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雪
熱,不只是單純的熱,還有一種憋悶,就仿佛把人扔在了蒸籠里,腳底下、頭頂上、渾身都有著蒸騰的熱氣向你的身體里擠壓,讓你大汗淋漓,像極了在空氣中大口喘氣的魚,尋覓一潭清水一樣地找尋一塊清涼之地。太陽像個燒得發(fā)白的鐵餅子一樣牢牢地貼在天空上,陽光下的水塘、葦塘、稻田到處都在“刺刺”地蒸騰著熱氣,堤上、塘里的樹和花草都淡了顏色,柔軟了身姿,極力躲避著天空中驕陽的灼熱。
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四野無人。遠離市區(qū)的郊外,一片空地上,藍頂白墻的彩鋼房包圍成一個院落,在熱浪中藍得耀眼,白得刺目。
對新到任不久的項目經(jīng)理徐才飛來說,此刻是他最忙碌的時候,盡管屋里開著空調(diào),但他的心里像著了一團火一樣,他坐在辦公桌前,在腦子里捋著自己接下來將要面對的那些無法回避的問題。
調(diào)度會后,各部門都把他需要的材料和數(shù)據(jù)送來了。材料他仔細地看過了,要解決的問題實在是太多了。資金問題、材料問題、整改問題……這其中迫在眉睫的就是解決鉆機隊老板戰(zhàn)洪濤的問題。
幾個下屬都去了工地,一會兒,戰(zhàn)洪濤會來,這個談判只能是自己單槍匹馬和他對陣了。徐才飛雖然到這個半截子項目時間不長,屬于臨危受命的那種,但戰(zhàn)洪濤的大名灌滿了他的耳朵?,F(xiàn)在要和這樣一個人談判,說服他退場,難度可想而知。這其中不單是因為對手野蠻無理,更大的擔憂來自于對手身后的力量,如果處理不好,后患無窮。徐才飛一邊看著材料,一邊提醒著自己。
戰(zhàn)洪濤如約而至,一進門他就大咧咧地往徐才飛辦公桌的對面椅子上一坐,笑嘻嘻地盯著面前這個年輕的經(jīng)理,問道:“領導,你讓我過來,要研究啥事兒?”
徐才飛放下手里的材料,表情嚴肅,單刀直入:“我剛才看了下面報上來的材料,這些材料顯示,你干的那些樁有十多根不合格。因為你的蠻干,給項目部造成了很壞的影響,而且整改這些不合格樁基,需要花費不少錢,這一切都是因為你們野蠻施工造成的?!?/p>
戰(zhàn)洪濤臉上的笑意僵硬成一坨冰,他擰著眉毛頭聽徐才飛往下說。
徐才飛接著說道:“鑒于你的做法和給項目造成的損失,經(jīng)過項目部班子討論研究,決定由我來通知你,停止你在項目上的施工,算賬撤場?!?/p>
“什么?你們想讓我撤場?”戰(zhàn)洪濤呼地站起身,氣惱地探著身子,眼睛里射出了兩只冰冷的箭。
徐才飛摩挲了下短發(fā),冷冷地看著他,沉穩(wěn)地回答:“因為你的隊伍不服從管理,給項目造成了經(jīng)濟損失,延誤了工期,同時也使我們在整個線路成了反面教材,造成了極壞的影響。因此我們決定讓你撤場。”
“沒有商量的余地了?”戰(zhàn)洪濤歪著脖子翻著眼睛問。
徐才飛迎著他的目光搖了搖頭。
“那好,咱們走著瞧,你不讓我干,那他媽的誰都別想干了!”戰(zhàn)洪濤氣急敗壞,“啪”地使勁拍了下桌子,轉(zhuǎn)身摔門而去。
這一切都在徐才飛的意料之中,戰(zhàn)洪濤哪能這么輕易就范?那么他接下來肯定會把這個消息跟他背后那個人說的。徐才飛想,那人的電話一定會打到處里,自己現(xiàn)在要做的,就是等。上次找劉處長匯報的時候,已經(jīng)把自己的意見和他說了,領導還是贊同這個決定的。
辦公室主任奚娟敲門進來,她手腳麻利地幫徐才飛倒水泡茶,關切地問:“我看戰(zhàn)老板氣呼呼地走了,他沒怎么對付你吧?”
徐才飛知道,奚娟來自己的辦公室,并不只是來給自己泡茶的,她是擔心自己會被那個粗魯?shù)睦习鍌?。徐才飛心里一熱,自己雖然初來乍到,但并不是孤單的,他笑著說:“沒事,那家伙雖然野蠻,卻不敢輕易對我動手,不管怎么說,我也是這個項目的經(jīng)理,他把我打了,就算想吃個好果子,也是不可能的了。這樣的人表面看著粗魯,狐假虎威的,其實他們內(nèi)心的想法只有一個,那就是錢。為了錢,他們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心里有分寸的。”
茶泡好了,奚娟端給徐才飛,說:“不管怎么說,你讓人家撤場,那就是斷了人家的財路,所以你也不確定他會做出啥事來。你還是小心點兒好?!毙觳棚w笑著說了聲謝謝。
奚娟又說:“我覺得他不會就這么善罷甘休的,帶著氣走的,說不定會干啥呢。”
徐才飛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奚娟說:“你的壓力會越來越大的?!?/p>
徐才飛知道她指的是什么,說:“靜觀事態(tài)發(fā)展吧,兵來將擋,水來土掩?!?/p>
奚娟見他胸有成竹的樣子,舒了口氣告辭出去。
徐才飛給財務部部長柳明打了個電話,讓他到辦公室來一趟。
柳明瘦高,梳著分頭,戴著眼鏡,說話沉穩(wěn)很有邏輯。他把賬面上的錢和需要馬上支付的材料款都做了匯報,強調(diào)說,如果支付了這些材料款,錢就所剩無幾了,而距業(yè)主撥款最快還得半個月。
徐才飛問:“能不能有針對性地少付一些材料款,擠出一些錢先付給施工隊,現(xiàn)在很多隊伍都等米下鍋呢?!?/p>
柳明沉吟了一下說:“按說也沒啥不行的。但是材料商都是物資部聯(lián)系的,他們已經(jīng)催我?guī)状?,讓我把款撥給人家。這兩天你太忙了,我就沒找你簽字。如果想少付一些工程款,這恐怕就得和物資部王部長說了,讓他來想辦法。”
徐才飛想了下,說:“好吧,王部長那我來談,你先按照各施工隊應付款項按比例做個計劃,看看需要多少錢,等我和王部長溝通完,咱再最后敲定撥款方案?!?/p>
物資部部長王繼東五十多歲,大眼睛濃眉毛,上唇留著一抹濃厚的胡子,也許是因為愛笑的原因,顯得他眼角的皺紋又深又密。徐才飛自我感覺看人還是有點兒眼力的,但是這個王部長卻讓他看不透。雖然王部長不微笑不說話,語氣也很親切,但是他的一雙大眼睛里卻像蒙上了一層霧,人們常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就是因為這層霧,讓人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徐才飛把對方讓到沙發(fā)上坐下,沏了杯茶遞給他,就把自己的意思和他說了。王繼東一直笑著聽這個年輕的領導說話,態(tài)度畢恭畢敬,可是在徐才飛問他意見的時候,他雖然也是笑著回答,語氣誠懇、親切,但是意思卻十分的肯定,給人的感覺就是不可抗拒:“領導,我也知道現(xiàn)在項目上資金緊張,但是這些材料欠款是前任經(jīng)理在的時候就答應給人家的,如果再不撥付,恐怕他們就不給咱供貨了。”
徐才飛說:“我沒說不付給他們,是讓你和他們溝通一下,能不能先付給他們一部分,讓我們緩解一下,等到下次撥款,再給他們多撥付一些?!?/p>
王繼東臉上仍然掛著笑,卻攤著手說:“領導,我溝通過了的,人家不答應啊?!?/p>
徐才飛心里有些惱火,就低頭端起茶杯喝了口水,努力調(diào)整著自己的情緒,盡量用平和的語氣說:“王部長,你看這樣好不好。那些小型材料商,我們這次盡量多給撥付一些,但是也不能全部結清,因為材料我們還會繼續(xù)從他們那里進,所以欠他們一些款也說的過去。像供給我們碎石、水泥等大材料商,你和他們談談,我們欠他們的款是多,但我們一直在用他們的材料,這樣的合作關系,在咱困難的時候,希望他們能幫咱扛一下,大家一起度過這個難關。咱把話和人家說到了,態(tài)度誠懇一些,盡量得到他們的支持和諒解?!?/p>
王繼東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他有些為難地說:“領導,我可以去談,但是把握真的不大?!?/p>
徐才飛說:“你先和他們溝通,如果哪家有問題你告訴我,我和他們談。”
王繼東走了,徐才飛拿出煙點上一支,狠狠地抽了一口。
煙還沒抽完,就有人開始敲門。來的是幾個施工隊老板,腔調(diào)幾乎都是一樣的,見面就是訴苦,說出百般的難處來。一個姓鄭的女老板甚至都掉了眼淚,說工地上連生活費都沒有了,工人已經(jīng)吃了三天的大白菜了,有的工人想和她借點兒零花錢她都拿不出來,再這樣下去,工人就該罷工了。
徐才飛好言安慰,說會盡快給大家撥付一些錢救急,讓他們先回去搞好生產(chǎn),錢的事很快就會解決。
徐才飛剛掛斷電話,就有電話進來,是一工區(qū)經(jīng)理李玉亮打來的,他的聲音有些慌張,語調(diào)也很急促:“領導,你快過來一趟吧,戰(zhàn)洪濤把鉆機堵在了隧道口,整個隧道施工被迫停止了?!?/p>
徐才飛有些意外,他光想到戰(zhàn)洪濤會去找人,用背后的關系壓他,沒想到這家伙耍起了無賴。他告訴李玉亮一定要把現(xiàn)場控制住,千萬別讓隧道隊和戰(zhàn)洪濤的人發(fā)生沖突,自己馬上過去。
放下電話,徐才飛快步走出辦公室,叫了司機,自己自顧自往前走。奚娟站在門口望著他,問:“要不要報警?”
徐才飛說:“先不用,我去現(xiàn)場看看再說。”
奚娟說:“那你注意安全。”
徐才飛答應著,和小跑著下樓的司機一起上了車。
隧道工程是這條高鐵穿過一座大山的咽喉之路,因為施工工藝復雜,工程進展緩慢,是全線所有工程的重中之重,為了加快施工進度,隧道隊組織了兩伙人馬,24小時換班施工。戰(zhàn)洪濤也真是會選地方,他堵住了隧道不讓施工,就是逼項目領導就范,因為他知道,項目部的上上下下無論如何都不會讓隧道停工的——他們耽誤不起。
徐才飛很快就趕到了隧道工地,他透過車窗看到,一臺大型鉆機橫在隧道口,在鉆機的旁邊,是戰(zhàn)洪濤那輛三菱越野車,一群人在車旁邊吵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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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才飛開門下車,剛才和戰(zhàn)洪濤吵嚷的隧道隊長和工區(qū)經(jīng)理李玉亮快步迎了上來。戰(zhàn)洪濤冷笑著站在車旁抽煙,他的身后站著幾個穿著黑短衫的年輕人,在他們對面,站滿了帶著安全帽的隧道隊的工人。雙方對峙,摩拳擦掌的,隨時都要大打出手的樣子。
矮壯的隧道隊隊長老劉氣呼呼地對徐才飛說:“經(jīng)理你看,這是啥玩意?他說什么項目部讓他撤場,他不想撤,就把鉆機開來堵到了隧道口。他和項目部的事堵隧道干嗎?耽誤我干活兒,這是你來了,不來我就領著工人揍他了。老子啥陣勢沒見過?”說著,老劉沖戰(zhàn)洪濤那邊瞪了一眼,吐了口唾沫。
李玉亮在旁邊斥責道:“老劉你咋說話呢?老子老子的?!?/p>
老劉咧嘴笑了一下,說:“老子是我的口頭語,經(jīng)理別挑哈?!?/p>
徐才飛點點頭說:“把你的人往后撤撤,這件事我來解決?!?/p>
老劉連說好好好,轉(zhuǎn)身一擺手,戴安全帽的工人呼啦一下退到了后面。
徐才飛陰沉著臉,目光回應著戰(zhàn)洪濤挑釁的眼神,他邁著沉穩(wěn)的腳步向前走去。
戰(zhàn)洪濤吐掉了嘴里的煙蒂,目光從徐才飛的臉上滑到半空,漂移了一下,又回到了與徐才飛的對視中,他此刻不能顯示出絲毫的軟弱,起碼在勢頭上不能輸給這個年輕的經(jīng)理。在他的眼里,徐才飛還是個毛頭小子,雖然見識過了他的辦事風格,但是自己吃的鹽比他吃過的米都多,這次怎樣也不能輸在他的手里,想讓自己走,沒那么容易。
徐才飛走到戰(zhàn)洪濤的面前,目光絲毫也沒退縮,他冷冷地看著對方,用嚴厲的語氣問道:“戰(zhàn)老板,你這是唱的哪一出呢?咋還把鉆機堵住隧道口不讓人家施工呢?”
“我這也是迫不得已呀,既然徐經(jīng)理想把我從這個項目上清出去,怎么也得有個說法吧?”戰(zhàn)洪濤拖著音冷笑著說。
徐才飛問:“你想要啥說法呢?”
戰(zhàn)洪濤手一揮,抬高了聲音說:“想讓我撤場可以,有些賬咱得好好算算。我這連人帶設備的耽誤了這么多天沒干活兒,這個損失你得給我吧?還有我因為在這干活兒把別處的活兒都推了,這個損失也得給我補償吧?”
徐才飛差點兒被他的話逗樂了,站在旁邊的李玉亮、老劉及工人們都發(fā)出了哄笑聲,誰都覺得戰(zhàn)洪濤的話實在是無理取鬧,就像小孩子打架說的氣話。
徐才飛緩和了語氣說:“讓你撤場是項目部班子根據(jù)你的表現(xiàn)決定的。既然讓你撤場,肯定是要給你把賬目算清楚的,你有什么要求和條件,我們可以坐下來談,合理的,會給你考慮,不合理的,你采用這種極端的方式也不會給你?!?/p>
戰(zhàn)洪濤冷笑著說:“徐經(jīng)理,你也別把話說得太滿了,合不合理要看怎么去認識,我這人解決問題就喜歡一步到位,不愛扯來扯去地打持久戰(zhàn)。咱明人不說暗話,我把隧道堵上就是想早點兒把問題解決了。既然不讓我在這干了,那就快刀斬亂麻,趕緊做個了斷?!?/p>
戰(zhàn)洪濤的急躁反倒讓徐才飛的心里有了底兒,他微笑著拿出煙,遞給戰(zhàn)洪濤一支,戰(zhàn)洪濤猶豫了一下,接了,兩人分別點上吸著。徐才飛說:“你的事情咱得坐下來談,一項一項地做核算。你也是在外干了這么多年活兒的大老板,不會不知道這個吧?哪能像你說的那樣,立馬就能辦了的。”
戰(zhàn)洪濤斜著眼睛看著徐才飛,頭搖得像撥浪鼓似地,說:“是你們讓我走的,又不是我要走的。既然這樣,你們就得快點兒給我答復,這樣耗著我可拖不起。”
“沒有誰想拖你。既然事情出了,大家都想盡快把事情處理好,這樣對大家都好。你還是先把鉆機開走吧,讓隧道恢復施工,然后你和我回項目部,咱具體研究你撤場的事?!?/p>
戰(zhàn)洪濤把目光滑向天空,嘴里說:“不行,咱就在這解決,這樣解決問題快。”
徐才飛扔掉了手里的煙頭,摩挲了下短發(fā),冷了臉說:“你是不是覺得采取這種極端手段就可以漫天要價?我可以明確告訴你,我還真不能和你坐地還錢,一切都得按規(guī)矩辦?!?/p>
戰(zhàn)洪濤哼了一聲,歪著脖子道:“那咱就走著瞧?!?/p>
徐才飛壓制著心里的火氣,盡量用平和的語氣說:“戰(zhàn)老板,我奉勸你最好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絕了,等到不好收場那天,對誰都不好?!?/p>
戰(zhàn)洪濤知道徐才飛的話里有所指,但他還是硬著頭皮說:“我還就沒想好好收場,我還就不信這么大的項目部能欺負我這個私企老板?!?/p>
徐才飛加重了語氣說:“沒人想欺負你,只是解決問題得坐下來談,沒有談過你怎么就知道會是你不能接受的結果呢?”
“肯定不會是我想要的結果?!睉?zhàn)洪濤不為所動。
“如果你這也想要那也想要,肯定是不可能的。哪怕是你采取這樣極端的做法,也是不可能的?!毙觳棚w斬釘截鐵地說。
戰(zhàn)洪濤哼了一聲,臉上訕笑著不再說話。
徐才飛說:“你要是想盡快得解決問題,就請你馬上把鉆機挪開,讓隧道恢復施工,任何人都沒有權力阻礙施工,我希望你能明白。現(xiàn)在是法制社會,像你這樣的做法不僅不能說是聰明的,而且可以說是十分愚蠢的?!?/p>
戰(zhàn)洪濤的臉紅一陣白一陣。李玉亮見機上前,湊到戰(zhàn)洪濤耳邊小聲說:“戰(zhàn)老板,見好就收吧。你堵的時間久了,就得報警了,真把事情鬧到那一步,大家都不好收場。”
戰(zhàn)洪濤眼珠子轉(zhuǎn)轉(zhuǎn)想了想,甩了甩手道:“既然二位領導都這么說了,我今天就給你們個面子。我現(xiàn)在就把鉆機撤了,咱們一起去項目部研究具體問題。不過我把丑話說在前面,如果你們處理得不好,我還會把隧道堵上的?!?/p>
徐才飛冷冷地掃了他一眼,說了句:“我在辦公室等你?!闭f完,回身上車。
和戰(zhàn)洪濤的談判進行得異常艱難。
戰(zhàn)洪濤在建筑市場摸爬滾打了幾十年,自覺又有靠山,因此談起條件來有恃無恐。按照他的說法,項目部除了需支付他所有的工程款外,額外還得給他五十萬元作為誤工補償。對于徐才飛遞給他的那些不合格樁基的處理費用預算單,他連看都不看一眼,蠻橫地說這都和他無關,樁基施工的時候監(jiān)理和項目部施工員都在場,決定也都是他們下的。
李玉亮進行了反駁,列舉了他恐嚇監(jiān)理和技術員的行為。戰(zhàn)洪濤對他的指責不屑一顧,強詞奪理道:“我怎么做是我的事,最后的監(jiān)督權、管控權在你們手里?,F(xiàn)在出現(xiàn)問題了,這個單自然該由你們來買。”
李玉亮氣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望向徐才飛。這樣無賴的說法令他很無奈,他發(fā)現(xiàn)自己和以前一樣,依然沒有辦法對付這個魔頭。
徐才飛示意李玉亮坐下,他思忖了下,對戰(zhàn)洪濤說:“這樣吧,欠你的工程款給你結清,但是質(zhì)保金暫時不能給你,待處理完那些樁基再說。至于你要的那些所謂的補償是不能給你的,項目部沒跟你要損失就不錯了,你還要的哪門子損失呢?”
原以為自己這么說,戰(zhàn)洪濤就算不答應,起碼態(tài)度也會好點兒,但是沒想到他一口否決,氣哼哼地說:“五十萬元的補償,少一分都不行!”
徐才飛和李玉亮對望一眼,覺得談下去也不會有好結果,就對戰(zhàn)洪濤說:“你先回去想想,想好了再過來,咱繼續(xù)談?!?/p>
戰(zhàn)洪濤黑著臉站起身走了。
李玉亮氣狠狠地罵道:“真不是個東西,自己把活兒干成那個奶奶樣,項目上不讓他包賠損失就不錯了,他還大言不慚地要五十萬補償,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想出來的?!?/p>
徐才飛冷笑著沒說話,他心里清楚,戰(zhàn)洪濤敢這么鬧,這么有恃無恐地獅子大張口,肯定是有他的道理?,F(xiàn)在看來,想做到不得罪他,真的很難。難道真的就得答應戰(zhàn)洪濤那些極端無理的條件么?徐才飛陷入深深的思索中。
戰(zhàn)洪濤失約了。李玉亮和徐才飛在辦公室久等他不到,就給他打電話,反復打了幾次,戰(zhàn)洪濤都沒接。兩人正在狐疑的時候,隧道隊老劉的電話打進來了:戰(zhàn)洪濤的鉆機又把隧道口給堵上了。
徐才飛一聽,頓時壓不住心中騰起的怒火,他摩挲了下短發(fā),使勁兒一拍桌子,氣憤地說:“這個無賴?!彼尷钣窳链?10報警。是可忍孰不可忍。徐才飛不想再忍了,先報警把人和車扣起來再說。
李玉亮卻沒有馬上打110,他望著徐才飛因為惱怒而變紅的臉,提醒道:“經(jīng)理,報警這個事咱還是得慎重。以前有老百姓阻工的時候我們也報過警,但是警察來了也就是勸退阻工人員,警察走了,那些人還會來。警察不管這些糾紛,咱這次要是報警了,大不了也就是個勸退。再談的話,恐怕就不好談了。就算把戰(zhàn)洪濤扣起來,也是暫時的。談還是得和他談,他進去了,連談的人都沒有了,這事還是沒有徹底解決。?!?/p>
“難道拿他就沒有辦法了?”徐才飛氣急敗壞地說。
李玉亮苦笑著說:“咱倆還是去工地把他弄到這來吧。得先讓隧道隊干活兒呀?!?/p>
聽李玉亮這么一說,徐才飛冷靜下來,他望了眼這個結識不久的部下,目光中含著感激和贊許,說:“走吧,別一會兒去晚了,兩家再打起來。我看那個老劉也不是個省油燈?!?/p>
兩人剛走到門口,徐才飛的電話響了,他一看來電顯示是劉處長的電話,示意李玉亮出去安排車,自己接了電話。
劉處長的電話是為了戰(zhàn)洪濤的事打來的。他先是聽了徐才飛的處理意見,然后直截了當?shù)卣f,有人給他打電話了,表示對如何處理戰(zhàn)洪濤的事很關注,既然戰(zhàn)老板活兒干得不好,可以考慮讓他撤場。但是撤場要退得干凈利索,公平合理,別留后患,不能出現(xiàn)人家不滿意再到上級單位或者地方政府上訪的事情。
徐才飛冷笑著說:“戰(zhàn)洪濤兩次堵隧道口阻工,這也是公平合理?說得冠冕堂皇,做事卑鄙無恥?!?/p>
劉處長說,戰(zhàn)洪濤堵隧道口不一定是那個人的主意。首先他對把戰(zhàn)洪濤的隊伍清出去是沒有異議的,估計他也是怕這個魔頭再干下去會給他惹出什么事來,所以還不如就此讓他撤了算了。其次,他也暗示了我們應該盡量滿足戰(zhàn)老板的要求?,F(xiàn)在就是這么一種情況,你盡快把這件事處理掉。我對你的要求只有一個,干凈利索,不留后患。
徐才飛嘆口氣說:“不留后患可以做到,但是真的干凈不上來。人家想多要五十萬元呢?!?/p>
劉處長在電話那頭沉吟了一下,說:“補償肯定是不能給他,損失就別和他要了,質(zhì)保金也一起返給他,總之趕緊把這事了了,好往下開展工作?!?/p>
徐才飛答應著,掛了電話出門上車往工地趕,他的心情沉悶,在車上一句話不說。
車在便道上跑著,常常和迎面駛來的工程車相遇,徐才飛對司機說:“咱不著急,讓路,讓他們先走?!避囘^去了,騰起了滔天的煙塵,煙塵散去,那些在工地上勞作的人們的身影顯現(xiàn)出來。車走得歡快,人干得很起勁,原來那種死氣沉沉的樣子一掃而光。徐才飛重重地呼了一口氣,覺得心里輕松了很多,聚精會神地想著怎么對付戰(zhàn)洪濤那個無賴。
談判卻進行得出乎意料的順利。
戰(zhàn)洪濤沒像上次那樣在工地糾纏,徐才飛車到了的時候,他手握著電話顯得心神不寧,卻又一副倒驢不倒架的樣子,強撐著和徐才飛“嗆嗆”了幾句,就撤了鉆機跟著徐才飛去了項目部。
徐才飛摸準了脈搏,就使勁往下殺價。戰(zhàn)洪濤不時地看著手里的電話,后來有些氣惱地把電話撇到了茶幾上,滿頭滿臉地冒著虛汗,話挺沖,態(tài)度卻漸漸軟了下來。
暮色垂了下來,涼爽的風從天幕里鉆出來,悄悄地在越來越濃的夜色里游走,趕走了燥熱,熨帖地吹拂著行色匆匆的人們。快九點了,徐才飛才在食堂吃了口飯,剛回到辦公室,奚娟就來跟他匯報說,物資部王部長跟供應商沒談好付貨款的事,現(xiàn)在正陪著他們在會議室等著你過去呢。
徐才飛皺著眉頭想了想說:“麻煩你通知一下財務柳部部長和工區(qū)李經(jīng)理,讓他們盡快到會議室。我這就過去。”
奚娟有些擔憂地望著面前這個滿臉疲憊的男人,說:“經(jīng)理,要不你喝點兒茶歇歇再過去吧?!?/p>
徐才飛望了眼茶桌,咧嘴笑了下,說:“辛苦你把東西搬到會議室,看來我得跟那幾個供貨商好好喝一通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