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海女的傳統(tǒng)與新風

朱利安·賴亞爾

五月末一個晴朗的下午，海女木村雅子跳下了水。一開始，可以看到她橙黃色的腳蹼在海草中若隱若現(xiàn)，但不一會兒，她的蹤跡就完全消失了，若沒有水面上一個隨海浪起伏的彩色浮標，旁人很難察覺出水下有人。感覺過了好久好久，她才在浮標旁冒出頭來，但時間其實還沒到一分鐘。

木村雅子將戰(zhàn)利品放入系在浮標上的袋子后，換好氣，再次潛入水下，尋找鮑魚、章魚、蠑螺等海產品。她就這樣在海水中泡了兩個半鐘頭。她隨后游上岸，走上沙灘，將柳條筐放在了地上，里面裝著她的收獲，有大鮑魚，還有一些小號的貝類。

“今天的海水有些渾濁，我在水下很難看清，收成很一般。”她用手指了指一旁的柳條筐說，“不過，最近這段時間是一年當中最適合潛水捕撈的季節(jié)，水溫比較高，鮑魚也能賣上價?！?/p>

在海中捕撈的海女木村雅子

最早的海女可以追溯到3000年以前，她們住在與世隔絕的偏遠地區(qū)，沒什么工作機會，做海女是為了養(yǎng)家糊口。19世紀，海女還曾在水下尋找天然的珍珠母貝，以此賺錢。半個世紀以前，日本還有1.7萬多名海女，而現(xiàn)如今，全日本僅有2000名左右勇敢的婦女還在從事這一古老職業(yè)，木村雅子就是其中之一。即便是現(xiàn)在，她們潛水捕撈也從不帶呼吸設備，因為在海女們看來，能讓人在水下待得更久的氧氣瓶會導致過度捕撈的問題。

過去，海女潛水的裝備就是一件白色的棉布外套加一種名為“kaginomi”的鉤形工具，今天的海女用的物件和先輩類似，只是略有改良，潛水面罩和黑色潛水服就是她們面對現(xiàn)代化作出的少有讓步。這一職業(yè)何以成為了女性的專利呢？這主要源自日本的傳統(tǒng)觀念：女性在水下憋氣的時間比男性長，并且女性有更多的皮下脂肪，比男性更抗凍。另外，即使真有男性下海捕撈，在聚光燈下的也往往是女性，你翻看舊時的黑白照片和明信片就會發(fā)現(xiàn)上面都是女性捕撈者，而且她們不少人都是裸露上身的。

日本中部出土的文獻和古代工具足以說明海女的歷史可以追溯到3000年以前。海女傳統(tǒng)雖然一路延續(xù)至今，但她們都擔心自己后繼無人。海女的數(shù)量每年都在減少，這主要是因為現(xiàn)在的年輕女性很少有愿意繼承上一輩海女的工作的，她們大多希望在城市找到安全系數(shù)高、待遇好的工作。

1.海女們在船上分享著收獲的喜悅。2.木村雅子準備去海鮮市場賣當天的收獲。3.85歲的野村麗子與顧客分享著她66年海女生涯的有趣點滴。

“我20年前退休時才開始干這一行，我今年都80歲了?！蹦敬逖抛幼谛∥輧热∨瘯r說道。這間海岸邊的小屋是由腐爛的漂流木建成的。已在海里泡了好幾個鐘頭的木村雅子和其他海女這會兒都圍在火堆旁取暖。

“自古以來，伊吉卡村的女性都是靠做海女謀生?！蹦敬逖抛诱f的時候聳了聳肩，“這里距離城鎮(zhèn)太遠了，過去，交通也不方便，生活在這里跟生活在孤島上沒什么區(qū)別?！蹦敬逖抛于s著去市場賣“戰(zhàn)利品”，她掛好面罩和黑色潛水服后就提起籃子，朝著山谷的方向走去了，那里停著她的小轎車。

今天，海女這項職業(yè)在不少地方已經絕跡了，現(xiàn)如今，日本僅剩下18個縣還有海女，她們中的一半都會在魚汛期前往志摩半島沿岸的太平洋潛水捕撈。

漁業(yè)協(xié)會的會長奧田朔一表示：“過去，這些地方的女孩初中一畢業(yè)，就會成為海女?！彼f這曾經是這些地區(qū)的女子成人儀式。橋本美智子一家就是很好的范例，她有個小她四歲的妹妹，二人都從事海女工作。她們從小就跟母親還有外婆一起學習潛水捕撈的技能。不過，她們家族的海女傳統(tǒng)到她們這里就是最后一代了，她們的孩子為了尋找更穩(wěn)定的工作，都搬到了城市。

“我們現(xiàn)在不能再靠傳承了?！眾W田朔一說，“為了保留海女文化，我們首先要解決的問題就是如何提升海女的收入?！?/p>

海女這一行不僅苦，還很危險。“我也希望有年輕人接我的班，但我很清楚這一行不好干，老實講，我都不推薦我的孩子干這個?！睒虮久乐亲诱f。

魚汛期以外，海女通常會到當?shù)氐穆灭^和商店打工，但現(xiàn)在也興起了一種新工作模式。她們會將海邊的小木屋作為景點對游客開放，給游客講述她們的捕撈經歷?！拔覐?4歲開始干這一行，一直干到了80歲，我現(xiàn)在都85歲了。”野村麗子穿著傳統(tǒng)的白色服裝跟海女小屋餐廳的顧客說道?！拔覌寢?、我外婆還有我外曾祖母都是海女。這個地方的女性過去一直都是做海女謀生。”她說，“這幾乎是我們的女子成人儀式。在過去，你要是不當海女，嫁都嫁不出去?！痹?6年的海女生涯中，野村麗子坦率地承認自己遇到過數(shù)次生命危險，她腰間系的繩子有好幾次都被海底的石塊還有海水中的海草纏住了。多虧了她的沉著冷靜，她每次都能化險為夷，安全浮出水面。

70歲的岡野美雪和許多高齡海女一樣，也在為年輕海女過少的事發(fā)愁。“我們都有女兒，但她們常年看我們干完活回家，身體冰涼，都不想接班了?！彼龂@了口氣說，“另外，在今天這個時代，單靠潛水捕撈很難生活。我們通常都會再兼一份工作?！?/p>

捕撈完畢準備上岸的海女們

哪怕是短時間的自由潛水也是有危險的。因此，海女會在她們的面罩上繪制一些傳統(tǒng)圖案，她們相信這些圖案會保佑她們安全上岸。海女也有參拜慈母石神保佑平安的傳統(tǒng)，她們每次參拜都會獻上清酒和米餅。

在海女的故鄉(xiāng)發(fā)展旅游業(yè)確實可以解決一部分資金問題。但如果想讓海女延續(xù)下去，除了資金以外，還要考慮如何為這一行業(yè)注入新鮮血液。東京海洋大學的研究員小暮修三倡導政府在為海女提供更多財政支持的同時，也要考慮到年輕一代海女匱乏的問題，如他所說：“我們?yōu)榱吮Ｗo和延續(xù)海女的傳統(tǒng)以及生活方式，就不能局限于海女行業(yè)母傳女的舊觀念，我們要打開思想，歡迎外面的人也來從事這一行業(yè)。如果我們能完成這個思想轉變，海女的未來就不會那么暗淡。”但小暮修三也表示，有的高齡海女并不怎么歡迎新成員，這或許也與貝類等海產品越來越難找的現(xiàn)實情況有關。

盡管如此，年輕一代還是有人有勇氣面對大海的，她們希望通過自己的實際行動將海女的傳統(tǒng)延續(xù)下去。今年38歲的大野愛子就是一個典型代表。她2016年10月開啟了自己的“海女之旅”，在此之前，她是在東京工作的專職攝像師。當時，在政府發(fā)布官方廣告招募學徒到鄉(xiāng)村地區(qū)做海女時，她就報了名。“我打小就喜歡大海。我喜歡玩很多海上運動，比如沖浪、海上皮劃艇還有斯庫巴潛泳。”她說。

“在東京生活的時候，我無時無刻不想著我將來要是能住在海邊就好了。”大野愛子說，“后來，我越發(fā)覺得我生來就是做海女的女子?！卑岬街灸Π雿u以來，她覺得自己的生活變得簡單了許多，她從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開心過。她也承認確實要克服一些困難，比方說這個村子沒幾個她的同齡人。

“剛來的時候，我感覺自己就是個外人，但現(xiàn)在，我已經完全融入海女的大家庭了?！贝笠皭圩有χf道，“作為海女家庭的一分子，我的一部分責任就是讓海女這份職業(yè)變得酷起來，我要向年輕女性證明，這是一種完美的生活方式?？傊?，我會盡我所能讓海女繼續(xù)存在下去。”

[編譯自法國《觀點》、“走進日本”網(wǎng)站]

編輯：侯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