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 何延華 娜仁琪琪格 羅璐瑤 劉應(yīng)姣 顧愛玲(美國)/劉巨文譯 康承佳 王悅
炊煙消失。但故鄉(xiāng)還在
刮破花肚兜的山楂樹還在
記憶的最深處
山楂樹總是帶著祖父的氣息
帶著旱煙的味道。
樹下分開的兩個人,背影模糊
沒有炊煙的故鄉(xiāng)需要寬慰
失去味蕾的舌頭,反復(fù)咀嚼
白云落在河里,羊群飄到半空
消失前仍在低頭啃嚼青草
故鄉(xiāng)遠(yuǎn)去,那些深深愛過的人
選擇留了下來
霜凍總是在深夜降臨
園子里的蔬果
經(jīng)歷了由秋到冬的轉(zhuǎn)變
露珠不再滾落
白茫茫地凝在葉尖,仿佛
如天成,如初見
“露從今夜白”
故鄉(xiāng)的明月
連影子也有了干凈的著落
深秋了,我有點手足無措
除了看落葉飄落
不知道該干些什么
蕭瑟的秋風(fēng)中
我沿著木棧道走過
釣魚的人還守在岸邊
釣竿被風(fēng)吹得左搖右擺
陽光越來越遠(yuǎn),白鷺飛走
楓樹寫出了紅色的心情
格?;ㄗ詈笠淮沃x幕
就這樣吧
不施粉黛,不打高光
讓我們素顏相見
秋天的紅葉,自帶美顏
行走于林中,與草木交談
蒼耳抓緊褲腳
讓我?guī)弑樘镆?/p>
松果飽滿地在枝頭打秋千
一只松鼠在眼前掠過
所有的葉子都紅透
沒有暗香浮動
落在地上的樹葉仰著臉
我們席地而坐
彼此注視著,微笑
到處都是秋天該有的樣子
玉米成熟,高粱成熟
晚熟的柿子沉甸甸地掛在枝頭
人們忙著收獲
松鼠忙著儲備冬糧
原諒我不可逆轉(zhuǎn)的悲傷
在田地里尋找播種的人
他們的腰最大限度地彎曲
越來越接近土地
慢慢融入種子的根莖
我也想做一粒種子
從他們的手中滑落,不問姓名
完成使命后
回故鄉(xiāng),再重新生長
透明的白天里往事野草般生長,
在柔軟而堅固的舊木門后面。
花兒閉合,樹木在各自的頭頂打著傘,
溪水潺潺地吐著火舌,流回母體——
石頭家鄉(xiāng),那高峻的大山,
侏羅紀(jì)世紀(jì)的巨石層層堆積:
然而再登上一座山頂,
便是雪山的經(jīng)幡,雪山的寺廟——
陽光聽它們講經(jīng),星辰看它們打坐,
時間繞開它們,流水壯大它們,
而天空那藍(lán)色的森林,
充滿了所有莊嚴(yán)的事物。
我愛家鄉(xiāng)蒼穹
這朦朧,昏暗的時刻:
所有倦歸的鳥兒們
棲在自家巢前,秘密地
互道晚安。
它們早已熟稔遠(yuǎn)方最后一聲呼喚:
那淡藍(lán)色彎曲的氣流和航線。
但它們從不回應(yīng)。
它們用歌聲打開黃昏之書,
就像打開了自己的歸屬。
被水銀鍍過的月亮來到村莊。
山上的寺廟和村外的河流
被它灑上了銀光。
雪山和田野,也在它的撫照之下。
寂靜。狗的夢里一片和平。
睡眠猶如蓮花,
在人的房間里扎根,盛開,
結(jié)出碧綠而香甜的蓮蓬。
你不會知道,
月亮來到你的心房,
用它綿柔的白線,
悄悄補好了你深藏而裸露的傷口。
種下一棵櫻桃樹,種下
那使你一想起來就甜蜜的昨天,
把你自己也種進去:
童年水井邊那棵老櫻桃樹,
早已化作爐灶里的灰燼。
你把一粒果核藏在眼睛里:
一首隨風(fēng)飄來的兒歌澆灌了它。
只有在那里,你才找到自己的乳名,
于是它堅硬的枝條上結(jié)滿了果實:
讓你也變甜。
讓你也變成一顆鮮紅的櫻桃。
讓你也成為你自己。
那些樸素的人們吃飽晚飯,
很早就沉沉睡去。
夢境繁華,迷亂,
無關(guān)莊稼、牛羊和生死。
最后一聲狗吠也停止了,
可憐的夜風(fēng)還在游蕩。
村莊露出沉思的面貌,
在夜里它越發(fā)像個老人。
萬籟俱寂,
一切都回歸本身。
只有月亮發(fā)出銀光,
月亮慈悲,把一切攬入懷里。
當(dāng)金露梅開始綻放,
一個花瓣接一個花瓣,順從地
它微笑的中心
便進入季節(jié)的支配狀態(tài)。
它感到陽光金子般耀眼,
它的嘴角在驕傲中微微翕動,
云朵的姿態(tài)已被它模仿,
彩虹的微笑也被它反復(fù)練習(xí)——
在花蕊那圓形的悸動中
高原伸出彩色的手臂,
把一個可依靠巨人的形象顯露給
那驚嘆、贊美、撒嬌和臣服的纖音。
可以如此美
將輕盈 柔軟的花絮交付給
褐色的草莖。
微風(fēng)輕輕晃動 淡然 恬靜
馬上就入冬了 季節(jié)在轉(zhuǎn)冷
樹木骨感 清疏 大地呈現(xiàn)坦蕩
暖陽熨帖 微醺 輕輕瞇上雙眼
溫情吻上額頭
轉(zhuǎn)瞬 又是一年
一朵朵溫厚的白 閃著銀光的白
向歲月微微頷首
我說的是 草木上的風(fēng)華
明亮 燦爛 嬌艷過塵世的花朵
而今 從容地交出褶皺 白發(fā)
交出滄桑 自然饋贈的大美
一切都熟透了 流水倒映天光
已是波瀾不驚
凝固的冰消融為水
二月的風(fēng) 抖動鈷藍(lán)的緞面
遠(yuǎn)處成群的梭魚 投入闊大的古運河
此起彼伏 仿佛在競技跳水
又是誰素手纖纖 于太陽中抽出
萬條絲線 在飛針刺繡
俯下身去
拾起水中的石子 先是被流水的清澈
洗滌了身心 時光倒轉(zhuǎn)
瞬間把我們從中年
送抵了童年
這個下午 在春風(fēng)撫柳中
誦讀了綠絲絳 在玉蘭樹上
輕輕觸摸了雛鳥的殼 絨絨的羽毛
在大地柔軟的皮毛之上
躺下去 伸開臂膀
返青的速度 迅疾漫過了我們的
每一寸肌膚——
清透 寧靜
紫菀 翠菊 百日菊 牽?;?/p>
這些 紫色 黃色 粉色
藍(lán)色的花朵
它們含珠帶露 靜靜地綻放
超然自在地綻放
震顫了 我的心靈
昨夜的雷霆 閃電 狂風(fēng)暴雨
仿佛沒有發(fā)生過 只是接受了一場
溫情的洗禮 甘霖的沐浴
我俯下身來——
纖弱 柔軟 堅韌
我和它們在一起 恬淡 自然
這個夏天 于我最緊要的事情
——每日晚上聽蛙鳴
我把窗子打開 亞麻布窗簾拉開
輕薄的白紗簾垂掛曼妙
蛙鳴如月光一樣 照了進來
先是它們以一個樂隊的陣容
送來了喜報 陪伴我百感交集的
不眠 而后是
繼續(xù)鼓著腮幫子吹奏
而后 每日敲打著夜的空寂 安謐
一直把我送入夢鄉(xiāng)
它們此起彼伏地歌唱
靜些,還要更靜些
池塘、蒲草、鶴望蘭,跨越水色的虹橋
寶石藍(lán)的天空運來白云
在湖里沉靜、微漾,或醞釀疾風(fēng)驟雨
幾尾魚兒跳出水面,一只白鳥展翅飛起
睡蓮在水面舉起花苞
朵瓣柔柔,曼妙升煙
靜些,還要再靜些
這里是蔡甸,還是吉維尼小鎮(zhèn)?
恍惚間,我仿佛置身于莫奈的花園
風(fēng)吹麥浪,風(fēng)吹任何一樣事物
都顯得搖搖欲墜
風(fēng)吹往任何一頁古事
看山南雨暗,山北的雨冷
窗前的微風(fēng)和不曾睡去的你
讓哪一晚成為最后的夜景
正等晚風(fēng)吹,吹入我的頭顱
包裹著身體再次穿透我腳下的土地
我是我,我也成為一抔泥沙的部分
直到每顆沙粒講完故事都要記錄入冊
反復(fù)翻閱日月的沉淪,讓往事復(fù)現(xiàn)
你看,這時間短得好像
一粒麥子從左到右的距離
我們善用意象表達(dá)草木
形容微小的,不必用巨大之物加以描述
再以主觀能動進行:
形狀強加于竹蜻蜓,氣味強加于大海
螞蟻打好地基將它作為檐柱
根莖穿透大地,讓渺小之物孱弱而偉大
萬籟仍不會俱寂
我堅信用撕裂發(fā)出的聲音不會屈服
還是小小之物,不理思維慣性概括
天地撼動。草木屹立不倒
唯大廈崩塌
一塊波瀾不驚的石子,拂著山光,拂著水色
輕攏慢捻。彈起水的皺紋
月光灑下梨花白。畫堂簾卷描人間
枕著院落的星野。黑夜,從四處蔓延
恍恍惚惚。雜糅的黑白,一時無常,
一時分清了界限
這流水人家的軼事呵。關(guān)于風(fēng)月
得從梨花月說起
從一塊波瀾不驚的石子說起
春有朝露而立,大霧四起
像一朵云在白夜前酩酊大醉
像我蜷縮在被子里,一字一句縫補
織出詩意的雛形,給春日添置件外衣
許久不見。燕子潮濕的傾訴
將萬物聲聲催促,站在枝頭俯視
一個季節(jié)的復(fù)蘇開始與動靜有關(guān):
凍泉開始流淌,欲要綻開的花苞
都在一字一句地表達(dá)著
給數(shù)不清的金屬做整容術(shù)
他慣用羊角砧、鐵錘、剁刀
還有奇形怪狀的鉗子
為使它們有適宜的身段
他給每個工件加熱、制坯
刻畫凹凸有致的刺青
有時以柔克剛,有時以硬碰硬
他不但能改造那些淌過
熔爐和模膛的鐵水
還能讓它們的靈魂獲得擺渡
歷經(jīng)水深火熱,最后實現(xiàn)
川劇中的絕招——變臉
從農(nóng)事中抽出筋骨,把身段
裝進竹扎的獅子、毛驢和旱船
舞者的腳步,像烙鐵
熨熱小巷大街
鑼鼓要用威風(fēng)敲,毛驢要用倔強趕
要懂得輕重緩急,每個環(huán)節(jié)
都藏著輪回、玄機和宿命
好時光披紅掛綠,踩街者
漾開一條流動的河。大頭娃有思想
高樓舉著的旗子,印著社會主義
核心價值觀
喜劇急于收梢,像一場美夢
還沒做夠。倒掛的燈籠
作壁上觀,看旋轉(zhuǎn)的傘花
被花鼓燈唱詞
灌醉
稻田也是心田。油菜花如群聚的金毯
把套種的青苗席卷。在大地的調(diào)色板下
植物開始布迷宮、講故事、放駿馬
故而,云端成為最好的瞭望塔
土生萬物。蜂擁而至的旅者
從蛙聲和鳥鳴間,找回走失的田園
被無人機牽著鼻子的人
每一次仰視,都有新的秩序被定格
鴨聲鼎沸。青年壩水庫
派遣勇士般的鴨子兵
黃掌丈量綠水,扁喙銜緊號令
錦衣過濾的春風(fēng)環(huán)環(huán)相扣
翅膀撐開的漣漪步步為營
揮袖、疾走、高呼……
我們蓄意破壞這變卦的鴨陣
夕照的箭矢,命我收斂鋒芒
勿留爍金的證詞
此刻,長篙戳破天空之鏡
漁網(wǎng)開始圍獵湖鮮。堤壩西側(cè)
我的裙裾顫如風(fēng)荷
不遠(yuǎn)處,亂了陣腳的鴨鳴
抵制人類的入侵
臘八深處的時光,像母親的麻繩
那般悠長。半壺?zé)岵瑁蔁嵫┖蟮狞S昏
一鍋濃粥,喂飽農(nóng)閑的夜晚
雪花編排芭蕾,向高山和厚土獻禮
劃拳打碼的酒令,飄過故鄉(xiāng)的屋檐
村莊老去,炊煙熏舊的往事
在吊腳樓上空徘徊。經(jīng)年的雪色
將梯田中的麥苗漂白
多年前,露珠打濕高原的月光
茶仙從天而降,在西雙版納
收住陣腳,以風(fēng)為媒,嫁與茶園茶坊
在勐臘、易武、布朗,陽光烘托
俊朗的高樹,雨水洗練碧綠的嫩芽
每一株茶樹的理想,都枝繁葉茂
山民的銅鍋焙散青澀,大手揉捻
經(jīng)脈中的痛點,蒸壓過的茶餅
在磨盤下涅槃重生
茶仙得道。在等沸水的熱情
燙醒葉子的舊夢,等渴盼的喉舌
體悟幽香。往后余生,劍膽和琴心
并舉,所有的快樂都指向鮮明
你支撐在
頁巖海角
和燈塔陰影旁
(它的意味
過于明顯無法描繪)
巖石的身體上
那里水沫聚集
破碎在海藻中
伴著噴沫和水霧
永遠(yuǎn)生長的大海
愈發(fā)貪婪
仍環(huán)繞著你
盡管疏遠(yuǎn)
你因我的問題 暗淡的
黑眼睛合上了
伴著在我之下
你身體分開的熱
我起身張望
更遠(yuǎn)處沒有陸地的地方
張望那想象的海港
和解渴的橄欖
和魚皮水果的島嶼
你答應(yīng)
卻無意帶我去看的
這要怎樣的力氣
才能做到
如果我跳的話
只我自己
能游出多遠(yuǎn)
血味留存
一種懺悔的舞蹈
更多和操縱的引導(dǎo)
我絕不會。我怎么能?我將一無所有。
你在想要的時候來
以熱匹配熱
你抓住每次旋轉(zhuǎn)失衡的臀部節(jié)奏
乖一點
你告訴我在
你進到我的嘴里之后
所有,房子,他,我的一切……
在他的起居室跳舞
暴露的光 地板
在他的廚房跳舞
在他花崗巖吧臺上
一次在他打磨過的地板上
在椅子上 在沙發(fā)上
那會是一生的死亡。
血的味道 交織的絲綢
舌頭和古龍香水在我的小腹上
如此潮濕可能是血
你偷走了這個小時
如果她知道她什么都沒說
你想要我知道
怎樣比較好
你卷起我的頭發(fā)
環(huán)繞你的手足以造成傷痛
從來都不值得。從不。
你教我追隨
外面雨大片大片地下
打落生銹的葉子
那里它們墜落 那里什么都沒說
挪威語,他說,永不
放棄抓緊的舌頭,
而他的聲音是一種缺陷,
某種悲傷口音。我發(fā)現(xiàn)
他正盯著我的嘴。
他知道什么
關(guān)于別人已失去的?
你的語言就像酒,
順滑且尖銳地喝下。
它被吸入血液,消逝了。
他在燃燒過的暈眩中說,
他睡前的最后一擊。
但我記得每一次結(jié)合
把我們從這里帶到這里。
在這座注定毀滅城市的眼中,
吻有蛇一樣手臂的孩子,
這汽笛的黑湖之夜,
通信密碼
被博士們破解。
對于遺忘的技巧
誰領(lǐng)先呢?
這需要理解和被理解,
家的自相矛盾——
在這里我的嘴是陌生的。
我已忘記
獨處是什么意思
在你進入的時刻,
說你什么意思的緣由。
就這樣
果蠅抓住
一顆杏子的莖
并且在一陣突起的狂風(fēng)中
來自某個粗心的
人的嘴
低調(diào)蹲下
縮進它脆弱的翅膀
并且堅持
他們將死,這些你
最愛的人
將死于謀殺 吃臉的癌
溺斃于血的肺
你在想象的英勇中
挽救過其他人
就像別人父親的
每一次崩潰垮塌
或者就像
一條不結(jié)果的藤
每一個落空的
延壽愿望
是對它抵抗的一次暫停
就是對任何人的一種撫慰
除了你自己
在我們的終點
是這樣的疾病
我們稱之為希望
進而是無物
在美與恐怖之間
沒有半活之物能
掌控死亡
每一次徒勞心跳
非法的怦響
陌生人的愛
他們也會死
在你從未見過的街上
死于你不能治愈的傷——
殘骸之中他們的眼睛發(fā)出冷光。
汽車拖曳著彼此
斷斷續(xù)續(xù)。
瓜子皮,
方便面紙碗,
柑橘的禮物
它的皮如此之薄它剝開了自己,
柑橘油沾染了
他的手。一個陌生人棲息在
上鋪。
我的手掌寫著受苦
他說。我從未打算許下
忠實的承諾。
女人們在車站
供應(yīng)紅薯,
煤煙熏黑的臉。
硝石的味道,苦澀的外皮。
車站標(biāo)識經(jīng)過,很快
他就會消逝。這張
負(fù)罪的嘴愿意
了解他的嘴。
只有小傷害會來自于它。
——仿德里克
今夜你自己獻身于
熱與光的禮品
無目的欲望的禮品
無緣由意識的禮品
讓你自己隨波逐流
在自我寬恕中
為你尚未完成的功績
為你尚未傷害的人
或許還未遇到的人
今夜你自己獻身于舞蹈
獻身于音樂
獻剃刀鋒刃于平衡
今夜與大理石合作你的手
和腳是最精巧的鉆錐
而每一根手指嵌入
以你自己的設(shè)計
今夜舉行橄欖盛宴
還有藝術(shù)還有過分的歡愉還有知道
一度這個地方
你曾安放在桌上
是獻給你自己的
一棵樹得站在原地多少年
才能被人辨識,被人記憶
為了表達(dá)
它為自己賦予了色澤和香氣
楓葉紅,銀杏綠,梧桐黃
香樟不同季節(jié)有不同的模樣
玫瑰、梔子、茉莉、月季、薰衣草
憑借氣味讓自己被反復(fù)喜愛
石楠花、夜來香也模仿著練習(xí)
認(rèn)真地讓自己富有植物豐富的氣息
即使生活已經(jīng)原諒了我的笨拙和遲鈍
但我仍然學(xué)著植物們,在不同的季節(jié)里
掏出自己脆弱的面孔和情緒
一定還有什么
值得被我們一再深愛
比如,玉蘭
它從重慶,開到了長沙
后來又開到了武漢
我寄居的每個城市里,它都能夠毫不費力地
比我扎更深的根,開出更碩大的花
并在每一個有風(fēng)的午后,暢快地表達(dá)
把大地,搖晃成一方小小的池塘
隔離的日子,我和玉蘭相互做伴
在日出和日落的寂寞中,我們借助日光向?qū)Ψ?/p>
遞出彼此的陰影
終于,我從一棵玉蘭
愛上了所有的玉蘭
陽臺上的花開了,小小的一枝
我需要模仿蜜蜂給它授粉
以至于它能夠枯萎后
能繼續(xù)向我描述果實的形狀
廚房的水還在漏,這已經(jīng)是第四天
我總是在漏水的時刻想起童年
畢竟,在簡陋面前,我們二十七歲和七歲
擁有我所不能把控的相似性
書桌上的臺燈早已蒙塵
它在照耀的時刻,并不能保證自身的光澤
這又是瑣碎而枯燥的一天吶
值得一提的是,當(dāng)我抱怨的時候
我再次回到了世界的中心
它是如此新鮮,脆弱
擁有晨露般豐沛的感情
不管是靠近蠔油、清水還是大蒜
它都能夠找到很好的秩序,嵌套自己
不妨做一棵生菜
一身掛滿翠綠的情緒
在晌午或者傍晚
某個孩子叫嚷著要吃漢堡
一位母親的手穿過它們的身體
必然會碎出好聽的聲音
可能因為是鄉(xiāng)下孩子的緣故
各種茶類,我尤愛菊花
那是秋末生長在田埂上的味道
背景里,還有群山起伏、流水追風(fēng)
大雁在頭頂托舉著白云飛翔
這是農(nóng)村孩子特有的感受
是憑借一杯菊花茶就能抵達(dá)的地方
有時候,我也竊喜
別人眼里的山高水遠(yuǎn)詩和遠(yuǎn)方
對于鄉(xiāng)下孩子來說,只是一杯茶的味道
即使它也被擺上了貨柜
十五塊錢一兩
拆解,折疊,組合,鋪層
一條紙箱隧道呈至眼前
對于幼小的女孩:這是完美的單人游戲
她像安頓一個新家一樣
擺好了她心愛的紙箱隧道
低頭,向另一端的出口
光明,從另一側(cè)入口處傳遞
她跪下來,膝蓋與紙箱光滑摩擦
穿梭于被包裹的安全感
她覺得自己是一條落水的金魚
靜靜地爬向光亮,一遍又一遍,折返
在光滑的觸碰中重生
雨夜后海里的一滴方形泡沫
和進入茶鋪的一個白發(fā)人
交換了旁人不易察覺的一暼
酒吧密密麻麻,紅綠向外延伸
宋慶齡故居門口,一盞微弱的燈
一片沒落的海,此岸荒蕪,彼岸靡靡
這是最小的交集
一只蜘蛛,從黎明進入黑夜
一滴雨,小心翼翼地,藏起自己
——給嫚嫚
在吉安的日子里,所有的暮春
都放出梅雨,讓人變得更加狂躁
那些煙火是潮濕的。連同所有的日子
都讓我的身體變得能擰出水滴
短暫的居所,隨著你的腳步聲
燈才會變亮。然而,我的房間
天花板上總擴散水潭的漣漪
明亮的日子不多,梅雨浸泡著的一切心緒
都混在街邊的蒸籠里,散發(fā)淡淡的憂愁
我只有一個人啊——在渼陂
一個人扶著江邊的欄桿
眼睜睜看桂花里的香氣,飄出來
成黃色的枷鎖,緊緊鎖住我的喉嚨
而我骨子里的北方,早走失在煙火氣里
贛江是清澈的藍(lán)綠。而我想起
冬天的黃河,也是藍(lán)綠色的
于是,我朝著贛江的流向
向我的北方吶喊著:母親
那是我在吉安的最后一年
記憶里,漫山遍野都是映山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