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薈蓉
那年夏天很熱,高考剛結束,父親對我說,你考上師范大學就去讀書,考不上就去學裁縫。
我要讀書,我要通過讀書改變命運!可要想讀書就得自己掙學費,因此我想了一些掙錢方法。
一是搬著竹竿去打樹上的蟬蛻。蟬蛻是一味中藥,可是分量太輕,價格也低廉。我攢了兩竹籃蟬蛻,才賣了五角三分錢。
二是爬樹折柳。小販收購的是那種把皮剝得干干凈凈的曬干了的細細長長的柳條,用來編花籃。柳條八分錢一斤,比蟬蛻壓秤多了。于是,我像男孩子那樣去爬樹。樹上的毛毛蟲很多,我身上被咬出大大小小的紅疙瘩。我把柳條剝皮、曬干,好不容易賣了七塊八角錢,收柳條的小販卻突然不來了,我只好轉而割草。
我們那里是棉產(chǎn)區(qū),春夏秋三季,牛吃青草;冬天,牛吃干草。會持家的婦女,總是在夏天多割些青草,曬干了扭成草把,整整齊齊地碼在廊檐下,留著冬天喂牛。而那些沒儲備干草的人家,冬天就只能買別人家的干草了。干草三分錢一斤,不愁銷路。
于是,我開始了瘋狂割草的日子。割草最深刻的記憶,就是熱和渴。
汗水有多么咸澀,我是用眼睛嘗到的。眼睛被汗水浸泡,又黏又辣,睜不開,因為雙手都是泥,我只能低著頭在衣服上蹭。臉上和身上都是泥漬,我成了一個真正的灰姑娘。
更難受的是渴。帶去的瓶裝井水,很快就見了底。喉嚨里干得冒煙的時候,我也捧過溝子里的水喝。那時候的天空特別明澈,可是再干凈的天空也不能解渴,再白胖的云朵也不能喂牛。又干又渴的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吃上一根冰棍。
那年夏天,我們村方圓五里的草都被我割完了。
師范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是在一個傍晚傳到我們村里的,當時我正在鏟村醫(yī)務室門前的草。鄉(xiāng)村醫(yī)生義安姨舉著一張紙片朝我喊:“蓉娃,快把鏟子丟了吧!你的手以后要拿粉筆了!”
手里的鏟子鐺的一聲掉在地上。我歡天喜地,接過那張紙片就往家里跑。板車是母親后來去拖回來的,鏟子沒有找到。
母親第一次沒有因為丟東西責怪我,反而說:“丟了好丟了好,以后再不要你鏟草了!”
那年冬天,我家的干草除了喂自家的牛外,還賣了三十八塊五角錢。那時候讀一年書的所有花費也就三四十元。
離蕭天摘自《玉笛飛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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