂的主要原因①三種裂痕類型大致可以對應三類損害原因,類型A 對應紙張黏痕處自然脫落,類型B 對應自然與人為因素共同破壞,類型C 表示主要受到人為破壞。。具體到與現(xiàn)藏于國圖的寫卷,可參見表8。
表8 羽1—432 號與國圖藏寫卷綴合部分裂痕類型統(tǒng)計表②表中的“裂痕類型”指的是國家圖書館藏寫卷與杏雨書屋藏寫卷之間可以綴接的部分,如第65 組 “北敦10277 號+北敦2037 號+羽342 號”,指的是后兩者之間的裂痕;有部分無法明確歸入某一類型,在此說明:羽348、394 號介于A 類與C 類之間,羽345 號介于B 類與C類之間。
可見,不規(guī)則的斷裂以及紙張粘連處脫落依然是這批寫卷裂痕的主要形態(tài),而呈現(xiàn)出被人為撕裂后有規(guī)律的裂痕雖相對較少,但數(shù)量明顯超過與其他館藏綴合的寫卷,即相對于其他三大館藏寫卷,為李盛鐸舊藏的部分與現(xiàn)藏于國圖的部分受到人為損害的程度更深。
除了裂痕走向,寫卷邊緣的細節(jié)也值得重視。根據(jù)《秘笈》《國圖》對寫卷用紙的判斷,裂痕為類型C 的10 組寫卷皆使用麻紙、打紙、粗紙、榖紙抄錄而成③具體而言:極上麻紙(羽6 號),上質(zhì)麻紙(羽122號、羽128 號),麻紙(羽123 號、羽342 號、羽375 號),粗紙(羽364 號、羽403 號),粗麻紙(羽423 號),經(jīng)黃打紙(北敦7058 號),經(jīng)黃紙(北敦11333 號、北敦8283 號),榖紙(羽296 號)。,但是仔細觀察《秘笈》中的彩色圖版以及部分IDP 上業(yè)已公布的國圖高清彩圖,在這些寫卷的邊緣很難找到被人為撕裂后留下的毛邊[8]29①這種毛邊可以參看北敦470 號、北敦552 號、北敦568 號、北敦625 號、北敦731 號等寫卷的前后邊緣。,也不存在紙張分層的現(xiàn)象,這似乎又與“人為撕裂”的猜想相悖。其次,進一步擴大調(diào)查的范圍,可以發(fā)現(xiàn)此類型的裂痕不獨見于國圖內(nèi)部或國圖與李盛鐸舊藏寫卷的綴合中,如在英藏與國圖藏綴合“斯6894 號+北敦6733 號B”[12]250-251、英藏內(nèi)部互綴“斯936 號+斯87 號”[12]261-262、英藏與俄藏綴合“斯1157 號+‘俄敦3859 號+俄敦484 號’+斯3855 號”[13]、法藏內(nèi)部互綴“伯3042號+伯5555 號”[13]211-212等寫卷中都能找到近似的裂痕形態(tài),可見裂痕形態(tài)與形成原因并不唯一對應,表明在人為故意撕裂之外還有其他因素可能導致寫卷破損時呈現(xiàn)出類型C 的裂痕。此外,將這10 組中為李盛鐸所藏的部分與現(xiàn)藏于國圖的殘卷比較,它們在一些比較明顯的要素(首尾題、題記、紙數(shù))上并無顯著共同點,參看表9。
表9 10 組疑似人為撕裂寫卷杏雨書屋藏與國圖藏部分要素對比表
除了內(nèi)容都是佛經(jīng)外,各卷紙數(shù)不一且跨度較大,首尾題存殘各異,僅1 號(羽6 號)有題記,很難說明這10 號寫卷是被李氏故意撕開后再行抽出珍藏的?;谏鲜鋈c,我們認為,現(xiàn)藏于國圖的寫卷中有一部分被李盛鐸等人故意撕裂來充數(shù)應是事實無疑,但是精于古書鑒賞且在此次盜經(jīng)中意圖將精品囊括私藏的李盛鐸,是否會將自己所撕裂的寫卷(價值削弱)留下一部分,根據(jù)目前掌握的材料,我們認為可能性不是很大。
討論至此,我們可以回答前文提出的問題:何以李盛鐸舊藏品中與國圖藏卷子綴合的比例遠遠高于英、俄、法等機構(gòu)所藏?答案首先關(guān)乎藏經(jīng)洞的性質(zhì)。筆者曾指出藏經(jīng)洞為道真修補經(jīng)文的“故經(jīng)處”,洞中文獻分類匯聚以作“修補頭尾”之用[14]。1910 年甘肅押運進京的18 箱遺書雖已經(jīng)先后遭受王道士、斯坦因、伯希和等人的輪番翻檢,但大體上也應該滿足類聚的規(guī)律。換言之,李盛鐸舊藏品與國圖收藏的寫卷本就同根同源,二者的聯(lián)系或許早在道真收集“諸家函藏”之時便已經(jīng)建立。其次,自藏經(jīng)洞封閉至開啟,其間約有900 年,紙雖壽達千年,但蟲蛀鼠咬、脆裂老化等都可能導致寫卷破損,藏經(jīng)洞開啟后至寫卷進京途中的人力搬運裝箱與一路跋涉顛簸,更是加劇了寫卷的零碎殘缺。必須承認,致使寫卷殘缺的因素是多重且復雜的,除卻自然因素,所有接觸過這些寫卷的人都有可能有意或無意地加劇紙張的殘損程度。寫卷本身關(guān)聯(lián)度高,加之受到多重因素破壞,導致了李盛鐸舊藏敦煌寫卷與國圖藏卷子之間綴合比例奇高的現(xiàn)象。李盛鐸等人竊取寫卷的一系列行為固然應當批判,但是就本文所討論的432 號敦煌殘卷而言,進京后再度被故意撕裂充數(sh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藏經(jīng)洞的開啟將世界研究者的目光聚焦到敦煌,百年以來熱度始終高漲不歇,中國西北的這座古鎮(zhèn)再度成為聯(lián)結(jié)東西方文明交流共生共榮的紐帶。敦煌文獻的發(fā)現(xiàn),實是中古文史研究的幸事,敦煌文獻的流散,卻是國內(nèi)研究者的一大憾事。我們無法苛求晚清政府在覆巢之下守住這顆 “完卵”,但在今日將藏身世界各地的寫卷通過綴合聯(lián)系起來,考察封藏在歷史塵埃中的細枝末節(jié),拼湊還原歷史的真相,則是我們義不容辭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