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欣慧
“你的證明不夠,休不了學?!睂W籍管理室的人朝母親揮了揮手,便忙著處理其他的事情,有一搭沒一搭地回應著母親的追問。我站在一旁發(fā)愣,倏忽聽見他們說:“留級辦證明不方便,上面查得嚴不給弄的?!蔽覐埩藦埧冢孟癖蝗硕笞×撕韲?,什么都說不出來。我悄悄側過頭去,望著窗外場地上撒野的孩子,酸楚刺進鼻腔里,從眼睛里溢了出來。
陰霾在外面慢慢地堆起來,似乎想要擠到窗子里來,好像下一秒玻璃就要裂開,壓掉最后的空氣。真是讓人呼吸不暢,我這樣想著,不由得蹙起眉來,周圍似乎又響起那些嘰嘰喳喳的聲音,人們分析著我裝病的目的,津津有味地咀嚼著自己的判斷,稍有應和,那便是事實。
在去外地治療之前,父親和他生意上的伙伴去聚餐,他們興高采烈地互相討論著生意的發(fā)展,好不熱鬧。
“怎么突然想著把女兒送到外地去了?”
“心臟說是有點問題,去看看,沒什么事的?!备赣H回答說。
大家都愣了愣,但很快就有人說:
“小孩子嘛,能有什么事情,放心吧?!?/p>
“是啊是??!”有人附和道。
父親笑了笑,不再說話。周圍的氣氛依舊熱鬧,但又沒那么熱鬧了。
……
“先天性心臟病,小朋友,你這個要做手術啊。”做超聲波的醫(yī)生一邊看資料一邊說。
我有些驚愕,但也慶幸終于找到了病因。
父親在檢查室外面一直等著,見我出來了,嘴巴動了一下,眼里夾雜著一絲不安,在我說出要做手術的那一刻,不安徹底淹沒了他的眼睛。
在去診斷室的路上,這個平時話癆的父親,一句話都沒有說。
再見到醫(yī)生時父親急切地詢問我到底是什么病。這個我剛出來就告訴他的事情,他似乎并不愿意相信。
“真的不能吃藥去治療嗎?”
“不行的,會復發(fā),只能做手術,一樓繳費辦理住院,做個胸透和血常規(guī)?!贬t(yī)生說道。
父親悻悻地離開了醫(yī)室,滿面愁容地帶我去做檢查,路上他不停地打著電話。
我從檢查室里出來時,我父親旁邊坐了個我不認識的人,父親告訴我,他是他生意上的朋友,之前也是心臟不舒服,去喝了點中藥就好了。一會要帶我去老中醫(yī)那里看看。不出所料,他還是不愿意相信。
路上母親一直不停地打電話過來,父親盯著手機看了好久,電話的彩鈴聽得人都煩了,他像是才反應過來一樣,摁下了接聽鍵。
“到底怎么樣啊,有沒有事啊,醫(yī)生怎么說???”話筒里傳來母親急切的聲音。
她又沒睡覺,我一聽就知道。
“……”父親皺著眉頭一句話都卡不出來。
“你說話呀!”她的聲音滲出星星點點的哭腔。
父親無奈,只得實話實說。
“怎么會這樣,她以前那么健康,連感冒都很少……”她有點說不下去,開始抽泣起來。
她哭了好一陣子,支支吾吾地說:
“會不會是我害了她啊,可是我也沒有心臟病啊……”她還想繼續(xù)說,但被父親打斷了。
“好了好了,沒事的,我開車呢,不說了。”父親急急忙忙掛了電話,挺了挺身板,抹了一把臉。
“餓了沒有啊,老爸帶你去吃好吃的。”他輕快的聲音響起來,好像沒有發(fā)生過任何事一樣。
……
在那之后我連著喝了一個月的中藥,期間他每天都要詢問我一遍好了沒有,期望著我立刻好起來,似乎是心理作用,我告訴他我感覺好多了,他很高興,臉上的愁容消掉了不少。生活貌似好了起來,最初的慌張、不安、恐懼,好像不過只是一場夢。
但這份竊來的平靜,最終被一通電話打散了。
“你們孩子請假時間太長,找個時間來學校休學?!?/p>
真是糟糕的消息。給我治療的中醫(yī)不過是個小診所的醫(yī)生,而因病休學要求的證明必須是由縣及縣以上的醫(yī)院開出來的。打電話過去問,卻只得到了四個字——手續(xù)不齊。他們應該是把我當成績不好想留級的學生處理了,也是,跑到診所去治好的病,怎么能成為休學的理由呢,換成是我,我也不信。
那幾天父親到處去求人,去醫(yī)院開證明,但最后東拼西湊再加上中醫(yī)寄過來的醫(yī)藥單子,不過寥寥幾頁。
所以便有了開頭的那一幕。
……
后來老師為了不耽誤我的課程,讓我先去高一年級念書。就在我暗下決心把握機會好好讀書的時候,現(xiàn)實惡狠狠地給了我當頭一棒,砸得人幾乎要崩潰,心臟似乎像一輛瘋狂撞擊的車一樣,好像恨不得刨開我的胸膛,從里面逃出來,我不得不再一次去到醫(yī)院吸氧,打針,抽血。那天晚上,父親一個人在外面愣了好久……
我還是去做了手術,手術室和書里描述的一樣,很冷,冷得人牙齒打顫,麻藥硬生生地沖進來,脹得人生疼,管子刺破皮膚穿到肉里,就算只是聽見了聲音,也倍感疼痛,術后那天夜里更是苦不堪言,為了傷口恢復,我需要在床上僵直地躺十二小時,期間身體一下都不能動,后半夜身體傳來的酸痛幾乎叫我再難入眠。但我知道,這場漫漫長夜一定會迎來久違的日出,我美好地幻想著以后的生活,脫下了荊棘,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啊。
這一次,總算是結束了。
我去往海邊,看粉紅色的云朵暈上天空,透進海里,享受明媚的夕陽映在我的臉上,留下暖洋洋的吻痕,走到海子在海邊的小屋,去感受他詩歌里的那句“面朝大海,春暖花開”。我跑在賽道上,感受風吹過汗水的涼爽,體會紅暈溜到臉上的滾燙,我埋進學校的桂花香里,聽著讀書聲拂過我的耳旁,經(jīng)歷混沌后的世界,所見之處,盡是暖陽。我放肆地貪婪著生命的光芒,我真真切切知道,那是再珍貴不過的寶藏。
生命本身就是處處布滿漩渦與海礁的海洋,只有勇敢面對,才能活出自己,一帆風順雖然令人羨慕,可是逆水行舟有的時候會更讓人欽佩。
一個能升起月亮的身體,必然馱住了無數(shù)次日落。
(指導老師: 樊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