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義文
我今年滿77周歲。年紀(jì)大了,過的年多。到的地方也多,這過年的回憶和感受也因時(shí)因地各有不同。
離南昌市30公里有個(gè)小鎮(zhèn)——幽蘭街,不大, 大概只有百戶左右人家,人口也不滿1000。我1944年6月出生在這里,小名米貴??箲?zhàn)還在進(jìn)行中,大米很貴,民不聊生。年怎么過的,直到解放了,才有點(diǎn)點(diǎn)印象。上世紀(jì)50年代初,幽蘭街上過年有些熱熱鬧鬧的喜氣,很有些年味。
1953年初,要過年了。在向塘參加飛機(jī)場建設(shè)的父親和在南昌市總工會工作的叔叔都先后回來了。
臘月二十四是小年,南昌很重視小年。前兩天,我們家把養(yǎng)了一年的大肥豬殺了,是謂殺年豬。到小年那天,請來左鄰右舍和親朋好友,只有過年或請客才能有滿滿的兩大桌菜。分別由父親和叔叔作陪,感謝大家一年來對我們家的幫助和往來。眾人說了些恭喜祝賀的話,大快朵頤,杯盞交晃。一個(gè)跟我差不多年紀(jì)的男孩滿口塞滿肉,咽不下去,到他父親跟前。男孩指了指嘴巴,他父親指著大門,說:“到外面吐了去?!?/p>
接下來的日子,祖母和母親就開始炒瓜子花生黃豆,磨米粉做年糕年米鼓(米餅),買來細(xì)掛面、腐竹等。
家里的大門、前門、后門,臥房門,廚房門都貼上了“?!弊趾痛郝?lián)。春聯(lián)多半是“天增歲月人增壽;春滿乾坤福滿樓”“張燈結(jié)彩迎新春;歡天喜地慶佳節(jié)”“富貴雙全人如意;財(cái)喜兩旺家和睦”“歡歡喜喜迎新春;開開心心過大年”“一元復(fù)始,萬象更新”“氣象萬千,前程似錦”“恭賀新禧,吉星高照”之類。還有在房柱上客廳的板壁上貼有“大吉大利”“家和萬事興”“童言婦語,百無禁忌”之類的吉語……
除夕是最隆重的。先是用三牲:豬頭、公(騸)雞、鯉魚,擺放在案桌上,點(diǎn)上9炷香。案桌擺在祖宗牌位前下方。色澤鮮艷的三牲,令人垂涎欲滴;裊裊上升的香霧 ,朦朦朧朧。神奇而肅穆。
然后,年夜飯開始。滿滿的一桌菜,有幾樣是不會少的。一是炒粉。南昌米粉勁道有嚼頭,炒拌都行,南昌人都愛吃,我至今還很向往。這是必不可少的一道菜。二是紅燒魚。一般用紅鯉魚,也叫年魚,代表著年年有余的美好心愿。年魚一般在大年夜都是用來祭拜祖先的,祈禱來年有更好的收成。三是粉蒸肉。粉蒸肉在南昌很具特色。南昌人平時(shí)愛吃,每年過年更是少不了。四是豆腐泡燒肉。豆腐泡是南昌地方特產(chǎn),吸滿湯汁,香鮮滿口;肉色紅鮮亮,油而不膩,比一般的紅燒肉更有味道。
大方桌下面放了火盆,紅紅火火,暖暖和和。一家人喝著自家釀的米酒,邊吃邊聊到深夜。這叫守歲。我和弟弟年紀(jì)小,熬不住,不到半夜就去睡了。也不知道大人們什么時(shí)候結(jié)束。睡覺前,要向長輩磕頭拜年,長輩會給壓歲錢。
正月初一,早早地開大門,叫開財(cái)門。放鞭炮迎新。早飯是青菜豆腐,泡飯。是謂清清白白,也沒有油水。清腸寡肚利于健康。然后是拜年。先給家里的爺爺奶奶父母叔叔嬸嬸,然后去外公外婆親戚家。外公外婆家拜年,通常是給吃一碗細(xì)掛面,里面兩個(gè)荷包蛋。別的親戚是抓些花生糖果。這一天下來也不用吃別的東西了。
初二,還是吃剩的。除夕夜各式各樣菜多,剩的也多,丟掉可惜。雜七雜八,煮一大鍋。這叫糊羹。因?yàn)楹M?,又稱福羹。年后吃福羹寓意著年年富裕生活美滿的意思。
大年初七,南昌人說“上七大似年”,再來一桌好菜,但不像年夜飯豐盛,肉菜還是有的,外加三、四個(gè)蔬菜,全素。飯前要給去世的前輩燒錢紙。讓他們新的一年能夠豐衣足食,過上好日子。
父親叔叔快要去上班了。吃完飯,他們做了一件很“革命”的事。祖父有一件“寶貝”。他習(xí)慣將過年吃剩的肉骨頭留下來,自己把它熬出油來,炒豆豉,從年頭吃到年尾。這天晚上,他們聯(lián)合起來動(dòng)員我爺爺不要再這樣節(jié)省了。好說歹說,他們終于成功了,爺爺把他成年老貨倒掉了。
日子過得好快。正月十五元宵節(jié)到了。吃元宵,吃年糕,團(tuán)團(tuán)圓圓、完完美美?!叭沟幕穑沟臒簟?。外面很熱鬧:耍龍燈、舞獅子、踩高蹺、劃旱船、扭秧歌、打太平鼓。還有摔火球,打蓮花烙。這后兩種漸漸少有見到。摔火球,一根長長的麻繩兩端各綁上一個(gè)拳頭大的鐵絲網(wǎng),里面是燒紅的木炭。一人拿著舞動(dòng),形成一個(gè)火紅的圓環(huán),木炭呼呼燃燒,啪啪作響。蓮花烙,是一根長一米左右的像笛子粗細(xì)的竹子,兩端各開有兩寸左右長的槽,槽內(nèi)用竹釘穿上幾枚銅錢。由一個(gè)穿小丑衣服的邊走邊?!_踢,手舞 ,肩碰。銅錢相碰作響。小孩跟著滿街跑。街上的茶館,飯店,商鋪門前都擺放長長的案桌,上面擺有瓜子花生糖果之類,還有紅包(賞錢)。舞龍燈的隊(duì)伍一到,有人放鞭炮,有人送賞錢,耍龍燈、舞獅子、扭秧歌的更來勁了,引來陣陣掌聲和喝彩。膽大的小孩不時(shí)到案桌上抓一把花生瓜子,拿幾顆糖果。大人并不制止。燈會一直到深夜。
月朗星稀,人群散去,小鎮(zhèn)靜了下來。
年過去了。春天來了。幽蘭街的人們開始了新的生活。清明后,我們?nèi)腋鎰e幽蘭街,搬遷到了南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