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琬,1991年生于湖北武漢,現(xiàn)居北京。
滄州
再一次披上外套出門,你理解了
胡同轉彎的難處、門檻移動的艱辛
蝸牛在大路上等待
混沌中還沒人伸出的那只手
你買酒的小店里,貨架和包裝紙上的塵土一動不動
表叔爭回攤位時的神情依然新鮮
沒有酸奶,只有啤酒、面包
雪片和雪片疲倦,終于在骯臟的地面緊抱
這些無辜的白色,也曾是肺中的灰塵、街邊的霓虹
別人忘記的,它們都記得
我喜歡它們做見證,華北的冬天就是
丟失了戒指的夫妻,在打烊的三文魚店門前
盯住更年輕的自己,無數(shù)早晨已被切片、冰封
從招牌上的挪威,降落到漆黑而幸福的平原
這就是我們細數(shù)債務和黃昏的所在
不習慣的也都能習慣
帶著重負,也仍然慢悠悠地逛著
看鄉(xiāng)村演員騎電動車,把心碎的毛驢馱回秧歌里
五月
五月,我不再制造我自己了;
我們在一起燒柳絮,火焰跳著無害的舞步,
草地也不會突然燒起來。
濕潤的空氣
忽然變成一聲感嘆:這里就是最好的,
不用停下,你總會繞圈子回來,
這空地不是歡樂,也不是理想,
而是平靜和無法增加的期待。
因為在靜園旁邊交談而想到的
我默默打量著告別過的伙伴的面孔,
他們曾經(jīng)天真的眼角
已經(jīng)泛起皺紋。
這凝固了的生活,并不輕松:
畢竟,我見過一個女孩怎樣變成松鼠,
從同類中消失;
幾只喜鵲怎樣偷聽,把鱗葉
變成鋼針,討好假充威嚴的脊獸。
我也見過那些傲慢的、
終于互不理睬的爭吵者
偷偷親近著相同的書、相同的音樂。
我敲了敲門,但他們飛去了別處。
只剩下土里混亂、愚昧的根須,
沒人愿意理睬。
一些熟悉的舊人物經(jīng)過:
只有酒后才能開起玩笑的人,
心事重重的人,
一個在黃昏開闊的庭院里不斷嘶叫的
不再年輕的學生——
他遲早化為深深的陰影,像被雨水沖刷的、
留在二十世紀初畫家筆觸里的昏黑顏色。
我們對彼此是怎樣漠不關心地
度過了熱烈的時光?
那翻動“全”或“無”的手,
再次撥開眾多命運的浮土。
潮水越來越沉重,擠壓著
不可擁抱的、防波石一般的人——
在荒唐、殘酷的海岸邊緣,這些散漫而堅固的合力。
天平
走在生病的,狹長的公園,
我們把扔掉的石塊又一顆顆拾起。
也許時間會裝滿無希望的天平。
黑暗打濕的衣服緊緊包裹我,
細長的河水是一個沉默男人手中
銀光閃閃的鑰匙。
想起許多告別了的同伴,
這些最后的人的地址,
仿佛不會否認的指紋。
不遠處,眾多臨水的不安的餐廳
又讓我想起那些不會結束的幸福:
他們不在的地方,一切不過是
幕布中凹陷的舞臺,不能撫摸或燒燃。
這里:只有我們。
在弓弦繃緊的兩端之間
緩緩移動,交換著勞動剩余的
過于稀少的甜蜜。
一邊是昏睡,一邊是危險,
流浪漢在逃避命運……
夜空俯下身來咳嗽。
我開始擔心,痛苦,落入你悄悄發(fā)白的鐵線蕨叢……
不要向后看,也不要從彎曲的石橋踏入盡頭。
沒有熄滅的生命在巢穴周圍陰燃。
如果沒有足夠的枝條,
那就每天銜來一些
被眾人盲目浪費的浮木碎屑。
“消極的能力”
季節(jié)的末尾,它們再次
投入多于一生的游戲。
不必感到辛勞,
因為死亡在雪中,如雪的氣息
難以分辨——
放射的草籽會浸沒柔軟長尾,
纖細的坑道,濾下深厚光線。
機警的赤狐,并不會長久低著頭
估測灰鼠們的蹤跡:盡管
在薄薄的冰層下面,細小移動
預言著芳香,猛撲,
如琴弓的火焰刮傷沉寂土地的母腹。
有時,錯誤的結果
更加迷人:灰鼠從縫隙中逃離,
像大部分記憶,連一個照面也沒有。
但混合苔蘚的冰絮
能進入血液最深的內(nèi)部。
森林中繁多的事物多么擅長
互相引誘:野莓和野兔,破殼的幼鳥,
和獵手自身一樣美麗,是風的侍祭,
永遠消耗赤狐的歡愉。
但它皮毛之下的強大熱度
會因疲倦而微微熄滅,
被另一種持續(xù)的觀察取代——
不聽,和聽一樣重要!
——當那靜謐的雙翅展開,
雪的碎舞也一齊中止,
仿佛為烏林鸮銳利的眼睛和耳朵
準確找到它唯一所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