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晴方
1921年,魯迅筆下誕生了一個舉世聞名的阿Q,屈指一算,到2021年剛好100年,故而,想寫點文字來紀念這個不朽的人物。
說阿Q不朽,是不符合實情的,他早就被“革命黨”們“嚓!嚓!”了,連黃土堆都沒有一抔。好在他臨刑的時候無師自通說出了“過了二十年又是一個……”的話,從佛家輪回的角度看,估計絕對不止“又是一個”,有可能如移山的愚公肯定的那般:“雖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孫,孫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孫,子子孫孫無窮匱也?!蓖艘蝗f步說,即便阿Q沒有輪回人間,沒有子孫后代,但承襲“阿Q精神”之精髓者還大有人在,而且其言其行真?zhèn)€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當年的阿Q上無片瓦下無立錐,晚上棲身土谷祠;食不果腹,吃了上頓沒有下頓;沒有任何社會地位,連小D都瞧不起他;光棍一個,連小尼姑都痛罵他,趙太爺家的女仆吳媽都不愿和他“困覺”;諸如此類一個可憐蟲。然而,正如魯迅所述:“我們的阿Q卻沒有這樣乏,他是永遠得意的:這或者也是中國精神文明冠于全球的一個證據(jù)了?!薄翱茨?,他飄飄然的似乎要飛去了!”
世易時移,今兒個的阿Q們住著高樓華屋,日子不愁溫飽已然步入小康,老婆或許比較靚嫩,社會地位在圈內(nèi)甚而圈外多少有點知名度,即或就是下崗工一個吃“低?!闭撸凇坝肋h得意”方面,在“飄飄然”方面,也肯定比100年前的老阿Q更有資本更有優(yōu)越感,更“飄飄然”不知好多倍。
其他不敢妄談,就說我親自所遇所見的一些個阿Q吧。
出門旅游或者出差,身為西南內(nèi)陸重慶的我,自然碰到有來自國際大都市的,其言其行自然有點居高臨下于人,“永遠得意的”他們骨子里都是“飄飄然的似乎要飛去了”。
將強烈的地域優(yōu)越感發(fā)揮到極致的,恐怕要數(shù)2021年5月下旬發(fā)生在北京一輛公交車上的那位自稱有“通天紋”的大媽。她一上公交車,因為嫌年輕女孩沒有迅速給她讓座,便對著人家一頓咆哮:“看你這長相,就知道你不是北京人兒?!薄拔揖颓撇黄鹜獾厝?,沒素質(zhì)!”“臭外地的,上北京要飯來了,狂什么呀!”“我還真是正黃旗人,有通天紋,你看看,你有嗎?”結(jié)果呢,自稱北京城“二環(huán)以里北京戶口的正黃旗”大媽,被警方依法行政拘留。不知她往后還敢不敢再放肆繼續(xù)飄飄然。
今兒此類阿Q還少嗎?京城的瞧不起國際大都市的,國際大都市的瞧不起二線三線城市的,二線三線城市的瞧不起中小城市的,中小城市的瞧不起鄉(xiāng)鎮(zhèn)街道的,鄉(xiāng)鎮(zhèn)街道的瞧不起山區(qū)農(nóng)村的……
“你算老幾?一個街道企業(yè)的。你拿二兩棉線去紡(訪)一紡(訪),本人是國企的?!薄袄献釉儇彩莻€縣處級干部,你不就是一個科級?”“你不就是個跑腿的?有本事就像我這樣坐辦公室呀!”諸如此類,今兒個的阿Q們在職業(yè)上在身份上也絕對的“永遠得意”而飄飄然。確實的,有位老是拿“縣處級干部”自鳴的同事,當年他逢人便說我們幾個屬下水平如何如何臭。盡管我們幾個并不認可他的半罐子水平,但有官帽的他,業(yè)務水平自然就“水漲船高”了,一開會就指責這個那個的。我曾經(jīng)畫過一幅漫畫譏諷此類人,畫面是:挺拔的松樹長在崖腳,而生長在崖上的茅草睥睨地對松樹說:你怎么沒有我高呀?
總之,今兒不計其數(shù)的阿Q就這樣自個“永遠得意”生活在飄飄然中,就是秦皇漢武也沒有他們得意自樂喲,試問:皇帝佬兒有空調(diào)、電視、手機和小轎車嗎?
我是“吃筆墨飯”的,接下來就說與文化藝術沾點邊的阿Q們吧!
C某是報社的通訊員,也就是某單位的宣傳干事,不時在報紙上發(fā)表“豆腐塊”文章。他逢人便說他是全市宣傳干事中發(fā)表文章最多最好的,到處神吹,滿臉自得,在飄飄然中干到退休。好多年沒見到他了,不知道他現(xiàn)今還飄飄然不!但可以肯定的是,這號人習慣于“英雄常提當年勇”,“飄飄然”將伴隨他到生命最后一刻。
文章一發(fā)表,自然有點潤筆費。于是,有人在微信圈里曬稿費匯款單,幾十元數(shù)百元都曬。記得20世紀八九十年代,有位老兄曾拿著一疊匯款單在我眼前一晃,自信說“沒有哪個通訊員超得過我”。看他那自鳴得意的神氣,好一個飄飄然的阿Q??!
更奇葩的是Y城一女士,喜歡寫點散文隨筆什么的,一旦收到了稿費,就在若干微信群里廣泛發(fā)布;大凡有人買了她的集子書,一本兩本的不過幾十來塊錢,可她每次都要傳我微信顯擺一下,說如此如此。那意思是:你有我這樣行嗎?此時此刻,我沉悶我無言,心想,這樣的“得意”這樣的飄飄然顯得有些低俗。
在微信群里,還有一個比阿Q還要飄飄然不知多少倍的某文化人。S城一文友不小心譏諷了他一下,這不得了,接連一兩個月,他每天要發(fā)幾十條微信罵娘不說,還曬出他的國務院津貼專家證書,什么獲獎證書,什么高級職稱證書,什么文物研究課題,什么文章著作,等等。十分癲狂,若醉如瘋,沒有人勸得住他。他不但露骨貶損人家一錢不值,竟還大言不慚地叫嚷微信群里誰也沒他厲害。群主見他實在太“永遠得意”了,就踢他出群回家跟老婆孩子飄飄然去了。
揮毫書畫,不外乎一種愛好,一種養(yǎng)生,一種追求,天道酬勤,假以時日,“少壯工夫老始成”而已。如果要成為大家甚至曠世師表,構成元素相當復雜,則另當別論。可是,有的人會寫點毛筆字,會照抄唐詩宋詞或者僅會寫點“海納百川”“天道酬勤”“厚德載物”之類,就以一己之長傲視眾人,人家違心呼“大師”,就飄飄然起來,竟狂言自己是什么“領軍人物”。有的人會幾筆山水畫或者花鳥畫什么的,就目空一切,說這個沒有他畫的好,那個筆墨很一般,因此,在任何場合,端著架子,擺著譜子,甚至使著性子……
在書畫圈,習慣以某級別的會員量人高下,至于實際水平如何反而不怎么重要。是中國書協(xié)或者美協(xié)身份的,多數(shù)瞧不上省市級別的人。比如重慶有一個所謂的中國美協(xié)會員,在他眼里,任何人都不如他行,酷愛背后信口損人;在路上呢,也不招呼任何同事熟人。因為,他自視高人一等,飄飄然要飛入九霄了。
還有,譬如長相帥的靚的較之于眾人,有錢有勢的較之于平民,都難免“永遠得意”難免飄飄然。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100年前的阿Q是可憐的,魯迅嘆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今兒的阿Q呢?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較之老阿Q幸福千萬倍。不用說,有了幸福度,就光大了阿Q本性,就有了傲視他人的資本,就貶損人、詆毀人,就自個永遠活在“精神勝利法”中,于是“永遠得意”永遠“飄飄然”。假如魯迅生活在今天,他對于阿Q的后代們的嘆息或許是:哀其自傲,怒其損人。
不管阿Q們?nèi)绾巫源蠖h飄然,如何損人而心暗暗,但阿Q畢竟是阿Q,都永遠是個可憐蟲!試問,自古迄今,大凡自命不凡甚而張狂的人,有幾個是“永遠得意”的?