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有雨聲

【作者簡介】范明，湖北武漢人，現(xiàn)居深圳。作品見于《揚子江詩刊》《詩歌月刊》《湖南文學(xué)》《詩潮》《飛天》《詩林》《漢詩》《作品》等刊物。

1

安靜地讀書，感覺很好。

讀書，并非一定要寫點什么讀書隨想。有些書籍，只需靜靜地讀，讀自己喜歡的文字，做簡要的摘錄筆記，在細(xì)細(xì)地品味中，將它們緩緩地匯入心靈的河流。

這幾天，我安靜地讀著《瓦爾登湖》。這本書是應(yīng)該安靜地去讀的。它給我的感覺如大自然一樣親切、簡樸和歡快。

亨利·戴維·梭羅（1817—1862），是美國著名作家，思想家。1854年出版了文學(xué)名著《瓦爾登湖》。此書是梭羅在瓦爾登湖畔兩年又兩個月的生活和思想記錄，也是當(dāng)代美國讀者最多的散文經(jīng)典，其回歸本心，親近自然的思想為美國乃至整個世界帶來了清新之風(fēng)。

今晚又略讀了兩篇。

在《聞籟》中，梭羅說：“有時候，我真舍不得把眼前美好的時光奉獻給任何工作，不管是腦力工作，還是體力工作。我喜歡給自己的生活留出更多的空間。”在我理解，他的意思是停下手中的活，將自己完全置身于自然界之中，享受一片孤寂和寧靜，呼吸著清新透爽的空氣，純粹地看著太陽從東方升起，在西方沉落，真切地感受到流光易逝。

梭羅認(rèn)為，順其自然的生活是非常平靜的?！拔业纳畋旧硪殉闪宋业膴蕵罚疫€歷久彌新。它是一個多幕劇，沒有結(jié)局?！辈灰话贌o聊賴所困擾，“緊緊地跟隨你的天賦，它會時時刻刻給你展示一個嶄新的前景?！?/p>

梭羅的文字彈撥著快樂的節(jié)奏，讓人如沐清風(fēng)。

比如他在《離群索居》中談到了孤獨：“我發(fā)現(xiàn)，一天之中大部分時間獨處，是有益于身心健康的。有人作伴，就算是最好的伴兒，沒多久也會感到厭倦、無聊。我愛獨處，比孤獨更好的伴兒，我從來還沒有發(fā)現(xiàn)過。我們到了國外與人交往，大抵比呆在自己家里更加孤獨。一個人在思考或者工作的時候，總是獨個兒的，讓他樂意在哪兒就在哪兒。孤獨不能用一個人跟他的同伴們隔開多少英里來衡量。劍橋?qū)W院擁擠的小屋里，真正勤奮學(xué)習(xí)的學(xué)生，就像在沙漠里的游方者一樣孤獨?！?/p>

孤獨是必要的?？此菩螁斡肮拢膮s是滿滿的。

2

汪曾祺的一篇散文《“無事此靜坐”》，甚為欣賞。

他寫道：“靜是一種氣質(zhì)，也是一種修養(yǎng)”，“唯靜，才能觀照萬物，對于人間生活充滿盎然的興致”。于是，他養(yǎng)成了靜坐的習(xí)慣，“每天早上泡一杯茶，點一支煙，坐在沙發(fā)里，坐一個多小時。雖是猶然獨坐，然而浮想聯(lián)翩。一些故人往事，一些聲音、一些顏色、一些語言、一些細(xì)節(jié)，會逐漸在我的眼前清晰起來，生動起來。這樣連續(xù)坐幾個早晨，想得成熟了，就能落筆寫出一點東西。我的一些小說散文，常得之于清晨的靜坐之中?！?/p>

是否老來方能悟出的道理呢？平日里我們多心浮氣躁，對于寫作而言是大忌，求一時抒懷，欠深思熟慮，恐怕也難寫出好的文章。

喜歡汪曾祺的文筆和意境，從容淡定，如行云流水，娓娓而談，讀起來很舒服。

靜坐，“想一點事，讀一點書，寫一點文章”，不失為一種享受。

喜歡平實的語言，平實淺易的文風(fēng)，因此，每每看到香艷華麗的詞章就感到眩暈。張中行說“意多而言簡是行文難到的境界”。深覺如此。

汪曾祺在《“揉面”——談?wù)Z言》中說到，使用語言，譬如揉面?！霸娨恍┣嗄晖緦懽鳎瑢懸痪?，想一句。我覺得這樣寫出來的語言往往是松的，散的，不成‘個兒’，沒有咬勁”。他說，中國人寫字講究“行氣”，一樣的道理，寫文章要講究“文氣”，就如“老翁攜帶幼孫，顧盼有情，痛癢相關(guān)”，安排語言，也是這樣。一個詞，一個詞；一句，一句，單獨來看，都很平淡，放在一起，就有點味道，這味道來自于“痛癢相關(guān)，互相映帶，才能姿勢橫生，氣韻生動?！弊x他的《多年父子成兄弟》一文，就是這種感覺，文字沒有華美的辭藻，平實，簡約，流暢，似在談家常，幾近于白描的寫法，卻有一種“文氣”貫穿始終，這“文氣”就是濃濃的親情。

3

董橋的文字有一種耐讀的味道，就像一壇好酒，溢滿香醇的氣息。其文筆從容，幽默，有著書卷氣，又不高高掛起，時而針砭時事。

讀他的文章，我總會想起一副對聯(lián)：寵辱不驚，閑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漫隨天外云卷云舒。

他很是欣賞文章如酒的人。比如他寫的《文章似酒》一文，就闡明了這種觀點。

平日里，我喜歡讀些雋永的短文，對于那些“自以為是的滔滔雄辯”，也是不耐煩的。董橋所說的下筆“不惜削、刪、減、縮”，“能在愚蠢的大時代里閃耀出智慧小火花的文人”，也是非常欣賞的。

保持一分清醒，固守靜觀的狀態(tài)，寵辱不驚，去留無意，如此方可對于人世間的萬般滋味，有一個客觀的眼光，使人心懷平靜且樂觀豁達。

粗略讀他的一篇《從中國文學(xué)的界說和種類想起》，對于文學(xué)的分類進行了一番梳理和思考，讀后有所收獲，其中有一段話說，“談任何問題的文章，都應(yīng)該寫得‘生動’‘優(yōu)秀’。武斷點說，寫文章不注意文字的優(yōu)劣，根本不配寫文章。說理也好，抒情也好，文章都要通達才行。這是起碼的良心?！?/p>

我想，這應(yīng)該是寫作者的自覺。

前些日子為了鼓勵孩子學(xué)習(xí)，我故意夸大了說：你現(xiàn)在是我的偶像。他感興趣地問，為什么？我說，你現(xiàn)在學(xué)的功課我早就忘到后腦勺了，尤其是數(shù)學(xué)，于我像是天書。本來滿以為憑著我的語文基礎(chǔ)，對于他的作文會給予一些幫助，上次幫他修改看國慶閱兵式感想，還讓我得意了一陣子。上周末，我又煞有介事地叫他把周記給我檢查，他讀我聽，用語風(fēng)趣，行文也算流暢，我也不知從何入手進行指導(dǎo)，不過還是板起面孔端起家長的架子，說思路要打開，要增加閱讀量，豐富詞匯等等。現(xiàn)在孩子的思維，不知我們能不能跟得上，我們往往憑著經(jīng)驗已經(jīng)形成了一個思維的定勢，對于趕新潮的文章，是否容易接受？但是，為文自有為文的規(guī)律，再怎么天馬行空，還是覺得董橋說的有道理，任何問題的文章，都應(yīng)該講究文字的優(yōu)劣，要做到通達。正如有人提出，中國漢語是最優(yōu)美的語言，用漢語寫作首先要寫得生動和優(yōu)秀，要給人以美的感受。

說到增加閱讀量，學(xué)校有規(guī)定的書目讓學(xué)生閱讀，自不必讓做家長的操心。但最近我倒是想對自己來一個閱讀的拓展訓(xùn)練，不光老盯著文學(xué)不放，還應(yīng)該擴大視野，對其他的知識和信息保持敏感。而且，真正的深度閱讀，還應(yīng)該遠(yuǎn)離喧嘩，找到與自己趣味相投的書籍，這樣才能做到讀有所獲。

真正愛書、讀書的人，大有人在。像董橋，就寫了《英倫日志半葉》《訪書小錄》《關(guān)于藏書》《談?wù)務(wù)剷氖隆返戎T篇散文，雅得不行。不過，董橋在《訪書小錄》中談到，“藍(lán)姆有一篇散文談書和談看書，一開頭先引了別人的一段話，說是一個人用心看一本書的內(nèi)容，等于是用別人絞盡腦汁苦熬出來的東西娛樂自己；品質(zhì)高尚、教養(yǎng)好的人，想來一定會比較喜歡享受自己思想心靈上的新芽幼苗。藍(lán)姆贊嘆別人可以完全不看書，但求盡量增長自己獨立思考的能力。他說，他自己則只會看書，老是不能夠坐下來靜靜思考。這也足見愛書看書，其實是有其弊端的?！?/p>

我也時常聽到有人會說，他從來不看書，這句話頗受懷疑?？赡芩氡磉_的是，他從不看沒必要花時間看的書，而去選擇一些經(jīng)典閱讀，看一些自己喜歡的、能獲得思想的享受的書籍。

孩子讀書要有點硬性的要求，因為他們正處于學(xué)習(xí)階段；而成年人讀書卻有很大的自主選擇性。終生學(xué)習(xí)，看似像一句口號，卻很實在。奧地利詩人里爾克曾說：“我是一個初學(xué)者，我不做別的，只有（不斷地）開始，重新開始！”謙卑而純真。

一個人的頭腦需要不斷地更新和進步，讀書和思考，就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4

很欣賞張愛玲“人生味”的說法：“在西方近人有這句話：‘一切好的文藝都是傳記性的。’當(dāng)然實事不過是原料，我是對創(chuàng)作苛求，對原料非常愛好，并不是‘尊重事實’，是偏嗜它特有的一種韻味，其實也就是人生味?！?/p>

張愛玲是一代才女，她是寫小說的天才。我一直以為寫小說除了勤奮以外，天生是不是那塊料也是關(guān)鍵的因素。她寫的故事，日久彌新，其小說在技法上還是現(xiàn)實意義上，都堪稱傳奇?？此茖懙亩际沁^去年代的故事，然而其人物的心理特征，所揭示的社會問題，在當(dāng)今也能找到縮影。這正是張愛玲的持久魅力所在。

劉川鄂的《傳奇未完》書中說：“張愛玲寫小說，不論‘有其本’，還是無其本，她總是把‘人生味’放在第一位的。米蘭·昆德拉曾說，小說如果放棄了對人的探索，那就是小說的死亡。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張愛玲是一個品位純正的作家。探索人生，拷問靈魂，提示文明與人性的沖突是她在小說中孜孜以求的目標(biāo)?！?/p>

小說的生命力在于，它所表現(xiàn)的主題，放在任何時代都有它存在的價值。而不是作為考古來研究。張愛玲就是這樣一位作家。

張愛玲敏感于“特有的一種韻味”，而沒有很好的悟性，文化修養(yǎng)，高超的駕馭能力，這種“特有的一種韻味”，不是那么輕易就能捕捉得到的。

讀張愛玲的評傳，她是個生活的弱者，“她缺乏起碼的生活自理能力：不會削蘋果，不會補襪子，怕上理發(fā)店，怕見客，不會織毛衣，記不住家里汽車的號碼。在一個房間里住了兩年，始終不知電鈴在何處。接連三個月坐黃包車去醫(yī)院打針還是不認(rèn)路……在待人接物方面有著驚人的愚笨?！?/p>

“在現(xiàn)實的社會里，我等于一個廢物?！睆垚哿徇@樣苛刻地評價自己。劉川鄂卻對此在文字中評說道：對于一般人而言，這自然是一個缺點，但對于作家藝術(shù)家來說，往往是充滿藝術(shù)氣質(zhì)的體現(xiàn)。他們常常注重的是事物的意義而非結(jié)果。如同弗洛伊德所說，詩人、作家、藝術(shù)家往往與瘋子怪人只有一紙之隔。

有人也說過我是個生活的弱者。因而，敏感著一些，也糊涂著一些。

5

中國藝術(shù)家認(rèn)為，惟悟乃是當(dāng)行，乃是本色。沒有悟，一切都是空話。凝神遐想，妙悟自然，物我兩忘，離形去智，才是達到藝術(shù)超越的根本途徑。神宗有所謂“路逢劍客須呈劍，不是詩人莫獻詩”的話，悟是根本的，沒有智慧的悟，說得再多也是空話?！叭陙韺停瑤谆芈淙~又抽枝。”悟禪者，就是尋劍人。

“悟禪者，就是尋劍人”。這是一句很值得玩味的話。

藝術(shù)來源于生活。藝術(shù)的審美，提煉了現(xiàn)實生活的本質(zhì)。站在高處看，人有七情六欲，世間總有煩惱絲，如何擁有“慧劍”之心，破除周遭煩惱，也在于一個“悟”字。

然而，并不是說要去念經(jīng)打坐。民間俗語說“心靜自然涼”，心靈有把智慧之劍，就能身在凡塵，心向明朗。

“藝術(shù)就是充滿醉意的舞”，讀此句，頗有意趣?！俺！敝溉粘?，平常，常態(tài)，常規(guī)；“醉”非指因酒而醉，而是指性靈的沉醉，心性的超越。懷素說他的書法：“醉來信手兩三行，醒來卻書書不得?！毙褧r則不能，而醉卻別有韻味。沒有這“醉意”，便觸不到靈動的思想，舞不出曼妙的音符。

為什么醒時則不能呢？在于心，因為醒時心靈束縛的東西太多了?！啊！馕吨撵`被理智、欲望、習(xí)慣包裹，這樣的心靈‘下筆如有繩’，處處有束縛，點點憑心機，玩的是技巧，走的是前人的熟門熟路。無所不在的法，控制著人，如同對待一個奴隸?！薄八?，藝術(shù)需要醉意，詩善醉”，只有在醉意朦朧中，才能沉醉癡迷，深心激蕩，靈動跳躍，悠然自在，神游遐想，飄逸陶然，才能舞出真正的精神內(nèi)核?！耙稽c真心就是禪，些子微茫就是真。只要是本心所現(xiàn)，就是真，就是悟，就是禪，就是藝”，而此中醉意，當(dāng)是為了“逃脫威脅真心的羅網(wǎng)”。

以上是朱良志在《曲院風(fēng)荷》里《常中求醉》一節(jié)中講解的大意。文中還引錄了一段石濤的《畫語錄·變化章》，讀來甚是暢快，“我之為我，自有我在。古之須眉不能生在我之面目，古之肺腑不能安入我之腹腸。我自發(fā)我之肺腑，揭我之須眉。縱有時觸著某家，是某家就我也，非我故為某家也。天然授之也，我于古何師而不化之有！”看似張狂的氣勢，卻是以燃燒肺腑之心進行藝術(shù)地創(chuàng)造，故而他的畫“在縱肆中有天真，在狂逸中有爛漫”，實則達到了性靈的沉醉，心性的超越，一切都在隨意中。

理解了藝術(shù)貴在真，貴在心靈突破“?！钡氖`，才能在創(chuàng)作中自覺地尋求“醉意”，飛舞出自我的靈魂。即所謂“我自發(fā)我之肺腑，揭我之須眉”也。

然而，這般“醉意”也是難求的啊。

6

有時候讀幾首詩歌，大家似乎推崇冷酷與丑陋現(xiàn)實的真實寫照，卻容易陷入現(xiàn)實的簡單羅列，一味地表達漂泊的苦痛，但讀的時候，只覺得在深深的疼痛之外，卻不能給人以愉悅和溫暖。有時，文學(xué)作品與時代息息相關(guān)，如果一件作品的內(nèi)容正好迎合了這個時代，或者迎合了官方、部分讀者群或文學(xué)批評家的某種需求，它就會被吹捧出來。這樣的作品，是否經(jīng)得起時間的考驗？

總以為，在文字中表達深深的疼痛之外，一定要有一個或幾個字跳出來，它們所傳達的信息，就是陽光與溫情。

《曲院風(fēng)荷》一書中講道：中國藝術(shù)和美學(xué)中，推崇冷之美，而這種“冷月”的境界，悠遠(yuǎn)、精澄、神秘、幽深。然而，在看似徹骨的冷寒，逼人的死寂，原來藏有一個溫?zé)岬纳斓?。這就是中國藝術(shù)摯愛的荒寒的冷世界?！袄涫澜纭敝械摹皽?zé)岬纳斓亍薄?/p>

當(dāng)然，故作矯情地去粉飾美、雅和天真是可笑的，但是，以為在把令人不悅的真實呈現(xiàn)出來的同時，需要的是，正如梵高所說：“在一幅畫中我想說一些像音樂一樣令人安慰的東西”。

我極為偏愛弗羅斯特的有關(guān)論述。柳宗宣在《弗羅斯特的路》一文中寫道：“他說他是一個現(xiàn)實主義詩人。他認(rèn)為現(xiàn)實主義有兩種：一種是把大量帶有臟土的土豆出示在人們面前，以表明那是真實的土豆；另一種則滿足于刷洗干凈的土豆。他說他傾向于第二種，在他看來，藝術(shù)的作用就在于凈化生活?！?/p>

做人做文，就在于寧靜中的凈化，貴在樸素自然。

7

中國人向喜悠閑，這里面有很深的文化傳統(tǒng)，是產(chǎn)生自一種經(jīng)過了文學(xué)的熏陶和哲學(xué)的認(rèn)可的氣質(zhì)。

林語堂在《悠閑生活之崇拜》一文中說：“要享受悠閑的生活只要一種藝術(shù)家的性情，在一種全然閑暇的情緒中，去消遣一個閑暇無事的下午?！?/p>

現(xiàn)實社會中，享受悠閑的生活似乎是一種奢侈，很少有一個“閑暇無事的下午”，即便是有，恐也難以靜心。人們身不由己地在江湖中奔波勞碌，到了節(jié)假日好不容易有空外出旅游，也是跟著旅游團哄哄地走馬觀花，一路勞頓，身累，心也累，想寄情于山水，也沒那閑情逸致了。

現(xiàn)代化的高度發(fā)達，都市文明的日益繁榮，也給一向喜歡悠閑的中國人以巨大的心理挑戰(zhàn)。不過，中國人善于調(diào)節(jié)自己的生活情趣，這也是受傳統(tǒng)文化和傳統(tǒng)哲學(xué)的熏陶使然。悠閑，在中國是很有磁場的，它根植在了每個人的內(nèi)心底層。

在這繁囂塵世學(xué)會享受悠閑的生活，很有必要。享受悠閑的生活是“須是有豐富的心靈，愛好簡樸生活”“如果一個人真的要享受人生，人生是盡夠他享受的。一般人不能領(lǐng)略這個塵世生活的樂趣，是因為他們不深愛人生，把生活弄得平凡、刻板，而無聊”。

悠閑并不等于懶散。悠閑的真諦是深愛人生。在現(xiàn)實生活中，把悠閑的生活與忙碌的工作區(qū)分開來。悠閑時盡情享受自然的簡樸的樂趣，而不要去想工作的事；忙碌時盡情享受工作的樂趣，卻擁有寬懷達觀的意識。這樣甚好。

8

杜甫的詩句“感時花濺淚”成了千古絕唱，每當(dāng)春天來臨，尤其是春雨蒙蒙時節(jié)，眼看著花木凋落，這樣的傷感總會縈繞心懷，一嘆再嘆。

讀卞之琳的散文《成長》，第一句便是“種菊人為我在春天里培養(yǎng)秋天”，這個句子頗耐人尋味。春天的景象是欣欣然的，歷經(jīng)夏的如火如荼的考驗，至秋天，雖是金黃遍地，碩果累累，不免熟得透了，透了之后，便被肅殺的秋風(fēng)掃落葉一般，掃空一切，歸于塵土，最后深埋在寒冬的冰冷里。人這一生，春天何其短暫，而夏天給了太多的負(fù)重，秋冬季節(jié)，蕭條滿目，令人戚戚然，無言以對。

此時，我被杜甫的詩句，被卞之琳的這篇散文所熏染，情緒頓然低落。正如卞之琳寫的“花剛在發(fā)芽吐葉，就想到萎謝，真是太冷酷了，對自己。的確，這是沒有出息的想頭?！?/p>

這“沒有出息的想頭”，應(yīng)該是可以的，它能讓你感覺到光陰飛逝，時間的針秒不停止地向前，不會再回頭。一如我們的歲月，我們的人生。

四月芳菲盡展，百花怒放，滿園的春色使人心曠神怡，想來，沒有一人不愛這生氣勃勃的景象。一年之計在于春，每個人的心中都種下了希望的種子，在天地間陽光、空氣、水分的滋養(yǎng)下，在人們滿含的期待中，慢慢地生根發(fā)芽，吐出新綠，綻放花蕾，結(jié)出碩果。這當(dāng)然是一個理想而如意的過程。然而，在現(xiàn)實生活中，這一過程并非都這么順當(dāng)。山有高低，路有寬窄，樹有大小，花開有別，甚而是一朵不開的花，一棵不結(jié)果的樹，一方窮山惡水，或是一條曲折百回的路。這世上，可遇而不可知、不可求的事情誰又能說得清呢？可是，這些都不用去猶疑、徘徊和懼怕。不論路是寬是窄，太陽總是從東方升起，不論花期多么短暫，開得多么嬌弱，但在開花的時候盡情吐艷，給人間帶來芬芳，這是多么美好！山雖有高低，但心在青山，胸懷一覽眾山小的豪氣；樹雖有大小，但土壤的肥沃或貧瘠，都不會影響它們的根深深地扎在泥土里，在風(fēng)雨滄桑中堅強站立。

春去秋來，世間萬物，一派生機盎然，靈秀氤氳。這是自然存在的。順著這自然的流向，春有春的爛漫與火熱，秋有秋的成熟與淡泊?！霸诖禾炖锱囵B(yǎng)秋天”，用現(xiàn)代的眼光，倒是有些超前意識，去除青春時期的盲目與浮躁，懷有素心，從容淡定，朝著既定的目標(biāo)執(zhí)著前行，只有這樣，才能迎來秋天的金黃絢麗。

9

窗外有雨聲。

凌晨醒來，聽著這雨聲，竟然沒什么感覺。

不禁想起川端康成的《花未眠》：“自然的美是無限的，人感受到的美卻是有限的”。

我們常常忽略了花未眠的存在。

畫家雷諾阿說：只要有點進步，那就是進一步接近死亡。這是多么凄慘啊。他又說：我相信我還在進步。這是他臨終前的話。米開朗基羅臨終的話也是：事物好不容易如愿表現(xiàn)出來的時候，也就是死亡。川端康成先是把讀者的情緒壓抑著，讓我們感覺到了死亡的氣息。

人生短暫，似水流年，正如花未眠，是眾所周知的事情?；í氉蚤_放，美麗而哀傷。人生，說到底也是一曲美麗而哀傷的歌。

這種情緒似乎太沉悶了。如此沉悶，郁郁寡歡的，是為錯。川端康成的本意是及時捕捉生命中的美。他談及身邊的事，重新感悟他的諸多第一次發(fā)現(xiàn)美的能力，比如一朵插花，一幅花畫，小青銅像，一只小狗，一抹晚霞以及山之美等。他說：“自然總是美麗的。不過，有時候，這種美只是某些人看到罷了?！?/p>

那么，這凌晨的風(fēng)應(yīng)該也是美的。人生，應(yīng)該也是美的。只是有時候缺乏用心發(fā)現(xiàn)而已。具有感受美的能力是愉悅的，所謂進步，也在于感受美的能力的進步。雷諾阿臨終前說的“我相信我還在進步”，這是一種多么坦然的滿足，而這種內(nèi)心的坦然和滿足，正因為他擁有一個時刻感受美的人生。

10

經(jīng)常聽人說，有祖墳的地方就是故鄉(xiāng)，或母親在哪兒，哪兒就是故鄉(xiāng)。這些觀點都有道理。人們對故鄉(xiāng)的依戀是與生俱來的，它是我們來到人世間生命的初始，生命從故鄉(xiāng)開始，從故鄉(xiāng)出發(fā)。俗話說，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不論走到哪里，走得多遠(yuǎn)，故鄉(xiāng)的山山水水、風(fēng)土習(xí)俗、人文底蘊，已經(jīng)深深地根植在了我們的血脈中。

約瑟夫·措德勒在他的一篇散文《故鄉(xiāng)與遠(yuǎn)方》中寫道，對他來講，“存在著‘頭腦故鄉(xiāng)’和‘呼吸故鄉(xiāng)’的區(qū)別?！彼^“呼吸故鄉(xiāng)”，亦即我們的出生地，是安全、寧靜和習(xí)慣，是熟悉的性格、語言、風(fēng)俗和自然風(fēng)光。所謂“頭腦故鄉(xiāng)”，“是指一個人尋找或選擇的生存故鄉(xiāng)，是人們靠自己的經(jīng)驗在朋友中確認(rèn)自己位置的地方，不論是農(nóng)村或是城市。在想法一樣的人中間生活，靈魂的每一個細(xì)微動作都一起被朋友察覺，陌生感減少了，像是又回歸家中：干完活在一起相聚，分享好奇、悲傷、憤怒和希望，或是為對方而高興?！?/p>

在這里，約瑟夫·措德勒珍視的是友誼，是精神的愉悅相處。朋友之間的尊重和認(rèn)可，一起分享快樂和悲傷，相互依賴為生存取暖，攜手并肩朝著美好的希望前行。所以他說：“哪里有朋友，哪里就有故鄉(xiāng)?！?/p>

這是很好的一種生存狀態(tài)。大多離開故鄉(xiāng)的人們，當(dāng)孤身一人來到一個完全陌生的環(huán)境中為生存而奮斗的時候，總是要承受許多孤獨、無助和無奈。這個時候，朋友之間的友誼是多么重要。這友誼形成了一個相互鼓勵和扶持，相互激發(fā)熱情與創(chuàng)造的氣場，有了這個氣場，走到哪里都不會覺得孤單。

通常我們把賴以生存，充滿希望，實現(xiàn)自我，獲得幸福感的地方，稱為“第二故鄉(xiāng)”。多數(shù)人都是在“第二故鄉(xiāng)”努力地生活著。約瑟夫·措德勒說：“遠(yuǎn)方是愿望居住的空間”，因為向往遠(yuǎn)方更為廣闊的空間，向往更加自由與美好的生活，人們毅然離開故鄉(xiāng)的懷抱，初生牛犢不怕虎，去開辟一片新的天地。所以，應(yīng)該可以說，哪里有愿望，哪里就有故鄉(xiāng)。

其實，無論離開故鄉(xiāng)與否，我們的內(nèi)心都有向往美好的愿望，換句話說，我們的內(nèi)心都有一個精神的故鄉(xiāng)，這精神的故鄉(xiāng)所體現(xiàn)的內(nèi)涵，是對信念的堅守、對理想的追求、對社會的回報。

故鄉(xiāng)的土地是根脈，是不竭的原動力；精神的故鄉(xiāng)，是人們文明生活的印證。

11

范石湖有一篇詩作，題為《自晨至午，起居飲食皆以墻外人物之聲為節(jié)，戲書四絕》，其中第二首，寫實也寫意：“菜市喧時窗透明，餅師叫后藥煎成；閑居日出都無事，唯有開門掃地聲。”董橋在評點此詩時說：“‘閑居’‘無事’，正是科技時代里人人都舍不得荒廢的精神生活。”那么，搞文學(xué)創(chuàng)作的人，正是在緊張的工作與生活之余，舍不得荒廢的精神生活。然而，文學(xué)創(chuàng)作卻與“閑居”與“無事”不能等同，它是另一種生活方式。一個有文學(xué)抱負(fù)的人，不僅僅是把寫作當(dāng)作業(yè)余愛好，它是一種理想，一種追求，并且專心致志地投入，甘愿去花費時間與精力。

獲得諾貝爾文學(xué)獎的秘魯作家略薩，在談及他的創(chuàng)作時說：“小說在時間里進行，而時間是無限的。”把這個意義延伸開來，我們在閱讀和寫作的過程中，獲得的時間仿佛也是無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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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的心臟總在沉穩(wěn)地跳動，均勻，有力，無論花開花落，云卷云舒。近來，我感到我的心臟會猛地搏動一下。不知是否有了顆殘缺的心臟？

地球是很有定力的。而我，需要這樣的定力。塞尚說他自己“每一天都在進步，雖然非常緩慢。”相信，你會在一段時間，對于寫作，或者閱讀，產(chǎn)生了厭倦。這段時間，也許正是你最為苦惱的時候。林語堂曾說：“倦則擱筆”，不必強求，只需耐心等待，你真正的聲音出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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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看”事物，讀里爾克的評傳，受到了一些啟迪。這里所謂的“看”，是看見超越事物之外的“另一種真實”。而有這種“看”的本領(lǐng)，非一日之功，這里所講的是屬于藝術(shù)的層面了。

里爾克表白道：“無邊的心志，在任何向度上不再有極限，以直達一個最純粹的內(nèi)在可能性”，我想，這是否正是藝術(shù)家們所追求的“更大的自由”？里爾克還說，多義是詩的命根子。通過單純的詩句達到了一種復(fù)合的結(jié)構(gò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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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方的秋季，許是讀書和寫作的良好時期。比如清晨，還沒有充沛的陽光探著腦袋的誘惑，也少聽見窗外的小鳥在樹枝上的啁啾呢喃。偶或綿綿的秋雨發(fā)出輕柔的碎響如一曲悠悠的音樂，舒緩而飄渺。此時，秋水明澈，心如靜水，遠(yuǎn)處街面上傳來的嘈雜聲，也是可以聽而不聞的。如果大腦進入到讀書與寫作里去，被奇妙的文字所牽引，整個身心好像暫且不屬于自己，就連時間也仿佛停滯不前了。

在我們生活的周圍，有許多人愛讀書，讀好書，利用每天有限的閑暇時間，捧書閱讀，或者沉潛創(chuàng)作。我認(rèn)為，這是現(xiàn)代人文明、優(yōu)雅的生活方式，一種生命存在的良好狀態(tài)。

讀書無止境，寫作亦然，就好像在生活中我們在慢慢打磨著什么東西，比如歲月、時光、思維、人生。在我們?nèi)諠u成熟的目光里，讀書與寫作，除了是一個愉悅的過程外，還有在許多文字背后所能感知和領(lǐng)悟到的，某種靈動而神秘的存在和光澤，這自然萬象的歡樂的生機，即使是在那些一時煩悶或痛苦的心靈里，也總是跳躍著的希望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